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 连载
此作成稿六年,因难以言明的原因,连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数内容都是以亲身经历,亲耳所闻的真情实事为素材,将前三十年农村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共产党带领农民改造恶劣的自然环境,搞好农业生产的艰辛历程展示给读者。
第七十八章 让二桃去管土窑吧!
六五年立冬过后,郑集公社集中所有壮劳力会战拦水河。这是一条在平地开挖的河道,在郑集北面与邻边公社的交界处,东西长十五华里,东面和民便河联通。西头河口寬十米,河深三米,向东遂渐加宽加深,到民便河的入河口时已达宽三十米,深七米。大量的土方全靠锹铣,筐头,扁担,人的双手双肩和两只脚板来完成。嘹亮的号子声,和播放“社会主义好”等歌曲的喇叭声交汇在一起,让工地呈现出热气腾腾的景象。穿梭往来的抬土人流,使得十多华里长的工地,变成了激流涌动的巨冮大河。
郑集大队的工地进度数街北街南两个生产队最落后,都要比进度最快的小李庄少挖一层土。公社要求大队主要领导哪个队落后就到哪个队蹲点带着干。三龙到街南队,刘大桃到街北队。
一个土筐一条扁担两个人抬土是扒河运土的中心环节,也是最累人的工种,为了加快进度,三龙带头去抬土。
三龙见土筐才一平筐,解开旧蓝卡祺棉祆的钮扣,胸口冒出一团热气,对上土的人说:“少了,再上!”
“大队长!这筐上口大,要是垒起尖来会比别的筐重的!”
“现在吃过饭才上工,肚子饱腰能挺得住,多抬一点没事的!”
“好样的!我来给你上一锹,看你还能抬动!”这时,旁边响起张德宝的大嗓门。
张德宝身上的蓝卡中山装已经穿了四年,两旁的肩头连着前后襟被贴上马鞍形的大补丁,裤子两边的膝盖也各补一块长方形,泥巴从裤脚向上,一直不规则地沾到肩头。话音刚落,锹头已插入泥塘口的茬口上,旋即,一块足有三十多斤的土块被放到三龙面前的土筐上。他随身扛着一把铁锹,走到哪干到哪。
三龙向张德宝打个招乎,马上抬起土向塘上走去。
张德宝正要再给别的筐上土,就听有人说:
“张书记!你那么多事,哪能要你在这上土!”
“怎么!你们不让我在这干!我老张走到哪干到哪!还能撵我走哩!三龙说得对!现在要趁肚子饱,有劲,加油干,等肚子里的饭消掉了,撑不起腰了,想干还干不起来哩!来!就像我这样,拿锹的要做到五锹就能上满一筐,拿锨的要拆满锨头,抬土的都要像三龙这样把土筐垒尖起来,这样才能加快进度。”
张德宝在街南队的塘子里干了一上午,工效明显提高,大家都说这一上午抬上去的土,比平时一天干的都多。
郑集大队工程指挥部在工地附近村庄上借用的一处民房里,中午烧了一个四五斤重的大鲤鱼,小黄盆盛了满满一盆,还有一小黄盆酸菜烩羊肉,一瓶双沟大曲散酒,每人一杯酒下肚,醇香味儿就溢满了一屋。
“这鱼从河边鱼船上买的,放到锅里还蹦哩!新鲜!”吴正宝给刘大桃例上一杯酒,嘻笑着说。
接受了郑明龙问题的经验,公社党委做出决议,针对过去大队里决定问题、安排工作、财务报销批条子都是书记一个人包办,会造成贪污的状况,实行党政分离,让书记去做领导决策和监督,行政执行财务批条子由大队长负职。
四十多岁的吴正宝身穿蓝卡西装制服,已进入壮年的他,微微鼓起来的腮帮子被蒙上细嫩的皮肤,稀疏的头发给前脑壳的中间,留下一个如同刚从油锅里拿出来的反面朝上,闪着油亮的紫铜锅铲儿。他从农业社起当了十几年的会计很少下田劳动,让他变成了一个城里人的模样。吴正宝是个典型的既得利益主义者。尽管三龙是书记,但是他不批条子了;另外,三龙是他的堂侄,他在三龙面前还有近房长辈的资格可摆,吴正宝虽然看重他,但是对他也很随便。刘大桃可不一样。如果按邻里辈份别看他比大桃长,年龄也比他大十几岁,内心里他也并看不起这个粗鲁的晚辈,然而这个他看不起的人,却拥有可以直接影响到他的利益的实际权力,他这个大队长专管行政工作,最关键的是他拿笔批做帐的条子,任何财务帐上的票据都要经他过目审批。于是他还是委曲一下自己,对大桃一直都是十分恭维的。这时他在笑嘻喜地去巴求这个他看不起的人。
大桃对吴正宝这个人很满意。他觉得自己一个资历浅的小青年能受到他的恭维,很有飘飘然的感觉,他一边大囗地吃着鱼肉,一边说:“嗯!不错!好吃!好吃!”
“这样吃得不少钱吧?”三龙问
“现在市场上卖鱼肉的多了,价钱低,二斤羊肉八毛,鱼这样大才五毛钱!一斤酒一块三,总计不到三块钱!”吴正宝说得不以为然。
“民工都吃山芋,我们大鱼大肉地吃,这怎能行!河工什么不缺就缺筐头扁担,以后不准再这样吃了!留给生产队买筐头扁担吧!”
吴正宝说:“你们不是怕没钱吗?我有个主意,现在生活好一些了,盖房的人就多起来,砖头瓦片好卖,要是办个土窑,烧砖头卖,就不愁没钱了!”
“好呀!那就办!”大桃和三龙几乎同时说。
办土窑的事说了一会便无话了。停了好大一会,
三龙又说起扒河上的事:
“小李庄的人连懶汉王道全都来了,唯有郑明虎不来!”挖井抗旱那次三龙被郑明虎弄得很丢面子,一直耿耿在心。他已盘算好,这次一定要给郑明虎个下马威。为了减轻自已的责任,体现出自己做法的正当性,他在设法将决定变成大队集体研究的。
“他今年多大?”刘大桃问。
“跟我同年,四十四岁!”吴正宝说。
“那他就应该来!”
“他是在比你那姑父呢!”三龙并不把吴正华说成是自己的叔,而是说成大桃的姑父。
“这个郑明虎!什么人都能比,也该比他吗?这人从没干过活,还能比他哩!”吴正宝认为大桃不好表态,就抢过来打园场说。
“这事要处理不好,会影响别人的,要是别人都跟他学去做生意,这河还怎么扒?”三龙把问题往严重处提。
“你们要认为吴正华是我姑父就不好下手!那我就去把他们两家的货摊子都砸了,不来,就把他俩都绑来!”大桃认为这个时候决不能含糊,对自己的姑姑家不能手软。
“嘿嘿!”吴正宝笑笑:“对你姑父哪能这样?我看这样,工地上每个生产队都要来三四十个人,吃的烧的,还有灯火油盐都要人办好弄来,让各个生产队专门安排一个管买菜运送粮草,街南队的这些后勤杂务就叫你姑父管,这事他能干得了。他来干这事了,郑明虎还有什么话说。”实际上吴正华和吴正宝也是堂兄弟关系,他说这话也有向大桃讨好的意思。
三龙见对这个问题的处理已有了眉目,就说:“民工的出勤问题是刘大队长负责的,郑明虎就由大队长去找吧!不过也要注意一下,不要闹出麻烦来。这后勤杂务是会计管的,就由正宝叔出面安排吴正华。”
水利工地上各个生产队都办食堂,豆腐好卖,郑明虎昨天做了两包,没到小晌就卖光了,今天他加倍,做了四包。每包净赚五毛,四包就是二块,市场上够买十斤小麦的,扒河抬土一天十分工能值几个钱?他要利用扒河的机会大发一下财。
“豆腐多少钱一斤?”一个买主来问。
“一毛!”郑明虎刚摆出摊子。
“切半包给我!”
“你!你买这样多?”
“生产队里让我替河工上买的!”
郑明虎也不多问,马上给他切了半包。
“大家都去上河工了,你还在这实豆腐,太不像话了!把他的豆腐抬到工地上去!”刘大桃大声喝道。刘大桃本身就行为粗鲁,对这样的事哪还去细想,开头就给郑明虎一个下马威。
正忙着过称的郑明虎抬头一看,刘大桃带着二个人凶神一样站在摊子前。没等他说话,已经动手收拾他的摊子。
“干什么?土匪啊!你们凭什么动我的摊子!”郑明虎一边说,一边去阻挡。
“郑明虎!这是大队领导研究做出来的决定,谁不上河工在家做生意,就将他的东西沒收掉!你识趣点,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你凭什么抬走我的豆腐!”郑明虎向大桃大声吼起来。
“你豆腐!现在还是你豆腐?”接着大桃又对来人下了命令:“把豆腐抬到工地食堂里去!”又对郑明虎说,“你马上去扒河!”
郑明虎毫不示弱,对刘大桃也抛出了那次叫他挖井时对付三龙的杀手锏:“你还说这话啊!等你把你自家的人处理好再来找我!”
“你睁眼看看,该上河工的还有哪个没去?”大桃大声责问。
郑明虎这才想起今天来时就没听到吴正华叫卖五香粉旳顺口溜声,看来吴正华已经到河工上了;并且还有自己以前攀比过的吴正诚今年五十一岁,早已超过公社规定的上河工的年龄,郑明虎这才意识到大桃对他这样厉害是有备而来的。他明白,不能再硬顶了,再硬顶下去肯定对自己不利,好汉不吃眼亏,以后自有出头日。他不再顶撞,狠狠地瞪着大桃,任由他将豆腐没收了,自己到河工上去。
吴正宝昨天晚上特地去了一趟吴正华家。他并不是按照他们三人的决定办,直接了当地去通知吴正华停止卖五香粉,而是绕了个弯儿,说大队里领导要不准郑明虎卖豆腐,逼迫他上河工,因为怕郑明虎咬住他,让大队里难办,叫他将生意停了,到工地上去替小李庄搞一下后勤运输,等风头过了再说。这样既不得罪自己的堂弟,也让他停了生意,为惩治郑明虎扫除了障碍。
六六年春节过后,郑集大队就在安河边的老闸北旁建了个烧砖瓦的土窑。大队这一级平时开支也不少,像办公用的灯油纸笔、桌椅床櫈,干部外出开销,吃喝招待,这些都要钱,最大的费用还是七八个大队干部的报酬,加起来一年少说也要千把块。过去都是把这些叫作共同费用分摊到生产队,折算成粮斤让生产队交粮食,像小李庄这样收成好的生产队问题还不大,街北队这些收成差的就难交了。大队的领导们觉得有了土窑,用钱方便。生产队干部社员觉得建个土窑大队有了经济来源,不会再向生产队要粮,大家都觉得这土窑办得好。
搞土窑不是耕地种庄稼,出力干活就行,这里头要花钱请窑师,用工人要发工资,烧火要买煤炭,亏本盈利关系重大,大队领导们商量来商量去,几个大队干部里除去吴正宝会管理算帐,别的还就找不到合适的人,于是吴正宝就成了土窑的主管领导。土窖虽土,但它毕竟是个钱袋子,帐务公开明里算帐是大家都要求办的事,吴正宝手拍胸脯保证,既然大家信得过我,让我管这个土窑,我就一定秉公办事管好这帐,让大家放心。
要搞清楚这土窑的帐,最关键的是要弄清一窑能烧出多少砖,弄清这个数,就可以让大家都能知道收入的大数。至于开支,那都是凭发票收据由大队长大桃签字才作数的,吴正宝一个人出不了鬼。为了搞清一窑能出多少砖,决定先烧三窖査一下,看看每窑有多少,让大家对收入有个底便于监督。
请来的窑师四十多岁,大队在土窑边盖了三间屋,专门安排一个单间让他住。摔出的砖坯风干码好,天刚黑,他就吃过晩饭早早地去睡觉,养足精神准备明天装窑。装窑码坯可是个技术活,窖里的砖坯在什么位置码成什么走向,码在什么位置的砖坯之间的间隙有多大,都是有一定规矩的,它关系到窑火烧起来后火头的分布走向能不能均匀,烧出来的砖头能不能都烧熟烧透;哪怕是有一块砖坯码不好,都会影响火路,造成一片砖头不是烧淋了【溶化变形】,就是烧生了【没烧熟】。这种技术活,只有他能干,要不就花四十五块钱一月的高价请他了吗?码窑这活看起来很神秘,其实也简单,细心人只要在码窑时注意看几次也就会了,窑师为了防止让人偷学他的技术。就立了个规矩,码窑时窑里除去他,任何人不得进去,就是抬坯的人也要坯抬子这边放下那边立即拿扁担走人,不得在窑內停留。
刚躺下准备吹灯闭眼,吴正宝推门进来了。
“啊!您还没睡啊?”吴正宝虽是这里的主管领导,但是在这个比他还小的窑师面前还是显得十恭维的样子问。
“啊!吴会计!你来有事吗?”窑师并没有多大的架子,连忙坐起来问。
“嗯!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看看你!怎样?吃住的条件行不行?”实际上按大队跟他定下的条件,大队除去给他四十五块钱一个月,给他一间屋睡觉,自己到那间公用厨房去自己做饭自己吃,其余大队什么都不管的,吴正宝这样问不是在找事干么?
“还行!其实我这人也随便,只要有饭吃有地方睡就行!”窑师很客气地说。
吴正宝的确是在没事找事,还是很关心地说。“你也别客气!有什么就讲,只要我们能帮助解决的,一定帮你解决!”
窑师不再客气了:“啊!就是让我去公共厨房做饭有点不方便,要是有个单独的小厨房就好了!”
窑师讲的就是实话,摔坯的工人都是从各个生产队来的壮年人,中午在这吃一顿饭。他们吃的是大锅菜,少油无味。而他吃的不是鱼就是肉,油香扑鼻地一个人亨受,的确有点不方便。
“这呀!好办!等砖头烧出来,就在这外面山墻上给您撘一个棚榭子!”吴正宝马上做个人情,跟窑师拉近一下感情。
谈话到此似乎就结束了,可是吴正宝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想说什么却又呑吞吐吐地不说。
窑师想早点睡,就问:“还有别的事吗?”
“嗯!有!我!”
“我这人也是好朋好友之人,有什么你尽管说!”窑师催道。
“啊!我想问一下,这窑一次能装多少?”
“这个嘛!要看窑能盛多少了!”窑师似乎有点警觉。
“没什么!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打听一下,好估算一下能赚多少钱的!”
“没什么准确数,能多一点,也能少一点。”窑师当然不忘本行的规矩,在卖关孒。
“那!多能多少,少又能少多少?”
“嘿嘿!那要看怎么码法,码密一点一窑能出一万二,码稀一点一窑也能叫它出一万,你要知道,烧的煤都是差不多的!多出一千块砖就是多卖十块钱!”
“啊!这里头的出入怪大么!”
“嗯!这在乎码窑的手了!我要是多出点力,就能多拿一千块坯码上去,要是想少出点力,就少拿一千块坯上去!”窑师说得很高傲,很想听到这个领导此时对他能说出巴结的话。
吴正宝却很出乎他的意料,向他跟靠近一下,嘴巴儿几乎贴到他的耳朵边上,很神秘地小声说:“先烧这三窖,请你码稀一点!”
这个窑师走南闯北,也是个老练的过来之人,深知这样做里头隐藏的私蔽,对眼前这个士窑的领导,想让先烧的三窖砖坯码稀少出砖少卖钱的行为不但并不感到惊呀,反而对他心中的毛腻估摸得一清二楚。他望着吴正宝眨巴了几下眼皮:“那你每一窑得给我一条华新烟!”
“没问题!不就是一条烟吗?就是这三窑过后一定要再往密处码?码得好就是大前门也能给一条!”吴正宝很大方地说。
话到此双方也就都心知肚明,下面的情况也就不用再说了。
别看土窑地方不大,干起来事情却不少,取土摔坯,凉坯风干,拉坯装窑,洇水出砖,卖砖查数,这些都要领导去安排人去干,去查质量查数量,土窑开工以后,吴正宝整天泡在土窑里忙,就把大队会计的活儿搁下了。思来想去,吴正宝觉得自己不能整天都在土窑里忙,这里得找个人来替自己打手脚才行,要是顾这头再把大队会计的职务给丢掉了,还不值得哩!找哪个来呢?这里头有自己算计好的油水,要找个不是自己贴心靠背的人,还不把这些到手的油水给弄戽了!可是这个人也不是自己随便就能安排的,得要经过大队领导研究,说白了就是经过三龙和大桃两人都同意才行。吴正宝也清楚,这油水不是一时半时的事,长着哩!要想既弄得长久又不出事,想来想去觉得让二桃来干最适合。
二桃这个大队贫协主任只在对郑明龙审查时兴时一阵子,审查一结束,他就没什么事了。他不属于大队在编干部,不拿任何补贴,还靠自己苦工分吃饭。
刘大桃的家两边又新増了不少住户,顺着公路西旁排出了半里多路长。刘大桃家盖了两间偏屋做厨房,还拉上了墻头院子。
“大队长在家没?”早晨太阳才露头,吴正宝很热情亲近的叫声便在院门外响了起来。
刘大桃才起床,正坐在正屋的当间大方桌边吸烟,五岁的儿子在一边玩,女人抱着才几个月的小丫头坐在方桌的另一边给孩子喂奶。大方桌是吴正宝前天特意在铁木厂订做好送来的,还散着浓浓的桐油香味,连桌上摆放的茶壶、茶盘、茶杯都是跟这大桌一起送来的。
“啊!吴会计!来!屋里坐!”刘大桃又冲着女人大声嚷:“来人了,还不赶快出去!”
在女人面前,刘大桃很有男人威风,他和人谈话,是不准女人在旁听的。要是在过去,女人还会不服气地和他顶几句,现在男人成了郑集街二号人物,行政上一把手,女人也就遵重他的威严来,她连忙抱起怀中的小女儿,带着儿子到外面去。大桃坐着没动,用手指了指对面桌边的凳子,示意吴正宝坐下。
吴正宝满脸堆着笑容,坐下来后又用手摸着油光水滑的桌面说:“大队长!这桌子不错吧!我专门找王木匠打的,槐木料,一根钉子没用,全都扣榫扣起来的。看!多排场!大队长家有这张桌子放着,多高的贵客来了也会给你増脸面!”
“嗯!我问你,这桌子哪来的?”大桃冷着脸问。
“在铁木厂专门给你订打的,用的是土窑的钱!”吴正宝压低声音说。
“什么!你用土窑的钱?”
“你别怕!这也不过是几百块砖的钱!一窑烧万把砖,少报几百哪个知道?砖头这边出窑那边就让买主拉走了,别人想查都没法查!”
“三龙书记也有吗?”
“他家有这样的八仙桌,不需要的!”
“不行!你哪能用这种钱给我买桌子!”大桃扳起面孔说。
吴正宝心里有数:要是也给三龙送去一张,他是不会这样说的。那天把桌子抬来,他喜得合不拢嘴,连问都没问,就放进屋里了,现在真要把它再抬走,他保准不高兴。现在说这话还不是疤皮癞往脸上抹粉------是在假要好看虛张声势!但是,为了给他个能收下的理由,就说:“好!那就这样!这桌子算是我的!是我买来送给你的!这行了吧?”
“真是你买的?”
“保证这样说!”
“你以后不会找我批发票报销?”
“看你说的!我买送给你的怎还找你报销!”
大桃这才不再说话。别看他粗鲁,可他粗中有細,郑明龙就是因为贪污被整下去的,他能不防?那天吴正宝带人把桌子抬来,当时他只顾高兴,还没往这一层上想,后来才想到这层上,正想找吴正宝问一下桌子的来历,这时听他说这桌子是他用钱买来送垥他的,心里想,以后真要有事,你吴正宝这样说也是推托责任的理由,也就不再担心这事了。
吴正宝向大桃这边欠起身子:“我来!是有事要请示你!”
“啊!你说!”
“是这回事!土窑上事太多了!你看!这几个月,我都泡在那了,大队这边的帐捞不到做,都堆在那,怎办呢?”
“那你赶快回来做啊!”大桃没等吴正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我回来,土窑那边的事怎办?”
“啊!那怎办?”
“我想!请你考虑给我安排个帮手!”
“我哪有这权力?这事你得找三龙呀!”
“我是先和你通下气,先找个适当的人选的!”
“行!这样行!哪个能去呢?”
“让二桃去吧!”
大桃一直想给二桃拿大队干部补贴,无奈上面说贫协主任是贫下中农推选出来监督干部的,不能脱离群众,要和贫下中农一样参加劳动,不准搞特殊像干部一样拿补贴,一直没法照顾二桃,这时他觉得这正是给二桃找个拿补贴的机会,除此以外,还有个隐藏在内心里的想法,虽然吴正宝已轻向他表明桌子是他用自己的钱买来的,但是他还是心知肚明,桌子的钱还是出在土窑瞒报的砖头上,他心存顾虑,怕以后被别人发现,要想彻底放下心来,当然是二桃去土窑给吴正宝当帮手最好,以后吴正宝再用土窑的钱给自己办事也能摸到底细,就说:“ 让他去, 别人说呢?”
“那有什么!二桃本身就是社员选出来的贫协主任,又不是你封的!叫他去土窑上负责一下,也算是大队干部分的工,哪个能有什么理由提意见?”
大桃觉得这理由也能站得住,又说。“行是行!就是三龙书记能同意吗?”
提到三龙,吴正宝为难了,别看他一直拿他当晚辈待,可在工作上却无法左右他,他心里清楚,他这个侄儿又直又犟,不询私情。让二桃到土窑去明显是件私蔽很重的事,大桃同意了,他不一定能同意。不过吴正宝不愧是个办这类事的行家里手,他很快就想了一个疏通的主意:“他呀!得要想点办法才行哩!三龙很听他老丈人的话,而孙有田又很喜欢二桃,让二桃去找孙有田,再让孙有田去跟三龙说,这样做就不会让三龙觉察出是我们俩在有意安排二桃,让他看不出里头有一点私蔽,事情会好办一些。”
这个主意大桃当然觉得不错,还催吴正宝马上去办。
孙有田并不是无故地对二桃好,办互助组农业社那时候,他一直想单干发家,地里庄稼沒法运到家,二桃的大刘怀玉急需用钱治病,就将土改时分给他的旧大车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卖给他。在他嫌地少不够种时,刘怀玉又卖给他三亩地。现在刘怀玉死了,卖地卖大车给他的情份一直在他心里留存着,所以他一直对二桃有情份。趁着没吃早饭的空子,孙有田向三龙家走去,他已经好几年没到自己的亲家、吴正杯的老宅上看看了,如今在这个老宅上,大龙在后面,二龙在南面,都各自拉起了自己的院子,三龙的院子就是吴正杯留下的老院子。这个老院子里,虽然后面的三间矮房子已经变成了高房子,可是院子里的那颗枣树,枣树下的小水磨,特别是院子里散发出的浓浓的酸醇味,还是那么熟悉,那么令他伤感,正怀哥!你离世七、八年了!这世道变的!唉!你!、、、、、、
“我大!你怎还站在门口啊!快进来呀!”。
水花清脆的叫声将站在院门口的孙有田从茫然中唤醒过来。
三龙午饭后正躺在床上休息,听说老丈人来了,连忙将他迎进屋里,请他在方桌边坐下。
水花知道父亲喂牛,平时没时间来,今天来了肯定有事,见女儿绕着外公要他抱,怕误了事,带上女儿到外面玩。
“二桃哩!他刚才找我,请我给来跟你讲讲,他想到土窑上去!”在女婿面前,孙有田也不绕弯子,直接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他要去土窑!那里摔坯装窑,都是重活,他要去那?”三龙问。
“他是大队贫协领导,也是个大队干部,你还能叫他去干那些苦力活?”
“你的意思是让去当领导!嗯!这事么------?行是行,可就是有正宝叔在那了,把他替换掉,不知他愿不愿意呢?让我跟他谈一下再说。”
吴正宝在担心三龙会对二桃去土窑有意见,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三龙不但同意,竟还在担心吴正宝不同意。
“他呀!没事的!让二桃管土窑就是他出的主意。”
“啊!要是这样就好办!那我跟大桃说说,让二桃去!大!你看二桃这人怎样?”
“怎么?你对他不放心!老实肯干,不鬼不滑,你尽管放心!”
“嗯!”三龙点点头,接着又望着老丈人,样子像还有话要说,可是欲言又止。
孙有田只关心二桃的事,別的一概不管,并不介意这个大女婿心中还有什么话,见他嗯了一声,便以为二桃的事已经说妥了,也不告辞,站起来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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