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连\载
此作成稿六年,因难以言明的原因,连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数内容都是以亲身经历,亲耳所闻的真情实事为素材,将前三十年农村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共产党带领农民改造恶劣的自然环境,搞好农业生产的艰辛历程展示给读者。
第三十九章 指望社里地吃饭哩!能糊吗?
早饭后,天气暖洋洋的。社屋后十几棵柳树顺着风儿甩起无数根绿鞭子,棉絮一样的柳毛子被驱赶得漫天飞舞。数不清的麻雀站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在众多的鸟类中,麻雀倒是人的忠实伙伴,哪里有人居住,哪里就有它们,即便是严寒酷署,它们都不弃不舍。对于这些杂食性的小精灵,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刻,社屋的草堆根是它的最佳觅食地点。此时的草堆根,孙有田和吴正怀正在扯草,夹杂在草里的粮粒和草种是它们难得的食品。麻雀们在等待机会。
孙有田放心不下他那三头牛,入社后什么不干,就要和吴正怀一起喂牛。这堆草是秫叶和干清草,醇浓的干秫叶的香味参杂在扬起的尘埃中四处飘散。吴正怀一边扯草一边说:“好!这草多好!不是吹的,牛吃到这种草,那还不跟饿急了的人吃到白面镆头一样!有田!你说,打大秫叶什么时候打最好!”
“不知道!”
“小秫叶呢?”吴正怀又问。
“不知道!”
“嘿嘿!你不是不知道!是知道不讲。”吴正怀停住扯草,喘了几口粗气又说:“大秫是粒子干浆,小秫是穗子露红,这时粮食粒子都长实在了。打早了,粒子没实在,会瘪。打迟了,叶子变黄清油子会跑掉。干这活非得要把握准时间,最适当的也就三、四天当儿,这几天里还要看有没有好太阳晒,最好是打下来能晒三天,有大半干也就不怕了。”
“你肚子里货不少哩!”
“嘿嘿!种一辈子地还能是白种的?不用人教,自己摸也摸出来了!”吴正怀说得很得意。
吴正怀是在想着法子找话和孙有田讲。他估不透,马县长指定让孙有田做社长的,他却让给三龙干,他最厌恶三龙,怎么能放着社长不干叫三龙干呢?还有最关键的,也是吴正怀最关心的,就是水花和三龙的事。水花和那军官没成,他还能不能让水花嫁给三龙呢?吴正怀想把孙有田到底对三龙是什么看法给掏出来。这几年孙有田一直对他有隔阂,说话别扭,怎好直问。这时他是在没话找话讲,目的是在和孙有田套近乎,言语开毛孔么!话讲多了自然就会拉近一点感情的。无奈孙有田就是不冷不热油盐不进。今天吴正怀实在憋不住了,直接问:“有田!我搞不明白,这社的社长马县长不是点名让你干的吗?你怎么没干反而让三龙干呢?”
“你家不是爱官嘛!”
“嘿嘿嘿!是官强于民,这是自古的道理!你说我,你呢?我看你爱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嘿嘿嘿!对!对!这也是自古的道理!你我是敲锣吹号,各定各调!”吴正怀一边说一边笑,同时也在留心察看孙有田的脸色,他发现孙有田那冷漠的表情随着嘴唇的微微颤动也已变得温和了,又连忙向里深一层:“三龙这社长是你叫干的,你可不能说别的,一定要指教他啊!”
“鲁班门前耍斧头,敢吗?”
“哪里!哪里!种地上你比我强!比我强!哎!我老了,扯这几下草就喘了,地里也赖得跑了,以后还仰仗你哩!”
“用不着你指点!”
吴正怀听了这话,自然是心中有底了。
铡完草,吴正怀坐在草堆边,笑眯眯地招呼孙有田:“有田!来!坐一会,喘口气!”
“没那闲工夫!孙有田用草钗将地上的乱草往堆上拢。”
“有田!三龙这孩子事多,又年轻,我年纪也大了,干点活就腰酸腿疼的,你!你!……。”吴正怀只顾自己说话,当他再望孙有田时,孙有田已经向官道那边走出很远了。吴正怀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笑着说:“哎!这人!哎!”
吴正怀在牛屋收拾一会,就慢慢地往家走。刚过了官道旁庄子边的围沟,忽听到官道那边半里路外的大秫地里传来燥杂声。他想起,先前好像看到孙有田是向那个方向去的,那里是社里的人在锄大秫。他立即转身向那里去快步走去。老远就看见李玉成站在孙有田和刘大桃当中,李玉成正在手手指着大桃说话。随着逐渐靠近,李玉成的声音也变得清楚了。
“……社里人都按他说的做了,就你能!你为什么不听!啊?……。”
“社里地我锄几年了,怎么锄还能不知道?不就是把草锄死吗?你看我锄的地哪地方还有草没锄掉?啊?这几年社里没有他,我锄的地哪块不是跟别人一样长庄稼长粮食?用得着他来讲吗?”大桃很有理由地说。
李玉成打断了大桃的话:“你是图快,想多苦工分。”
刘怀玉这时也从庄子上来了。他脱下鞋底举起来向大桃砸去:“你这孬种东西!敢打你孙大伯!还得了吗?看我怎么治你!”
大桃站着没动,嘴里不停地争辩:“我哪里打他的!我锄地他站在我前面,按住我的锄把子,不让我锄,我推他一下子,还没用多大劲哩,他就倒下了,是他没站稳,能怪我吗?”
有人连忙过来拉住刘怀玉。
孙有田蹲下来低着头只顾抽烟,什么话都不说。
李玉成见吴正怀来了,忙说:“正怀大哥!昨天锄地时,有田大哥就来地里看了,他单独交待我,说大秫出苗后下了场雨,地被淋结板了,这次锄起来的土块大,要我们锄时,用锄头倒回去再搓一下,把土块搓碎,我当时就逐个安排大家照着做了。刚才有田大哥来地里看一下,发现别人都照做了,只有大桃没照着做,他来说大桃,大桃就一下把他推倒了的。怪大桃!三龙就是不来,我也不会让他的!”
“他这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大桃不服气地说。
“你胡说!吴正怀听了瞪园了双眼,怒气冲天地对大桃大声喝道:不看你大在这里,我真要打你两巴掌!你才干几天农活,就这样狂?你孙大伯眨巴下眼皮都够你学几天的!敢不听他的!还得了吗?啊?你懂吗?啊?这样结板了的地锄头拉起来的土块大,支在地上透风透气。春风烈石头!你知道吗?春风耗水地得快,把土块搓碎了,碎土沫子盖在地上,能捂住风,不透气,地耐旱!你懂吗?春天雨少,你锄的那地四五天就干了,要是把土块搓碎了,至少要多耐三天旱!啊?年幼巴巴的你敢不听他的!你以后敢顶撞他,看我怎么收拾你!”。
社里人听了以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态,都说:
“要细想是有道理,土块大透风哩!”
“怪不得他们那地比我们的地耐旱!原来是这样!”
李玉成又用手指着大桃说:“这下你懂了吧!”你这样顶撞你孙大伯对吗?这事也不要三龙社长处理你,我就当家,现在向你孙大伯道歉,承认错误!”
在场的人都一齐指责大桃,大桃只好向孙有田道歉。
孙有田望着大桃说:“地最讲良心,你对它下功夫,它就不亏待你,我们是想叫它多长粮食的,不专心侍候行吗?你是怕这样干慢,苦不到工分?其实只要干顺手也快!来!我锄给你看看!”说完,他接过大桃手中的锄头。
孙有田右手在前,左手在后,握好锄把,右腿向前跨出一大步,将两个脚尖偏向左边,弯下腰,站好弓步,开始锄左前方的地,那锄头在他手里就像剃头匠手里的刮胡刀一样,变得轻盈,灵活,锄刀口儿在地面下一指探的位置上平稳地锄割着,杂草的根子正好在紧靠草根卯的地方被切断,锄头拉到交口以后,锄刀又紧贴着地面顺着刚才锄过的趟子推搓向前,正好把刚才锄过的地上的土块搓碎。接着又开始第二锄。当锄到大秫棵根时,就将锄刀的角尖斜起来绕着大秫根子刮一圈,把紧靠大秫的草括掉。左前方的地锄完,他并不抬脚,仅将两只脚尖移向右边,身子侧向右边,锄右前方的地。第一步距离的地锄完。孙有田又左手在前,右手在后,握好锄把,左脚向前跨出一大步,站好弓步,锄刀又继续像剃头匠的括胡刀一样在地上锄割起来。印在地上的脚步是一个个整齐的“人”字。随着孙有田的两只手,两条腿不断交替变换,锄过的地在他的身后越拉越长。在他锄过的地上,两行距离不大的整齐的“人”字形脚步,像很对衬地摆在上面的两行花草棵儿,一棵棵大秫苗儿在细碎平整的地面上欢快地摆动着嫩绿嫩绿的叶片,那种漂亮劲儿都快要美过齐白石老先生的画了。
吴正怀十分神气地对大家说:“看看!看看!人家锄的地!啊!人家干的活!啊?也不单是大桃,以后你们都要听他的?啊?不是吹的,这个社有我们俩能搞不好!哎!我老了!老了!不是吹的。有我们俩,这社能搞不好!”
“啊呀!看他那脚步站的!多整齐!”
“你看人家锄过的地还能有一点没交头的?还能找到一棵草毛子!
“那土碎的!连钻骨缝的风都透不进去,能不保潮!”
“怪不得他不想入社哩!干这样漂亮的活,庄稼怎能不比我们强!入社了,受我们拖累了!”
地头围观的人群中也响起一片赞叹声。
孙有田锄出五六丈远后,将锄头使劲向下一摔,让锄杆站立在地上,解开土布夹袄褂子,露出里面那件补了三四层补丁的破褂子的衣襟,凉了一下,将两手背在身后,低着头,略弯着腰,一边走一边说:“指望社里地吃饭哩!能糊吗?”
吴正怀大声说:“李玉成!你告诉三龙!今后地里的活就听他的,这话就是我说的!哪个敢不听他的,看我能饶他!”说完也走了。他紧走几步,赶上孙有田,心里有不少话要跟孙有田说,可是又说不出口,只是和孙有田保持两步远的距离,跟在后面走着。
李玉山很着急,按计划社里的大秫至多四天就能锄完,四天了,每个队都还有将近一半没动土。他看出来,新配的记工员刚接手不知道怎么干,都是水花去指点的。水花一个人跑了这个队,丢了那个队,无法搞定额记分。锄地都是扎大堆一齐干的,人不到齐不动锄,妇女早回去做钣,男人也跟着一齐收工,哪个都不愿意多干。为了搞好这几个队的记工,两天前他就安排郑明龙帮水花了。可是怎么还是水花一个人呢?
吃过早饭,李玉山在街东队的地里找到郑明龙,劈头就问:“明龙!叫你帮水花把各个队的记工搞好,怎么还在这人堆里混呀!啊?干活垒大堆,这样锄下去,各个队的大秫不要锄十天吗?你也是副社长了,怎么这样找不到事干?啊?”
郑明龙挨了李玉山的批评,显得十分为难,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啊!快去!把水花找来!你工作上不如三龙呢!三龙哪像你这样?”
正在这时,水花自己来了。
李玉山将他俩人叫到一边,交待说:
“这不能再像这样了,郑明龙!从现在起,你要好好帮着水花,一定要把定额搞起来,让他们锄地按亩记工分,啊?你们俩个听到没有?”
郑明龙低头不语。就听水花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干,不要旁人插手。”
“什么?你自己干!你干得了吗?”李玉山很吃惊地问。
“干不了我也不要他干!”水花说得很坚决。
李玉山听了很为难,这水花的脾气就像她大一样犟,认准了的理谁都改不过来的,他急促地问:“什么?你不要他干!什么道理?啊?”
“你问他自己!”水花重重地甩了一句,拿着帐本走了。
李玉山吃惊地望着郑明龙,郑明龙脸上泛出微红,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李玉山见这状况,立刻领悟到这里头的问题,他听许兰讲,近来这郑明龙和李小妮闹得凶,郑明龙有和李小妮离婚的想法,是不是他在水花身上想点子了?很可能。春种后让他帮水花把全社的春种工分算了,那几天两人干得很好的,后来也觉察出这两人突然变得别扭了,估计这个郑明龙是在水花身上想点子惹得水花生气了。要真的这样,还不能将他俩往一起硬按哩!他在原地转了几圈子后,说:
“你们这些年轻人!哎!怎这样呢?今天好明天坏的!哎!要不这样吧,明龙,这六个队你负责三个,水花负责三个,各干各的吧!一定要帮那几个新干记工员的学生按地亩记工分,要跟在锄地的后面检查好质量。锄好一亩地,验收合格了就给他八分工。啊?街南边的三个队你去,街北边的三个让水花搞。”
郑明龙那天虽被水花抹了一鼻子灰,但是他并不觉得水花不好,从心里讲,怎么比李小妮都比不过水花。李小妮就像她妈一样嘴太脏,动不动开口就骂,这还不算,她那母老虎一样的妈妈听到一点动静就来闹得鸡犬不宁。水花多好,有点什么不高兴最多也就是声音严厉点,从来不骂人。还有,人家孙有田全家人都是最明事理的,哪象李大嘴那样刁缠蛮横。他也看出来,水花自从出了和朱长贵的那段情缘以后,对三龙就不再象过去那样情深意重了。还不怪他三龙自己,对水花伤害得多深!水花怎能不对他有意见?所以,郑明龙觉得这是个机会,他打算一定要利用好这个机会。那天他对水花试探一下,水花对他那态度,虽然当时很难看,但并不可以说明水花已经拒绝了他。他要等待,要创造条件,让水花看得起他,从而在感情上起变化。要达到这,就要好好地干事,拿出本事,拿出成绩,证明自己比三龙强。他就很乐意地接受了李玉山的安排。
“你这地怎能锄成这样?浅了!草根上的土也没搓净,不行!重锄!”街南队的大秫地里,传来李小妮的大声吆喝声。李小妮被许兰安排做妇女组长了。李小妮有她妈的指点当然心里有数,对刘怀香干的活不是挑毛就是求刺,昨天说刘怀香锄的地有漏埂子叫她重锄一遍,今天又说她有这毛病了。
“你胡说什么?我看她锄的地就行!”刘怀香的弟弟刘怀青这几天见李小妮都故意找刘怀香的麻烦,当然要帮他姐姐说话了。
“不行!不行!你看这是什么?”李小妮在刘怀香锄过的地上用脚尖掂起一个土块,真有棵小草的根联在上面“这草根还沾在土块里,能死吗?”
“要挑这毛病哪?哪个锄过的地里都能找得到!”刘怀靑不服气地说。
“她能跟别人一样?她是管制分子!”李小妮又向许兰喊道:“许队长!你来看,对这种人干活是不是应该严一些?”
“啊!对!她锄得不好就应该叫她返工!”许兰当然十分赞成李小妮的意见。
刘怀靑哪敢顶撞许兰, 不再说了。
刘怀香也只有叹气, 流泪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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