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连载
此作成稿六年，因难以言明的原因，连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数内容都是以亲身经历，亲耳所闻的真情实事为素材，将前三十年农村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共产党带领农民改造恶劣的自然环境，搞好农业生产的艰辛历程展示给读者。
十一章 双方说定，三天内交钱量地。
过了白露，天气开始变得凉爽起来。
李小五春天被孙有田找来做雇工，供他吃，到年底看情况再给他付工钱。李小五在家受嫂子歧视，日子过得不顺心，难得找到孙有田家这样能吃饱饭的地方，在他家干得很卖力气。孙有田经过几个月的观察，觉得他很憨厚，干活不惜力，很如他的意。招养老女婿就要招这样的人，过于精明的日后很难贴自己的心，甚至有的等自己年老力哀了还会变心，李小五这样憨厚的人不会出什么坏点子。于是，李小五就正式被他选为养老女婿了。要嫁给他的当然应该是水花，按伦理章法，长女和长子一样，先长后幼，这个规矩不能乱。然而，水花心里有三龙，劝了几次都不同意。
这天上午，孙有田叫李小五把牛牵到南湖，打发芋花带着菜花跟李小五一起到南湖割草，把她们支得远远的，他要很好地和水花谈一谈。
“大闺女！我的儿！家里活重，你大一个干不了，不招个女婿来家能把你大累死！”孙有田是在哀求水花了。
“我没说不招！水花说。”
“那你同意了？”孙有田觉得眼前一亮，伸着头问。
“我不能让李小五做我的男人！”
“啊！那！那你还是没同意！”孙有田无奈地望了王秀英一眼说。
“招李小五就是不行！”水花又很坚决地说。
“你看哪个行！啊？你就认三龙，三龙有什么好的！啊？当干部还能给我耕地，收麦，打场？我不能干，他能给我地里活干了？小五子哪里不比三龙强，你看他锄地锄的多细！耕地都能扶犁梢把子了！”孙有田说了老大一会，见水花低头不语，又低声说：“别犟了！答应了吧！成家是过日子的！过日子是要种地的！论种地就李小五最好！”
“我不干！你别说了！”水花猛地抬起头，大声说。
“不干不行！她妈！把哪擀面杖拿来，不听话我打断你的腿！孙有田发火了，大声吼起来。
王秀英站在门旁，被孙有田的吼声吓呆了。
孙有田见王秀英站着没动，站起来举起巴掌，又没往下落。
“你就打死我吧！啊！啊！打死我吧！打死我也不能同意！”水花扑到母亲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孙有田的巴掌举了一会，又放下来骂起王秀英：“你就不能打她吗？啊！没用的东西！生这样不听话的闺女！没用的东西！”接着又摇头叹气，捧着烟袋走出屋去。他先到前面汪塘边转了一会，放松一下全身崩紧了的神经。回到院子里，见王秀英在门前低头愣坐着。估计水花是在床上睡了，他不想再去打扰她。就坐在牛棚底下的牛糟上抽起烟来。三锅烟抽完，心情也就平静下来了。
水花就是不听，他也没办法，这样大的闺女，真还能打吗？打又有什么用！他认准了不能让水花跟三龙，三龙不是种地的料，要是允了三龙，那以后这地里的活怎办？眼下最要紧的是不准水花再到三龙家去了，要想法把她和三龙分开。在眼前他也只好走这一步了。不管怎么说，李小五是一定要留住，现在不能招做女婿，那就先认做干儿子。只要能先认做干儿子，那李小五就可以言正名顺地在自己家里干活。等以后再说。
刘怀玉的病好多了，已经能干点轻活。他见孙有田一个人在牛棚里坐着，就凑到跟前。
“姐夫！想和你商量个事哩！”
孙有田挪了一下屁股，在牛槽上让出个地方，说：“啊！你坐下！说！什么事？”
“你看！我这病！亏你吃了我大车的股子才有钱治病，钱用光了，还欠孙先生家十多块药钱，现在好一些了又不能不治。
“你想找我借钱？”孙有田警觉地问。
“哪里！哪里！我是想把我的地卖一点给你的！”
“啊？卖地！”孙有田一扫刚才水花的事引起的不快，立即来了精神。
“是的！把南湖的地拿出三亩卖掉，都留着我家也没人干，还不如卖点钱把病治好哩！”
“行！那你说，怎卖法？”
“你说吧！”
“两石多粮的价！”孙有田没望刘怀玉，两只耳朵却没闲着。
“就这价！”
“啊！按现在粮价！我也不亏你，就照四十块钱一亩怎样？”
“行！”
当即双方说定，三天内交钱量地。
孙有田立即往街上走去，他要去找吴正诚借钱。他现在有九十多块钱，那是准备买那半个大车股子用的，现在先付地钱，还差三十块。
吴正诚见孙有田来了，很热情招呼道：“你可来了，我正想找你哩！”
孙有田被让进屋里坐下来。
吴正诚笑着对他说：“我想把地让五亩给你”
“你也卖地？”
“不是卖！你看我，一来不会种，二来现在生意也忙。还有正华那三亩，他让我给你说，也给你。我们什么不要，你把这地的公粮交掉就行。”
孙有田精神大振，刘怀玉要卖三亩给我，吴正诚兄第俩又送来八亩，我孙有田来了好时运了！忙说：“行！不过我也不能白种！一亩地给你们五十斤大秫！”
“不要！不要！我这生意够吃了，不要！就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这店生意也忙，没人手，想叫你家芋花过来帮忙哩!”
孙有田想一下，说“以工换地，行！不过！农忙时让芋花回去干几天！另外, 你那剰下的七亩地我也替你耕, 替你拉.”
“行!”
“这事就这样说吧！我来找你也有事哩！”
“什么事！别客气！说！”
“想找你借三十块钱，等到秋后粮卖了就还你！”
“我当什么事哩！行！现在就拿给你！”
吃过早饭，孙有田在院子里筹划盖房子。水花坚决不招李小五，他只好暂时招李小五做干儿子。可是李小五住哪？睡锅屋能行？能拢住他的心？所以他决定先盖两小间专门给李小五住。
李玉山来了，孙有田站在院子里向他望一眼，算是有了招呼。那天他逼水花跟李小五做亲，不知怎的被李玉山知道了，李玉山找上门来，什么封建啦！包办啦！新婚法啦，数落半天，就是不准他让水花嫁给李小五，非要让他同意水花和三龙那叫“自由恋爱”的恋爱。他怎能同意呢？当时将他顶了回去。谁知李玉山竟叫来乡妇联主任, 那主任说他再要硬逼水花, 她就开妇女大会斗他。让这个女人的头儿一吓, 他真不敢说了。但他并不服气，三龙能做他养老女婿？能替他种地给他养老？李小五多好！他能不怨恨李玉山？
李玉山看出来孙有田对他的意見，但他自有对付孙有田的办法，他站在孙有田的面前说：“現在上面叫办互助组了。”
孙有田并不理他。
“这是党的号召！你不也是雇农吗？就是有人提你不是雇农我还认定你是雇农的！雇农就得听党号召！你要不听，我还好说吗？”
李玉山这几句话还真管用，孙有田最怕人提他和郑福全的事，对李玉山肯定他是雇农的话很喜欢听。他脸色变得温和起来，从腰间摘下烟袋。
李玉山立即摘下自己的烟荷包，递给孙有田说：“抽我这烟，我这烟是山东炕叶。”
孙有田接过去，给自己烟锅按满点火抽起来后，不紧不慢地说：“怎么互助法！”
“上面的精神，是解决一些像刘怀玉这样的困难户种地难的问题，这组里有条件好的户，也有困难户。互助在一起互相帮扶着种地。”
孙有田抽着烟，一句话不说，听了李玉山的话，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李王山也不过是因为和他妹妹刘怀香有旧情，才一心想着他的！和刘怀玉这样的困难户互助，能有什么好处，还不是让他们都沾自己的光！再说，自家今年买了刘怀玉三亩地，吴正诚，吴正华兄弟俩给了八亩地。加上自家原来十八亩地一共二十九亩地，这地里的活也正好够自己干的，还去和哪个互助呢？我有牛、有车、有人，也不想求人，别人也不要来求我，求我也没那功夫！至于在郑家那点事，刘怀玉只才帮你送个妹妹，你就向着他，我救你条命，不怕你不替我顶着。想到这，便觉得理直气壮，他站起来说：“算了！我不参加！我上街了！”说完，只顾自己走去。
李玉山望着孙有田的背影，一边笑一边摇头汉气。向牛棚那边走。
李小五一直躲在锅屋里没出来，他好像怕见到李玉山似地。水花到锅屋里去涮锅，对他说：“牛该饮水了！你还不去挑水！”水花对李小五并不怎么讨厌，只是不喜欢跟他在一起。
牛棚那边又用小秫楷搭了一小间棚子，里面放着大车。牛棚里，小牯子已两岁半，个头也快有老水牛那样大了,显得雄壮有精神。老水牛到底还是老了，趴在地上一付赖得动的样子。牛棚里的山墙上开了一个碗口大的园洞，伸头向里一望，正是孙有田睡觉的大木床，这是看牛用的。李小五提来半桶水，到屋里盛一大水瓢麦皮来倒进水里搅匀，提到早已急不可待的两个伸过来的牛嘴跟。李小五拽起老水牛的缰绳，让小牯子先喝去一半，又拽起小牯子的缰绳，让老水牛去喝另一半。李玉山仔细打量这个小伙子，身上穿着孙有田做的蓝色土布新棉袄，个头比孙有田还略高一些，看来孙有田舍得给他吃，园园的脸蛋胖呼呼的。李小五见李玉山瞧他，只顾低头愣笑，样子显得憨厚。李玉山想：无论长相，还是才干，哪能和三龙比！也不怪水花看不上他。
孙有田工作没做好，只有指望吴正怀了。
到了吴正怀家，吴正怀正在收拾新盖的大车棚子。车棚里，用自家的三棵槡树新打的槡木大车散发着醇浓的桐油香味。大龙，二龙在院子里绞搓牛绳。这种牛绳是用来拉犁拉车的，得坚韧耐用，他俩用苘毛子搓成一根小手指粗的细绳，拴在木桩上上足了劲，大龙正站在绳的中间将绳紧抓在手里，二龙拽着绳另一头走拢到木桩上的绳头跟。大龙开始用力绞搓，二龙顺着大龙的动作，让拽的这一头绕着拴在木桩上的那一根转圈子。随着他俩的动作，一根紧紧交织在一起的车绳在慢慢地变长。二龙才过门的媳妇穿着红花棉袄在门前洗衣服，大龙妈在涮锅，大龙媳妇在新屋里纳鞋底，三龙不在家。李玉山打量一圈之后，也不禁赞叹：这家子除去三龙妈差一些，个个都是好劳力，没一个吃闲饭的，真是人强马壮啊！
吴正怀见李玉山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将他让到三间老屋坐下来。
一阵客套之后，李玉山也不客气，就直说了：“上面叫办互助组哩！你家入了吧！”
吴正怀没作声，像在思考。其实他知道一定要有这事的,三龙十几天前就跟他说了。依他本意，他家有的是劳力，也是用不着求人的，像孙有田一样,他也不想入互助组。但是李玉山来找他，又不好回绝的。李玉山一直对他家不错，前年春他没吃的，多少人家都没给，就给他二十斤救命粮，三龙最近又被他提为副村长了，年前孙有田不让水花跟三龙，李玉山也是向着两个孩子批评孙有田的，他觉得人家这样对我家，我不能不凭良心。
“按照上面的精神，干部有责任帮助困难户把地种好，刘怀玉一定入, 另外的一定要有牛的户，你看叫哪个好呢?” 李玉山心里有数, 吴正怀能和他说真心话。
吴正怀想一下, 说：“有他家在里头, 就怕叫别人不一定入, 要办成这个组, 也只有找你我两家门子里的人才好说话!”
“行！我两个叔伯哥两家合一头牛，我叫他们入，你叫吴正雨入吧。”吴正雨是吴正怀的堂弟，家里也有牛。
吴正怀点头答应。
“组里还要有强劳力的户，你家可以，可是光指望你一户也不行，李玉成两个强劳力，叫他也入吧！”
李玉成是李大嘴的弟弟。
俩人一阵无话，抽起烟来。
“你当组长吧？”停会，李玉山说。
“我没当过哩！怎当啊！”吴正怀问。
“听上面讲！地还是各家种各家的，地里该种什么该收的粮食都是自己的事，就是干活在一起，一家一家地干，大家一起下地，一起回家！”
五二年的春种, 小李庄第一个互助组开始干了。组里吴正怀家七口人全是劳力，那六户说我们都有老人小孩，不能叫他家吃亏，叫他家就四个男人参加干就行了。
全组一共七户，先种哪家呢? 早种一天秋天粮食就多一天成实，这可是难事了。吴正怀去问李玉山，李玉山想了个法子，叫抽签，谁先谁后，由签子决定。结果出来了，就按抽签的顺序排。这七户有三头牛，大家一讨论，配成两张犁，吴正怀的牛壮配上三个男汉垃一张；那两头牛专拉另一张犁。其余人撒肥、刨坑丢种子。
互助组办起来在一起互助种地了，这在郑集成了新鲜事。种刘怀玉家地时，许多人都跑来看。刘怀玉比谁都高兴，解放几年了，前几年每到种时就犯愁，眼看别人种自家没法子，他只能躺在床上急得流泪。女人王秀平和大桃刨地手上都刨出血泡，一天也只能种三分地。今年两张犁，十几个人都来给他种，这官道边的四亩七分地一天就种下了，他怎能不高兴？他的病也好多了，但不能干活，大伙也不让他干，就让王秀平带着大桃干就行了。可是刘怀玉怎么也不愿在家坐着，他烧了一壶水，喘乎乎地提着走到地里招呼干活的人喝水。
有几个人走到李玉山跟，试探着问：“这互助组还收不收人了？我家还能进来?”
李玉山先是拉犁的，大家说他是残废军人本来就该优待，这组又是他领头成起来的，怎么也不让他干，他就站在人群中回答说：“等等吧! 等等吧！”他特别兴奋，想不到互助组一办，就得到好评! 还有这样多人要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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