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 连载
此作成稿六年,因难以言明的原因,连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数内容都是以亲身经历,亲耳所闻的真情实事为素材,将前三十年农村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共产党带领农民改造恶劣的自然环境,搞好农业生产的艰辛历程展示给读者。
第九十一章 将钱借给他们吧!
刘二桃可急坏了,因为队里穷,买不起板车,河底下的土全用人力往上抬,工地和小李庄撘边,如今小李庄比他那工地洼下去半人深,他那成了高出来的“戏台子”。公社来这开现场会,表场的是他的对头李大宝,难看的却是他。公社工程团政委张德宝宣读公社发的表扬决定,工程团团长赵永华给李大宝发奖状,他那鼻子就像被人括一样难受。然而,他更知道这难看是次要的,让工程早日完工解除水涝,多收粮食摆脱贫困才是大事!
趁着晩饭后没事,二桃摸着黑向半里外的大队工程营的营部赶去。
大队工程营部设在附近村庄的一处民房里。摆在小饭桌拐角上的玻璃罩子灯,从葫芦状的玻璃园简下部,张开的园丘形金属罩口里亮起了一道洁白的灯焰。桌子的中间,满满一小盆酸菜烧羊肉冒着热气,带着浓浓的羊膻味儿在两间小屋里溢散开来。
工程营的住地就营长刘大桃,副营长徐本华,吴正宝三个人吃饭。
“这是辡椒酱!我从家里带来的!”吴正宝是工程营后勤总管兼做营部的饮事员,他盛好菜,又拎起手提罐儿往碗里倒辣椒酱。
“好!好!酸菜羊肉加辣酱,要是有酒就更好了!”来工地一个月了没见晕腥,刘大桃说得口水往下流。
“我到代销点去买!”徐本华立即说。他是工程营的副营长兼量方员。
“去!在那签个名记帐,等一次拨款时由我去给!”吴正宝并不认为大桃比他有能耐,而是知道把他侍候好了的重要性。
“算了!三龙书记知道了会批评的!”
徐本华听了,不再要去买酒,吴正宝也不再说记帐由他结算,三龙反对这样吃,他们就是瞒着三龙,也怕他知道。
正在这时,刘二桃到了。
“哥!我们队也想买板车哩!”
你那队不是没钱吗?”大桃问。
“用那分配提留钱!”
“你怎用那钱?那是专门用来买抽水机的!你把它用了,明年你那水稻还怎么栽?要动的话,那要经过三龙书记同意才行!”刘大桃立即说。
“我是怕三龙不同意,事先来跟你谈的吗?”
“那我知道了,我帮你说一下!你自己先去找三龙说说,看他什么意见。”
“对!你赶快去找三龙!去迟了他就睡了!”吴正宝说。
别看在土窑的事上吴正宝跟二桃不错,此时他并不想让二桃吃锅里的羊肉。他心里有数,大队的那个土窑被公社革委会下令收归公社了。原因是有人检举他在土窑里瞒报贪污,公社革委会派人去查,他的帐做得收支有据,根本查不出毛病,说他瞒报贪污吧,又找不到证据,无法定案处理。由于这个小土窑经常招惹麻烦,出了麻烦又难处理,为了平息事端,杜绝后患,公社革委会就将这个土窑收归公社,由公社派人去管理。现在大队沒有土窑,收入紧张,哪有饯吃?在分给各生产队时从中扣留一块钱,留作大队工程营另用,吴正宝今天用这钱买了二斤羊肉。刘大桃吃相太凶,这里三个人他官最大,当然一定要让他吃尽兴。徐本华吃得文明一点,他一个多月没闻肉味了,他又能吃得少?这两人一吃还能剩多少?如果现在就吃,还能让二桃在一旁看着?要是二桃再加上来吃,能让他吃的就不多了,所以他要让二桃赶快走。
按理讲二桃就可以走了,但是香喷喷的羊肉味儿却勾引得他迈不动脚步,街南队没钱,别说吃肉了,连油都买不起,虽说大队安排每天中晚两歺小李庄的大米干饭二桃可以尽饱吃,可那街南队的菜汤里连油星子都看不见。二桃都熬靠死了,闻到这羊肉味舌根下的水就直往上涌。他看出来,桌上的筷子还每人一双在面前放着,这里马上就会开吃的,他想要吃点羊肉解解馋才行。
见吴正宝还坐着不动并不去宣佈羊肉开吃,刘大桃再笨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就望着二桃说:“不是让你去找三龙了吗?你去吧!”
哥哥一催,刘二桃只好极不情愿地走了。
按照大队规划,明年各个生产队都要像小李庄那样,在南湖建一百亩旱涝保收高产田栽水稻。公社为了让各个生产队都栽上水稻,早早地就跟县农机局订了协议买抽水机组。县里办的碳酸氢胺化肥厂明年下半年可以投产供应化肥,水稻施上化肥,可以大幅提高粮食产量,给社员多分口粮彻底解决吃粮难的问题。街南队拿不出钱买抽水机,就将本来在年终分配时应该三毛二分钱一个劳动日,降为三毛,这样结余户因为工分值下降,少拿了应得的分配结余钱,透支户又倒过来多出了透支钱,这样一来,原本应该用于分配给出工出力多的人的钱就被扣了下来,准备将扣下来的钱拿来买抽水机。
听了刘二桃的话,三龙很为难。按理说是不应该同意的,可是一想二桃过去和美兰那事,三龙就觉得对二桃有亏欠。同意吧,这事又作不了主。于是就领着二桃朝营部去。
这两地相距并不远,三龙到时羊肉还正在吃。
“你们哪来的羊肉?”三龙很疑惑地问。
刘大桃徐本华都愣住了。
“嗯!我们凑钱买的!”吴正宝立即想了个主意。
三龙一看刘大桃和徐本华那神态,就知道自己叔父的话是假的,冷着脸说:“你不要瞒我,今天公社工程补助款分剩的一块钱呢?”
吴正宝见自己的侄儿较起真来,也怕了,不再说话。
三龙也不想因为这点钱将事情搞得太复杂,就放松了口气:“公社这点补助款,是从那收去的土窑里拿出来的,一个大队才十几块钱,分到工程连才两三块钱,工程连连晩上点煤油灯钱都要靠卖粮食,我们那能用它来买肉吃?这次就算了,以后再有拨款下来,不准再这样了!”又对刘大桃说:“以后再有钱分下来,必须要报给我看一下你再批!”
刘大桃连忙答应。
“二桃来找了,你们看他这事怎办?”三龙接下来将二桃买板车的事提出来。
二桃一心要买板车,将自己落后的工程追上去,就着急地说:“肩膀头都抬肿了,哪个还能抬?不让买,那样多土方怎么办?要不让买,这连长我不干了!你们找别人干吧!”二桃也不客气,当着大队几个领导的面就撂挑子。
二桃的架势,倒让几个领导为难了,街南队总共三十四户,从人民公社成立到现在就有十多户的人家有人当过队长,仅去年一年队长就换了两个,不是自己不愿干就是社员不让干,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这下二桃要不干又怎办?
这时吴正宝劝道:“这个街南队也太难,二桃要是不干,到哪找人?就让他买吧!”
二桃是个新手,街南队又难领导,自从河工开工,大桃这个全大队的民工营长,实际上就是为街南队干的,他每天都叮在街南队的工地上帮着二桃。眼见街南队的工段落后,也很为二桃着急,所以,他也支持了吴正宝的意见。
三龙见状也就同意了。
第二天中午,大队工程营营部的午饭吃得太不安稳,刘大桃大秫饼咬下第一口,粉絲大白菜夹起来才送到嘴边,噪杂的人群就挤满了房东家那个不大的院子。
“不准拿分配结余的钱买板车!”
“我们要栽水稻,不要板车!”
来的人全都是街南队的,喊叫的全都是反对买板车这一类的意见。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小李庄因为买了抽水机,栽上水稻,让小李庄的人大米干饭天天吃,他们谁不眼红?现在要将他们用来卖抽水机的钱拿来买板车,他们怎能同意!
刘大桃没办法了,连忙让徐本华去找三龙。
三龙很快赶到,面对这样的状况,他很为难,一时拿不出主意。
“都别吵!大队领导也是为你们好的!你看!你们队土方落后那样多,个个又都抬够了,不买板车拉,哪天能把你们队土方任务完成掉?”吴正宝在做说服工作。
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走到吴正宝跟前,歪着头望着他说:“别看你会算帐,我们也会算,队里穷得一分钱拿不出分配,这钱是分配帐自身滚出来的,理所应当地分给我们这些出力干活的人。这钱不分了就是我们这些干活多的劳力吃亏,那些不干活只分粮的生意户讨巧。要是买抽水机栽水稻能多收粮,让我们以后收入増加天天吃大米干饭,我们也就算了。现在拿来买板车扒河我们就不能同意!”
“扒这河是让我们那不受淹,对你们也有好处的!”三龙立即说。
“好处上游的人都得到,上游百里方圆,数不清人口,凭什么要我们这几个人多出这份子钱?你要是一定要将那钱拿去买板车,这河我们就不扒了!”
吴正宝说:“买板车也是替你们省力气,要不的话,你们队二百一十多口人,每口人就拿出五斤粮,拿到集市上卖了,一千斤粮卖二百来块钱,也能买五辆。”,
那个壮汉瞪圆双眼,望着吴正宝:“来扒这河,队里没钱买筐头扁担,已经卖了我们每口人二斤口粮,现在又要我们拿出五斤!我告诉你,工地再慢,也不准再卖我们口粮!”
“唉!要是这样,那就不买吧!”众愿难违啊!三龙只得又改变了主意。
“都怪没钱哪!要是土窑还归大队,怎会这样难?哪还会出现这些麻烦事?”吴正宝并不觉得就是因为他的询私舞蔽,才导致土窑被公社收去是他的错,他在借这个机会为大队失去土窑呜不平。
街南队的“戏台子”引起张德宝的极大焦虑。郑集大队的工段处在整个新开河道的中间,现在工程随着河道加深,地下水也渗出来,按照需要必须要在新开河道的中间开挖一条叫龙沟的深沟,将渗出来的水引入龙沟里,再用抽水机不停地把水抽出去,这样才能保证工程正常进行。街南队的“戏台子高出这样多,别的地方挖二锹就行,他那挖四锹水都淌不过去,五锹就是一人多深,这样深的龙沟还怎么挖?张德宝没法就找三龙发牢骚。
那天李玉成送粮草到工地,三龙将李玉成拉到一边蹲下来:
“玉成叔!我们队预留的生产基金还有多少?”
“还有四百多!”
“借二百给街南队吧!”
“什么!借给他!借给他干什么?”李玉成吃惊地问。
“借给他们买板车!二百块钱能买五辆,够他们用了!”
“你疯了!借给他!你忘了刘二桃是怎么对你的?你还去帮他们!”
“我不是在帮他们!我是在帮整个水利工地!”三龙指着旁边街南队的工地说:“你看!他们那就高出这样多,要再往下挖两米多深的龙沟,人站在下面怎么往上甩土?土甩不上来龙沟还怎么挖?现在我们的工地就渗水了,没法都是让人用桶往上抬的,现在水渗得少能将就用人抬,再往下水渗得多了还怎么抬?如果龙沟挖不成,再往下就没法干了。现在就必须挖出龙沟用抽水机抽,玉成叔!为了加快进度,将钱借给他们吧!有了板车,他们工地就快了。”
“不借!你看他那样子!也能当队长哩!有本事就叫他能去!”
“玉成叔!你听我说!要是随他下去,像我们这样就要停工!这工地两万多民工,要误多少人力!龙沟挖不成,影响的是整个工地!本来计划两年完工的这条河,很可能完不成!你想想,这河要是扒成了,再发大水我们那里的水就不会再受安河水的影响,从这河直泄洪泽湖,就是五四年那样的大水也不怕,那要多收多少粮食!玉成叔!看在这份上,你就不要去计较他们了,借给他们吧!”
三龙的一席话,说得李玉成无法回绝,然而他对二桃的积怨也实在太深,仍倔犟地说:“我!嗯!要借也行,就是二桃在那我就坚决不借,换别的人哪个都行!”
李玉成的话三龙当然听明白了,他这时不能再去顾二桃的那段情缘了。然而,水利工地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工程连的连长变动一定要经公社工程团批准,三龙马上去找张德宝。
三龙知道张德宝此时不会坐在办公室里,一定会在工地上,可是在哪里却不清楚,他只好顺着工地挨住地找,快到民便河流入安河的岔口时终于听到张德宝的大嗓门:
“这点深哪行!还要再向下挖!”
有人说:“张书记!都大半人深了,再挖锹杆会括到沟壁上,底下的泥没法扔上来!”
“不行!这点深,机子一响水就干了,水接不上续,还抽什么!还要再向下挖两锹!泥好办,我站在上面沟边上用锨接,你在下面用锹挖好的土放到我的锨上,我再把土甩过去!”张德宝穿深筒胶靴,裤腿儿扎在靴筒里,泥巴从靴筒到胸部的旧中山装上糊成几块花花篱篱的大碎片儿,简直成了半截泥人。
“这样也行!就是你已经没住手地在下挖了半天,也累坏了,让别人来接,你歇一会吧!”
三龙一看,站在沟下的是大王庄的徐书记。这里是郑集公社工地龙沟的抽水机塘,全公社工地的水都要通过这里排到那边大河里去。土窑收归公社以后,公社就用土窑上赚到的钱买了台柴油机带的抽水机组,用来抽工地上的水。抽水机组明天就要安装,为了不影响扒河进度,没让扒河民工来挖机塘,张德宝和徐书记把这活包揽下来了。
“你当我是紙扎的呀!这点活还能累倒我!”
“张书记!我来找你哩!”三龙大声招乎张德宝。
这时,那边泥塘里有个年轻的后生走过来:“张书记!我来接这土,你去谈事吧!”
“三龙!你来操什么蛋!明天抽水机就拖来安装了,我和徐书记包挖这龙沟抽水塘的,什么事?赶快说!误我的事我可不让你!”随即将三龙带到一边。
听了三龙的情况,张德宝很生气地说:“就是那个贪污砖头钱还不交待的刘二桃!他本来就不能干队长!现在哪能因为他影响生产队买板车!眼下各大队工地都急等排水,这里的抽水机明天装好就能开机抽水。你们大队的地段在中间,那个街南队的戏台子不赶快挖掉,那边几个大队的排水怎办?把他撤掉!”
第二天上午,在张德宝的直接干预下,二桃被撤去街南队队长职务,连长也被下了,这两个职务由徐本华去兼任。大家都知道,二桃这个队长是张德宝听了三龙的话被撤下的。
街南队的工地出现了崭新平板车后,进度明显加快。
二桃撤去街南队队长后仍是小李庄的社员,下午,他一肚子怨恨气回到家里,说完情况就坐在院子里生闷气。
王月娥知道丈夫被撤职的原因,心中的火比二桃还大,站在二桃的身旁,望着孙有田那边的院子指槡骂槐地大声叫骂。王秀平担心王月娥的骂词会招惹到隔壁的孙有田家,用手指着孙有田家那边小声劝道:
“月娥!忍着点吧!那边那姐妹俩不好惹!别骂了!”
王月娥知道王秀平指的是菜花开花姐妹俩,也怕会把她俩招惹出来,好汉斗不过双拳么,虽然不再骂了,却又指责起大桃来:“没犯什么错,好好的就不让干,被人欺成这样了!凭什么的!也怪大哥没有用!一个大队长,连自己的亲弟弟都顾不了!”
“唉!你大哥这人!唉!仇怨相报何时了,算了吧!别再跟他们斗了!”王秀平说话的声音越说越小。
“不行!不能就这样算了!”王月娥狠狠地说。
院子里一时无话。
停了一会,二桃对王月娥说:“你把我的衣服洗洗,等天把我到河工上去!”
“你还要上河工!队长都不干了,还去干什么?”王月娥吃惊地问。
“去扒河!”
“不去!不到他们下巴壳子下去捊露水珠子!不去扒他们那河!”
“去!我又不是替他扒的!那河扒成了,我们南湖的地就不怕水淹了,去!”
王月娥不再阻拦二桃上河工。让她不再赌气阻止二桃上河工,心里头真实的原因是:让二桃在家闲着,不但要在家吃饭消耗家中的粮食,还会一个工分拿不到,到扒河工地上干,一天都是十分工,那可都是实实在在的一笔很大的收入!然而,对二桃受人欺又感到委曲,于是心中一酸,眼泪不由得流下来,望着二桃心疼地说:“那你也要注意不要累坏了!”
经过两年多苦战,民便河改道工程结束。
老天爷像在有意考验一下民便改道的效果一样,七四年八月中旬的一天,一场类似于五四年的特大暴雨从上午十点一直下到下午五点。安河水像五四年那样漫上诃滩后,被高大的河堤挡住,郑集北面来水又有拦水河阻拦,外水并不会构成威胁。但是由于雨势太大,郑集一带还是沟满河平,南湖还是一片汪洋,庄稼又像五四年那样没了头梢。然而,陷入惊恐之中的郑集人发现,先是郑集一带的水在第二天上午退去,到了第三天早晨,南湖也露出了地面。民便河有了刚刚开挖的新河道,再也不受安河水位的抵挡,从新河道直泄洪泽湖,虽然暴雨不弱于五四年,洪水在南湖洼地停留的时间却由那时的七八天减少为一天半。庄稼没在水中的时间才一天多,大水退后,产量减产并不太大。。
但是即使这样人们也还不满足,要是将民便河的老河道再疏通一下,洪水停留的时间还会更短,基本上可以达到雨住水干。老天爷的考验让人们更加坚定了让小鲍河改道,疏通民便河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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