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 连载
此作成稿六年,因难以言明的原因,连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数内容都是以亲身经历,亲耳所闻的真情实事为素材,将前三十年农村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共产党带领农民改造恶劣的自然环境,搞好农业生产的艰辛历程展示给读者。
五十五章 我不带头行吗?
公社会议室里,山墻正中贴着毛主席像,中间摆着一张三米长、一米五宽的单面长桌,县、社领导们坐定以后,夏县长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
“今天我来主要是和你们落实解决你们公社大干渠存在的问题。大渠的毛病很大,我们经过研究,给你们制定出一个改造方案,现在叫宋副局长给你讲详细一下!”
小王集公社的夏书记因为生产抓得实,粮食产量不但没减,还略有増加,不但他那个公社沒出现饥荒,还调出很多粮食支援别的公社,工作成绩突出,一个星期前被提拔为县长,孙县长升任县委书记。
宋副局长三十出头,原先是水利局技术员,最近提升为副局长。他从皮包里掏出一张专门绘制的郑集公社旱改水工程地形图在桌上放开。抽水机圹、主干渠、支渠、小毛渠全都标画在上面。他的手指一边在图纸上移动,一边说:“这里的地形是北高南低,抽水机站这里最洼,根据测量向北每一千公尺增高零点八米,这就是抽上来的水送不出去的主要原因。”
“唉!盲目啊!夏县长!还是你能稳住劲!我们在这想一口吃成个胖子,结果栽了个大跟头,差点跌死!你在小王集稳扎稳打,只搞点花样子应付检查,大农田还是按常规种,那时说你落后保守挨批评,结果你是保住社员的饭碗子!难怪小王集的社员都喊你夏清天哪!你升县长当领导,我老张服你!”
王玉贵插话道:“小王集的社员哪舍得让他走啊!上任那天,全公社除去走不动的老人孩子,都出动了,送行的一万多人从街里排向通往县城的公路,里三层外三层地排了三里多长,哭声响成一片,要不是看他提拔当县长,小王集的社员哪能放他走!”
夏县长黑黒的四方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显得深沉老练,他淡淡地说:“我也没大本事!只是怕步子迈大了,收不到粮食,让社员没粮吃!”接着摘下别在腰间的烟袋,指着张德宝说:“想没?给你来一锅?”
“我有!”张德宝说。
夏县长又指着王玉贵说:“你呢?”
“人家有洋货!”没等王玉贵回答,张德宝替他回了。
“你不就是想我这洋的吗!想就给你!”王玉贵掏出一包刚拆封的华新烟。
“哪个希窄你那女人贷!没劲!”
夏县长也说:“那就各顾各的吧!”
各自喷出烟圈后,夏县长说:“赶快谈正事吧!下午要开常委会,上午我还要赶回去,小宋,你说说大渠改造方案,再研究出一个实施计划。”
宋副局长说:“把这站用起来也能,那要将渠身在抽水圹这头再增高一米五,从抽水圹开始从南向北每一百米递减零点一,最后扯平。大渠增高渠身部份的基座也要按一比一点二的比例向上逐级加宽,我们测量一下,土方量大约相当于原有大渠的三分之一。”
张德宝吃惊地说:“这么多啊!现在集体一点存粮都没有,社员吃粮全靠上面给的那点救济粮,肚子都吃不饱,哪里还有人力物力来干?干不了!干不了!”
“这个不干,你就不能抽水灌地,水稻还怎么栽?”王玉贵说。
“小狗子!你就别提栽水稻了!社员一提栽水稻就头疼,就怨气冲天,把我老张的头都都抱怨肿了!大家被水稻折腾怕了,哪个还想栽水稻?去年开始还计划今年少栽一点的,到下秧时都不干了,一亩没下!大米好吃,可这秧难栽呀!”
夏县长制止他俩说:“好了!别争了!党内通讯上不是说了,要我们‘不讲经过努力实在做不到而又勉强讲做得到的假话’吗!水稻能栽就栽,不能栽就不栽么!小宋!你的方案还沒说了吧!接着说。”
宋工程师指着地图上的大小渠道说:“第二个问题是一定要解决的!你看!你们那些大大小小的渠道就像一道道大大小小的拦水坝,你们扒的排水河被渠道挡在那边。辛巧这年把没发大水,要是遇到日降水量超过一百毫米的大雨,你们肯定被淹的!”
“啊!照这样说,这还真是大问题哩!这又怎办呢?”赵永华连忙问。
宋工程师很慎重地说:“张书记!这两年没有大的雨涝,根据气象资料,预计今年很可能有大的雨涝发生。万一真有,那你们这问题就大了!”
张德宝对打这大渠还有一个很大的愧疚,他沉默了好大一会,才叹口气说:“盲目啊!那时吴明坤还提的,叫摊子不要铺得太大,建议动工之前找你来测量一下,按照你们的规划施工,要是按照他的意见办,哪会惹出这样多的麻烦事!奶奶的!好心办坏事!早知这个熊样子,也不费那穷劲了!”
“明坤哪!我知道的!南京农校时他学农艺,我学水利。他是班里学习委员,成绩可好哩!可惜了,他犯了政治错误!”宋工程师很惋惜地说。
“明坤这个人!嗯!怎说呢?不过他技术是高的,我手下就缺这样的人!现在他发现麦地杂草太多,不及时锄掉,会形成草害影响产量,刚才我把明坤找来谈了,让他来专门管这技术上的事,现在就要他到各大队的麦地去查查,看看有多少地的草要锄。”
“张书记!这事是不是要慎重点!他是上面指定下去劳动改造的右派分子!我们把他抽来公社里做事能合适吗?”赵永华很认真地说。
张德宝反驳说:“我让他干这事也叫劳动!他整天在地里跑,能不叫劳动?他这劳动一天能叫地里多收成百上千的粮食,比那干农活值钱多哩!地里庄稼用他的技术增了产,多收了粮食,就能让社员们有粮吃,不挨饿,叫天老爷来评,也不能说不对!”
赵永华表现出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刚想说,被夏县长止住了:“小赵呀!政治归政治,技术归技术!他人是右派,他那技术不能说是右派?我们不能因为他政治上犯错误就说他技术上也错!我们这是用他技术,不是用他右派想法,能有什么?这叫利用他的技术为我们生产服务!就像我们洪泽湖边上的那个大闸,一里多路长,二十多个闸门,就有右派分子参加设计的。我们哪能说这个闸有问题,把它炸掉?利用他的技术,不会错的!吴明坤这事就这样了,再谈一下大渠桥涵配套的措施吧!”
宋工程师说:“搞桥涵配套!什么地方搞多大桥涵,我己经给你们测绘好了,图纸也都标画出来了,就是要投入一笔很大的资金的!”
“这两年花费太励害,公社被掏空了,连买扫帚的钱都拿不出来!夏县长!县里水利上不是有专用资金吗?能拨点给我?”张德宝说。
夏县长显得很为难:“去年财政收不抵支,现在连工资都难发,现在哪还有钱拨专用资金?只有等到今年夏收后,如果夏粮收成好,有钱了才行!看样子大渠的整修方案可以确定下来了,就是人力、财力不行,整俢的事就放一下,等夏收后再说吧!老王!你留下来,帮他们研究一下今年生产上的事,我和小宋先走了。”
夏县长走后,生产上的事研究到十一点才经束。王玉贵又和他的老战友斗嘴打趣起来:“呼噜!夏县长要不走,我还真怕今天找不到好饭桌子哩!夏县长走了,你还能叫我去喝大锅汤!少我双沟山河大曲想赖掉啦?今天要还上!”王玉贵望着张德宝大声嚷着。
“就你那点酒量,还要我左一顿右一顿地还?有本事就今天都拿出来!不叫你钻桌底啃骨头我老张不姓张!”
张德宝叫来食堂司务长,给他五块钱让他去打酒买菜,酒要两瓶,一定要买双沟山河大曲,剩下的钱买菜,买好了送到他家。不一会,司务长来了,他告诉张德宝,供销社买不到双沟山河大曲。”
“啊!那怎办?不行就双沟普通大曲!”
司务长为难地说:“不要讲双沟普通大曲了,就连双沟散酒都没有!只有山芋干散酒”
“小狗子!这不怪我啊!你天生就是喝孬酒的命!”
“唉!要这样,那就把这山河大曲记着,以后还吧!”
“肉也没买到!食品站原来说每到逢集杀一头猪的,现在都半个多月没杀了!”司务长又说。
“啊!没肉!没肉不怕!家里有只兔子,还有咸鱼干子,行了!要是这样你就赶快把钱送到我家去吧!告诉老冯,就说中午有四个人去吃饭!”张德宝吩咐司务长说。
“张书记!王主任来是办公事的,哪能让你个人招待!就让食堂做吧!”司务长说。
“县里有规定!上面来人一律不准招待,全都自己掏钱买饭票吃饭,老王跟我老张是一个战壕里钻出来的,要叫他去食堂掏钱买饭吃,那他还不把我孬得狗屎臭!就到我家吃点吧!”
张德宝的老婆叫冯桂英,五七年刚从农村迁上来时,供销社胡主任打算给她安排在门市里做营业员,可是她连扁担长的一字都叫不上来,一分钱和一角钱会当一样多,让她去卖货算帐收线,还不把老本都贴了!只好让她到供销社办的酱菜厂去做工
郑家大院的后院如今是公社机关人员的住地。张德宝的家在院子的西北角,三间门朝南的卧室,西旁还有一间门朝东的厨房。屋里的摆设大多都是从农村老家带过来的。一张简易大桌、四条大板橙放在桌边,两头套间各放张大床、张德宝两口子带着三岁的小儿子住一头,大娟、二娟两个女儿住另一头,在县城上学的儿子立华星期天回家,就临时在当门这间放张二尺多宽、用绳子网成的凉床上睡。春夏秋冬四季穿的衣服都是褂在套间里的绳上的。除此以外,就是套间里屋山墙褂着的张德宝最心爱的两个物件,一杆猎枪和一张鱼网。别看他是个一个月六十多块的公社一把手,他的全部家产加起来也值不了几个钱。
社员的食堂都停下来以后,张德宝家也不再到公社机关大食堂里去吃饭。
张德宝叫赵永华也到他家去吃,赵永华知道这当口各家的吃食都紧张,多一张嘴就要多吃一份饭菜,就婉拒了。
张德宝的父亲正坐在堂屋的大桌边等他。老头子六十多岁,眼花耳朵还没聋。听见张德宝回来了,用独木拐仗撑着略向前弯的腰:“你回来啦!辛亏我来了,不来还不知道哩!这么大的事!你说怎办就怎办了!怎么人家都没下放,你就把桂英娘几个下放了?”
“大!来人了!不说这!你怎来的!”张德宝故意岔开话题。
老头子气得瞪了他一眼。
“老张!你把自家下放了?”在一家老小面前,王玉贵不好再叫外号,屁股在桌边的板橙上还没坐稳,望着张德宝问。
“哎!没法子呀!下放任务那样大,动员会都开过三天了,叫大家报名,没一个报的!我不带头怎办?”
“不对呀!按规定、、、、、、。”
“老王!你别说那什么规定了!我这任务太大了!没办法的!”王玉贵说了半截的话,立即被张德宝打断。张德宝知道,这次下放有个内部掌握的范围,是以五七年底为界,五七年底以后迁上来的人员一定要下放,五七底以前的是以动员说服、自愿报名为主。按照这个规定,再凭他这个公社一把手的身份,他要是不提出来,哪个还能一定把他的老婆孩子下放掉!昨天下午张德宝就宣布了他这个带头下放老婆孩子的决定,晚上回家告诉冯桂英,冯桂英和他吵了一夜。他这时生怕这个由领导内部掌握的规定让冯桂英知道。要让她知道,还不把天闹翻了!
王玉贵说了半截的话被张德宝打断后,又看到张德宝向他示意的目光,知道自已想说的话不能再往下说了,就改口说:“难哪!你这地方上的土地老爷也难当!上来好上,下去哪个高兴?上面又再三强调不能搞强迫命令,都不报名,你怎办?完不成任务又行吗?”
“我不下!我们娘儿几个不下!”锅屋里传出冯桂英大声的说话声。
“下放是党的号召!能不执行吗?”张德宝把头伸向那边,耐心地说
“党又没指名叫我们娘儿几个下,我们凭什么下!”
“我是公社书记!不带头行吗?”
“你要带头,就下放你!拖累我们娘儿几个干什么?”在捍卫自已的切身利益上,冯桂英的态度十分坚决。
“胡闹!下不下还能由你!”张德已失去耐心。
老头子抹了一把流出嘴角的口水,拐仗敲点着地面说:“你们公家的人,就是瞎摆弄?过得好好的日子,又给人往下面撵,这不叫人不安身吗?公家把粮断了,这几张嘴到哪去弄粮食吃?”
“大!不用怕!会好的!好了,不说这了,菜做好没?能吃了吧?”张德宝从不顶撞自已的父亲,拉着园场说。
“菜好了!你不叫打酒的吗?立华去打酒还没回来哩!”冯桂英站在锅屋门口,说话的声音也放缓了。
张德宝知道,因为王玉贵来了,她才忍住不闹,要不,今天中饭是吃不安穗的。
这时,立华提着两瓶酒回来了。
“老王!你不是想校我酒量吗?在一起老婆孩孒扯着不自由,我俩干脆到锅屋小桌上,那里自由!”
“嘿还好主意哩!”王玉贵向老头子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跟着张德宝坐到锅屋小桌边。
菜被分或两下,兔子肉是今天的主菜,本来一大海碗带尖,端来锅屋的是海碗平口。张德宝望着碗里的兔肉,略想一下,连忙叫大儿子立华来这专门给他俩斟酒。
张德宝端起酒杯,向王玉贵示意说。“来!喝!”
“这酒苦!慢慢来!”
“哪个叫你命不好!双沟大曲听说你来了,就躲起来了!反正你这人是猪嘴不识味,孬酒好酒分不清,糊弄着喝呗!”
“你当我没喝过的呀!再苦的酒,三杯下肚,舌头一麻,就顺当了!”
真像王玉贵说的那样,开始即便是沾上一点,就苦得难受,非要皱着眉头使点劲才咽下去,三杯下肚就真的顺当起来,不用皱眉头使劲也能一口一杯往下喝了。俩个人连干七、八杯,才把酒瘾压住。
“吃菜!来吃这鱼干子!”“来!吃这菲菜!”“来!吃这豆芽!”张德宝一边劝酒一边邀王玉贵吃菜。细心了的人就会发现,他很少邀王玉贵吃兔肉,甚至偶尔王玉贵将筷子伸问兔肉时,张德宝都会叫着别的菜名将王玉贵的筷头引过来。
一瓶酒喝空了大半截,俩个人都露出醉意。
立华不喝酒,他盛了一碗面条,一边给他俩泻酒,一边大口地嚼着兔肉吃。立华太想吃肉了,有客人在,也并不会怎么影响他吃那兔肉。
“来!吃菜!”张德宝见好一点的肉块被立华吃得差不多、碗里只剩骨头了,这才将筷头夹起一块带着脊骨的兔肉送到王玉贵面前,央让他吃兔肉。接着他又夹起一块送到立华的碗里。
王玉贵夹起脊骨,歪着头啃着:“呼噜!你这兔子多少钱一斤?”
“不知道!我老张没在这东西身上花过钱!没本事的人才花钱去买哩!”
“你打的?”
“怎样?不信哪?认我做师傅我教你!”
“稀窄!我老王过去打仗,不用瞄准,盒子枪一甩一个准,教你还差不多!”
“不要说大话!空天野湖的,你知道到哪找兔子?找不到兔子,你那枪朝天上放,能从天上打下来兔子?我老张就有这本事!到地里一转,就知道哪有兔子,哪没兔子!兔子爱走回头路,它跑得再远,都会记着走过的路,回到它的窝里。就看你认不认出它常走的路,找到它常走的路,就能找到它!你知道兔子的路吗?、、、、、、不懂了吧!来!喝一杯,我教你!”
“没那功夫!”王玉贵的意思是不会学那找兔子路的办法的,可是酒却端起来喝了。真是酒有醉意手把儿软哪!
张德宝放下酒杯,愣坐了一大会才说:“不、、、、、、不下怎行!下就下、、、、、、到小李庄吧!那队里、队里人会种地,收粮、多!多!”
“现在、、、、、、这形势!老冯!老、、、、、、张也是没办法的呀!下就下、吧,等以后、、、、、、好了,再、再迁上来!”王玉贵安慰着说。
张德宝说着说着,竟然扒到桌上打起呼噜来。
“你!、、、、、、哈!还能、、、、、、能、、、、、、扒、、、、、、”王玉贵还没说完,也歪倒在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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