诗歌中不可无钙
王学忠
建房需要梁和柱,有了梁和柱房子便能够挺立于岁月的风雨中不倒,否则,就会坍塌,成为一堆废土。写诗和建房一样,想长时间站立,立在人民心上,也需要有像梁和柱一样的骨架支撑,这一支撑其任凭风云变幻依旧昂首耸立的精神骨架,就是诗歌中的钙。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说:“要使文艺很好地成为整个革命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作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武器,帮助人民同心同德地和敌人们作斗争”。毛泽东这里所说的“消灭敌人的武器”,就是钙,就是刀和枪。自然,“文艺”也包括“诗”。打开浩瀚的中国诗歌史,其实,被人民喜爱并世代传诵的优秀诗歌,皆离不开像刀和枪一样的钙,一样充满血性的昂扬向上的时代精神。
屈原面对壅君、奸臣的残酷迫害,身陷囹圄也依然吟唱“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抒发着对祖国和人民的炽热情感。杜甫在颠沛流离、茅屋为秋风所破的窘境中仍牢记一个诗人的职责,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谁能扣君门,下令减征赋”一幅幅时代的画图,一声声啼血的呐喊,揭露和控诉那个两极严重分化的所谓盛世。身居高官,且也可“一身独暖”的白居易,没有随风逐流,与达官显贵们沆瀣一气“鞭笞黎庶”,在“樽垒溢九酝,水陆罗八珍”的奢侈荒淫中唱和太平,却不怕得罪权贵,冒犯皇上写下了:“百姓多寒无可救,一身独暖亦何晴”,“幼者形不蔽,老者体无温”,“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城”用诗人的良知为民请命。
诗歌引起百姓共鸣,被世代传唱,不在其形式而在思想,不在其生前声名如何显赫,而在其胸腔里是否奔流着“抒时代情,言人民声”的赤血。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残酷压迫下的近现代,也诞生了一大批像屈原、杜甫那样不畏权势,敢为民言的优秀诗人,他们血性的呐喊,灵性的诗思赢得了人民的喜爱。艾青通过《手推车》的形象,发出了那个时代人民痛苦的悲鸣:“手推车/以唯一的轮子/发出使阴暗的天空痉挛的声音”,“穿过寒冷与静寂”、“广阔与荒漠”、“彻响着/北国人民的悲哀”。臧克家的《老马》用同样的手法,绘制了另一幅劳动人民的生存场景:“总得叫大车装个够/……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眼里飘来一道鞭影”,驳斥了统治集团豢养的经济学家们所谓“剥削有功”、“资本家养活了工人”的谬论。刘大白的《成虎不死》一诗,写的更像一篇哲学论文,有理有据,生动形象:“假使无数农民的身子都跟着你死了/田主们早就没饭吃了/假使无数农民底心都跟着你的身子死了/田主们都可以永远吃安稳饭了”,“你底身死是田主们底幸/你底身死心不死/正是田主们底不幸啊”。历代统治集团善用的治民手段,就是在奴役人民的身时也同样奴役人民的心,让被奴役者不视为被奴役,始终服服贴贴、心甘情愿,甚至觉得活得还很幸福,很有尊严。
艾青说“诗是一种对欺蒙者的揭露,是一种对于被欺蒙着的警惕……在国破家亡的年月,也是在人民的心里播撒对于自由的渴望与坚信的种子”。国破家亡,保家卫国的战争年代,一首奔突着血性的诗歌,能够起到“一夫挡关,万人莫入”的作用,鼓舞全军将士乃至整个民族勇敢地走向战场。南宋将军诗人辛弃疾,一边挥剑作战,一边握笔作诗:“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岳飞率领他的将士与敌人拼杀的更为惨烈:“架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陆游即便到了晚年,也依然满怀“气吞残虏”的雄心,“鬓虽残,心未死”,回望那一幕幕令人心海激荡“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天空照征人骨”的岁月。现代诗人中也有许多这样的一边打仗一边写诗的诗人,田间面对“血泊中生长的大豆、高粱”“破屋板上躺着的打抖的爹娘,”愤怒地把诗当成标语,写在路边的墙壁上:“假使你不去打仗/敌人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看/这是‘奴隶’”动员和鼓动人们参军,打仗。陈辉写的每一首诗都将自己的生命和祖国人民的命运连在了一起:“祖国啊/我是属于你的一个紫黑色的/年轻的战士……也许明天/我会倒下/也许,在砍杀之际/敌人的枪尖/戳穿了我的肚皮/……在敌人的屠刀下/我不会流一滴眼泪”,“战士的坟场/比奴隶主的庄园更美丽”。田汉深知一个与多个及四万万个的不同作用,他在诗中向整个中华民族发出了呼吁:“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只有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惨遭三座大山蹂躝的中华民族才会夺取最后的胜利.
在中华民族的诗歌史中,也记下了一些平时不大写诗,但却在灾难突降时刻,用鲜血和生命仅写过一两首诗的诗人的名字,他们的诗同样给诗史增添了辉煌。陈然在狱中,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威胁利诱,没有屈服、投降,他的“自白书”是这样写的:“人,不能低下高贵的头/只有怕死鬼才乞求‘自由’/对着死亡我放声大笑/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叶挺在狱中戴着沉重的镣铐写道:“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我渴望自由/但我深深地知道/人的躯体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我希望有一天/地下的烈火/将我连这活棺材一齐烧掉/我应该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永生”。刑场上的夏明翰高昂着头颅,吟诵了一个让刽子手钦佩又胆寒的预言:“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自有后来人”。
这些像刀像枪又像火的充满时代精神的诗歌,不仅起到了在国家危难时刻鼓舞人们用鲜血和生命去守护、捍卫,也激励人们在当家做主人的日子里同样用生命去热爱,建设。新中国诞生初期,公刘在《五月一日的夜晚》一诗中,写出了那一代人内心真正的喜悦:“天安门前,烟火像一千只孔雀开屏/空中是朵朵云烟,地上是人海灯山/数不尽的长衫发辫/被歌声吹得团团旋转/……为了享受这一夜/我们战斗了一生”。解放了,当家了,满腔的爱化作了冲天的革命干劲,黄声孝在《我是一个装卸工》一诗中写道:“我是一个装卸工∕建设祖国打冲锋∕举起泰山还嫌小∕能把地球推得动”。郭小川的《祝酒歌》也记录了自己和林区工人的同样心情:“林区的工人啊∕专爱在这儿跟困难作对//一天歇工∕三天累∕三天歇工∕十天不能安睡∕十天歇工∕简直觉得犯了罪”。建设自己的家园,需要有冲天的革命热情和干劲,也需要有一个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团结友爱的革命大家庭的氛围。贺敬之和着时代的旋律写了《雷锋之歌》:“你全身的血液∕你每一根神经∕都沸腾着∕对祖国的热爱∕‘雷锋’——∕……两个字∕说尽了∕亲人们的∕千般叮咛∕‘雷锋’——∕……一句话∕手握手∕陌生人∕红心相通……”这些从肺腑中、血管里迸发的诗句,在那个如火如荼的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年代,的确起到了添砖加瓦、推波助澜的作用。胡风说:“诗,我们这一代最真诚的诗,应该是对于这个受难的控诉的声音,应该是对于这个前进的歌颂的声音。”
战争结束了,人民解放了,胜利了。已失败的剥削阶级,封建、专制、官僚资产阶级等邪恶势力,还会以各种面孔、各种手段向善良的人们发动猖狂的攻击,其凶险、惨烈甚至不逊色血腥的疆场。牛汉借《巨大的根块》,言说了自己的遭遇:“灌木丛∕年年长,年年砍∕挣扎了几十年……∕灌木丛每年有半年的时光∕只靠短秃秃的树桩呼吸∕它虽然感到憋闷和痛苦∕但却不甘心被闷死”。曾卓的《悬崖边的树》也写了他自己的处境和心境:“它的弯曲的身体∕留下了风的形状∕它似乎即将倾跌进深谷里∕却又像是要展翅飞翔……”他们的坚强、坚韧、乐观、忠贞,让每一个有幸读过该诗篇的人感动、敬佩。北岛似乎已看到了东方天际的曙光:“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为了在审判之前∕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这个时期书写此类诗歌的诗人还有魏巍、绿原、雁翼、流沙河等等。
不幸的是,在全球经济一体化冲击下的当下,诗歌几乎完全堕落了。变成了一种商品、一种娱乐形式,官场上一种文雅的表现。无论形式上洋的“横的移植”,还是土的“传统的坚守”,大多只是个体病态心理的发泄,无聊、无病的呻吟,或捏着嗓子妩媚用尽的溜须拍马。诗歌与市场上冰柜里的雪糕、货架上的西红柿、土豆一起俱进到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市场经济社会。著名文艺批评家贺绍俊严厉批评了这一倾向后指出:“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至今仍然可以帮助我们分析和研究当代社会的问题,中国五、六十年代的国家体制所造就的中国新型的工人阶级队伍,已形成了一个很厚实的工人文化传统,这种传统突出体现为乐观、向上、富有创造力……这种传统和精神是一种精神的钙,对于患上软骨病的当代诗歌和文学来说需要补充‘钙’”。魏巍也在多篇文章中强调:“我们当代的文学包括诗歌也的确应该补血、补钙了。”另外其他一些作家、评论家也发出了类似的呼吁。他们希望当代的作家诗人老老实实地深入到工农群众中,火热的斗争中,去掉浮躁,挺起腰杆,用做人的良知、灵性的诗笔,为人民代言,发出真正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声音,人民真实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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