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仰：《人兽杂交》警告生物科学

   美国华纳兄弟公司今年6月发行了一部电影《人兽杂交》（英语名：Splice），不知国内是否会引进。这部电影描述了两个科学家在崇高的道德感和“重大科学突破”的诱惑下，在金钱主导科学研究的氛围中，在实验室里搞出了一个“人兽杂交”的新物种，最终自受其害。杂交不等于转基因，但与转基因有类似的地方。因此，这个“人兽杂交”的电影故事，在原理上也可以用于对转基因潜在危害的评价。我经常批评美国，但美国并非一无是处，《人兽杂交》这个电影在美国出现，至少是值得称赞的，它对社会大众发出了警示：生物技术有巨大的潜在风险。
    这个电影故事大致如下，本人边说边议。一对年轻夫妻都是生物科学家，在同一个实验室工作，而且是最核心的骨干。在科研盈利的促进下，他们用各种各样动物的基因组合出了一个新的古怪物种，一共两只，看起来一切都很可爱。他们想进一步深入实验研究，但是，研究机构的负责人给了他们一条禁令：不允许把人类的基因用到实验中，只可以用动物基因做第二阶段的研究。科学家夫妇很遗憾，他们认为，如果用人类的基因做研究，一方面可以取得更大的科学和医学上的突破，另一方面也可以挽救很多人的生命，比方说，为一些重症、绝症患者的器官移植提供器官来源等。在这里，崇高的道义和科学家个人的功名是结合在一起的，这种情况在转基因研究领域同样存在。然而，这种崇高的道义，是否只是一种想象呢？这里就不展开了。
    科学家夫妇伟大的道德感没有机会公开实现，同时，个人的功名欲望也没有满足，他们说：如果我们不用人类基因做实验，别人也会做。在争抢科学成果高地、王冠、荣耀、成就、好奇的动机下，他们一方面在单位的实验室里，按照领导的要求，继续用动物基因做下一步实验，另一方面又偷偷用人类基因做杂交实验。这个实验一开始只有他们夫妇两人知道。我以前在中国农村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人与动物的交配行为，有此行为的人，会被严重鄙视，而动物则会被处死。这是中国农民对于这类非正常行为的态度和做法。《人兽杂交》电影中的生物科学家夫妇，没有用这么原始、直接的办法，而是很高级——他们在实验室的试管、仪器里，用电脑分析、电子显微镜等很精密、很尖端的工具，摆弄着各种细胞。他们此前有将各种动物基因组合成功的经验，此次秘密实验只是在其中加入了人类的基因。最终，成功了，一个很怪异的“新物种”诞生了。
    这个怪物刚出生的时候，形状很奇怪，但女科学家对它有特殊的感情。夫妻俩曾经讨论过生一个孩子的话题，现在，她似乎是把这个怪物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同时在做着秘密的科学观察。比方说食物，只给它吃素食，它爱吃甜食。这个怪物长大很快，越大越发现它像是女孩，但电影特别提到，它是雌雄同体，可能在生殖系统采用了某种雌雄同体生物的基因。渐渐地，怪物变成一个发育成熟的少女体型。但是，不会说话，却能拼字，等于也会与人交流；四个手指；眼距很开。一般动物的眼距都比较开，有的甚至在头颅的两侧，对于人的面相来说，眼距过大往往是智力低下的表现。在后来的一系列故事中，观众看到，这个怪物有尾巴，尾巴上有蝎子一样的毒刺；她的腿很奇怪，大腿很短，小腿也不长，脚和脚趾却很长，彷佛一条腿有三节；脚的功能像某种猴子，可以抓住树干倒挂；腿像袋鼠，可以跳得很高、很远；居然还有翅膀；……显然，各种各样动物某种突出功能的基因，都集中到了这个怪物身上。当然，其中还有人的基因，这决定了它的智力和感情。
    抽象地说这个怪物身上有人类的基因，意义不大。影片叙述到一半，男科学家突然萌发一个疑问：怪物身上的人类基因是从哪里来的？由于怪物主要是少女体态，而且，它曾经目睹了这对科学家夫妻的做爱，因此，在某次男科学家与怪物单独相处的时候，男科学家发现，怪物向他发出调情的性暗示。这令他骇然。经过对话，观众确认，怪物身上的人类基因，来自女科学家自己。一个伦理学的问题开始出现：这个怪物是人吗？男科学家决定处死它，算不算犯罪？女科学家充满怜悯的保护，到底是人权的普遍真理，还是动物保护主义的高尚？影片在这里发生一个重大转折，这对夫妇在单位实验室里用各种动物基因制造的怪物，在科学成果报告会上发生了意外。这个意外来自于怪物性别的改变。当初他们分别是一雌一雄的时候，异性相吸使得它们相处得很好。在展示的时候，科学家没有提前发现，其中一只也变成了雄性。于是，两只雄性展开了野蛮、血腥的争斗。科学成果报告会变成了一场灾难。科学家夫妇只能回到家里，继续研究那只秘密的、有人类基因的怪物。也许，他们希望这只怪物能够弥补他们在科学研究道路上的损失。
    虽然科学家一直给怪物吃素食，但是，并没能严格地限制它的活动范围，这只怪物在野外捕食到了肉类，它开始嗜肉，并杀死了一只猫。女科学家决定给它做手术，切除它的“武器”。受到伤害的怪物很伤心。在一次与男科学家单独相处的时候，又挑逗了男科学家，终于发生了性关系。这里必须重复指出的是，怪物身上的人类基因，就是男科学家妻子的基因。于是，这个关系又变得极为复杂？这算兽-交吗？这算不忠吗？从科学家夫妇把它从小养大来说，这算乱伦吗？人类一切既定的道德观、价值观、伦理观，在这里彻底被搅乱。我以前说过，生物技术很容易挑战、摧毁人类的一切道德底线，它的破坏力是惊人的，难以想象的。如果我们只看到生物技术可能带来的好处，却看不到它同时可能带来的潜在风险，盲目发展生物技术，人类将面临巨大的困难，这种困难很可能就是将人类社会最基本道德伦理秩序彻底破坏。我们不知道在这些困难面前，人类的未来会怎样。更糟糕的是，怪物与男科学家发生性关系的一幕，被不期而至的女科学家看到了。
    他们怎么办？处死它吗？处死一个动物不算什么，最多算是没有爱心，虐待动物。但是，它算人吗？随便用私刑处死一个人，这算犯罪吗？而且，严格来说，这个“人”还是男科学的妻子，是女科学家自己。如果处死它，他们获得伟大科学成就的个人功名，不就前功尽弃了吗？他们拯救无数病患的道义责任，不就烟消云散了吗？影片中，科学家夫妇还是把它“处死”后埋掉了。他们所在实验室的负责人来找他们，说赞助商已经生气了，要求科学家夫妇必须拿出让赞助人满意的成果来，否则，这个实验室就彻底完了。正在这时，以为被“处死”、又被埋葬的怪物又出现了，它没有死。也许，多种基因的组合，让它的死亡也与科学家的想象不一样。这个怪物的身上有很多复杂的情感，比方说，对科学家夫妇有像孩子对父母一样的感情，甚至像狗对主人一样的忠诚。因此，当科学家夫妇被实验室负责人训斥的时候，怪物轻而易举地将实验室负责人弄死了。但是，这个怪物又有恩怨分明的性格，他要报复女科学家对它的手术伤害。前面说过，当这个怪物出生的时候，科学家的观察告诉大家，它是一个雌雄同体的怪物。虽然在影片大部分时间段里，这个怪物是少女形象，但是在这时，它变成了一个男性。于是，它强奸了女科学家。这又算什么？女科学家是被人强奸，还是被动物强奸，还是被“自己”强奸？生物科技到这里已经变成一种难以忍受的恶心。这种恶心的罪孽，大约只有上帝把人类彻底毁灭才能清算。
    男科学家为了救妻子，被怪物杀死。最终，女科学家将怪物的脑袋砸烂，怪物应该是彻底死了。但是，故事没有完。影片的最后，幸存下来的女科学家坐着与人说话。当她站起来的时候，观众看到——女科学家怀孕了。那是谁的孩子？是她丈夫的，还是那个怪物的？如果是那个怪物的，因为那个怪物身上的人类基因就是女科学家自己的，将来这个孩子又算什么？又会是什么？……影片没有告诉我们答案和结论，把恐惧留给了观众。如果这部电影在中国放映，可能会被某些生物技术的坚定维护者批判，再重复一遍“恐惧是因为无知”的老话，甚至嘲讽缺乏生物知识的大众歇斯底里的担忧。然而，生物技术未来发展，的确有太多的未知，大众对于这些“未知”，以无知的方式表现出恐惧是非常正常的。生物科学家自己也许能信心满满地判断可能性，但是，在生物新技术的背景下，所有的可能性，科学家难以在事先完整地判断清楚。即便他们能够准确地判断所有可能性，他们也找不到可以应付各种可能性的社会手段。
    当我们说生物技术具有难以想象的风险时，其实有两个方面。一是，新的物种对百万年形成的自然界生物链的伤害、破坏、重塑。这种风险在转基因技术那里同样存在。二是，新的物种对于人类社会已有的道德体系、价值体系的破坏。这种风险目前在转基因植物那里稍小一点，如果哪天发展出转基因动物，甚至转基因人类，它的风险也是一样的。这种风险最大的破坏力在于：它将彻底改变人类几千年文化形成的对于生命的观念、态度和已有法律。因此，人类社会将陷入一片混乱。《人兽杂交》这部电影对于生物科技可能的风险，其实也只是一种假设。然而，我们不能轻视这种假设，因为，科学家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科学作为人类最胆大妄为的一个领域，它对人类的破坏性，可能比人类的道德缺陷更大。虽然这部电影也有“哗众取宠”的成分，但是，它对于破除科学迷信，防止科学由迷信而成为科学邪教，是有好处的。世上没有绝对的事物，任何事物一旦绝对化，都会成为灾难，科学也一样。我们对待科学的态度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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