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连载
此作成稿六年,因难以言明的原因,连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数内容都是以亲身经历,亲耳所闻的真情实事为素材,将前三十年农村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共产党带领农民改造恶劣的自然环境,搞好农业生产的艰辛历程展示给读者。
笰八章 抢场夺麦啊!
“立夏日睛,蓑衣斗蓬随身行”。立夏那天,孙有田特别注意天空的情况。他以为天气的阴晴变化、括风下雨,都是天上的龙王管的。天气就像人哭一样,在流出眼泪之前,面色上总会露出迹象的。早晨,还能看到几条白色的长云飘在东北方向的天空上。太阳树头高以后,东南风吹得麦穗子向西北方向摇晃,东北天空上的几条白色的长云也被吹得不见了踪影,以后就是干干净净的蓝天,一直保持到太阳入地。孙有田算准了今年收麦时要发水,芒种又是在阴历五月,麦子收得迟,收麦要抢哪!
河滩的麦子种得早熟得也早,面积也就一亩多,孙有田用了两天功夫就收打结束了。第二天太阳刚露头,孙有田就到了南湖。南湖种的迟,熟得也迟。麦子熟没熟,就看黄不黄,早晨露水大,经过一夜避阳还原,麦子是最能呈现本来面目的。有的麦子白天中午看是黄的,实际上没熟,这样的麦子早晨看还能看出青色的。真正熟了的麦子不但白天中午看是黄的,早晨看也是黄的。看南湖这些麦子的颜色也能收了,他决定今天就开刀。收的问题不大,他两口子加上水花,芋花四把刀,九亩地两天就割完了,关键问题是运。今年雨水来的早,要说抢场夺麦,今年才叫抢场夺麦哩!别看你麦子长得好,三天阴雨下来,麦子站在地里就出芽,那就丢掉了。怎办呢?他着实难为了一阵子。要是水花和二龙的事成了,那就好办了,和吴正怀说一下,还像去年拉这地里大秫黄豆一样,把他的二龙和牛一起借,这九亩地也不过能拉两趟,半天就拉到家了。现在这事别扭着呢!吴正怀认为我有求他,非要水花去跟大龙,我又能咽下这碗辣椒水吗?这情形下再难也不能去求他!可是这麦子怎办?经过苦思苦想,还真想出办法来了,于是,他就按着办法做了,他先在地头割出一片,拨掉上面的麦根,用锨把地整平放着。然后开始割麦。
下午,孙有田挑一付水桶来,收到天黑,九亩地就收下多半了。临回家时,孙有田让水花和芋花轮换着到不远的小河里挑水,他将饭后整理好的那片空地上洒上水。
第二天天还没亮,孙有田赶着牛拖着石头磙子,水花挑了两大筐麦糠到了南湖。那片泼过水的地方经一夜洇泡,表层撒上一层麦糠,用石磙子压一遍以后,一片板正正的场面就压好了。孙有田又用芦苇在场边搭个棚子,他要吃住在地里了。
“黄金铺地,老少弯腰”,麦子熟了,哪家能不忙着收麦呢?南湖的地里,到处是收麦的农家人。中午时分,南湖的地里没有一点遮挡,烈日从地面上蒸发起热腾腾的气浪,烘烤得人心里发慌。吴正怀家里四个男人都在麦地干,四个人一个样的穿戴,头上是斗蓬,身上披蓑衣,屁股上穿条大裤衩,这样穿戴遮阳招风,凉快!还能挡住麦芒子刺到光滑滑的肚皮上。中午热了,脱下蓑衣到小河里洗个澡。晚上睡前凉水一冲,全身干干净净夜里睡得舒服。他的收法和孙有田不同,用的是大刀。这大刀是在一根六七尺长的长木上按一把一尺多长的刀头,刀头上做个弯弯的网子,用来兜拢起被砍下的麦棵子。用这种大刀收麦是两个人配合起来干的。一个人双手握着刀柄,照着麦根子端平,甩开砍的宽幅与人的臂力所能揽到的宽度为止。另一个人拖着一个弓网子。这弓网子是用两根木头弯成的长六、七尺半人高的弓形做腿子,上面按上四根棍做成的呈四方形的木架,然后再在木架子上用细绳编织成个网兜子。拖弓网的人在拿大刀的人左前方的割过的麦茬地里。保持着和砍麦的人一样长的脚步向前走,砍麦的人麦子砍下来后,正好能倒进旁边的弓网子里。吴正怀父子四人分成两下,大龙、三龙拿大刀砍麦,他和二龙挑麦子。
吴正怀算准了孙有田不会再来找他借牛借人去替他家拉麦子了。李大嘴两个月前最后那次来找他时,把话都说死了,孙有田只要招二龙,不同意将水花嫁给大龙,问什么原因,李大嘴说孙有田就是不说。吴正怀想:他不说,我也知道,保准是嫌大龙的眼有残疾。自己养不出能替手脚的儿子,想要人家养大的儿子去给他使唤给他养老,还挑肥拣瘦的,简直是光着屁股逛大街,太不识趣了!你以为我家大龙非要给你吗?你再想要我还不同意哩!你以为二龙就像在地上拾块泥巴一样,这样随便地你想要就要去吗?哪家能大儿子没说到媳妇就把二儿子送给人家做养老女婿!
这几天收麦子吴正怀一直留意孙有田的动静,河滩上那一亩多地好办,南湖那九亩看你怎办?你能和我比吗?我家一色的七尺高的大男人,讲力气眼瞎挑一个都能抵你家那一窝女人!早晨,他来的迟,没看到孙有田家压场,这时远远地看到孙有田把牛赶来了,心想他还能用犁拖子拖麦子吗?那东西一趟能拖几棵?吴正怀不相信, 他觉得孙有田不会这样笨。他到底怎办的,他太想弄清楚了。无奈他家的地离孙有田家的地有半里多远,看不清楚。下午时见孙有田在地头搭起了棚子,还用草钗将收到的麦子向地头挑运。仔细想一下,咯噔一下想明白了,这孙有田是在这里打野场了!在这把粮食打出来弄去家,那明显是省力气的,他心里不得不佩服孙有田这个闷罐子有心眼儿。
大龙三龙只用大半天时间,就把这七亩地的麦子砍倒了,两人放下砍刀,又去挑麦子。到天黑时已经挑了二亩。吴正怀估计一下,明天父子四个一起挑就剩不多了,后天顶多半天。他叫三龙在地里看一下,这放倒的麦子被人抱走一堆,就是十几斤粮食.还叫三龙用弓网子将棚子搭好。他让大龙,二龙兄弟俩个夜里在家好好睡觉,养足了精神,明天好挑麦。三龙嫩一些,自己老一些,大龙、二龙才正当劲哩!干活就要靠这两个大的,他自己吃过晚饭来换三龙在地里看麦子。
三龙将弓网子倒过来放在地上,把网绳兜子解下来反扣到底子上,抱了一些散麦棵子铺到上面,这棚子就搭好了。在里面坐一会,四周静得让他心里发闷,除去不时能听到虫子的叫声,就没有一点儿生气。越静,心里越觉得有说不出的想着水花的念头。白天时远远地看到她是在地收麦的,她家的地比我家多一亩多,用小刀收的,哪像我家这大刀厉害!不知她家收光没有?就是收光了怎往家弄啊? 水花挑吗? 哎! 一个女的, 能挑几趟?这时没事,还不如去看看哩!他走出棚子,往水花家的地那边走去。
黑夜里, 南湖黑漆漆,空荡荡,静悄悄的。水花从来没有一个人黑夜里在这空天野湖里呆过,心里怕极了,有虫子叫还好一些,虫子不叫了,四周越静她越用心去听各种莫名其妙的偶尔发出的动静,她在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里躺着,静静地听着。
嚓嚓嚓,有脚步声, 并且这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全身汗毛发炸,额头发紧,不由得坐起来,双手紧握着草钗柄子。她打算要是真有人来愉麦子,她就用这草钗去刺,可是又担心自己一个女的打不过人。她心里又怕又急,父亲说吃过晚饭来换她的,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又一想,还能是父亲来了吗?
“你是哪个?”水花壮着胆子问。
“啊!水花!是你吗?看你那嗓音都抖了!要是小偷,还不把你吓死!”
“死三龙!你怎不说话?小狗还知道哼几声呢?”
水花又惊又喜,赶忙从棚子里钻出来,招呼三龙和她一起坐到麦堆子上。
“你怎么还没回家啊?”水花问。
“跟你一样,看麦子啊!”
“好了!好了!我不怕了,有人给我做伴了!”
“什么!给你做伴!那我是你的人啦?”
“坏鬼!没好心的东西!水花狠狠地照三龙肩上打了一拳。
“哎哟!好舒服,我这肩头正酸着哩!来!再给我捶捶!快捶呀!”三龙将肩头歪向水花。
“我叫你没好心!我叫你没好心!”水花真的挥起双拳,朝三龙肩头接二连三地捶下去。
“哎哟哎哟!行了行了!”三龙急忙躲到一边。
一阵平静。
“三龙!我问你,我做的那双鞋子能穿吗?”还是水花打破了平静,低着头问。
“啊!鞋呀!挤哩!”
“真的?那以后再做大点!”
“啊!那又掉跟子了!”
“什么?你!你坏!你还去穿毛窝子去!”
“嘿嘿!布鞋穿得惯了,不想穿毛窝子了!”
“三龙!你干什么的?叫你在地里看麦子,你跑这来干什么?”忽然冒出一阵男人的咆叫声。
原来是吴正怀来了。他吃过晚饭来换三龙,见自家地里没人,又听见孙有田家的地那边有人说话,就过来了。走近一听,果然是三龙在这儿。他气不打一处来,他近来有点看出来,三龙和水花有点意思,但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只是怀疑。这会他捞到底了,原来三龙脚上穿的那双新布鞋是水花做的,看来这俩个小孩真的双方都有那意思了!这还了得!两家当家的正为大龙二龙争着斗着哩!哪晓得这三龙竟和水花偷着传起情来了!两个大的女人没见影子,想不到这小三子,就早早地谈起女人了!并且还都是大龙、二龙争着的水花!他恶狠狠地对三龙说:“你还在这干什么?还不赶快死走!”
三龙吓得什么话不敢说,赶紧走了。
水花呆呆地站着,什么话也没说。
吴正怀怕自己这态度吓着水花,连忙和缓地说:“闺女!没你事!他不看麦子,乱跑,我才骂他的!没你事!”说完就走了。
孙有田在地头打麦子。这可是新鲜事,引来不少人来看。有说这办法好的,这样向家运送干粮干草,比运鲜麦棵子省劲,有几家还跟着学也在自家地头做起来场来。也有说不好的,说这样打法麦草浪费太大了,在这空天野湖里把麦楷压碎了,风吹雨烂的,弄到家连一半都不剩;特别像麦糠根本就没法弄去家,全丢了,这可是给猪牛沤肥的好东西。
吴正诚家的五亩地就在孙有田家邻边,他家忙着收完官道边和河滩地,一家三口人就累得不行了,吴正诚来找孙有田。
“有田大哥!你这场真不错,你家压完了,就借给我用下吧!我实在累环了!”
“行!”孙有田一边赶着牛拉着石磙子在铺好的麦子上转圈子,一边说。孙有田对吴正诚一直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他当然不会拒绝的。见吴正诚走了,又喊他回来说:“正诚,你还不收的呢?今年天不行!你看这天色,这几天早半天都有成片的黑头云从东南方向飘过来!这天说下就会下的!”
“啊!收啊!就是你不讲我也收的!明坤和他妈一会就到了!”
“你今天收!这样吧!这场我和孩子妈两人就打了,叫水花和芋花帮你一起收,你那五亩地一天就收光了!”
吴正诚太感谢了!忙说:“太好了!我正愁着嘿!我俩还能拖累一点,那明坤都累不行了!”
“就这样说,你今天收,我这场明天就让出来了。场一腾出来你就将麦子往场上弄,我来帮你压场!”
“好!好!这样就能解我大难了!吴正诚说。
吴正诚的麦子只一天就收完了, 晚上,孙有田带着两个女儿帮他家把麦子运到场上。第二天半响时,麦杆子晒得发硬了,吴正诚套上牛拉着石磙开始压. 一遍还没压好,变得绸起来的天上的黑头云翻滚着向西北方向压过去。孙有田的粮食已挑到家,此时正在自家门前场上忙。他估计下午就要下雨,自家的事儿不太,小麦翻晒了两天,就是下个十天八天的也不碍事。可吴正诚的这五亩地粮粒子都包在穗子里没下来哩!他将家里的事交给母女几个,赶到南湖。他给吴正诚家赶牛拉磙子压麦,催促吴正诚三口子赶紧翻动麦杆子将没压的往磙子口下送。他告诉吴正诚,这一遍麦子潮粒子只能下来一点。将麦杆都压破了以后,就将麦子铺薄一点,停一会抖一次,这样一方面可以拌在草里的粒子抖下来,另一方面干的也快。吃过午饭,天空已是乌云密布。孙有田带着吴正诚家三口子一边翻动,一边将地上抖下来的麦粒子扫出来。抖过的麦草铺平以后,马上又压第二遍。刚压完,天空就下起雨了,他们又赶紧起场,等草堆好,麦糠粮粒刚用苇拆子折屯好,雨就下大了。
“抢场夺麦啊!”吴正诚坐在孙有田家搭成的棚了里望着外面噼噼啪啪砸在地上的雨点长叹一声。
“大头下来了!穗上的粮食下来九成了!就是剩一点在草上也不怕的!”孙有田说。
“好了!不烦了!”吴正诚的女人高兴地说。
“也不是的!天要晴得快, 麦糠里的粮食还不怕!一天过后要是不晴天就会发热的!”孙有田又说。
“那怎么办?”吴正诚忙问。
“翻哪!趁雨停歇的空子,在旁边再做个空折子,往里倒翻一下出下风就行了。
雨下得少了,孙有田临走交待吴正诚,棚子不拆了,留给他看粮食用,如果天不晴,就一定要按照他说的办法每天倒一次拆子。
“先下牛毛无大雨,后下牛毛没晴天”。这雨先是大雨点子往下砸,快到傍晚时又下起小雾点子来,时阴时雨地下了三天还不见要晴天的样子,收麦时节最怕的连阴雨天气真的来了。
刘怀玉家王秀平带着大桃才割了一半,都丢在地里。
刘怀香的地里割倒了没来得及运回家,也都堆在地里。
说起来,吴正诚算是幸运一点的,他有了孙有田的指点和帮助,粮食打下来了。他也并不是轻松的,整天阴雨不断,就按孙有田说的法子每天翻一次。然而,连糠带粮掺在一起一共十几笆斗老是这样翻下去吗?
孙有田也并没把吴正诚南湖的粮食丢掉不管,下了三天了,看这天色还要阴下去,他又去帮吴正诚将粮拖回家,雨天路烂打滑,正好拖犁拖子,连糠夹粮三趟就拖光了。粮食拖到家,孙有田告诉吴正诚,应该用簸箕把粮食的糠都簸出去。他叫水花、芋花都到吴正诚家去帮着他家干,一天多时间,粮食也就打扫干净了。
阴雨天气一直持续了五天时间。没打下来丢在地里的麦子穗头的麦粒都生出芽须子。
吴正诚的小麦保住了,他感谢孙有田,不是孙有田他的麦子还不象那些没收上来的户一样也在地里出芽吗?
为了表达心意,吴正诚将自家卖的最好看的花洋布撕下一块,让水花、芋花每人各做一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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