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连\载
此作成稿六年,因难以言明的原因,连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数内容都是以亲身经历,亲耳所闻的真情实事为素材,将前三十年农村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共产党带领农民改造恶劣的自然环境,搞好农业生产的艰辛历程展示给读者。
三十六章 这形势,不入社行吗?
乡政府会议室的东山墙上面贴着马思列斯毛五位领袖像,下面是红纸写的“反对右倾保守思想,大办高级农业合作社”的会标。另外三面墙上,贴满了喧染会议气氛的标语,东山墙边摆着一条长椅,当中放张三抽桌,这就是主席台,对面是六排长长的木凳子,坐满了开会的人。
张德宝坐在主席台的正中。他两手按在桌子两边的桌拐上,挺直上身,大声说:“大家都坐好!现在开会,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大事情,现在要反对右倾保守,这右倾保守是大坏蛋!反对农业合作化哩!你们要弄清,这个右倾保守可不是人的名字,我老张开始就以为这是个人,觉得奇怪,世上还有叫这稀奇古怪的名字的!嘿嘿!错了!这是不少人哩!我弄不清他们里头的名堂,反正反对办农业合作社的人都叫右倾保守,你们以后也跟我老张学,就这样叫,错不了!农业社有什么不好!啊?把种地困难的人弄在一起合作,地就种好了,这不是件好事吗?他们说不好哩!你们说这样的人反对能行吗?哎!我老张没文化,这里头的名堂道道儿我说不清。我不如小赵!”张书记望了坐在一边的赵永华,又说:“这小赵呀!是上过县城里洋学校的,说起这里头的名堂,道道,就像峰山窑里烧出来的碗盆一样,一套一套地往外拿。这次县里开整风反右大会,我叫他代表郑集大会发言,可给我们郑集人露脸了,听得满会场的人直拍巴掌,连县委刘书记都亲自倒水给他润嗓子,到底是喝过墨水的人!这不,大会才散几天,县委文就下来了,这乡长我不再兼了,他做乡长了。停会叫他好好向你们讲讲那些反对右倾保守里头的学问,让你们开开眼界。我还讲郑集的事,我不是叫你们只反对右倾保守就算了,还要大办社哩,要办高级社了,以前那初级社是半社会主义,高级社才是全社会主义!这里头道理?哎!我说不清!反正我知道,初级社地呀,牛呀!车呀!还是自己的,入到社作股份。高级社就不是自己的了,这里头道理让小赵说吧。我只说我们郑集的事,都办高级社了,可是我们这还有初级社还没办好,这怎么行!像大王村才办了五个初级社,有两个减产,王云华你这个村支书是怎当的?那些右倾保守在说农业社不好,不就是你这样的人在下面给他提供口实吗?这可不是王云华一个人,反正所有初级社减产的村都在数,你们都要听!李玉山!你别以为你有小李庄这个全乡第一名就没你的事,你那个街南社就减产。你不要认为只有一个就问题不大,我告诉你,也要注意的,一个也不行!你要满堂红才行!哎!形势呀!不干行吗?搞社会主义不加油行吗?哎!这里头的道理?这样吧!我不说了,小赵!你说吧!你再把办高级社的任务布置一下。”
下午,各村组织讨论。郑集村的村委和初级社的社长都在村办公室里,李玉山提出要全村办成一个高级社。
正在热火朝天地发言的当儿,乡文书小王来找李玉山,说来了两个军人要调查孙水花的家庭情况,叫他到乡办公室去接待一下。李玉山去了。其余人都知道水花的事,对部队来查都心里有数,唯有三龙莫名其妙。李玉山回来,三龙问他什么事,李玉山摆摆手,没回答,又督催大家讨论办高级社的事。会上,也有人提出社办得太大难管,可李玉山坚持办,说外面还有一个乡办一个社哩,我们这一个村能算大吗?这样热热火火地讨论了一下午。
第二天上午先是大会发言,各个村办高级社的劲都鼓起来了,都在大会上表态,保证村里的所有农户都加入高级社。
张书记最后作会议总结,他对这次会议取得的巨大成绩表示满意,最后说:“按照大伙的劲头,我们郑集农民今年就都到高级社里了,了不起呀!中央说到六零年完成全国社会主义,我们郑集今年就办成社会主义了!就是,小赵,这是不是快了呀?”他转过脸问赵乡长。
赵乡长说:“中央说的是全国范围的,全国能没有落后的吗?我们郑集人觉悟高,就能先走一步!”
张书记马上说:“对!是这个理!我们郑集还有先进落后哩,全国那么大,还能没有?我们就先走一步,让那些走得慢的人在后面追吧!”
三龙记着部队来人调查水花的事,大会刚散,立即找到文书小王。小王到郑集时间不长,不知道三龙和水花的事,告诉他水花和部队的一个连长谈婚,部队来调查她的家庭情况,审查一下政治上合格不合格的。三龙听了眼发呆,心发慌,愣了好长时间才会过神来。直到会场的人都走光了,他还站在院子里。李玉山喊他,他才跟李玉山回到村办公室里。
“玉山大叔!我毁了!”三龙坐在李玉山的对面哭丧着脸望着李玉山说。
“三龙!别这样说!部队最讲政治思想,孙有田不想入社,这种思想能好?部队来调查了,也不一定就能成。”
三龙听了,情绪稳定了许多。还心思重重地说:“水花心变了!大叔!我怎办?”
“别急!慢慢来!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高级社办好!你别在水花上太动心思,把精力集中到办社上,要把全村人动员好,把他们都入到社里来。”
“大叔!别的好办,水花家怎办?”
“动员呀!叫她家也入社!”
三龙想了一下,以请教的语气对李玉山说:“玉山大叔!叫她家入了,她家成了社员,政治上好了?那部队里……?”
“傻子!孙有田家的材料都已经查去了,就是入社也变不了的!”
“啊!”三龙这时才放下心来。
停会,李玉山说:“三龙!放聪明点!你和水花能不能成,关键在能不能叫她家入社。这时水花对你有意见,根子在她大身上,她大的根子在地上。你看入了社,他家地都入到社里去,他还会在地上闹意见吗?时间一长就没了!”
“大叔!别人我好说,可是他家……。”
“啊!也是啊!这样吧!小李庄我问了,村里就我们两主要干部,你去管街北那片吧,我管街南和小李庄。三龙!高级社办成办不成,责任主要在我们两身上,你是我一手提起来的,在这关键当口你可不能含糊啊!”
“大叔!你放心!我吴三龙保证听你的,你叫上刀下火海我都去干,”三龙来了精神,马上向李玉山保证说。
初春,太阳暖洋洋的。孙有田家院子四周的树围子披上绿色的外衣,几对小鸟喳喳叫着在树围子中钻来钻去,忙着搭窝安家。院门外的桃树在绿叶丛中挂上了一串串粉红色的花朵儿,蜜蜂嗡嗡地哼着曲儿围着树花飞舞。燕子叼着泥蛋块子箭般地钻进老屋里,收拾修理自己已住了不知多少年的家。
吃过午饭孙有田独自一人坐在老屋当中桌边抽烟,见李玉山走进屋,他拿起烟袋指指桌子另一边的椅子,算是打了招呼。
李玉山知道去年秋那两亩地的事孙有田对他还有气,今天来就首先说地:“有田哥!还气我吗?地种多了也不是好事!说不定那天给你戴上富农帽子,你还不跟徐贵成一样?”
孙有田瞪了他一眼。
“你不知道吧?几天前部队来两个当兵的调查你的家庭情况,我一再跟他们说,你种的那二十九亩地,里头有八亩是那些无法种的工商户借给你的!真是你的只有二十一亩,这二十一亩里有两亩已经入社了,现在属于你自己的只有十九亩,”
孙有田知道部队人来调查他的家庭情况了,正担心李玉山会说他坏话,把这门好亲事毁了。听到这,立刻用少有的和蔼的眼色瞟李玉山一眼。
“你那三头牛,一辆车我没法帮你说了,不能怪我啊!我不能把这些说成是人家的!”
孙有田的心又绷紧了。
“有田哥!关键点子上我是向你的!你也要听我劝,不要老是和我对着来!”说着,李玉山递给他一支烟。
孙有田接过去,用没抽完的烟锅里的余火点着。
“你办那互组组,不管是真办还是假办,我都没再来找你,这次看来不找你是不行了,现在办高级社,人人都要入,有田哥!入了吧!”李玉山很小心地望着孙有田。
“入了!地怎办?牛怎办?车怎办?”
“牛、车好办!评好价钱,扣除每户入社股金一百五十块以后,剩余的钱社里分五年还清,不会少你一分!。地更好办!土地本来就是国家的,土改时政府把地分给各家,现在政府再把它收回入到社里就行了。”
“我买那地呢?那是我自已的钱!”
“还说你买的地!那地是政府分给刘怀玉的,不是给你的,这几年地上生出来的利都归你了,早把你买地的钱补上了,还能再要地钱?你除去买地,还雇工,你知道吗?雇工是剥削行为!”
孙有田很焦急地望着李玉山, 嘴嚅动着, 却说不出话来。
“有田哥!现在全国上上下下正在掀起一个大的运动,要让全国人民都走上社会主义道路,不允许单干了。共产党办社是为农民好的!你入了吧!”
孙有田想:共产党搞土改,分给农民土地,让大家有地种,共产党就是自己的恩人,我又怎能说共产党不对呢?不过,他觉得自己就是不入社,也对得起共产党的,就说:“我对共产党也不坏!我二十七亩地收粮,也不是只我一家吃的!余下都卖给粮站,这粮还不都是公家的人吃了?”
李玉山停了好大一会才说:“有田哥,这形势,不入社行吗?别人不怕,就怕你会叫我难办,入了吧!别的人我都说了,他们都没有大问题,就剩你一个了!”
“这样大社能办好?鸡多不下蛋,人多瞎操蛋,能把地种好?能收到粮食?”
“大小还不都是一样的?有的地方还一个乡办一个社哩!人多力量大!你知道吗?”
孙有田瞥了李玉山一眼,转过脸去不再说话。
这表情使李玉山知道,再谈下去也是白说了,不过,他想,孙有田不像以前那样了,这是不是好兆头呢?难说呀!看样子一时他是不会答应的,慢慢来吧。
李玉山是自己走的,孙有田坐着没动,连句话都没说,还是王秀英抱着孙儿将他送出院门口,过了不长时间,就听王秀英又说:
“明虎呀!你稀罕哪!快进屋坐!”
“有田哥在家吗!”
“在老屋里!”
听说郑明虎来了,孙有田忙迎上去,将他让进屋里坐好,请他抽烟。这当儿,他正想找个能知心的人说说话。
郑明虎从腰间抽出自己的烟袋,说“我有!”
郑明虎比孙有田年纪小,在入社问题上他最信服孙有田,有点难事就会找他说说:“有田哥!这下办社催得怪紧!李玉山一个一个地找谈,都叫入社哩!”
“不入他能怎样?”
“怕不行!”
“你跟那几家说说,我们几家一个劲,都不入!”
“唉!难办了!李玉山弟弟那俩家都同意了,人家跟李玉山是门里弟兄,能不听李玉山听我们的!这小李庄现在就我和你沒入社,我算了,也只有我们俩能说到一起了。
孙有田不说话了,脸上泛起一般愁云。
停会,郑明虎又说:“你知道吗?三龙那小子办社办得发狂了,他管街北片,哪像李玉山这样一家一家动员呢?他就开个会,在会上说,办社是让大家走社会主义道路,不入也得入!有人提出现在地是自己的,自己种自己的地,入不入社也该看自己愿不愿意呀!你猜那三龙是怎说的?”
孙有田抬起头,望着郑明虎。
“这小子说全村大多数人都支持办社,都入社了,就剩你们这几户,还呈能什么?”
“这狗日的!”孙有田愤愤地说了一句。
这时,郑明虎向孙有田跟凑凑,很贴心的样子说:“有田!我问你!水花和那连长的事成了吧?”
孙有田犹豫了一下说:“人家看好水花了!”
“啊!这就好!这就好!三龙这小子是红眼汉子,翻脸不认人,水花怎能跟这种人?人家部队军官多好,要是成了,你就是部队军官的老岳丈,还管他什么三龙,还怕他李玉山!”
孙有田这时连忙给郑明虎的烟袋拿过来,将烟锅儿插进自己的烟包里,按好一锅烟沫子,递过去,一付很自得的样子。
俩人默默地抽了一阵烟。郑明虎又说:
“有田哥!有句心里话,我想对你说!”
孙有田又向郑明虎望去。
“我是想,我们也得留一手。万一抗不住就得入社,牛呀,车呀,都得入了,告诉你!”郑明虎又向孙有田跟凑凑:“不少人家现在都卖牛了,有的活牛卖不掉就杀了卖肉!听说街北的王秀春就把牛杀掉卖肉了。”
“什么!种地人就靠牛,那是我们的命根子!”孙有田很吃惊地说。
郑明虎不以然地说:“人家精明!不管怎么说,卖点现钱装在腰里,那是自己的!我那牛昨天就牵到街上卖的,可惜卖牛的太多了,卖不动啊! 入到社里,说是作价给钱,能拿多少?时间长了,还不知又怎摆弄呢?我打算杀了卖肉。”
“把杀牛了,地还怎么种?不能杀!”孙有田知道,这话对郑明虎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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