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连载
此作成稿六年,因难以言明的原因,连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数内容都是以亲身经历,亲耳所闻的真情实事为素材,将前三十年农村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共产党带领农民改造恶劣的自然环境,搞好农业生产的艰辛历程展示给读者。
第十章 这样好的地,糟踏了!糟踏了!
村戏班子的排演场地在郑家大院西北角的两间屋里,这屋有二丈宽,比露天演出搭的戏台子还要大。锣鼓乐器靠后墙排开,排练的人坐在两边,轮到谁上场,谁就到中间去。
今天上午排的是泗州短剧送郎参加志愿军,内容和解放那年演的送郎参军差不多。讲的是一对即将结婚的青年,未婚妻推迟婚期送未婚夫参加志愿军的故事。
“八月里来桂花香,彩凤屋里忙嫁装。眼看婚期快要到,蝶成对来鸟成双。”
水花在中间一边做着忙嫁装的动作,一边神态自然地唱着。
这时扮演未婚夫的郑明华上场,水花作出害羞样,扭扭妮妮地和他对了几句白,郑明华唱道。
“张江今天找彩凤,有件事来难主张。美国鬼子进朝鲜,眼看打过鸭绿江。……。”
“算了!看你那样子?板脸冷眼的,还像演戏的样子?”水花气冲冲地打断了郑明华的唱段。
这未婚夫的角色原本是三龙的,三龙当上村团支部书记,就把这角色退了,说是三龙还管戏班子,实际上具体事他也没时间过问,都临时交给郑明龙的。
郑明龙有着自己的小九九,他一直很爱水花,无奈水花心中没有他,只有三龙。以前戏班子只要有男女两人搭唱的节目,总是三龙和水花,这两人确实也是天生的对儿,在一起演什么像什么,郑明龙心中十分嫉妒,但也没法。现在三龙不参加演出了,剧团的事也交给他安排,他就让郑明华和水花搭档。
水花十分不满意郑明华的演技,已经几次使性子责怪郑明华了,这次她下了决心,不和郑明华搭档了,她冲着郑明龙大声说:
“你叫郑明华扮张江,我就不演了,你看谁能演彩凤就叫谁演去。”
“什么!你不演?谁开始就会,多排几次明华不就行了吗?来!再来接上排!”郑明龙说。
“我不演!你找别人演去!”
“那你想和谁演,叫王春行不行!”郑明龙看水花铁了心不想要郑明华了,就换了一个人。
“我不演!你找别人和他演出。”
“那!那叫李树根演怎样?”郑明龙又换了一个,他知道水花是这个剧团里的台柱子,换哪个演彩凤都比不上水花的。
“我不演!”水花一个接一个拒绝。
“那你叫我怎么办?那你看哪个能演哪!”郑明龙真的为难了。
“三龙!叫三龙来演!”水花很坚决地说。
郑明龙愣住了,他没法再说什么,他心里翻腾起来,这个水花对三龙是铁了心了,三龙已离开戏班子十几天了,她还这样想着三龙来和她演夫妻的戏,嫉妒,恼火,在他的脑子里交织在一起。这戏班子的事他没法管了,他去找三龙。
过了织布坊,就见李大嘴迎面走来,他脑子一转,有了主意,笑着对李大嘴说。
“大表姑!你忙啦?你看到三龙没?”
“没有哇!哎哟哟!你不在戏班子排戏,到处乱跑什么啊?我们还等着看你们的好戏哩!”
“没法排啦!你猜为什么?”郑明龙走近李大嘴小声说:“就是那水花,排送郎参加志愿军的戏,叫谁演未婚夫她都不要,你猜她要哪个?她就要三龙,就要三龙演她的未婚夫!你看哪!演戏都演成真的了,都真的成了俩口子了!就因为三龙没到,她就不干了!”他想利用一下李大嘴那张像喇叭筒一样的嘴来宣扬一下这个消息,好让三龙和水花的事到了李大嘴的嘴上后就变成一种风流事在郑集传开来。
“啊!有这事?这演夫妻就真的演成夫妻了!嘿嘿!这俩个还真的能成夫妻哩!”李大嘴并没像郑明龙想的那样认为这是件风流事,却像悟出了什么。
站了片刻,这两个人一个带着做成一件事的满足感,一个带着新发现的机会高兴地分手了。
李大嘴立即乐颠颠地来到小李庄孙有田家。
孙有田家到处飘撒着豆腐的乳酸味。芋花已经到街上卖豆腐,王秀英在收拾做豆腐的用俱。孙有田在牛棚里忙着用豆腐渣拌草料。小牯牛和老水牛争挤着去吃孙有田还没来及拌的纯豆腐渣子。孙有田一边拌一边大声吆喝。“小牯子!慢点!“
“忙啦!有田大哥!看你这牛呕!长的!油光水滑的!盖啦!全郑集没有能比的。”
听声音,孙有田就知道是李大嘴来了,他连头都没抬。二龙的事被她办的看不到影子,他对她还能有什么好感。
“哎哟哟!看你忙的!水花的事不想提啦?你不想提,我可没少动心思,我来呀,就是为水花的事!”
孙有田一愣,马上停下手,望着李大嘴,一边搓着沾手上的豆渣儿,一边说:“你说!水花的事怎样了?”
我说你呀!人家三个儿子还能就这样随让你挑?你不是买东西,人家又不是卖东西,就能让你喜欢哪个给哪个?照我说二龙你要不到,大龙你也要不到了!人家大龙媳妇说好了。要说般配呀!还是三龙跟水花,年龄差不多,就叫三龙给你招来不就行了吗?那吴正怀家留下两个大的,让出一个小的,也是在情理的事,人家保准能同意!
孙有田沉下脸,过了老大一会才甩出一句话:“不行!”
“哎哟哟!三龙又不行!三龙怎就不行?你不知道吧?你家水花跟三龙演戏,夫呀妻呀叫着,都叫成真的啦,你不信吧,俩个都离不开啦!”
“你!你胡说什么?走!快走!”孙有田发火了,大声地斥责李大嘴。
李大嘴碰了一鼻子灰,干笑几声,摇着头,没趣地走了。
郑明龙走后,戏班子就乱了,水花等了一会,越想越觉得三龙不来戏班子,自己心里就空荡荡的,叫哪个来和自己搭档演戏都没意思,这戏真的不想演了。回家算了。
李大嘴走后时间不长,水花就到家了。
孙有田正坐在门口抽闷烟,见水花来家了,才抽一半的烟锅使劲往地上一磕:“水花!告诉你从今以后不准你再去戏班子了!”
水花并不知道父亲一肚子气,先是一愣,马上又笑着说:“不去了!三龙要能去,我才去,他不去,我真的不去了!”
孙有田狠狠瞪了她一眼:“你!你!不准你再和三龙演!看你都演成什么了!”
“三龙有什么?和三龙演有什么?”水花疑惑的问。
“有什么?你听听外面人都说你俩什么?啊?”孙有田大声说。
“我和三龙有什么?不就是演戏吗?是哪个嚼舌根子瞎说的?啊!呜!呜!呜!啊!啊!”水花急得眼泪流了下来。
孙有田见水花哭了,叹了口气,望着站在一边听话的王秀英示意性地朝水花呶呶嘴,叨上烟袋到牛棚里看牛吃草料。
王秀英很疼爱自己的女儿,她走过去,一边替水花抹眼泪,一边说:“就听你大的!不演戏就不演吧!啊?不去了!在家帮我做豆腐!……。”
“妈!人家三龙有什么不好!人家当上团支书!凭什么说人家不好!”水花的头靠在母亲胸口上诉说着。
孙有田到牛棚转一会,见这母女俩说话,也不再去插话,干脆到街上去吧,他打算去看看河里有没有收粮的船。
桥孔呈现弧形,一丈多宽的大木船放下桅杆后才能从桥下穿过去。一个装满芦苇的大船因芦苇装得太高,桥孔走不下,正停在河边把船上半截的芦苇搬下来扛到桥边来,等船过来后再装上去。河里沒有收粮的船。
孙有田站在桥上,无心看这船如何搬上搬下。他心里犯嘀咕,今年收粮的船到现在怎还没来呢?摆在去年早都来过了。他想家里的粮除去种粮,口粮,多余的都卖掉,好买车股子。正想着,无形中面前伸过来一个小青年的园脸在朝他笑。注意一看,这不是大李庄李明胜的弟弟小五子吗?
李小五子今年十七岁,是五个兄姐中最小的,他的父母去世早,跟哥哥李明胜过。解放前两年,为了苦口饭吃,别的农活又不能干,就天天来替郑福全家放牛。别看放牛的活简单,可想要放的穷孩子特别多,也不是哪个想放就来放的!这要看会放不会放。实际上,还是看勤快不勤快,偷懒的把牛赶到地里以后就不问了。牛不是吃不饱,就是会去吃庄稼。李小五别看人笨一点,他诚实、勤快,牛放到地里以后,不停地往草多的地方赶,不但能把牛吃饱,还不会吃到庄稼。
李小五也不说话,只是望着他傻笑,孙有田看着他那憨头憨脑的样子,笑着问:“小五子!你干什么的?”
“苦钱哪!扛苇子!一捆扛过来一厘钱,吃过早饭到现在苦一毛多了!”
“啊!苦到斤把大秫啦!一天口粮哩!不错!不错!这两年你家也好啦!你在家过得怎样?”孙有田问。
谁知这一问,却把小五子的笑脸问没了。
孙有田见状,忙问:“怎啦?你家有什么事?
小五把嘴鼓起来。
“那!那你怎过的?”
“跟大哥家过的,大嫂不让我吃饱!”李小五说完,又去扛苇子了。
孙有田心里头在拨着自己的小算盘。这小子这两年个头长了不少,看样这年纪还要长的,李明胜个子就高,看来以后个子会和他哥哥一样高的。现在看起来清瘦一点,那是十几岁的小孩先长竖的,等到二十几岁时就长横的了。从他放牛时的脾性来看,是个老实能干的种,以后干起庄稼活不会差的。想到这里,心里立即发亮,自己日夜都想招个女婿,眼前不就是个好女婿的料子吗?不就比水花小两岁吗?女大三不为大,大两岁不算什么。并且,女大当家,这不更好吗?以后准是水花牵着他鼻子转,那还不等于是自已牵着他的鼻子转!嘿!打着灯笼难找哇!最让他扺实的,这孩子沒大沒妈,在他哥家又过得不顺心,招他做女婿还不是手取的事?招过来能不贴心?
孙有田心情特好,一边慢慢地往家走。一边盘算着:有了李小五,什么活干不了! 算起来,用饯的地方太多了,大车只是半个股,那半个还要听人家的。要是自己用得顺心,就得把那半个股也买下来。光是车吗?还有牛哩!小牯牛能将就用了,可那老牛呢?门牙还在,两边的槽牙掉得只剩两个了,也用不长的。老牛一死,一头牛能耕地,拉车能行?借人的是要看人眼色、受人拿捏的!要再买一头。几样一算,至少也得三四百块。指望现有这地,一年剰不了一百块钱。还要盖房子哩!不盖房子拿什么招女婿?穿衣服呢?闺女大了哪个不要穿好的?还有自己盖的还是郑家以前给的被子,里子、面子和被胎都搅到一起扯成肠疙瘩了!哎!这些都要钱哪!要想法弄到地,再有十亩也不多的。
这时,有块地引起他注意,这地在土地庙南面。毛荒草刺的,特别显眼。走近一看,大秫那干枯的杆儿竟还站在乱草丛里,那杆儿只有手指头粗,有三亩哩!这片地过去是郑福全家的。这郑福全说这片地靠家近,是养家的地,把好肥都下到这里了,肥着哩!想不到这样肥的地被弄成这样!他不由自主地坐在地上,将脸贴在地面上,使劲地吸着从黄褐色的土嚷里散发出的酱腥味,像闻到红烧肉的香味似地让他心谗,谗得他舌根下不由得渗出口水来。闻了一会,才直起身子,疼惜地说:“可惜!可惜!这样好的地,糟踏了!糟踏了!”
是哪家的呢?他呆呆地想着。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是吴正华的。
快吃午饭了,孙有田才往家走。到了小锅屋的墙拐角,就听在三间屋里有人说话,王秀英本来是站在门前的,见他来了忙警示地大声喊:“水花!你大回来了!”
三间屋里停止了说话声。
哪个呢?孙有田起疑了,看这动静孙有田还就急于想看个究竟了。他一直朝三间屋里走去。
“三龙!你来干什么?啊?”刚进门,孙有田立刻就认出是三龙和水花在屋里,三龙坐在门里的小板凳上,水花坐在里间的床上。
三龙见孙有田那很生气的神色,连忙站起来,“大叔!你回来了?”
孙有田见三龙那很礼貌的样子,也不好再发火了,拿出烟袋按上烟。
三龙很和气地说:“大叔!你看怎办?水花一走,戏班子没法排戏了,都乱了哩!”
“水花不去了,你找别人吧!”孙有田一边抽烟一边说。
“大叔!水花去年在县里学习的,别人不行哩!”
“不行就不行!不去了!”
这几天李玉山听人说李大嘴近来常向刘怀玉家跑,决定去看看。那年刘怀香的大要将刘怀香续给王秀清,刘怀玉是极力反对,那天晚上就是刘怀玉将刘怀香带出来交给李玉山去私奔的,李玉山很感激刘怀玉,一直关心他。
进了院子,就闻到一股香火味,刘怀玉的屋里传出李大嘴的吟唱声:“天灵灵,地灵灵,玉皇大帝显神灵,快派天兵天将来,赶走狐仙保太平!能把怀玉病去掉,送你十万火纸钱。”离远朝屋里一看,王秀平抱着桃花带着大桃、二桃低头跪在一堆香火跟,刘怀玉闭目睡在床上,李大嘴舞着双手在床前跳着圈子.一个土做的一尺来粗、五寸多高的火盆放在床前,里面满是香火纸灰,还有几节残香在烧着。
“你干什么的?”
正在忙活的李大嘴吓了一跳.
李玉山指着她励声说:“滚! 给我滚! 再骗人, 我就把你定成坏分子管起来!”
李大嘴一边往外走, 一边说:“凶什么? 你吓我呀,我才不怕你呢! ”
“你!你!”李玉山气得直跥脚。过了好大一会,他才平靜下来。
刘怀玉坐在床上,大桃在收拾桌凳,三岁的女儿桃花趴在锅台上看妈妈往碗里盛饭。这饭是能望见人影的大秫面和成的山芋干稀饭,山芋干子被蒸成了丝泥状。那个锅台边的小桃花,身上裹着一件已变成灰色的棉块和布片联结成的破棉袄。还没等妈妈把饭盛好,就拿着一根独筷子,从碗里挑出山芋丝子连着的几个大秫粒大小的碎山芋干块往嘴里送。
李玉山一阵心酸,他家吃的是两顿饭哪!吃的就是这样的饭!解放都两年多了,他家还过这样的日子!共产党人的责任就是要让穷人都过上好日子,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不容易了!他望着坐在床上的刘怀玉,问:“好点没有!”
“哎!怎说呢!”刘怀玉脸上露出难色,“你坐啊。”
李玉山坐在他的床边上又问:“大嘴来干什么的?”
“不死不活的!又不能不治!”刘怀玉咳嗽着说。
“她能看什么病?你们给他什么了?”
“还能让人白来!刚才她作了一会法,说最近那个管治病的大仙找的人太多了,忙不过来,像我们这样花钱少的人不肯来哩!没法今天又多给一块,过年到现在也花了二十多块了!”女人王秀平让三个孩子先吃,自己站在一边插话。
“什么?给了二十多块?你家卖粮了?”
“没卖粮!是大车的股让给孙有田了!”
“啊!大车股让了!那你有钱也不能朝那大嘴手里送!她全是骗人的!去找街上的孙先生看,叫他开点中药吃!啊?不准大嘴再来了!”
“也是啊!开始那几天感觉还好一点,这几天又像老样子了!孩子妈!你明天去请孙先生吧!”刘怀玉说。
第三天上午,李玉山被乡张书记找去。张书记在李玉山的面前踱了两个来回,站在他面前,瞪着两眼严肃地问:“李玉山!你们村那些国民党的渣子,地主的腿子都管起来没?”
李玉山想了一下说:“该管制的对象都管了啊!”
“管起来了!那为什么有人写信揭发你们村那个叫刘怀香的?她丈夫是郑福全的管家吧?
李玉山愣住了。
“李玉山!阶级斗争上可不是能含糊的,有人揭发你的阶级立场有问题,说那姓刘的是你的情人,你包屁她哩!”
“什么!我和她有问题!全是瞎说!张书记!你要相信我的!我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行了!行了!”张书记摆着手说:“说这没用!我老张不听你这话,我就知道这人没管起来,她是你过去的情人。她男人跟郑福全跑到台湾去了。如果国民党把她男人当特务派过来怎办?他过来能不去家里去看看?像这样和台湾的敌人有联系的人家不应该作为管制监视的对象!瞎湖闹,你这支书是怎当的!”
李玉山的心一下子崩紧了,那次村里排查管制的对象,治安委员就提到过刘桂香,当时李玉山不好表态,从心里讲他很同情刘桂香,这个她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太苦了!他如今怎么忍心将她作为坏人来管制呢?后来也有人提出刘桂香原本就是穷苦人家出身,她自己又没做过什么坏事,认为她不能作为坏人来管制,于是治安委员的意见就被否定了。现在听张书记这样一说,他立即认识这个问题很严重,照张书记说的情况刘桂香的确应该作为管制的对象。他心中默默地叹息着,你这个苦命的女人!谁叫你这么倒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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