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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 连载(82)

余建洲 · 2023-06-27 ·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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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 连载

  此作成稿六年,因难以言明的原因,连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数内容都是以亲身经历,亲耳所闻的真情实事为素材,将前三十年农村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共产党带领农民改造恶劣的自然环境,搞好农业生产的艰辛历程展示给读者。

  第八十二章  扒河工地不能乱!

  六七年秋后,地里的农活收拾完,全公社的民工就开上了小鲍河工地。小鲍河疏通改道工程的土方比拦水河工程少一半,计划用一冬一春完成。工地上的大喇叭里唱的是学习大寨的歌子,播的是学大寨的口号。

  去年扒成的拦水河今年就见到了成效,七月底的那场大雨虽然没有六一年那场雨下得时间长,但是这两次大雨第一天的初始降水量都差不多,摆在以住郑集一带又要被淹了,然而这次大雨过后,北面的水被拦水河引进了东面的民便河,外水没入境,內水就排得快,就连地势最洼的南湖一带,雨停第二天下午地里的水也耗下去了,要是放在过去,再给两天也耗不完的。尝到了甜头,更加坚定了大伙搞好农田水利、建设旱涝保收农田的决心。小鲍河疏通工程的土方比拦水河工程少一半,计划用一冬一春完成。

  郑集大队的小鲍河水利工地在郑集直东,离郑集三里多路。上午九点多钟,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小鲍河是老河道,工程是顺着原来的河道施工,河道里的淤泥已被清完了,下一步工程是拓宽加深。街北队工地是郑集大队最落后的,三龙这几天都在这干。他见上土的人手不足,就拿把锹帮着上土。正干着,就见大宝来找他,三龙只好放下手中的锹,将他带到河堆外的一条路边坐下来。

  “你不在学校上课,到这来找我干什么?”三龙显得有点烦,屁股还没坐稳,就急着问。

  “到学校也不上课!”

  “怎么!不上课!学校不上课那干什么?

  “整天学习文件读报纸,没意思!”

  “啊!”

  “三龙哥!我想回来办个文艺宣传队在水利工地上演出,不知行不行?”

  “好呀!上天郑集中学里有个文艺宣传队来工地上演,这些扒河的民工都累得要命,看看文艺节目既误乐休息了,又受到教育,连张书记看了都十分高兴,就是他们演的都是现在时新的内容,你要能把我们扒河工地上的好人好事也编成节目来演就更好了。”

  “那怎不行!编节目还能难到我!就是成宣传队要用人,要有钱买乐器和服装导具,这些都要得到公社领导同意,支持我们才行。”

  “这事我跟张书记回报一下,我估计不会有问题!”

  几天以后,日头已升到东南天空的斜上方,冬至前的天气有点冷,太阳却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小鲍河的工地上,休息的民工在一处河滩上围成一圈,中间留出一片很大的空地。一阵震耳的锣鼓声过后,两列穿着草綠色军装的少男少女手握导具从两边踮着整齐的碎步上场,伴随着悦耳的乐器伴奏声,“大海航行靠舵手”等歌声在河道上空迴荡。几曲唱完,又响起李大宝的快板:“毛泽东思想来武装,小鲍河里摆战场,誓让河流听指挥,兴修水利扒河忙。、、、、、、”

  李大宝的文艺宣传搞得有声有色,不但调节了扒河民工的误乐生活,还极大地鼓舞民工的士气,很得公社领导的赞赏,这时工地上缺个搞宣传报道的人,广播喇叭也没人管,公社领导让李大宝来工地上负责宣传报道兼管广播站的工作,

  张德宝越是担心出乱子影响扒河工程,乱子越是要出。

  小鲍河开工后的一天早晨,水利工程指挥部办公室的屋里,被人从门缝塞进一封举报信。举报问题的题目叫 “请看吴三龙是如何勾结刘二桃瞒报砖头搞贪污的”,信后面的署名是“革命群众”。举报的內容主要是:郑集大队的土窑每窑装进一万二千块砖坯,出来的砖头报到帐上的只有一万块,少报二千块;每月烧三窑,一年就是三十六窑,一年就要瞒下七万二千块砖;按一分钱一块砖计算,就是七百二十块钱,这些钱都被吴三龙伙同刘大桃、吴正宝、刘二桃贪污了。

  还用问吗?这信是出自郑家兄弟之手。

  郑明龙在查找土窑问题的证据上是做足了功夫。刘二桃离开土窑以后,他并不死心,他天天到窑厂里围着砖头堆码子转,转长了就发现了问题。窑厂里都是重体力活,特别是出窑抬砖,绝不可以按时计工,这样的话谁都想少抬省力气,这样一窑万把块砖何时能抬出来?为了鼓励多抬快出,都是按抬出的数量计发工资。每个人毎次抬的砖数都规定四十块为一码堆,整齐地码放在一起,等一窑砖出光以后,由记工员查数记帐。郑明龙为了搞清这里头的私蔽,都抢在记工员查数之前,将这些码放整齐的堆码子一个一个地数一遍,然后算出总数。经过几窑砖查数,他发现每窑的出砖数都在一万二千块左右,而记在帐上向外公佈的数却不到一万一千块。并且他发现刘二桃离开窑厂以后,也还是这种情况。由此他断定三龙这几个大队领导还在继续偷卖砖头搞贪污。

  他害怕吴正宝再揭他偷树卖的伤疤,又仔细看一下树林,发现郑明虎锯走的树的根茬子,经过长时间的雨淋日晒,已经模糊不清很难找到了,既然自己偷卖树的证据已经模糊不清,那还怕他什么!就决定要重提土窑上他们瞒报砖头偷卖贪污砖款的事。他找到郑明虎商量。郑明虎听后反问道:

  “砖头的事下劲去揭发你又说怕引火烧身,除这还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不一样啦!我昨天到树林里看一下,埋在土里的看不出来了,个别露在外面的树根茬口都陈旧了,真要查,我就说没卖给你,你就说你那木头是在街上买的,他们还能怎样?”

  “你打算怎办?”

  “对他们偷卖的砖头,现在有确切的数了。你再去找我玉成舅,让他和你一起再到公社去检举。”

  “他和三龙关系好,不愿去得罪他。那次刘二桃从窑厂离开了以后,他就不再问了,我去找他,他也不会去的!你去跟他说吧!”

  “唉!这个人!”郑明龙知道李玉成仅是自己老婆李小妮的舅舅,对他搞了十几个女人被处理以后,一直很生他的气,他哪敢去找。只好说:“不行的话,那就写举报信吧!以“革命群众”的名义写,如果能把三龙搞倒当然更好,就是搞不倒他们,也会将他们的名声搞臭!”

  一年时间四个人就能合伙贪污七百二十块,值上万斤粮食的钱,按性质都够逮捕蹲大牢的了,这是何等严重的问题!

  张德宝和赵永华看完举报信,如何处理的意见还没研究出来,指挥部的院门外便挤满了人。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还有的人在愤愤不平地发牢骚。三龙听到消息,顿时慌了手脚,骑上自行车赶快去找大宝和二桃。他让二桃避开风头不要去,叫李大宝和开花去看看情况。

  “大家看看!郑集大队的贫协主任刘二桃还贪污哩!”

  “就是呀!他以前都是去揭发别人贪污,现在自己有权力了,也去贪污了”

  “这种人不处理行吗?我们强烈要求公社党委立即派人调查处理”

  “刘二桃可耻!”

  “我们强烈要求调查处理刘二桃!”

  、、、、、、。

  人群中,就数大王庄的王云中最活跃。他是大王庄王云华的弟弟。王云华和郑明龙一样,因为贫协主任带头检举,被公社派人查出他有严重的贪污腐化问题,被撒销大队党支部书记职务开除党籍。王云中因为自己的哥哥有同样的境遇背景,自然就引发起他的共鸣。

  这种内容的举报信并不是单送工程指挥部这一封,每个大队的工棚里都有。内容很快就在工地上扩散开来。那些有着类似于王云华情况的人,都趁机让亲属们来公社工程指挥部来闹。

  李大宝赶来了,他解释道:“信上写的都的都是假话!你们不要相信!”

  “白纸黒字写着,你凭什么说我们胡说?”王云中冲着李大宝大声嚷。

  开花这时大声责问:“写的就是真的吗?这是故意造谣的!”

  、、、、、、。

  在场的人很快就泾渭分明地分成两大派,双方激烈地争吵起来。

  屋子里的张德宝对赵永华说:“我出去看一看吧!”

  赵永华担心地说:“张书记!现在这种时期,这样的场合,你去好吗?两帮人争得这样激烈,我们怎表态?依我意见等想出个办法再讲!”

  张德宝着急地说:“你看他们闹的!把民工都卷进去了,河还能扒吗?”说完,他随便来到院门外。

  “大家都不要吵了!都别吵!有话好好说!”张德宝的嗓门本来就大,再一用力,那声音比那高音喇叭小不了多少。

  “大家都静一静,静一静,听张书记讲话!”跟张德宝一起来的几个公社干部在维持秩序,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双方的扭打止住,但是争吵还没停熄。

  大王庄那个带头吵闹的王云中,冲着张德宝问:“刘二桃自己就是个贪污分子,还去揭发别人贪污呢?这种人不处理行吗?”

  张德宝对他说:“还用你说吗!卖砖头的钱是集体的钱,他真要贪污了,我一定会处理他!”

  “他们这是诬陷!造谣!”开花立即说。

  “你说谁造谣?”

  王道全是混乱的人群众中起哄最凶的人,他对三龙硬逼着他来上河工干不了二指活十分不满,冲着张德宝问:“吴三龙是个贪污分子,你应该把他那大队书记撤掉!”

  张德宝向他笑笑:“这事可不能急,我们不能根据这信上写的问题就去处理人,要调査一下看看,如果问题属实,才能处理。”

  见没人再提问题了,张德宝又说:“你们都在这,那河工就停下没人干了!我看是不是这样,看样子你们是两伙的,这样多的人不能人人都说,要选出个代表来,让代表在这谈,其余人都去扒河抬土去,这边是李大宝,那边呢?哪个做代表?”

  张德宝问过后,老大一会却没有人说话。

  张德宝又问王云中:“刚才不是你领头的吗?就你吧!”

  王云中这时却退缩了,说“我又没写信!是看到信才来的,我哪能做代表!”

  “怎么?刚才还都气势凶凶地,怎么没人做代表呀?”张德宝又问。

  “信下面不是写着吗?“革命群众啊!”有人说。

  “革命群众也该有领头的呀!哪个是领头的?”张德宝嘻笑着问。

  这一问,又是半天没人说话。

  “怎么没有领头的呀?你们“革命群众”的人呢?”张德宝见找不到头儿,就找人。

  谁知还是没人答应。

  “怎没人哪?怪了!怪了!那就这样吧!我等着有人来把这个头儿认去,等有了头儿我们再谈!对这信上提的郑集土窑砖头的事,我马上派人调查,要是情况属实,我一定从严处理。要是查无此事,你们就不要闹了!”话说到这,这个扒河扒上了瘾的张德宝总不会忘掉抓住机会来宣传一下扒河的好处:“话要说回来,收不到粮食,大家都要饿肚子!只有把生产搞好了,收到粮食了,让大家吃得饱饱的,才是正径事!现在影响我们农业生产的最大问题是什么?是水旱灾害,根治水旱灾害是我们的重要任务,!扒河搞水利是建没旱涝保收农田的大事,你们看,我们扒好了拦水河拦住了北面的水,今年这样大的雨我们这都没被淹。现在疏通小鲍河,再让我们这內水排得快一些,保证雨后不受渍,庄稼会长得更好的!不过我们还不能就此满足,现在最大的担忧,就是如果遇到像五四年那样大的洪水,安河水位高民便河水排不出去,那样还会淹的!现在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县里决定从明年冬天开始,调集全县民工,在民便河下游切嶺开挖新河,让民便河与安河分流,民河水直接流进洪泽湖去!哥儿弟兄们!到那时,就是再遇到五四年那样大的洪水我们也不怕了!这些都要我们去干,任务太重,我们要抓紧时间才行,你们都停在这,不是浪费时间吗?我看大家都去工地干吧,你们看好不好?”

  “好!”院里院外一齐喊起叫好声。

  “好!大家都说好,那就证明我老张说得对!你们就应该听我的!大家都到工地上抬土去!”

  张德宝这一号召还真灵,院子里的人马上散去,工地上又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张德宝并没有因为没找到“革命群众”的头儿,而忽略了这封举报信,现场上的那种激烈对抗的场面,使他意识这里头潜藏着很大的能量,如果不认真处理好,这种潜藏的能量会进一步增強和激化,并且一旦再暴发起来,就会更加凶猛,到那时局面更难收拾。混乱的人群散去后,他立即去找赵永华商讨这事。

  赵永华却不同意张德宝的意见,听完张德宝说的意见以后,他低着头想了好大一会,才微笑地抬起头望着张德宝说:“刘二桃的这事不是已经调査处理过了吗?”

  “那时是他们揭发的情况不具体,现在不但有具体数宇,还有吴三龙!”

  “这事可不是简单的!现在这情况明显是牵扯到两帮人,查与不查,处理与不处理,都会引发新的矛盾,弄得不好会越查越乱的!”

  张德宝愣住了。想了想说:“要是不去查,任凭他们闹,这河还怎么扒?”

  “我提个意见,你看是不是这样办!现在我们就对外宣佈,郑集大队土窑上的经济问题,公社已经派人去调查过了,没有查出问题。并且刘二桃也已经被责令调出窑厂,这个问题公社早已处理过了。”

  张德宝觉得赵永华说得也有道理,就同意了他的意见。

  张德宝一直留心这方面的情况,两天过去了,正在他以为事情已经熄了下去,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第三天早晨,一张又是著名“革命群众”的举报信给他迎头一棒。这封举报信专门是冲他来的,说他是贪污分子的保护伞。

  工程指挥部的住地,赵永华找到张德宝,十分为难地对他说:“张书记!这两天我一直在查找这个“革命群众”的人,想告诉他们这事公社己经调查过,有了结论,再做做他们的工作,把这事化解一下的,可就是找不到头绪呢!想不到他们竟把矛头指向你了!”

  “是呀!要能找到他们的人,做做工作当然好。这些人!像游击队躲在湖边的芦苇荡里,跟我们打起游击来了!”

  “他们这样躲躲藏藏的,就不理他!”

  赵永华的话音刚落,派到办公室那边打探情况的人十分惊慌地跑来说,工地上有不少人说,这事要处理不好,河他们就不扒了。

  这次是冲着张德宝来的,他怎还能装做无事人,只好硬着头皮顶着,就吩咐来人说:“你去跟他们讲!这事正在安排人调查,让他们等结果。又对赵永华说:“小赵!像这个样子,不调查处理一下,事情会闹大的!这事已摊到我老张的头上了,我哪还能装聋作哑,做缩头乌龟?”

  赵永华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扒河工地不能乱。工程正常进行是大事!我们两个主要领导得要有一个保证没事,这事我最好不要牵扯进去,我现在做个局外人,万一他们揪住你不放,把你緾住没法工作,工地上的事还有我顶着!”

  举报信出现时,要说三龙惊慌,刘大桃比他更惊慌,这里头除去被揭发的人中有他的弟弟刘二桃,更主要的是吴正宝给他送的桌子之类的钱物用的也是瞒报砖头的钱,虽然大字报没点他的名,万一查出来,他又能脱得了关系?好在他有个足智多谋的好帮手,遇到这情况,他当然又去找吴正宝。

  吴正宝早已有了行动,张德宝不知道那个“革命群众”是谁,吴正宝不用找,就知道这是郑家两兄弟搞的鬼。发现第一次举报信的当天上午,他就到郑明龙管的树林里查看一下。这一查却使他大失所望,那些当时郑明虎砍的树根茬孒已经陈旧得看不清形状了。本以为还能以此来吓唬一下这两人,让他们不敢的,没有了这些证据还拿什么去讹诈郑家兄弟?刘大桃到他家时,他正在家想主意。

  “吴会计!举报的事你知道啦?”

  “那还不是秃头上的蚤子明摆着,全是那弟兄两个搞的鬼。”

  “啊!看样真能是他们干的,你不是说他们有偷卖树的问题吗?我们也只有再反过来告他了!”

  “没用啦!我去看了,那么长时间雨淋日晒的,地表都一样,树根茬孒都被土埋得看不清了!”

  “那怎办?张书记说要派人来查哩!上次赵社长能走过场,这张书记太认真,不好胡弄的!赶快想办法呀!”刘大桃显得有些惊慌了。

  “沉住气!就是来查又能怎样?以前赵社长派人查都没查出什么,现在还能怎样?不过,我们也要有准备,现在关键是窑师和二桃两个人,只要这两人不说漏嘴就不会有问题。窑师那我已经找他谈过了。我对他说如果公社来人调查,你只要按照我说的情况说,把事情糊弄过去,以后就好办,外快还能让你拿,你要是说漏了嘴,我们挨处理,你还拿个屁!那窑师立刻爽快地答应了。现在就看二桃了,你那弟弟心太直,我就怕他实来实去地说,他要是说了,我们再有办法也没用!你去找他说一下,如果公社派人调查先找他谈话,让他不要乱说,不管怎么问,就说不知道。等我试探一下情况以后,再听我的意见,按我说的办法来。”

  吴正宝这样一说,刘大桃才放下心来,马上按照吴正宝的指点去找二桃。

  不知道“革命群众”是谁,张德宝便直接对吴三龙和刘二桃两个当事人进行审查。张德宝除了担心这事搞得不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更主要的是怕引起混乱影响扒河工程。虽然三龙是他最器重的人,但是此时他也决不会袒护他。他让调查组去查别的线索,三龙的事他亲自抓。

  指挥部的办公室是土墙草顶屋,保暖。这时已过大雪,外面寒风刺骨,屋里还暖和。三龙缩着脑袋,小心冀冀地走进来。

  “站着干什么?坐下!”张德宝捧着冒着烟圈儿的旱烟袋坐在办公桌边,冷眼瞅着三龙命令道。接着又用和蔼的口气对坐在另一张桌边的秘书说:“你做记录,把我的问话和三龙的答话一句不漏都记下来。我还要防一防哩!有人说我会包庇三龙,你记下来让他们看看,我是不是包庇他的!”

  三龙明知今天叫他来要谈的事情,哪敢随便,连望都不敢望张德宝一眼,低着头在靠墙的一条长木櫈上坐好。

  “吴三龙!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说实话!有半点虚假,我绕不了你!”平时张德宝都叫三龙,今天把吴字带上了,足可见他的态度的严肃程度:“举报信上揭发你瞒报砖头贪污砖款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自己最信任的老上级这样严肃,三龙觉得不能再隐瞒了:“瞒报的情况是有,我们大队几个人有时开会开得迟了会到饭店吃饭,还有河工上大队几个人的伙食上会买点鱼肉吃,这些钱没法从帐上报,就从土窑上瞒报点砖头钱开支掉。”

  “啊!就是吃饭钱?吃饭是吃到肚子里的,这不能算贪污?我问你的是装进你腰包里的!啊?你要照实说!”

  三龙抬起头,望着张德宝很认真地说:“没有!我问你保证,除去吃饭,我一点没贪污!”

  “信上写得很清楚,每个月你们都要瞒报二千多块砖,你们要是没有这样情况,人家还能说得这样具体?”

  “也不是每月都瞞报的,如果有吃饭的钱就处理一下,平时不太多,就是河工开工后吃的多一些,像这样的河工每月也不过二三十块钱!”

  张德宝听了心中一喜:每月二三十块钱也就是每月两千多块砖,这和大字报上写的差不多么!再一啄磨又觉得不对,那举报信上写的是每窑瞒报二三千块砖,每月要烧三窑,差大着哩!那个叫“革命群众”的人肯定不答应,哄不好他们,他们还会捣乱的。又励声问:“吴三龙!你敢胡弄我?你那窑一个月烧三窑砖,你就承认这一点,鬼能信!”

  三龙的心又揪紧了,平时他从不过问土窑的具体情况,都是吴正宝一人操办的,以前他也看出来自己的这个叔父另有私弊,并且这私弊也很可能牵扯到刘大桃,但他为了情面,又顾着和刘大桃的关系,所以并不过问,本着只要自己不去干那贪污的犯法事,对这事就睁一眼闭一眼地随他叔父糊弄去。此时,他连吃饭的钱有多少都说不准,更不要说那些私弊了。他很为难地说:“这情况我还难说清哩!帐都是吴会计搞的,具体数字只有他能说清,我真的不知道!”

  张德宝又十分严厉地逼问了一会,三龙除去为难和无奈,再也没问出别的情况。

  去调查其它线索的人完全在吴正宝预设的圈子里转,查到的情况还不如三龙交待的有用。张德宝对调查组的人很不信任,决定亲自出面审查另外两个关键人物,吴正宝和刘二桃。

  吴正宝哪能轻易就承认瞒报砖款的事,开始他总是用去年这事赵社长已经调查处理了,为理由进行推托。

  别看张德宝直爽,这回也使了个心眼儿,他瞪园了双眼,把吸了半拉子的烟袋杆儿便劲往桌上一摔,烟火球儿崩成许多粒火星点子撒得满桌都是,紧接着又被他嘴里的唾味子盖了上去:“吴正宝!我老张哪天问过你这等事?今天那么多事都放下没干,亲自出面找你,能是凭空的吗!去年没查出你们的问题,你以为就没事了!我问你,你那河工上吃的肉喝的酒用的钱是从哪来的?”

  这个刺中点子上的问话立刻让吴正宝打了个寒颤,他没有立即回话,不时地用眼神偷偷地打量着张德宝。

  张德宝的威吓并没就此停下:“你给我好好交待!不交待好,我撤了你!”

  这下真的吓倒了吴正宝,这个公社一把手,撤掉他这个大队会计那不像揑死个蚊子一样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他毕竟老道得很,他已从张德宝的问话中听出他已掌握吃喝上的问题,立刻就事论事,想出个缓冲一下张德宝心情的主意:“张书记!我们是有错,用瞒报砖款搞吃喝!”谈完又将眼神瞥向张德宝。

  “就吃喝吗?除去吃喝,别的呢?怎样瞒报的?瞒报多少?你给我老实交待清楚!”

  张德宝这一问,吴正宝又摸不准他的底细了,可他又哪能一股脑儿把所有瞒报的情况都说出来,要是都说出来,就凭这些不仅仅是够撤他的职,连逮去蹲大牢都夠的!他愣吗?眼下也只有再往下缓了:“张书记!这些事又多又乱,我一时哪能说得清楚!请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吧!”

  见吴正宝的眼神里充满了畏惧和哀求,张德宝想:专案审查时工作组审查贪污腐化的干部,费了好大的劲都弄不出名堂,自己这才几个回合就审查出眉目了,心里很满意,就说:“行!我老张不怕你跑了!那你就回去好好想,明天来给我竹筒倒豆子-------有多少说多少,说得好,我放你一马,说得不好,明天就撤你!”

  吴正宝后脚跟刚迈出屋门,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我找张德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急促的说话声。

  “你!啊!老冯啊!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子?”张德宝听出来,电话的那头是冯桂英。

  “老家来人说,大去世了!”。

  “什么!大去世了!”张德宝顿时傻呆呆地站在那里。一个星期前老家就来人说老人身体不好,要不是工地这些事,他就回老家看看了,想不到才几天就这样走了!痛惜、后悔交织在一起,让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老家来的船还在等着,你赶快回来吧!我跟你一起坐船走。”冯桂英傕促道。

  “我、、、、、、唉!”张德宝刚要答应马上回去,立刻又停住,脑子里闪现出现在必须马上找刘二桃。刘二桃和吴正宝是一伙的,吴正宝谈过就必须把刘二桃找来谈,错过时机,让他和刘二桃串通,两个人说一样话,那还能查出实情吗?不把这事查清处理好,工地上会闹翻天的!犹豫了一会才狠下心来说:“桂英!我这工地上闹得凶,我实在脱不开身,你回去吧!替我代行孝礼吧!”

  “什么!你不回去!大生病时你没回去看看,现在入土了,你还不回去看一眼?”

  “唉!我也想走!可是?唉!实在没法呀!桂英!我!唉!你先走吧!我看看情况再说!”

  接下来就是刘二桃。张德宝并不重看刘二桃,一开始就单刀直入:“你们好大的胆子!土窑烧出来的砖头,是集体的财产,你们也敢私卖钱装腰包!说!你们私卖了多少?”

  刘二桃对张德宝还是很畏惧的,他不由得心里发慌,涨红了脸,嘴里啰嗦起来:“我!我!、、、、、、”几声“我”以后,就不再讲话。脑子里除去大桃交侍他的那些话以外,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想法在促使他决定不能承认私卖砖头的问题。虽然他不知道开花对他的态度,他还是在那单相思的胡同里又向前跨了一大步,在盘算结婚成家的事。他已经私自得了十六块捌角钱,打算用这钱买张椿木大床,这种木料做的床不变形,人睡在上板正舒服,在农村算是上等的。黒市上布票三毛钱一尺,买点布票做一床三面新的大花被子;余下的钱除去己经买的那块褂子布料,再买条蓝卡裤子料,外加两条大鲤鱼八斤猪肉四斤糖四斤酥果,用这样十分丰厚的礼品做过帖聘礼的。现在如果承认就得退赔,真要退赔了,还拿什么买床做被子,拿什么做聘礼?

  张德宝以为刘二桃害怕不敢讲话,就改了那副严肃的面孔,放缓了口气:“不要怕!只要你照实好好说,我老张对你从寬处理。”见刘二桃还是不讲话,又追了一句:“说啊!”

  “我没卖!”刘二桃低着说。

  “嘿嘿!怪了!你没卖!那你大哥和大队几个人大鱼大肉地吃,是哪来的钱?你没卖还能是你哥刘大桃买的?”

  刘二桃此时心里只有自己心存的打算,并不去想张德宝提出的问题,只是低头坐着。

  张德宝问了几次,刘二桃还是那个样子,张德宝按奈不住了:“你这个刘二桃!三棍打不出闷屁来,我老张还能让你给卡住了!你不讲,我还怕查不出来!我还不要你讲了哩!等我查实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你走吧!”

  吴正宝积累了丰富成熟的应对各种运动的经验,他见张德宝不但知道吃喝上的钱,好像还知道自己贪污上的钱。他和窑师私分的钱,还有平时给点刘大桃小油水的钱,都是用不做帐的方法私留下来的。平时他专门备有单独用于私开贪占的收据。那收据是他自己私自到县印刷厂买的。买砖的人开的票中,他就有他用这种收据开的,买砖的人拿提货联去提砖,而做帐存根联被他作废了。用于做帐的收据都是公社财政上统一发的,五十份一本,每本都按数字顺序排序装订,大队领用时都在领用豋记表上填写票据顺序号,签上经领人的名字。去年八月那本专用的收据开完了,为了不使油水中断,就用从公社领的发票开了几张,大概有六十多钱。公社领的这种发票都按顺序印有编号,少去一张就缺少一个编号。这次来土窑查帐的人是公社的财政助理带来的,这个人原来是县供销总社的会计,财务帐精通得很。他要是仔细査对,就能将那几份漏掉的发票查出来。看张德宝那口气,就像这情况已经被他掌握了。吴正宝也想把这几份没做帐的钱都说成是用在吃喝上了,可是精明的他又觉得不妥,那张德宝要问你平时用于吃喝的钱,都用不开票私自安排提砖的办法处理,为什么这几份还要开票不入帐?这样问还怎么回答?弄不好还会招惹岀麻烦的!于是他又像专案审查时那样来了个好汉不吃眼前亏,承认了自己除去吃喝,还有用这几份单据开票不入帐的贪污问题。即便这样,他还是精心算计了一番,将这笔钱分到三个人头上,他分了二十七块钱,分给窑师二十块,刘二桃十五块。

  公社决定给吴正宝记行政大过一次,三龙刘大桃因为多吃多占,除去退出十五元,还受到党內严重警告处分。刘二桃最惨,因为他态度不好抗拒交待,除去退赔贪污款十五元,贫协主任被撤销。

  处理意见公布后,躲在后面的郑家两兄弟,以及支持他们写大字报的那部份人不再纠缠,扒河工地又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上午刘二桃从工地往家走,看见前面不远大宝和开花在大路上挨靠着一起也往工棚走,不由得心头一激愣。他心里时刻惦着开花,平时遇到开花时,却又很少有勇气用正眼去看开花,害怕和开花的眼神发生直接对视。每当瞟见到开花那漂亮的脸蛋时,或者听到开花那银铃股的嗓音时,他都会脸上发热心跳加快浑身都觉得不自在。路上遇到开花时怕自己走路姿势不好,让开花看不中,都是束着双臂小歩轻走。扒河工地上和开花坐在工棚里吃饭时,也是像学生上课那样挺腰正坐,把碗端起来举到嘴边没有声响地慢慢地吃,只有腰觉得酸疼了才会微微地动一下。他的确都是在十分努力地做出很规距很正派的样子,去赢取开花能看得起自己。这时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在离十几步远的地方跟在他俩的后面走。

  前面传来开花银铃般的说话声:“大宝哥!快过年了,你棉袄外的罩褂脏了,趁中午暖和,到家就脱下来,我给你洗一下,留到过年穿吧。”

  “还可以!能将就穿到过年后天嗳时再洗吧!”

  “河工上干泥土活,灰土把布眼都渍实了,哪还能穿!吃过饭休息时我也没事。”

  “二桃哥!你快点!我们一起走!”大宝看到跟在后面的二桃,回头招乎道。

  “你多什么事!他自己走不上来路,要你带着?”开花责问大宝道。

  二桃立刻意识到开花是不愿和他一块走。平时自己遇到开花都是自己主动躲开的,此时没觉察到开花这样做是有意对自己的,所以就并没有在意,只觉得自己离开花远一点还不受拘束,就没理会大宝,还是远远地跟在后面慢慢地走。

  回到家午饭吃的是大秫饼就箩卜菜。王秀平的腰有点驼,走路也不稳了。二桃让她坐在桌边,自己去锅上铲饼盛菜。

  “自从桃花去年秋天嫁人,家里这样多事都指望我,我这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唉!只说开花能成的,可人家不同意!”

  “妈!你怎知道的?”二桃很吃惊,一块大秫饼铲了半边,马上停住铲子问。

  “你大哥上午来啦!你跟开花的事他和三龙淡了几次,三龙都是不长不圆的说不出头脑来,只是叫等等,你看我这样子,锅上锅下,家里家外,我哪能干得了!还能等吗?先前我找你孙大伯问了,这才知道实情,人家根本就没有这打算!”

  “啊!他怎说的?”二桃提着锅铲儿,站在锅边着急地问。

  “你孙大伯说,开花跟大宝啦!”

  二桃傻呆呆地站着,锅铲掉到地上也不知道。

  “这三龙也是的!都这样长时间,一直瞒着我们!、、、、、、。”王秀平在唠唠叨叩地数落着。

  “他不是人!”二桃狠狠地甩出一句话,之后饭也不吃了,走到老屋里倒在床上蒙头大睡起来。王秀平劝了半天,就是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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