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 连载
此作成稿六年,因难以言明的原因,连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数内容都是以亲身经历,亲耳所闻的真情实事为素材,将前三十年农村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共产党带领农民改造恶劣的自然环境,搞好农业生产的艰辛历程展示给读者。
第七十九章 三龙真的有话想跟老丈人说
三龙真的有话想跟老丈人说。他很爽快地答应让二桃去土窑并不是随便说的,其中的原因已经深深地隐藏在他的内心里很长时间了。
随着时日的流逝,三龙对美兰的愧疚也就渐渐地淡化下来,然而,每当见到二桃,愧疚的心情就会不由得泛起。这也不足为怪,三龙原本就是个讲义气重感情的人。
二桃和三龙都不知道美兰还活着,都以为她跳河死了。
二桃这个人既仁厚又固执,在对待美兰的情感上很难转湾子。别看美兰怀孕以后,二桃对她恨得励害,当天听到美兰跳河身亡的消息以后,不吃不喝在家睡了三天;并且这几年他一直不再谈婚,一些好心的人给他介绍几个他都没兴趣,出现这些看似反常的举动,大概就是出于他爱美兰爱得太深的缘故吧!
二桃的这一表现深深地刺痛了三龙,他很理解二桃的心情,二桃跟美兰青梅竹马,是多般配的一对!自己当初和水花相爱得也很深,那次水花仅仅是不理自己,自己就受不住了,二桃这是永远失去美兰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要不是自己和美兰有那种事让她怀上孩子,他们俩人早己成家立业在一起甜甜蜜蜜地过日子了,可是现在二桃还是孤身一人!这都是自己造的罪啊!他觉得自己太亏欠二桃了,这种亏欠引发的缺撼在深深地折磨着他,促使他一定要对二桃做点什么来补偿对他的亏欠,而最好办法就是给二桃介绍一个令他满意的女人。
三龙思来想去,觉得开花是很适合的人选。无论身材和貌相,开花都很像水花,人也很活泼和善,在品貌上比美兰还要强,自己要是将开花介绍给二桃,让他俩成亲,这样就能对得起二桃了。
要想办成这事,老丈人是关键,今天老丈人来说二桃上土窑的事,他问二桃这人怎样就是在打探一下老丈人对二桃的态度。得知老丈人对二桃印像不错时,很想当时就把这事跟老丈人说一下,可是转念一想,二桃和开花两人还不知是什么态度呢!已经知道老丈人对二桃印象不错就行了,就将他这头暂时放一下,等把开花和二桃两人说好了再说。
送走了老丈人,三龙连忙把水花喊进来。
“开花今年十八了吧?”
“十八了!怎么?你问这干什么?”
“我想给她介绍个人!”
“啊!哪个?”
“二桃呢!你看怎样?”
“二桃!比开花大!行吗?”
“二桃今年二十一了,比开花大三岁,孙武就比菜花大三岁,不算大!你看,二桃现在是大队里贫协主任,人也忠厚老实,勤快能干,我看就不错!”
水花没说话,认真地想着。
三龙又说:“还有,说实话,我当上书记工作压力也大,大桃是大队长,我的工作要他配合。我想把开花介绍给二桃,让我们两下联成亲戚,搞好关系,这样对工作有好处!”
水花说:“就是不知道我大同不同意,他一直在打算把开花嫁给大宝的!”
“这我知道!他是想让大宝给他养老,我看在这上面大宝不比二桃強!并且大宝在上高中,将来要是考上大学出去工作,就是国家干部,开花不一定配得上哩!实际上对大宝也不用担心,我大供养他上学,就是开花不嫁给他,以后他就是到天边海外去干事,也会报答我大的!”
“说起来也是理!就是二桃一直不想谈对象,不知他愿不愿意?”
“这样吧!我俩分头去做工作,二桃这边我去说,开花你去说。要是他们俩人都没什么的话,我们再做我大的工作。”
大队在刘大桃家的对面公路边盖了四间面向南的办公室,二桃正在这里找大桃说话。大桃在办公室里和二桃坐了一会就到公社开会,兄弟俩人刚出办公室的门,就碰到三龙来了。
“吴书记!我弟弟要上土窑呢!你看能不能让他去?”大桃己从二桃的口中得知上土窑的事孙有田已经去找他说了,就直接了当地问三龙。
“这不是好事吗?土窑上正宝叔忙不了,二桃又没事干,就叫他去土窑帮他管管!”三龙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同意了?”
“行!”三龙又对二桃说:“你去找吴会计,叫他把你带到土窑去,把那里的情况跟你介绍介绍,你一定要好好干才行!”
大桃走了,二桃也要走,三龙说:“二桃,你别忙走,我跟你说个事。”
两人到办公室里坐好。
“你今年二十一了吧?”
“嗯!”
“我知道你难以忘掉美兰,可她毕竟不在了” 说到这,三龙不由得暗自一阵心酸,声音低沉了许多:“唉!你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忘掉她吧!”沉默了片刻,三龙恢复了常态:“我给你介绍一个怎样?”
几年了,二桃对失去美兰沉痛的心情实际上也己经渐渐淡化,听到三龙的话,只是沉默不说话。
“你看开花怎样?”三龙两眼紧盯着二桃,见二桃有点思绪萌动,又缓慢地说:“你母亲那么大年纪,还在忙家务,你就能忍心?你俩住得近,对她应该知根知底,人的模样儿是不差的,勤快能干,人品也像她大姐,没坏心眼儿,要是有了开花,她一定会善待你母亲的!”
二桃露出笑意,有点腼腆地说:“就怕她不同意!”
听到二桃这样说,三龙舒了一口气,点着头说:“行!只要你同意就行!她那我让她大姐去说。”
水花找到开花劝说了老大一会,开花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水花以为她是害羞的,叮嘱她考虑考虑就走了。
孙有田对开花的终身大事早就打算好了,和孙武一样,大宝是他看中的小闺女婿。自从大宝到县城读书,每次放假或者星期天回家,他总会有意安排开花和大宝在一起,男女接触会生情么!这是他在五一年招孙武做养老女婿时,从孙武和菜花两人身上总结出的成功经验,现在他又把这经验用到开花和大宝身上,打算等到两人的感情热乎了,话一点明就成。
今天星期天,大宝昨晚回到家,他打算今天上午带上大宝和开花去自留地锄大秫。他找大宝,大宝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再看开花,开花也忙不迭地说要到街上去有事。他只好十分失落地独自一人扛着锄头走了。
大宝正往张德宝家去找张大娟。县高中分甲乙两个班,他在甲班,张大娟在乙班。大娟和一个叫王新阳的男生坐一桌子,这个王新阳是张德宝老战友王玉贵的儿子。他发现王新阳对大娟很亲热,不由得心生忌虑,自己在郑集读初中时,就是和大娟同坐一个桌子三年,大娟就如同自己心中的影子,如今不在一个班不坐在一起了,让这个和大娟家有着特殊关系的王新阳取代了自己,便滋生出失落感。在学校时碍于别人会讲风凉话,不好过多地接触大娟,星期天来家了,想去找大娟说说话。
张德宝昨晚开会开到半夜,八点多了才起来,早饭吃得迟。
现在队里口粮分得多了,日子过得好。冯桂英给他做的小锅饭小儿子也有一份,不再争了,张德宝可以安稳地吃他的鸡蛋油饼,大娟二娟和她妈一样,都吃山芋干稀饭外加大秫饼。
大娟一边吃饭一边说新学校里遇到的事:“大!跟我坐一桌子的叫王新阳,他的父亲就是你的老战友王叔叔!”
张德宝说:“啊!是他的儿子!这小子也上高中啦?还跟你坐一桌子!”
冯桂英也很惊喜地说。“是新阳哪!他可跟你同年岁,比你大五个月,”
“这么巧哩!跟他坐一起!大娟!他老子跟我在一个战壕子弹窝里钻出来的!出生入死,生死弟兄!那是你的哥!”
冯桂英唠叨不休地说:“这是好人家!前年我到县医院看病,在他家住了两天,对我可好了!。唉!人家好了,没下放,都吃大米白面!哪像我们,下放了,粗茶淡饭都吃不饱!原本都是一样的,现在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这还不算,人家是城镇户口,孩子大了能安排进厂当工人,我们农村户口有什么用?还不是在农村种地!”
“你说这干什么!”张德宝瞪了冯桂英一眼。
“你凶什么?按照上面规定的条件,我们这样就不该下放!好好的饭碗被你砸掉了,说说还不让说吗?”
张德宝吃了一半的鸡蛋油饼放下来,想了一会才放缓了口气说:“已经这样了,还说有什么用!以后会好的!等旱涝保收农田都建好了,收到粮食了,会好起来的!”又对大娟二娟说:“你哥哥云华考上大学了,将来出来就是干部,你们也要好好学,以后去考大学,只要学习好,能考上大学,就能有事干!”
吃过早饭,冯桂英让大娟到啇店里买点盐。大娟从墙拐角的小门刚出去,大宝就到了。
“大婶!大娟在家吗?”大宝壮实的高个头儿,清秀的长方脸,身穿白洋布衬褂,蓝细纺见风抖西装裤,站在锅屋门前问。
冯桂英正在锅屋里洗涮碗筷,从声音里她已听出是大宝来了,头也不抬地说:“吃过饭出去了,没在家!”
冯桂英虽然对大宝没有什么坏感,但是她不愿让大宝和大娟再有过多的交往。在郑集读初中时,就知道大宝和大娟同坐一张桌子,因为年纪小,她没怎么介意,上了高中以后,看到自已的大娟长成大姑娘了,觉得不能再让大宝去过份接触大娟。她有一个表妹在县高中当会计,特意找到她交待一下,要她跟有关老师说,不要将大宝和大娟编排在一个班里。今天见大宝来找大娟,就故意冷落他。
“啊!那!她到哪去了?”
“不知道!”
大宝见问不出头绪,只好走了。出了大院的院门,看到吴正诚家的门,心想自己没事,又没有好玩的地方可去,干脆去找明玉吧,就向他家走去。
吴正诚家东面的三间堂屋是明坤几口往的西面临街的三间屋用大苇杆在北头夹出个单间,让吴正诚老俩口住,两个通间里,南头靠西墻铺张床,明玉一个人住,床对面的窗户前放着还是吴正诚成亲时王秀珍陪嫁来的老式梳头桌,桌子上靠墻排着一长溜书,桌的两旁放着两条长凳。
屋里除去开花,大宝想找的大娟也在,她俩一边一个坐在长凳上,明玉独自一个坐在里面的床上。
“大娟!你怎到这来啦?我还到你家找你呢!”大宝进门就冲着大娟叫起来。
“怎么?我怎不能来!你跟开花不是也来了吗?”大娟似乎有点警觉,接着又问“你到我家找我的!找我什么事?”
大娟四方脸,浓眉大眼,凸起的宽鼻梁,不大不小的嘴巴两边是两个深深的酒窝,一头乌发梳到脑后扎成两个韮菜把儿。
“嗯!也没什么事!就是没地方好去,找你说说话!”大宝一边说一边挨着大娟坐下来。
大娟嫌他挨得太近,瞥了他一眼,向一边让让。
“大宝!你饭碗一丢就走了,也不跟我大说一声!我大还叫你跟我一起到自留地帮他锄锄大秫哩!”
“不就那二分多地吗!哪要三个人?他要早跟我说,我一个人就行了!下午我一个人去!”
“我大一个人去锄啦!”
“你们班的班主任年纪不大么?”大娟并不理会他俩的谈话,望着明玉问。
“他呀!去年才从徐州师范毕业!听说才比我大四岁!”没等明玉说话,大宝就抢着回答道。
“我们两个班的数学都是他带的,明玉!你觉得他数学课上得怎样?”大娟并不理会大宝,点名问明玉。
尽管大娟是在点名问明玉,大宝还是抢着回答:“不错!我原来以为他教不好的,几课听过,觉得还可以!”
明玉见大娟仍望着自己,就说:“他讲得透,好理解!”
明玉的个头比大宝梢矮一些,不像大宝那样壮实,显得有点单薄,长方脸上有宽宽的前额和一对乌亮的眼晴,倒能表露出他很聪明精干。
“你那班的班主任是老头子么!”大宝对大娟说。
“嗯!”大娟低着头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
“是个老古板!整天冷着脸,哪像我们的班主任,跟我有说有笑的!他不是我们班主任,我们都怕他,怎样?对你们管得严吧?”大宝并不在意大娟懒得理他。
“冷脸的人也不一定就励害!”大娟又很简单地说。
明玉说“这个老师别看他很严肃,其实并不乱批评人,你要是不犯错,把学习搞好,他就对你好。他教的语文就不错,课文内容把握得准,还能引经据典,很有水平!”
开花一直插不上话,又不甘寂莫,趁着他们说话的空子,插上说:“今年麦子长得好,大秫苗儿出得也不错,看样今年收成是不错的!”
大娟说:“那也不一定!要看去年麦子都丰收了,夏天一场大旱,又砸了!那些天我大忙得饭都顾不上吃,愁得夜里睡不着觉,现在看不错,你知道以后又会怎样?”
“不假啦!要是今年再发大水哩!又要毁了!”大宝接上附和道。
明玉说:“听说不是建旱涝保收田了吗?”
“早咧!听说我大说,要建好了,起码要十年时间!”大娟说
这时,大宝变得沉重起来,他叹口气说:“难哪!我大就是在这上死的!”
屋里沉默了。
停了一会,还是大宝先说:“要是能考上大学,我就去学水利,将来把我们这里的地都建成涝能排旱能灌的旱涝保收田。
开花说:“还等你学好了再回来建?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明玉也说:“那也不假!就怕等到你大学毕业,这儿都建好了!”
“要不我就去学农业技术,那不会用不上吧!”
开花说:“这还差不多!”
大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呀!我去学医,将来回来当医生,地种好了,收到粮食了,日子过得好了,人还要生病的,将来回来当医生,给人治病!”
“明玉!你呢?你准备考什么?”大宝问明玉。
明玉说:“我呀!我还没考虑好!”
大娟立即说:“你呀!不要学我们这些!你成绩好,要考就考像样的学校,将来当个科学家!做大事情!”
明玉显得很谦虚:“那也不容易!”
“你呀!没问题!语文数学,物理化学,没有一门差的!我就怕学语文!”大宝说
三个人就这样热热火火地谈着学习上的事。
开花起了个话题,马上又被他们三人转了题,对学习上的事她插不上话,只能默默地坐着听他们说。虽然这样,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明玉,明玉那清秀的长方形面容,那闪着光点儿溢现着聪慧的一双眼晴,不由得令她春心萌动。
开花今年十八岁,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并没有认真考虑过,水花先前找她淡二桃的事,使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才开始认真地想这个事。在她的心目中,明玉最优秀,便不由自主地便想到明玉。明玉从小学到初中,她一直都很佩服明玉,大姐走后,她便忙不迭地来到明玉家。
到明玉才坐好,大娟就到了。
大娟说是出来买盐的,你买盐就去买盐呗!来这干什么?这边怨大娟还没怨好,大宝又到了。哎!明玉上县城读高中,见面的杋会不多了,只说星期天能来跟明玉好好说说话,让他们俩人来一搅和,还说什么呢?
快收麦了,小土窑停工让劳动力回生产队准备收麦,二桃要等到麦收大忙后土窑开工再去土窑。
这年把人肯干庄稼侍弄得好,过了小满,大秫棵子没了脚面,倒八字叶片儿墨绿油亮,精气神十足,像在和搖晃着沉甸甸的穗头儿玄耀产量的麦子展开比赛似地茁壮地长着。长势这样好的大秫麦收前一定要锄一遍,不的话等到收麦结束就会长得没了大腿,到那时锄的话锄把儿会把秫叶括断,秫棵下的草牙儿长大了没法锄。
二桃将一大群锄地的人都甩在后面,一趟锄到头马上又开始锄下一趟。他有的是力气,干什么都不会比别人差。
小晌时该锄的地全部锄完,还有小半天时间,正好把全队的人集中起来搞评工记分。
以前的按件记工会激发社员产生只求数量不顾质量的自私自利思想,现在学习推广大寨的那种对数量和质量都顾到的自报公议的记工方法,让个人对自己所干的活进行自我评估,自觉报出自己该得的工分数,然后让大家根据被评人所干农活的数量和质量进行评价,用少数服从多数的表决方法决定被评人应得的工分数。为了防止有人报过了头,将每个劳动日的上限定为不超过十分工。
这种办法刚推广,评锄大秫的工分还是第一次。孙武没有多少话,简单开了个头便开始自报公议。
李玉成的私心并不重,行事作风也比较公正,要不是郑明虎和徐大柱一个劲勾引和那时没粮吃饿得难耐,他也不会去偷集体粮食的。他第一个报:“锄了两天大秫,我都按时来了,质量上我自觉没问题,就是昨天下午我的锄把脱榫了,回家安锄把误了一趟地,我自愿扣一分,两天我要十九分。”
“大家看怎样?”孙武问。
停了一会见没人说话,孙武又说:“说说呀!有什么就提出来!”
别人都不吱声,还是张兰芳嘴里留不住话:“没人说就是都没意见,还问什么!下面都照这样办,各人自己报过以后,连问三次要是没人说话,那就是都同意了呗!现在我来报!不要看我是女人,抬土挖地重活干不过男人,可锄地不比男人差,每天我要十分!”
按照张兰芳的意见孙武连问三声没人说话,张兰芳自己要的十分标准被定下来。
“我也要十分!”大龙的那个小个子女人宋侠立即接着张兰芳的茬儿报了个数。
她的话刚落音,便有人在暗地里伸舌头眨眼皮,然后孙武问了三遍,也没有人提出反对。她锄的地宽虽说也是跟大伙一样的都是三行,可她那锄头从没越过外边那行大秫棵儿,凡是跟她撘边的人准要多锄五寸地,但是哪个心里都有数,这个女人惹不起,所以孙武又问了两次大伙都装哑巴不说话,于是宋侠也就拿了一天十分标准的工分。
宋侠这个头一开,下面再报的人都觉得自己不比宋侠差还能比她报得少?评议时又都是没人说话,于是不论男女老壮都每天拿了十分的标准。
二桃今天见用学习大寨的办法评工,竟然连男女強弱干多干少都不分了,大家一个样都是十分,也太不公平了!坐在一边一直没作声。
“二桃!就剩你一个了,你赶快报啊!”孙武催道。
二桃直了腰,脸转向一边望着天空:“我要十一分一天!”
“你报十一分!最高的艰额是十分,你哪能多报?”孙武很惊呀地说。
“我锄得比人多!”二桃争辩道。
“不行!要是十分就都是十分!我那九分的一天也要改成十分!”李玉成突然大声地嚷起来。他记着审查时二桃的出面证明让他无法抵赖,只好承认偷盜粮食的仇,审查祮束以后,就一直把二桃当作自己的对头,他本来就对评的工分有意见,憋住气没说出来,听到他一直很有意见的二桃一定要十一分,便再也忍不住了。
“你凭什么说都给十分?”二桃站起来,指着李玉成责问道。
“我就这样说又能怎样?”李玉成也指着二桃说。
孙武连忙劝道:“都别争!有话慢慢说!别争!都别争!”
然而,孙武这种和稀泥的办法哪能劝好这两个积怨很深的人,两个人互不相让越吵越凶。
“大叔!你听我说一句好不好!”开花是专管记工的,她见孙武控制不住局面,连忙出来拉场解围。她先是去劝李玉成。
李玉成见开花甜甜地叫了他一声大叔,不好不给她面子,就停住说话。
开花笑嘻嘻地对大家说:“要说这李大叔,平时干活都不错,昨天下午回去安锄把儿就误那一点工也不算什么,那一分就不扣了!”
李玉成见开花这样说,觉得再跟二桃斗嘴就显得没根没由,不再理会二桃。
开花还在继续说:“这种大寨评工,我们都没办过,第一次,没经验!我看都推平头,都十分一天算了!以后学好了有办法了再说!”
什么!推平头都拿十分!二桃心中一阵不快,火往上冒。他本能地将眼瞥向开花,开花那娇美的瓜子脸,那双闪着光点儿的大眼睛,那打着红布蝴蝶结的在脑后晃动着的长辦子,那均衬的中等个头,是那样的娇艳,娇艳得令二桃不敢多看,虽然他仅仅对开花一瞥而过,他还是感到面部发热,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刚想发的火便不由自主地熄了下去。
二桃跟美兰恋爱了那么多年,也从未主动地对她干出诸如亲嘴拥抱这类的动作,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会令人心跳令人脸红的难为情的事情。三龙把开花介绍给他以后,原本因为美兰的变故而熄灭了的爱欲之火又在他的心中重新燃烧起来,在他的心底里,开花跟美兰一样美丽动人,也就是这样意识的产生,一下子改变了他对开花的一贯的行为表现。在这之前,因为和开花是挨着门的邻居,平时经常见面,说话都很随便。喜欢上了开花以后,他那耿直的性格,适应不了把开花由平常人,转变为自己喜欢的女人的变化,见到开花不再像以往那样随和,而是变得畏首畏尾,紧张慌乱,深怕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当,会让开花看不起。每当和开花碰对面,都不敢正视她,都是低下头不说话,并且赶快走开。然而矛盾的是他又在时时刻刻惦念着开花,哪怕是半天看不到她的身影、或者听不到她那甜甜的嗓音,心里都会觉得空涝涝地急得慌。
他将对开花的喜欢埋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从来不敢向她表白。
他越是觉得开花娇美动人,越喜欢开花,这种表现就越厉害。
孙武宣佈散会,众人陆续散去,二桃才抬起头去望开花,人们都走远了,他还坐在原地望开花的背影,觉得开花就是自己没有了美兰以后最中意的女人,觉得自己应该为开花做点能让她喜欢的事,哪怕是为了让她喜欢自己就是吃苦受累也心甘情愿。他见开花那穿了多年的嫩绿色春秋衫颜色已经变得浅白了,便突然萌生一念,给她做件春秋衫吧,最好是红黄黒三色相间的耝条格华达呢的,她记得水花结婚时就穿这种布料的衣服,非常好看,要是给她做一件让她穿上,准比穿这件已经老旧褪色的衣服漂亮,开花肯定喜欢。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花再多的钱他也心甘情愿。
午饭碗一丢,二桃就到供销社买布料。谁料想将那买好的布料送到开花手里却并不像他锄地那样轻快容易,竟比他挑两大筐土还要吃力费劲。
刚到家,他连自家的门都没进,兴冲冲地就直向孙有田家走去,过了自家屋拐角,忽然一怔,见到开花,总不能一句话不说就将衣料交给她吧!说什么呢?他为难了,觉得要把说的话想好了再去,于是又转身回到家坐下来想着。
以前没有这事时见到开花都直接称呼开花,现在还能这样叫吗?叫开花妹好,这样听起来亲近。送布料得有理由呀,是自己喜欢她才送吗?可是在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面前,这一类令人肉麻的话实在难以启齿!那又以什么理由呢?他在这上着实为难了好大一阵,还是想不出好的理由。但是有一点他还是觉得心里有底的,这亲是三龙说的,并且从三龙的口中已经知道开花没什么意见,既然如此,那就干脆什么理由都不说,衣料一送,开花心中自然会有数的!见到开花就说点别的,要是孙武能在跟前就最好,跟开花没话可说,就跟孙武说,跟他说话倒不怕的。
主意拿定,二桃将衣料夹在腋下,又出了门。谁知快走到她家的墻角时,突然从孙家的院子里传来开花请脆悦耳的说话声,他心里立即乒乓乱跳慌得腿发飘,不由自主地又停住了脚步。
“二桃!你不要去!来家吧!”王秀平在院子里用箥簊箥粮食,见二桃从街上买回一块花布料直接向孙有田家去时,心里就估出他的心思,见他转回来坐一会又向处走,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跟着出来,见他又向孙有田家去,就将他叫住。
二桃正在心神不定,听到母亲的叫声,像有了解脱似地又往回走。
“二儿!你的心事妈知道!你是想把这布料送给开花的吧?”回到自家的院子里,王秀平微笑着小声问。
二桃站在母亲面前,胳膊下夹着布料,低着头不说话。
“你做这事怎也不跟我说一声呢?三龙只是提下亲,人家还没允口,亲事还没定下来,你怎能送人东西?只能等人家同意了才能送!那叫过帖,要讲礼数的。”
“啊!这我哪知道!这!唉!这布己经买了,怎办?”二桃后悔这事没和母亲商量,就擅自买了。他并不在乎那三块多布钱,而是心疼布票,公家发的布票每人八尺,和桃花加在起,母子三人总共才二丈四,春节前给毌亲做棉袄用去一丈四,还剩八尺,眼看夏天到了,自己两年前买的园领衫破得实在不能穿了,原本想给自己买件园领衫,再做条短裤的,要是给开花送布料,自己的衣服就做不成了,犹豫好大一会,最后还是咬咬牙才买的。现在送给开花又一时送不出去,反而把布票占用了,自己一夏天还要穿破衣服。
“布收着,以后会用上的!开花是个好闺女!妈也喜欢她!就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中我们?唉!性急吃不下热稀饭,慢慢来吧!还是找你三龙哥跟水花姐,请他们多费心说说!”
“我找了,怎好跟住去追问!”二桃抓着头皮说。
“你大哥也认为开花不错,他和三龙能说得来,你要是不好追问,就叫你大哥跟他说吧!”
二桃就是这样的人,做事凭心情,不細想;不善言语,不喜欢和别人交流,很少知道事情背后还会存在的坎坎坷坷,是非曲直;除此以外,他还直得像一根禾木杠子,认准了的事很难再转过弯来。因为他的这种性格,再加上三龙为了顾面子把开花的真实意见瞒着他,促使他一直以为开花就是自己在美兰之后第二个最中意的、并且一定要娶到家的女人,他就这样固直地在单相思的胡同里一直往前走。
开花的性格像水花一样,精明能干,争强好胜。在她的心目中,二桃简直就是块榆木疙瘩,死气又莽撞,跟他在一起,绝对合不到一个槽子里,二桃怎么也不能在她心里引发出一絲情意。评工分二桃和李玉成争吵时,她劝好了李玉成,对二桃也觉得他干得比人多,本想给他一个面子提出给他十一分,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拢统地说了句都给十分了事。以前她都称二桃叫二桃哥,由于感情上不愿意接受二桃,现在很不情愿再叫他二桃哥,甚至连刘二桃都不愿叫。刚才辛亏王秀平将二桃叫回去,没将布料送到她家里,不的话,开花肯定会给他冷脸,让他下不了台的。
麦子收清夏种结束农业上没事干,大队从各生产队抽调壮劳力去土窑开工摔坯,二桃到土窑当起窑长来。
吴正宝领着二桃在土窑里到处转,对如何安排工人摔坯凉坯、装窑出砖,工人的坯子摔得合不合格,哪个摔了多少,砖坯进场后如何防晒放风阴干,哪天进窑装坯,哪天出窑抬砖,哪一窑装了多少坯出了多少砖,怎样凭着他开的提砖票给买砖人发砖等等这些具体工作都一一作了交待,然后在坯场的一个避静的地方坐下来。
“二桃!你来土窑怎样?比在生产队干活强吧?”
“不错!”
“你看!你这贫协主任连干部补贴都没有,哪个还拿你当回事?你别看你大哥是大队长,他并没想出这个主意,告诉你!叫你来这是我提的!我也是看你没事,找个事让你来,你可不要拿我当外人啊!”
二桃很感激地说:“这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吴正宝露出很神秘的神色:“告诉你!你来这的报酬你大哥和三龙都没法定,是我想法给你十块钱一个月!因为上面有规定,贫协主任只能跟贫下中农同工同酬,给你的工资哪敢做在帐上,只能从少报出窑的砖头卖的钱中出,一窑出一万二千块砖,你就报一万一千块。”
“这样行吗?”二桃觉得自己的工资是应该拿的,又担心地问。
“怎不行?你来土窑还能白干?以后就是有人说什么,就说是给你的工资!别人想找麻烦也没理由!并且那时都已经发到你手里了,哪个都不能叫你再退出来!就是你对这事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就是对你大哥也不要说!”
二桃听了,当然认为吴正宝对自己负责任,不停地点头答应,对他也说了不少感激的话。
吴正宝又说:“三龙对你也不错!你一提出要来土窑,他弯都没打,立马同意,你最好也要谢谢他才行!”
除去这事,还有给他提亲,不用吴正宝说,二桃本来就觉得三龙哥对他不错:“我也在想,就是怎办呢?”
“这样吧!这个月你毎窑再瞒报二百块砖,三窑能弄六块钱,你拿去买二斤毛线给他。”
吴正宝说的每窑瞒报的一千块砖中有二桃十块钱工资其实是假话,二桃的工资做在帐上明里开支了,这一千块砖的钱除去大队干部吃的,余下的全都是他和窑师私下分了,就是私下分的也是窑师少分他多落,对这,二桃并不知道。也就是吴正宝让他用瞒报砖头给三龙送礼给他带来启示,他同意了开花,接下来自然要考虑到结婚办喜事的事,买床做被子送彩礼哪样不要钱,他按照吴正宝的交待瞒报了三窑之后,见人不知鬼不觉地平安无事,倒觉得这倒是个弄到钱的好门道,于是他就这样继续瞒报了下去。
二桃的做法瞒不了吴正宝,吴正宝却假装着不知道,这里头的用意只有他自己知道,无非是让二桃身上也长出点毛,好不再挑他的剌。
二桃来送毛线,三龙以为这是他对自己亲近的表现,不收的话怕会冷了二桃的心,于是就收下了。其实就是二桃不送毛线,三龙都要把开花介绍给他,接了毛线,他不但积极主动,而且还觉得一定要把这事办。从水花说的情况看,三龙觉得开花既没答应,也没反对,那就是在考虑,毕竟是终身大事,她能不慎重?既然这样,那就不能急着催,让她考虑一下再说,现在应该办的就是要把老丈人的工作做好。
孙有田家门前汪塘边,六一年栽的几棵洋槐已经长到碗口粗。
“不行!”倚着洋槐树坐的孙有田甩出一句话。
三龙蹲在一边委婉地说了好大一会,却得到老丈人简单而又干脆的回答。
“大!二桃跟孙武一样老实能干,将来会很好侍候你的!”
孙有田依着树坐着,吸了一口烟,头也不抬地说:“不行!”
“大!大宝是不错!可是你想想,大宝没有家,你让开花跟大宝,那也只有跟你一起住,和孙武就是两个都跟你吃住在一起,这好吗?舌头跟牙有时还会咬在一起哩!时间长了能不起矛盾?二桃吧,有家有屋,还住得这样近,照顾你方便!”
哪知道三龙这些话更加激发了孙有田:“李玉山去世那天,我对躺在地上的死人作过保证!哪能给死人说空话!李玉山死了家没了,我这就是他儿子的家!要给他儿子成家立业!”
接下来,任凭三龙再怎么说,孙有田就是不说话。三龙知道,他这个老丈人认准了的路子,就是套上三头大水牛也拉不回头的!但是他又不死心,亲口允了二桃,并且又收了二桃的礼,怎好不想法把这事办成呢?三龙真的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他想把希望放在开花身上,自己当初和水花他是那样反对,就因为水花同意,我们还不是成了吗?可是开花那态度又便他捉摸不定,越摸不定越不能急催,万一催到死门子上就更难办了。最后只好把希望放在大宝身上,大宝要是不同意开花,不要说是老丈人了,即使就是开花本人同意也没用的!
县城每天下午都有一班客车开往淮阴,两点左右在郑集车站停,大宝每个月底的星期六都要从学校回家拿生活费和必要的日用品。这个月月底的星期六又到了,大宝下了车,和早已迎候他的三龙并肩在路旁的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
“大宝!学校里学得怎样?”
“还可以!”
三龙听了,知道大宝对学习上的事很器重,心里一阵宽慰。和大宝继续在有学习上的事说了一会以后,他便转了话题:“你觉得我对你怎样?”
大宝望着三龙:“你对我一直不错啊!”
“对!你是知道的,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弟弟待!我不希望你学业无成,再回到农村来种一辈子地,这样碌碌无为地还有什么出息!希望你一定要有远大理想,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只有这样才能有好的前途!”
“这我知道!我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就好!”接着,三龙呑呑吐吐地忧豫片刻才说:“有个事我要提醒你!”
大宝望着三龙。
“嗯!说实在的,我岳父一直把你当作他的亲生儿子待,很疼爱你,就是他这个人小农经济封建思想太重,唉!其实他也是为你好的!”说到这,三龙和一直望着他的大宝的目光对接一下,又很认真地说:“我告诉你!他在打算你的亲事!”
“啊!我还是学生,在上学,他怎能这样?”
“你也不要急!他只是有这想法,我事先告诉你,是让你有思想准备!他是想把开花说给你!”
“什么?不可能!我跟开花一个锅里吃饭,是一家人!她比我小三个月,我一直把她当成我的亲妹妹!怎么可能!”大宝沉不住气了,急得站起来原地踱着步。
“不要急!不要急!”三龙的心这下彻底放宽下来,他拉着大宝说:“坐下来!坐下来!我就是看你俩不合适,才来给你出主意,让你有思想准备的!”
大宝又坐下来。
“这样是不行!你还在上学,早早地说媳妇定亲影响自己学习不说,要是让你那些同学知道了,还会笑活你的!这样吧!你把我说给你的情况都装在心里,装着没有这回事,要是他老人家真的跟你说这事,你就毫无余地地拒绝掉就行了!”
晚上回到家中,三龙十分高兴地对花说:“我大还要把开花说给大宝呢!大宝我问了,他坚决不同意!”
“是吗?”水花正在锅屋擀面条,那面皮儿四圈裂开许多口子,并且面皮儿擀得越大,口子裂得也就越大,她放下檊面杖,一边揑口子一边说:“没用!这事看来没指望!我今天也找开花她谈了,她看不中二桃也没用呀!”
“啊!开花不同意!”
三龙原本热火的心立刻又冷了下来。他犯难了,自己对二桃说得那样好,开花这态度,叫我怎么跟二桃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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