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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连载(76)

余建洲 · 2023-06-20 · 来源:
《心愿》 收藏( 评论() 字体: / /

  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 连载

  此作成稿六年,因难以言明的原因,连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数内容都是以亲身经历,亲耳所闻的真情实事为素材,将前三十年农村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共产党带领农民改造恶劣的自然环境,搞好农业生产的艰辛历程展示给读者。

  七十六章  好多年没见的大旱哪!

  过了立秋,太阳仍然像盆火,烤得大地腾腾地冒着热浪。天上的云彩都像害怕被太阳烤化了似地,躲到遙远的天边,很难见到它们的踪影,即便是偶尔有零散的几片白云飘过来,也是匆匆忙忙地去找个能给它们遮住阳光的地方躲起来。己经一个多月没下一滴雨了,地面上张开一道道口子朝着天空要水喝,好多年没见的大旱哪!

  大秫干得卷起长叶子,要看前期长势都不孬,木铣杆儿粗一人多高的杆子,抽出来的棒子就像一个个酒瓶似的,可是由于干得没水生出浆汁往上灌,里头的粒子头上都瘪出个小窝儿,棒梢也都是半截长的秃头儿,能收上三分之二的产量就不错了。问题最大的是山芋黄豆,桔黄的叶片儿都蔫耷耷地低垂在枝柄上,那干渇的样子让人看了连嗓门都觉得为它们冒火!这一类庄稼就像到了十八岁左右的人一样,正处在长身体吃壮饭的时刻,不给他水喝能行吗?晚秋的口粮几乎要占全年的一半,干成这个样子还能收到粮食吗?

  抗旱!一定要抗旱!要抗旱就应该利用现成的抽水机站和大干渠,公社算下帐,五九年栽的那次水稻抽一次水一亩地要划到二块钱,到粮站能买二十斤小麦,或者二十五斤大秫。那时这钱都是公社给的,现在这钱还能叫公社给吗?应该哪个生产队叫灌哪个生产队给。照这样灌法哪个生产队灌得起?多收的粮食还不值水钱呢!况且就是灌,渠水也只能勉強灌到二支渠中的一半地,那一半水很难流地里到。公社里决定学习大寨精神,用人力挑水抗旱。

  现在学习大寨,干部要和社员一样参加劳动,郑集大队只留两个主要领导包片巡视,三龙管一队二队小李庄,刘大桃管剩下四个队,巡视到哪个队就在哪个队干,其余大队副职干部都在所在的生产队参加抗旱。

  小李庄先浇官道北的那三十亩山芋。为了节水,就一棵一棵地浇,全队四十多个壮劳力要是都去挑水也还可以,可是水桶大多都在前几年闹饥荒时毁了,是有人没有水桶,有的一家子连大一点的瓦罐子都凑上,才能勉強揍成一付挑子。为了提高水挑子的利用率,让每家出两个人,一个人挑另一个浇,互相轮换着,歇人不歇水挑子。

  街南队的地附近找不到水源,到安河去挑水又太远,就在大渠边的大沟里挖井取水抗旱。三龙在那张罗了一整天,小李庄这边还没捞到去看一眼。

  大儿子放学回家后在大屋里带妹妹玩。经过去年民主教育,社员干集体活积极性高了,今年麦子长得好口粮分得多,吃得也好了,晚饭吃的是面条,水花正在锅屋小饭桌上揉面团。

  “小李庄今天干得怎样?”水花在小李庄参加抗旱,三龙想从她那了解情况。

  “旱成这样,再不浇水就干死了,都是吃粮食人,哪个不知道?早晨队长一通知,都去了。就是太慢,二十多付挑子干了一天,总共才浇三亩多地。”

  “哬!照这样干,那块三十多亩得要十天才能浇光呀!”

  “这活也不易干!两趟挑过,肩膀头就压疼了!人家都去两个人换轮换着挑,我没人,正好兰芳二嫂也是一个人,我俩湊在一块的。”说到这,水花略顿一下,叹口气说:“唉!那个朱立方,陈玉不能挑,全队就他一个肩膀头不离扁担,都四十大几岁,也太难了,要是美兰还在也能换着干,唉!也怪我!那天我怎就没把她看好哩!”

  三龙听到这,心里不由自主地一阵酸疼,马上又镇定一下,故意避开水花的那个朱立方的话题说:“啊!我还说明天去跟你轮换着挑呢!你跟二嫂了,那我怎办?”

  “你去行哪!我肩膀头都压疼了,那我明天就不去了!”

  抗旱抗得立竿见影,凡是浇过水的,叶子便像一把把小伞一样撑起在叶柄上。没浇过水的那些叶子都还软塌塌地耷拉着。从汪塘到山芋地里,连续不断地有人挑着水叫着号子匆匆走过。

  王道全挑着水桶软绵绵地走到汪塘拐角上,迎面碰上郑明虎。

  “你昨天跟我说,不是要赶赵集的么?”

  “倒霉!走到小李庄头又被孙武拦下了!”

  现在赶集做买卖的人多了,王道全二指活做得不错,整天鱼肉不离锅,昨天想去赶小王集,被孙武找来挑了一天水,今天就没魚没肉要喝冬瓜汤了,心里很不高兴。

  “那你不去啦?凭你这手艺,赶一集眼瞎也能弄到几块钱!在这挑水累得要死,呆子!”

  “一上官道,就会被看见,没法走呢!”

  “你就非要走这条大路吗?死心眼!从南河堆上走,到抽水站再向东走那条小路也能到赵集!腿长在你身上,你偷偷地走了,哪个还能把你追回来?趁干部不注意,还不赶快走!”

  王道全真的听了郑明虎的话,他装着找地方打水的样子,顺着汪溏边转到孙有田家北旁的树围子边蹓走了。

  这情况被挑着空桶从地里回来打水的李玉成看到了,他问郑明虎:“你叫他走的?”

  “大热天干这活哪如去做他那二指活?”

  “这个人藏躲滑赖的!天都旱成这样了,不该在家挑水抗旱吗?”

  郑明虎惊愕地望着李玉成:“呃哟哟!你也说这话!都被人家整下台了,还积极!替他们穷费什么心?”

  李玉成现在总结出来,就是误听了郑明虎的话,才落得这样的下场,因此他对郑明虎没好感,不高兴地反驳说:“你怎能这样说!你以为我是给他们干的?是他们叫我干我才干的?你知道吗?我是凭良心!凭我自己的良心!庄稼干得点火就着了,我于心不忍!庄稼都干死了,收不到粮食,我老婆孩子一大趟,到明年春天吃什么?我是替他们干的吗?我是替我自己干!是为我老婆孩子干的!”

  “噢!好!好!你思想好!思想好!”

  三龙今天来小李庄。张兰芳挑来一挑水,他浇完后就去接张兰芳的挑子要换着挑。

  “你是大队书记!哪能让你挑!”张兰芳说。

  “能咧!学大寨了,干部要参加劳动的!”

  “那是做样子给人看的!你能来浇点水就行了!”

  “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挑呀!”

  “哪个叫你不让水花来的!”张兰芳挑着水桶走了。

  孙武这时走过来:“大姐夫!你就只管浇吧!我帮兰芳嫂挑,等她这挑挑来,我去!”

  这时,朱立方挑着一挑水在地里趔趔趄趄地走着,陈玉迎上去扶着他的胳膊放下水挑子。唉!难哪!要是美兰还在,父女俩轮换着,哪还会让他这样大年纪磕磕绊绊地挑!怪谁呢?怪我呀!三龙心里十分伤感地自责着。美兰出事后,三龙很想跟朱立方好好谈谈,抚慰一下他们一家伤感的心灵,可是又怕被人发现自己和朱家特殊的关系从而招来麻烦,所以就一直有意躲着朱立方。昨晚水花说的情况给他増添了令他心焦的牵挂,他思索一下问孙武:。

  “昨天一共多少副挑子?”

  “二十四副吧!”

  “那你没浇到地么?庄上的汪塘离这地一里多路,我这一挑水才用这点功夫,一副挑子两个人轮换着,半天挑七八桶水没问题,照这样算五个人一天就浇一亩地的!看来你这功效不行!学大寨我们还没学好,不搞按件记工怎行?你这样不计数就是垒大堆,快的慢的多的少的不分出来,哪个还想多挑?”

  “这又不是锄地收庄稼,有一亩算一亩工分,这样你来我往地挑,怎么好算?”

  “按挑计算,让开花站在地头计数。”

  开花今年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现在是小李庄生产队的记工员。

  孙武要去安排,三龙又把他叫住:“我还有事要说,你不慌走!看情况现在人不缺,就缺水桶,我看有几个年纪大的,自己挑水也慢,白把水桶浪费了,应该给这些没有壮劳力的人家配个壮劳力,让壮劳力多挑点,反正现在按挑数计发工分,到时就让壮劳力多挑多得就行了。”

  实际上这些挑水的人中,就朱立方一个年纪大,三龙说的几个年纪大的,就把朱立方含盖在里头了,以此避免直接点朱立方的名引起别人的怀疑。

  孙武并不知道三龙讲这话的真实用意,实际上他根本就没往那上面去想,他仔細査看一下所有挑水的人后说:“就朱立方一个吧!他年纪大,老婆又不能换他挑,行!正好正雨大叔家闺女没事,让她去!”

  听到孙武这样安排,三龙心里才宽松下来。

  小晌时分,太阳火起来。三龙自从六零年以后就很少参加劳动,去年搞社教才跟社员一起干。现在学大寨学陈永贵,他更要带头干。今天尽管是浇水,可是不停地弯腰转身也热得他大汗淋漓。

  街南队的队长匆匆忙忙地走过来。

  “大队长!没水啦!”

  “怎没水? 昨天井不是挖好了吗?”

  “没用!井里生出那点水,才七八挑就耗到底了!一井水才浇三分地,等那底下再生,一碗饭功夫也等不到一挑子!全队二十多副水挑子都在那等,急死人了!”

  “啊!”三龙很吃惊。他对正挑着一副空桶往路上走的孙武说:“你们干吧!我要去街南队看看。”

  孙武己经听到他俩的对话了,站下来说:“你还去那看哪!我们这也快没水了!”

  “汪塘里不是还有半下子吗?”三龙吃惊地问。

  “你认为那底下都是水呀?我先会用竹杆试的,那下面都是淤泥!上面最多还有尺把深水,我估算最多也只解够挑一天的。”

  三龙又说:“啊!还有这点水!照这样,这块三十亩地浇不了一半么!挑完了又怎办呢?那也只有往底下挖井了!”

  孙武说:“在那挖井不易挖!膝盖深的淤泥,这边挖那边往下游淌,不等淤泥弄净,井能挖成?那样多淤泥,全队人都去抬,三天都抬不完!”

  张兰芳插话道:“你们这些男人就知道把水挑来浇庄稼,不管吃的事!水挑完了,人怎办?还能炒干面吃吗?没有水吃也先把你们这些男人干死!”

  三龙笑着说:“给你这个二嫂怕的!实在没有水,我到安河里去挑给你!一挑水就够你家吃一天的。”

  听了三龙这话,张兰芳马上齉起鼻子哼了一声:“哂!说得多好听!早就说修好大渠不怕老天不下雨的!现在天旱成这样,安河里一大河水,怎不让大渠送水来浇的呢?现在还说这话,也不觉得丢人哩!”

  三龙无奈地叹口气:“唉!还说干什么呢!不管怎样,现在旱还是要抗的!不抗,又哪来粮食?”

  汪塘里的水到第二天晩上就耗得见了底,官道北的三十亩山芋只灌了一半。到安河挑水路太远,半天挑不了三趟,虽然挖井远远不能满足抗旱用水,是劳命伤财的事,但是也比到安河挑水合算,再难也要挖。小李庄决定集中全队强壮劳力在渠边大沟里挖两口井。

  今天上午三龙巡视好那几个队的抗旱情况,又急急匆匆往小李庄的挖井工地赶。

  “人家去做生意苦钱,叫我们在干!”

  “大热的天,干这泥头活又脏又累,站街边不挨累苦钱又多,哪个愿意在这干!明天我也不来了!”

  “那也不假!秋季肯定收不到粮食了,苦这一天工还不知能值几个钱!想法做生意苦点钱,留着买粮吃吧!”

  三龙离工地还有十几步远,就听到一阵牢骚话,而且,这话就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少说点!干吧!他们就这一上午,下午就来了!”孙武性格憨厚仁义,除非恶意找他麻烦,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得罪别人的。面对这些消极话,他说不出硬实的批评话,只是耐心地劝说着。

  三龙对小李庄的劳力情况一清二楚,仔细查一下,发觉少了五个人,其中就有郑明虎和王道全。他问孙武:“郑明虎跟王道全呢?”

  孙武没法回答,只能装出没听见似地只顾挖土干活。

  “还用问吗?今天逢集!毎到逢集,这两人哪天来过的!”吴正雨替孙武回答道。

  “孙武!你怎这样窩囊!他们不来,你这当队长的就这样装看不见了!”三龙发火道。

  “找也没用!他们不听我能有什么办法!”孙武低声说。

  三龙给这个连襟弟弟留个情面,不再追问他:“你!唉!我去找吧!”

  供销社门市前传出吴正华嘶哑的说唱叫卖声。从小学校到粮站长长的街道上,两边摆满了摊位,当中游动着人流。

  咋天郑明虎唆使王道全赶赵集去做二指活,其实是在用王道全做试探,看看干部对劳力管得紧不紧,见没什么动静,便觉得有机可趁了。他看出来,天旱成这样,秋季收成肯定不行,明年春天又要闹饥荒。要不是社教把他的保管员整掉了,守着仓库里的粮食还愁没吃的?现在保管员不干了,还到哪去弄粮食?做豆腐多苦点钱以备来年度春荒,是他认准了的路子。现在做豆腐卖的人不多,豆腐好卖,郑明虎今天做了两包。他将摊位选放在食品站的对面,正忙着做他的买卖。

  “你怎不去挖井,来卖豆腐啦?”

  “啊!我就这一个上午,下午就去挖!”

  “一个上午,一个上午也不行!”

  郑明虎为难地望着三龙:“你看,这豆腐都做出来了,不卖掉又怎办?”

  对这个和郑明龙伙起来贪污集体粮食的人,三龙一点好感都没有,厉声说道:“不行!不准卖就是不准卖!快去挖井!啊!现在就去!”

  郑明虎这时撂下脸来:“你对我凶什么!我就卖这一上午怎就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让你在这卖,别的人要都跟你学来做生意怎办?农活哪个干?”

  “你说这呀!告诉你!我就是在跟你那大叔吴正诚学的!他下放到队里,去干过几天活?他在家剃头苦钱装腰包人到小李庄分粮吃,你怎不去管?还有你那二叔吴正华,天天卖五香粉,你怎不去管?不让我卖呢?你把你自家的人管好了再来管我吧!”说完,郑明虎竟还放高嗓门大声地叫卖起来。

  三龙无言以对,瞅着郑明虎望了一会才说:“好!你等着!你等着!”说完就走了。郑明虎把这两人扯上,着实令他难办,他这两个叔父都不是真正的种地人,哪能像个正常劳力一样整天到地里去干活呢?特别是那个二叔,五八年大跃进,那样逼他他都没好好地去干过一天,现在叫他他又能去吗?嘴里说的是让郑明虎等着,实际上是不了了之了。

  郑明虎每天的豆腐还照样卖。种地人哪个看不透这年景?制止不住郑明虎,自然就有人跟着学,就连孙有田家也做豆腐卖了。三龙和刘大桃都心里也明白,地里的收成肯定不行,让社员自己去找点门路苦点钱以备度春荒,也不是坏事,就都睁一眼闭一眼地由他去,后来干脆规定每到逢集就放半天自由假,愿来抗旱就来抗旱,愿去做生意就去做生意,除去这个时间其余一定到生产队干活。这个决定倒也不错,既顾了集体生产,也顾了个人的买卖。

  一直过了处暑,老天爷看这些抗旱的人抗得实在太可怜,才下了场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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