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丁友鹏没有料到,就在这节骨眼上,他苦苦“焐”了
这么久的楚风集团污染问题却突然出事了。
作为一个人口不足五十万的偏远小县,沿河还是第一次承办中国社会学学会“高峰论坛”这样的全国性会议,何况又恰逢沿河“撤县建市”庆祝活动刚刚拉开序幕,其重视程度可想而知。早在半年前,沿河就成立了组委会,由中国社会学学会常务副会长庄定贤和沿河县县长丁友鹏任组委会主任。丁友鹏同时还兼任沿河县“撤县建市庆祝活动筹备领导小组”组长。县委书记老魏半年前到中央党校参加“县市委书记研修班”去了,县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推到了丁友鹏的头上。老魏原本是省政府政研室的一名处长,曾经当过两任省委书记的秘书,背景和来头自然非同一般。明眼人都知道,他来沿河只不过是短期的挂职和“镀金”,过不了多久便会调回省里,荣任新职。身为沿河县土生土长的县长,丁友鹏当然不能像这些空降干部靠做面子工程捞点政绩后,便脚底板抹油走人。他必须踏踏实实做点实事,真正取信沿河的广大干部群众。所以,对于眼下这“一个论坛一个活动”,他既当做一种工作压力,又当做一次难得的机遇,投入了双倍的重视。他深知,这是沿河撤县建市后的第一场“硬仗”, 不仅关系到沿河的对外形象,而且还会直接影响到老魏离任之后他能否顺利地接任书记,于公于私都只能打赢不能打输。因此,丁友鹏从论坛代表的住宿、会议议程、安保交通到游览观光等等,都事事过问,争取不留任何死角。为了提升论坛的规格,他还专程去了趟武汉,想请一位省委副书记或副省长出席,但省府最近对领导出席活动做了严格规定,几经努力,才请到了省人大副主任韩鹏。
一大早,丁友鹏起床后匆匆洗漱了一下,连司机都没叫,给秘书小刘打了个电话,让司机上班后直接把车开到宾馆,就直奔沿河宾馆去陪省人大副主任韩鹏吃早餐。
从丁友鹏家到宾馆步行只有十来分钟的路,一抬腿的工夫就到了。走进宾馆大堂时,刚刚七点钟,离早餐时间还差半个小时。韩鹏昨晚十点多钟才从武汉抵达沿河,当丁友鹏和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老曾一干人在江边轮渡口把他接到宾馆住下时,差不多快半夜了。老爷子毕竟是六十几的人,在车上颠簸了半天,肯定累得够呛,这会儿说不定还没起床呢。
大堂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两个打扫卫生的服务员,没有什么人,显得有几分冷清。丁友鹏在大堂茶座的一角找了个座位坐下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稿,忙里偷闲地浏览起来。今天上午,丁友鹏要代表沿河县委县政府在“高峰论坛”的开幕式上致辞,秘书小刘昨天下午把稿子交到他手里之后,他都还没来得及看一遍。此刻正好临阵磨枪,免得稿子里有什么生疏的字词,到时候念了错别字,在一帮学者教授面前出洋相。
但丁友鹏刚看了几行字,就被宾馆的一位副经理发现了。“县长,您怎么坐在这儿?”副经理满脸惊讶的表情,嘴张得老大,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怎么,这儿不能坐吗?”丁友鹏抬起头来,不解地瞟了他一眼。
副经理知道县长误解了他的意思,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一大早的,您晚上没在宾馆休息?”
“噢,我家就在附近,用不着在宾馆住。”丁友鹏指了指面前的稿子说,“我来陪省人大的韩主任吃早餐。这不还没到时间么,正好看看文件。”
“啊呀,县长,您工作真是废寝忘食,见缝插针啊!”副经理夸张地赞叹道,并马上转过身,大声吩咐服务员:“小张,快点给县长送一杯……县长,您是喝茶还是咖啡?”
“马上要吃早餐,不用了吧?”丁友鹏犹豫地说。
副经理把丁友鹏的犹豫当做了客气,于是自作主张地说,“那就给县长来杯咖啡吧!早上喝咖啡可以提神呢……”
丁友鹏不再理睬副经理,埋头继续浏览他的讲话稿去了。在开会和出差的间隙甚至颠簸的小汽车上审阅文件,差不都成了丁友鹏的一种工作习惯,他觉得效率比在办公室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会儿,他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浏览完了讲话稿,并且在几个疑难字词下面加注了读音。他把目光投向大堂总台墙壁上的时钟,距七点半只差五分钟了。
大堂里的人渐渐增多起来,大多是去餐厅吃早餐的旅客。当然,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出席“高峰论坛”的代表们。丁有鹏看见负责接待工作的政府办公室主任老曾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了宾馆大堂。根据安排,社会学学会常务副会长庄定贤的饮食和出行都由老曾全程陪同。他这么早赶到宾馆,显然是来陪庄会长吃早餐的。丁友鹏叫住了他:“老曾,你过来一下。”
老曾一听是县长叫他,一溜小跑过来。
“老曾,我也正要陪韩主任吃早餐,你把庄会长请到小包间来,两拨人合到一起算了。正好让韩主任和庄会长先见见面……”
老曾很快明白了丁友鹏的用意,快步往餐厅去了。
丁友鹏把讲话稿放进公文包,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正准备向韩鹏的房间走去时,忽然看见一个气质端庄的中年女子从对面走过来。他一眼认出是慕容秋,便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老远就招呼道:“慕容老师,您昨晚到哪儿去了,吃饭时也没看见您……”
慕容秋停住步子,微笑地看着丁友鹏,“哦,昨天下午我和《社会学学刊》副主编吴雁去爬笔架山,回来晚了,就在宾馆门口的小吃店随便吃了点。”
“呵呵,会上专门安排了时间参观呢,瞧您性急的,很多年没来过沿河了吧?”
“是啊,变化的确太大了……论坛的事把你这个大县长忙坏了吧?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谢什么呀,学生为老师做点事不是应该的嘛,”丁友鹏笑道,“再说我也只是跑跑腿罢了。”
“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难。”慕容秋认真地说,“这么大一个会议,光几十号人的吃住行,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沿河县还不是很富裕,用老百姓的钱开会,我心里真有点过意不去。”
“您放心,这笔钱不会从财政上支出的,会议的全部费用都是由楚风集团赞助的……”
“楚风集团?”慕容秋念叨着这几个字,眉头忽然蹙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丁友鹏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岔开了话题:“哦,韩主任昨晚才到,我正去要陪他次早餐,庄会长也在一起。慕容老师,你也一起去吧?”
“你们当领导的在一起肯定有事情谈,我就不凑热闹了……”慕容秋欲言又止,随后转过身,往餐厅走去。
丁友鹏望着慕容秋绰约的背影,忽然觉得,同几年前相比,他的这位老师不仅没显老,反而好像变得年轻了一些……
上午的开幕式很顺利。
根据议程,丁友鹏代表沿河县委县政府向“高峰论坛”致祝辞,接着是省人大副主任韩鹏讲话,然后是中国社会学学会常务副会长庄定贤做报告。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庄定贤的报告时间比较长,谈的又是一些专业的学术问题,坐在主席台上的丁友鹏看见旁边的韩鹏在椅子上不安地动来动去。他知道老爷子有严重的痔疮,坐的时间不能太长,再加上昨晚没有休息好,早餐都没吃几口。他寻思着是不是想办法让他提前离开会场,回房间去休息一会儿,下午他还要陪同韩鹏去山底湖游览照影桥。沿河县的许多工作,从楚风集团的项目引资到沿河撤县建市,都得到过韩鹏的鼎力支持,丁友鹏从副县长晋升县长,也得益于他的大力举荐。在丁友鹏心目中,韩鹏既是一个对的德高望重的领导,又是对他本人关怀备至的老前辈。所以每次韩鹏莅临沿河,他都要全程陪同,照顾得比对自己的父亲还要周到。
当下,丁友鹏就凑近韩鹏的耳朵,小声问他要要不要提前离开回房间去休息?但韩鹏摇了摇头,双手撑着椅子的副手,使身体坐得耿端直,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势。
丁友鹏见状,苦笑了一下。韩鹏一向对知识分子很尊重,显然觉得在开幕式上提前离开不大礼貌。仅此一点,老爷子就值得他好好学习了。丁友鹏暗自感叹着。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这个时候接听电话显然不合适,他本想把手机直接关掉,但他瞟了一眼来的来电显示,看见是公安局马局长的来电。如果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公安局长是不会打他手机的。丁友鹏只好从座位上站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主席台。
丁友鹏刚走到会场外面的走道里,就迫不及待地接听马局长的电话。但刚听几句,表情就变得严峻起来。
“今天上午九点多钟,管家铺的村民抬着一具棺材,把楚风集团的大门给堵了。一开始只有几十号人,但越来越多,到目前为止,已聚集了好几百人……”马局长的嗓音并不高,但在丁友鹏听来,简直像一串炸雷,把他的耳朵都震得嗡嗡直响。
“怎么办?县长……”马局长显然拿不准怎么处理这件事,急着等他指示。
丁友鹏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你安排干警先维持好现场秩序,马上来我办公室开会!”
和马局长通完话,丁友鹏随即给秘书小刘打电话,让他请政法委书记和政法口的几位负责人开会,然后便匆匆走出宾馆,钻进了停在门口的轿车,直奔县委大院而去。
在车上,丁友鹏虽然表面上比较平静,但心里乱得像一锅粥。他暗自咕噜,妈的,迟不发生早不发生,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发生了,可真会赶趟……
楚风集团和周边居民之间的纠纷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了。
楚风集团的前身是沿河化肥厂,始建于上个世纪70年代初,是当时沿河县规模最大的一家国营企业,设备和生产工艺都代表了当时全省乃至全国化肥工业的先进水平。从七十年代初到八十年代初,沿河化肥厂以每年2000万吨的产量,源源不断地向周边地区供应农业生产急需的尿素和磷肥。那时候,化肥厂每年的利税就占据了沿河县财政收入的一半以上,它在全县工农业生产中的明星地位由此可见一斑。化肥厂的干部职工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优越感,男职工即使长得再丑也不愁找不到女朋友,女职工找男朋友更是百般挑剔,骄傲得眼睛都长到额角上去了。
然而,从八十年代中后期开始,随着民营企业雨后春笋般的涌现,国营企业一枝独秀的局面发生了悄然的改变,面对日趋激烈的竞争,沿河化肥厂原来的优势不再,加上设备老化和管理不善等原因,这家曾经风光无限的明星企业日渐衰落,产值和利润一年比一年下滑,直到出现负增长,从昔日占沿河财政收入半壁江山的的利税大户,成为了负载累累,连职工工资都发不出去,靠贷款维持的亏损企业。此后几年时间,为了卸掉这个沉重的财政包袱,沿河县的几任领导使尽浑身解数,不断在改革上做文章。九十年代中后期,国企改制在全国范围内方兴未艾地进行着。当时的县委书记亲自带人到改革开放前沿的广东招商引资,希望找到有实力的企业合资经营,使濒临破产的化肥厂重现生机。合资方倒是找到了,可运作了几年,却不仅未能让化肥厂走出困境,反而又搭进去好几千万元的贷款那个被县委书记像请菩萨一样请来的广东老板,竟然脚底板抹油开溜了。领不到工资的工人天天堵在县委大院门口,干部们上下班只得从后门进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丁友鹏作为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利用在武汉大学读职研究生的机会,通过时任副省长韩鹏牵线,找到美国杜克公司中国区的总干事辜朝阳,几经谈判,最终以2000万元的价格将化肥厂的大部分股权卖给了杜克公司。
杜克公司作为美国的一家跨国公司,在全球五十多个国家设有分支机构。它的经营范围最早以房地产投资、矿业开发为主。从上个世纪后期起,开始涉猎生物和农业种子技术的研发,到本世纪初,杜克公司已经将本公司研制培育的转基因大豆、棉花和玉米成功地推广到了拉丁美洲、东南亚以及印度等地区和国家,不仅获得了丰厚的利润,而且牢牢控制住了美国企业在全球农作物种子市场上的主导地位,并进而在这些国家和地区兴建了大批转基因农作物所赖以生存的草甘膦、除草剂等农药化肥工厂,建立起了一整套完整的转基因农业生产链。最近几年,杜克公司逐渐把目光转向中国,为了在庞大的中国市场站住脚,公司管理层制订了一套针对性极强的发展战略:首先在几大主要的棉花和玉米产地进行地毯式推销,以优惠的价格和比一般种子高出许多的产量以及抗虫害、易耕作等优势吸引素来追其低成本好收入的中国农民,尽快让转基因农产品占领中国广大的土地和粮仓,同时,抓住中国国有企业正在改制和转轨的良机,在各地以低廉的价格收购那些陷入困境的企业,将其改为生产草甘膦除草剂,从而建立起由杜克公司控制的转基因农作物生产链。
楚风集团被杜克公司收购后,就由国有合资企业变成了外资控股的企业。原来的尿素和磷肥生产自然也停止了,改为生产转基因农作物离不开的草甘膦除草剂。短短两三年的时间,楚风集团生产的草甘膦和除草剂便在市场上站稳了脚跟,产值和利税一路攀升,很快成为了沿河县的纳税大户。再次支撑起了全县财政收入的半壁江山。所以无论从利益还是感情上,县里都把楚风集团当做“自己的企业”。每年的工作总结和评比,都要把它浓墨重彩地写上一笔,县领导向省市汇报工作,也总是将楚风集团当做国企改制和转轨的成功范例,说起来头头是道、如数家珍,那种自豪劲儿,跟当年沿河化肥厂辉煌时期比也毫不逊色。只不过现在的楚风集团作为一家外资企业,除了纳税之外,从生产、经营到管理,都和沿河县没什么隶属关系了.
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麻烦事很快接踵而至了。由于楚风集团的产品和化工原料对环境和人体都有严重的危害,不到两年,工厂周边的居民就有人接二连三地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先是像普通的呼吸道感染那样咳嗽,接着患者身上出现了瘙痒、疼痛,随后皮肤开始大面积溃烂。对这种怪病,不仅县城的医院,就连省城的医院也治疗无方。先后有好几名名患者死于这种“怪病”。
起初,人们百思不得其解,但没过多久,便有人发现导致这种怪病的罪魁祸首原来是楚风集团,并且拿出了一条条确凿的“证据”,从楚风集团烟囱里排放出来的烟雾散发的呛人怪味,工厂的污水泄漏所到之处,草木纷纷枯萎,连猪狗吃了都中毒而死。
楚风集团位于县城西北部,所在地叫管家铺,以前是一个自然村,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沿河化肥厂建成后,这儿的村民就转成了城镇户口,大部分年轻人被招工进化肥厂当了工人,年纪大的则靠卖菜和在厂区周边做点小生意为生,虽然不是铁饭碗,但日子比种田还是好过多了。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管家铺的居民这么多年就是靠着沿河化肥厂,一步一步地过上了小康生活。化肥厂的兴衰跟他们的利益休戚相关,直到化肥厂改成楚风集团之后也是如此。但管家铺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曾给他们带来过许许多多好处的工厂,现在竟然变成了一个隐形杀手,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夺走了好几个管家铺人的生命……
很快,“怪病”患者的家属屡屡到县委大院上访,要求楚风集团给予赔偿。楚风集团所在地管家铺的居民把申诉信寄到了省市环保部门。有的还向武汉和北京的媒体写信投诉。于是,不断有上级部门将申诉信转回到沿河县领导的案头,环保部门不止一次发出书面通知,要求当地政府督促楚风集团限期整改,否则将给予严厉处罚。甚至还有一些报社、电视台和网站的记者不请自来,鬼鬼祟祟地深入街头巷尾,明察暗访,然后将写好的稿子呈县领导一份,那意思是如果属实,就会立刻见报。这无疑给沿河县的领导们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让他们为难的是,楚风集团的污染问题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按国家有关政策必须马上整改,严重的甚至应该立刻停产,可如果这样,沿河县的财政收入也将遭受到严重的影响……
对此,沿河县领导一直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一种是以县委书记老魏为首,认为不能为了财政收入和GDP,就不顾老百姓的姓名和居住环境为代价,主张严格按照环保政策,该整改就整改,该停转就停转;一种是以县长丁友鹏为首,认为发展是硬道理,没有了楚风集团作为纳税大户为全县财政收入提供的有力支撑,全县干部群众的吃饭都成了,还谈什么发展?所以主张将楚风集团的污染问题缩小在最小范围,尽最大努力消解矛盾、争取化两败俱伤为两全其美。
两种观点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老魏不止一次地在县委常委会上“敲打”丁友鹏,直接了当地批评他脑子里存在严重的地方保护主义和带血的GDP主义倾向。老魏是当秘书出身的,讲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振振有词,无懈可击,但丁友鹏心里很清楚,道理归道理,现实归现实,如果真的按照政策处理楚风集团污染事件,首当其冲的将是财政收入减半,全下大部分干部职工发不出工资,只得又像过去那样靠举债发工资。间接的影响还不止这些。就说“撤县建市”吧,沿河至少从十多年前就开始为这件事到处活动,从省市和中央有关部门到那些身居要职的沿河籍老同志,每年春节前夕,县里的四大家领导都要分头去拜访。可一直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原因就是沿河的工业产值才全县总产值中的比重太低,而撤县建市的首要条件就是该县的工业产值必须在总产值中占到一定的份额,这是硬杠杠,不达标一切免谈。幸好随着楚风集团改制转轨的成功,利税直线上升,很快改变了全县工业产值偏低的局面,“撤县建市”这件久拖未决的大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身为一县之长,丁友鹏深知楚风集团对沿河县整个经济社会的依存关系,牵一发动全身,如果处理不当,轻则拖沿河经济建设的后腿,重则会影响到全县的社会稳定。他觉得老魏这样的“飞鸽派”(下派干部),优点是懂政策,站得高看得远,但缺点也显而易见,比如说话做事喜欢高调门高姿态,出了事却一拍屁股走人,沿河的工作是好是坏,干部职工那不能按月领到工资,都跟他毫不相干了。而丁友鹏呢,他是沿河县土生土长的干部,一步一个脚印从基层赶上来的,做任何一件事都不能光想到自己的升迁,还要充分考虑广大干部的切身利益,拿不到工资,大家会戳他这个县长的脊梁骨,而不是他老魏。所以,丁友鹏始终无法对楚风集团痛下“杀手”,只好采取“捂”的办法,硬着头皮顶住各方面的压力,会同公安、环保有关部门,加紧协调楚风集团和受害当事人的矛盾,甚至亲自赴京去“截访”,苦口婆心地劝说那些上访者,为了平息上访人员的怨气,还经常掏腰包请对方吃饭。有一段时间,丁友鹏觉得自己都成了一个到处说好话、和稀泥的“婆婆”。
功夫不负有心人。丁友鹏的努力总算有了“回报”。这不,撤县建市马上就要正式挂牌,中国社会学会的“高峰论坛”也在沿河县隆重举行了。这是沿河有史以来第一次承办全国性的会议,而且是在“撤县建市”前夕,这对外宣传沿河可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当然,对他的升迁也是关键的一步棋。
可丁友鹏没有料到,就在这节骨眼上,他苦苦“焐”了这么久的楚风集团污染问题却突然出事了。
更要命的是,县委书记老魏在党校学习还没有回来,现在是他这个县委副书记、县长全面负责县委县政府的工作;也就是说,这件事处理的是好是坏,全都由他一个人负责。
就任县长以来,丁友鹏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大的压力。刹那间,他感到肩上沉甸甸的,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车快到县委大院时,丁友鹏忽然让司机掉头,吩咐道:“去楚风集团。”
司机给丁友鹏开了多年车,平时说话比较随便,随口问了一句:“不开会了么?”话刚出口,他从后视镜里瞅见县长脸色阴郁,一声不吭,马上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后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楚风集团离县委大院不到三公里远,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远远的,丁友鹏就看见楚风集团门口聚满了人,密密麻麻的,像个大集市,整个马路都被堵塞了。他只好让司机把车停在马路边,自己下车步行。
越往前走,聚集的人越多。前面不远停着一辆警车,几个警察站在车旁边,警惕地注视着楚风集团门口聚集的人群,其中一个年纪较大、戴着墨镜的警察手里拿着对讲机,正在小声呼叫着什么。丁友鹏认出是县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长。但他没有惊动对方,而是擦身而过,继续向楚风集团门口走去。旁边的警察正集中精力监视聚集人群,也都没有认出他来。
现在,丁友鹏距楚风集团不到两百米了。他看见工厂大门被堵得严严实实,大门正中央放着一口棺材,棺材四周围满了人,有的披麻戴孝,胸前抱着不止一个,而是好几个死者的遗像;有的举着大概是从网上下载的楚风集团生产的产品包含的有毒化学物资的文字和图片资料。他们中间有老人,也有年轻人,有男的,也有女的,无一例外脸上都挂着义愤填膺的表情,不断挥舞着拳头,呼喊标语上的口号,一步步向大门靠近。
人群中,还有几个小伙子戴着纱布口罩,口罩上画着骷髅,正站在棺材面前,让人拍照。
此时,楚风集团的大门已经被人用石栏杆封死了,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一字排开,严阵以待,防止聚集人群冲进去。整个场面一片混乱,随时有失控的危险。
这时,丁友鹏的手机响了。是秘书小刘打来的。“县长,楚风集团的陈总来了,您看……”丁友鹏没等他说完,就不耐烦地说:“他自家门口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不想办法解决,去找我干啥?我这会儿可没工夫陪他聊天,你让他马上回公司!”他几乎是扯起嗓子喊出这番话的,小刘连声说“好好”,“对了,县长,政法口的几位领导都到了,就等您开会呢。”丁友鹏说了声“我马上就到”,便关了手机。
丁友鹏没料到,刚才他接电话时被旁边几个人认出来了。
“咦,这不是丁友鹏么?”
“对,没错,是丁县长!”
“他这是微服私访呢!”
“正好,把状子递给他……”
“递什么状子?直接问他,这事儿怎么处理?”
一边说,一边有人围拢过来。丁友鹏见势不妙,赶紧挤出人群,几乎是小跑着钻进了停在路边的小车……
丁友鹏赶回县委大院,立即召开了政法口负责人的紧急会议。他根据刚才在楚风集团见到的情景以及对事情的分析,认为这起非法聚集事件,显然是有人预谋和策划的,试图利用所谓“怪病”和污染问题寻衅滋事,以达到某种个人目的,如果不及时加以制止,极有可能造成恶劣影响,并影响到沿河县的改革发展和社会稳定。
“大家想一想,全国社会学学会‘高峰论坛’刚刚开幕,马上就要举行撤县建市的挂牌仪式,他们选在这个时候闹事,不是别有用心吗?”丁友鹏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无论从维护稳定,还是沿河的对外形象出发,都必须马上驱散聚集人群,尽快恢复楚风集团者正常的生产和工作秩序!”
同丁友鹏一样刚从现场下来公安局马局长,立即表态同意丁友鹏的意见。政法委书记却有些举棋不定:“是不是打电话征求一下魏书记的意见?”
“魏书记在党校学习,对现场情况不了解,让他拿意见,这不是为难他么?”马局长当即提出异议,“魏书记学习期间,由丁县长主持全面,这是县委的决定嘛!”
“好,就这么定了。“丁友鹏下了决心,责成马局长迅速组织警力,争取在天黑以前恢复完成清场任务。
做出这个决定后,丁友鹏松了口气。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正是由于这个决定,反而使楚风集团门口的小范围聚集事件,变成了整个县城的大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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