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五晚上找了个时间把董润年跟大鹏的电影看了,说实话感觉效果并不符合预期,因为题材的特殊跟网上的普遍好评,我们在进影院之前给的预期分数是7分左右,然而全程看完,刨去我左手边大哥比杜比音效都吓人的贯穿全场的每次都乐不到点子上的笑声,《年会不能停》这部片子也还是充斥着故事讲不通、笑点没多少、逻辑生硬、全员人物脸谱化等诸多问题。
所以最后走出电影院,思虑再三,我们只能含泪给到了八分。
没办法,这个基础上,给高了给低了都不太合适。
毕竟作为一部给城市打工人拍的爽片,《年会不能停》不说后无来者,至少也算是前无古人。
这个电影的内容其实很简单(以下内容含有剧透,不过影片主线很简单,倒也不耽误你看),就是讲大鹏扮演的五金件厂资深钳工胡建林被跟另一个花钱托关系调岗的工友搞混,于是阴差阳错地来到了所属的总公司做HR,从而走入了大城市,莫名其妙踏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作为小地方工厂出身的胡建林,可想而知,在来到大城市之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以一个工人的角度在观察都市中产阶级(白领无产阶级)的挣扎,他自己就是一个行走的人肉解构机。
技术工人的行事逻辑是什么?
是分工合作,有啥说啥,干完拉倒,“自作自受”,废品谁出的就是谁出的,没听说过谁把机械件撇别人机床上来甩锅的事,该啥是啥的行事习惯使得胡建林这个角色打从出场便有一种连总部精英们都没有的自洽。
而白领的行事逻辑是什么?
是工作做好了是老板的,出了错就是自己的,得开会道歉,写root cause,至于工作的基础也是分工合作,但当代大型企业通常会追求高度分工与流程化来增强每一个员工的可替代性。
过度的分工导致了工作内容的面目全非,也使得员工的成就感与自信与日俱减,流程化与可替代性也让员工始终处于高度的不稳定感之中,加上大企业通常集中在房价较高的一线城市,对于想要扎根的打工人来讲,每天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工作环境变好了,劳动本身却被异化了,于是我们可以看到除了胡建林之外,其他员工普遍呈现出的焦虑、应激、低价值感、与习惯性的自我PUA,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白客扮演的马杰克。
电影里那句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听的真是让人既想笑又想哭。
这还只是工作内容带来的问题。
作为下属,不时便得“揣摩圣意”,得想一想领导的话有没有什么深意,领导不给出明确指示怎么办,邮件不写清怎么办。
作为上司的,话从不能说满,要留有余地,把责任推出去,才不好背锅。
员工:A or B?
领导: or
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活,吃饭的家伙式而已,现在却有可能饭都吃不上,于是一群人便又去努力保住工作,去守住这个参与分配的机会,甚至是自身痛苦的来源,并愈加怀疑自我的意义以及价值究竟在哪里。
胡建林作为HR专员上任的时间,恰好就是众和集团因为成本问题计划裁掉6000人的时间,彼时各部门正在分摊裁员的名额,裁员计划甚至还有名字,名字就叫“裁员广进”,换句话说,只要裁员,就会有财源,员工只是公司的负担。
当与其他同事行事风格截然不同的胡建林迎面碰上这次针对老员工的大裁员,员工的崩溃自保,上司的拼命甩锅,高管的偷梁换柱,管理层的肃清敌我,便成了一桩颗粒度永远对不齐的事故。
比如领导让胡建林去优化掉一个带头要赔偿的35岁资深程序员,赔偿可以给十个点浮动,结果胡建林以为是要给对方涨薪,兴高采烈地就去了,当解雇对象听说赔偿只加百分之十时当即就要拉起带来的横幅,又在得知自己不用被解雇,反而涨薪百分之十时立刻把横幅当做围巾缠在了脖子上。
那胡建林受到处分了吗?
没有。
因为上司赔偿标准告诉胡建林的时候,并不知道“优化对象”带了手机正进行着网络直播,于是胡建林的错误安抚反而在不知情下的情况下及时阻止了一起“员工闹事”,成为了教科书级别的“公关案例”,反而获得了晋升。
事后胡建林花了好一阵儿才理解了里面的弯弯绕绕,并说出了一句让打工人心都要死掉的话——
“优化,不是一个好词儿吗?”
短短一个情节,把当代大公司对语言的异化,把打工人对萝卜坑的又爱又恨刻画得淋漓尽致。
明明是裁员,却被省略成广进;
明明是辞退,却要说成优化;
明明是未知,却被美化成了毕业。
打工人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身着一堆无限美好的词被迫离去,亦或是幸免于难地感恩戴德。
这就是这部电影的喜剧之处,不管胡建林做了多少对于白领职场来讲没有常识的事情,由于种种机缘巧合以及被误认为关系户的身份最终都会化作晋升的助力。
这也是这部电影的悲剧之处,他想做的所有好事也都被异化成了对员工的坏事,又等同于了有利于公司的好事,成为了无意间的帮凶。
于是逐渐的,胡建林也开始迷失自己,他跟上司学会了三条驭下之术——话不说明白、画大饼、挑拨员工内斗,并沉浸在作为一个不干事上司过活的状态之中,直到由于广进计划存在300人的数字缺口,导致自己干了20年的工厂突然要被总公司关停,而签字者恰好就是玩的醉生梦死时的自己时,他才终于明白自己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原来一个人的行为,会被屁股(所处位置)改变的如此之快,原来刀扎不到自己身上,是真的不会感觉到疼。
再后来的故事就比较模板化了。
所谓的广进计划的事实,是某高层妄图夺权,想要裁撤冗余部门,强令公司转型,甚至为此不惜以假冒零件替换众和工厂——董事长白手起家的地方所生产的优质零件,来以此说服“被蒙在鼓里”的董事长关闭工厂。
董事长自然被是描写成了关爱员工的,不忘初心的,对一切一无所知的脸谱化形象,好为后期主角团破釜沉舟的翻盘带来可能。
当然了,银幕前的我们自然知道这个可能在现实世界中,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最后,作为一部献给打工人的童话故事,胡建林、马杰克、叛逆三人在公司年会上通过一首魔改的rap版全盘托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段还挺燃的),获得了来自好人董事长的上位支持,并成功剔除了公司里的坏人高管,胡建林回到原来的工厂成为了一名副厂长,只做事不会溜须拍马的马杰克也终于做了领导,皆大欢喜。
故事到这里基本就结束了,观众陆续散场,而做为观众的我们,对于那些即便是堪称梦幻的结尾却仍照顾不到的事情也都是心照不宣。
比如公司一共裁员了6000人,结局只保住了工厂的300人,哪怕算上那个半路杀了个回马枪的35岁程序员,也仍然有5699人回不到公司,也不会被提及。
比如公司里所有人都在说的互联网黑话,所有领导都在使用的驭下之术其实早就风靡了全社会,几乎全部的公司包括之前待的外企,领导也倾向于不把事情说明,好让下属担责。
比如一边996,一边大量年轻人没有就业岗位的社会性难题。
比如在一些结构性困境中,就是会出现每一个人都受害于他人的意志,却又都成为了别人的险阻的情况,而以上这些显然都不是一个捣乱的高管能够负担得起的锅量。
当然了,就像在开头说的那样,作为一部刻画理想主义者的理想主义电影,当现实不够理想时,为了故事完整性,为了观众的“爽”所而做出的逻辑性让步也无可厚非。
更何况在此之前,并没有人愿意在主流作品中为打工人说话。
长期以来,大家关于八零九零后白领的描述都是养尊处优、小布尔乔亚、身在福中不知福,却没有一个人或是一个主流艺术作品愿意来刻画格子间里的精神囚笼。人们提及中产阶层必谈害怕阶级滑落,但实际上大家都是一个阶级,又有什么害怕滑落的呢。
阶级的内部分化,往往比什么都可怕。
这不是一部喜剧片,而是一部屁股片。
喜欢的人特别喜欢,不喜欢的人就像是半夜起床吃了一碗煮浮囊的泡面,既莫名其妙,又不明就里,于是那些非目标用户便跑到评分网站评价年会部分剧情尴尬,低俗,他们以为这是编剧的原创剧情,但其实这是故事的必要背景。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这些低分评价在一种打工人的哭声、骂声中近乎搁浅,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打工人的用脚投票,这部有如短剧般叙述混乱、转折处衔接不当、多处都有改进空间的电影,才能在同水平影片只能六分左右的豆瓣上,斩获了8.2分的评价,成为了跨年档的最强黑马。
作为一部电影,它忠实记录下了当下打工人的许多生存困境——
绝大多数白领就是没有技术的,真实的世界里也没有胡建林,6000人裁了就是裁了,剩下的员工依旧配合着“对齐颗粒度”,形成组合拳,虚假微笑,自愿加班。
它的喜剧不够喜,它的悲剧却过了头。
《年会不能停》的质量绝对不算高,但它的分数必须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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