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这个人不仅决定着楚风集团乃至整个沿河的发展,
而且对他今后的升迁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没等马垃去县城,李海军就来到了神皇洲。
那天,一辆由警车开道的小型车队从县城通往河口镇的公路拐下来后,沿着铺了水泥的渠道向神皇洲开来。李海军很有派头地坐在前面那辆尼桑轿车的后排座位上。他现在有专门的司机,不用自己开车了,自从楚风公司总经理因为去年的发生的那场“怪病事件”被杜克公司中国区总部免职后,李海军的公司便正式加盟楚风集团,他本人也摇身一变当上了集团的董事兼常务副总经理。由于楚风集团在沿河举足轻重的地位,李海军自然也成为了引人瞩目的人物。这一切除了辜朝阳的大力提携,还跟“怪病事件”发生后楚风集团管理层的一系列变动有关。原来的总经理虽然是专家出身,但由于是总部从外面派来的,处置能力差,又缺少本地的人脉资源,所以才导致了那场严重的骚乱,如果不是沿河政府死保,楚风集团没准就彻底完蛋了。正是基于这个教训,楚风集团的实际控制人辜朝阳才破例把李海军选拔进了集团的决策层……
坐在李海军旁边的是他的助理王蒂。这位被聘任到公司不久的女大学生跟李海军贴得很近,两个人几乎是依偎在了一起。倒是李海军,把身体歪到另一边,显然想躲避这种过于亲密的接触。他并不是在司机面前避讳什么,而是因为顾虑到后面车上的那两个人,心理上多少有点儿收敛。
紧随在尼桑车后面的是一辆更高级的奥迪轿车。坐在车上的除了沿河市市长丁友鹏,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楚风集团投资人辜朝阳。
自从去年的那场骚乱发生后,丁友鹏由于“处置不当”,受到了省市委的严厉批评,并给予了一次党内记大过的处分。据说,省委本来是要让丁友鹏“引咎辞职”的,如果那样,他的仕途将到此终结。连韩鹏几次向省委书记和省长“面谏”,历陈丁友鹏在担任沿河县长期间表现出改革精神和开拓能力,以及所谓“袒护楚风集团”和“处置不当”背后的种种现实苦衷,也无济于事。看来,省委这一次是要拿丁友鹏开刀,杀鸡给猴看了。
让丁友鹏烦心的不只是这些。“骚乱”发生后第二天,父亲丁长水就不顾尚未痊愈的腰伤,拄着拐杖来到他办公室,当着秘书的面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通,临走时,手里的拐杖差点把地板捅了个窟窿,一边捅一边冲他吼:“兔崽子你可记着!共产党从打天下那天开始,就把为人民谋利益当做自己的宗旨,屁股始终坐在劳动人民一边,啥时坐到资本家一边,可就危险了!”他还把辜朝阳也捎带着骂了一通。“老首长要是还活着,我非得找上门去问问,他辜峰革命一辈子,到头来怎么养了个做洋买办的儿子……”
不久,结束中央党校学习的老魏如愿调回了省里,上级很快从邻县平级调来了一位书记。据小道消息,上面很快要派一名干部接替丁友鹏的职位。据他在省委组织部的一位哥们透露,这已经过常委会讨论决定,是铁板上订钉。那段时间,丁友鹏几乎度日如年,惶惶不可终日,仿佛一个放任等候着判决书下达。可左等右等还不见处分下达。他实在沉不住气了,偷偷给省委组织部的哥们打了个电话,谁知那位哥们说,上面不给处分,你就继续当你的市长呗!这话让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再问,哥们死活也不肯透露半个字,索性把电话挂了。再过了一段时间,处分仍然不见下达,原来关于处分他的传闻也烟消云散。这意味着他可以继续留在市长的位置上了。
对于自己这次仕途危机莫名其妙的解除,丁友鹏很长时间都蒙在鼓里。直到半年后他去武汉见到韩鹏时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原来,韩鹏见自己的面子省委书记和省长都不买账,就给远在北京的辜朝阳打了个电话。没过几天,一位担任常委的原来的下级就向他透露,丁友鹏的警报解除了,还纳闷地问韩鹏:“那个辜朝阳究竟是什么来头,连书记和省长这么买他的面子呢?”
丁友鹏觉得,辜朝阳关键时刻对他的帮助,不啻于再造之恩,心里的感激难以言表。
然而,丁友鹏虽然保住了市长的位置,但在经受踏入官场以来这场最为严重的打击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像害了场大病似的没精打采,缓不过劲来。他甚至一度产生了从官场上急流勇退的打算。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又专程去武汉见了一次韩鹏。没想到刚把自己的打算说出口,韩鹏就把他臭骂了一通。“你太让我失望了,早知如此,我何必厚着这张老脸绕着弯子去找辜朝阳向书记省长求情,我当初推荐你当沿河县长就瞎了眼……”老头子气喘吁吁,脸红脖子粗的,心脏病都差点儿犯了。“真正成大事者哪个没受过挫折?当年小平同志三起三落,最终还是东山再起,相比之下,你这点挫折算个球?”韩鹏就差骂娘了。丁友鹏从未见老头子那么大的火。但正是被这么一骂,他作为男人的血性一下子被激活了。他想起有一首歌的歌词“大不了从头再来”,灰暗了一阵的心里又重新亮堂起来……
“骚乱”发生后,省委和上级环保部门做出了楚风集团“属于重度污染企业”认定,勒令沿河市委市政府务必从维护广大人民群众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的立场出发,尽快协同楚风集团将该企业牵出城关。前一段时间,丁友鹏对这个决定还有些抵触,但现在他已经想通了。从哪里跌倒还得从哪里爬起来。他在市委委常委会上主动提出负责楚风集团的“迁移工作”。
为了给楚风集团物色新址,丁友鹏在楚风集团和沿河市有关部门领导的陪同下,几乎跑遍了全市各个乡镇。到目前为止,已经选中了几个候选地址,但都不是特别符合上级提出的环保标准。前两天,履新不久的楚风集团常务副总李海军向他提出了一个新的选址目标:神皇洲。对于自己少年时代度过的河口镇所属的这个村庄,丁友鹏当然熟悉。而且他的老同学马垃就是神皇洲人。李海军竭力向他推荐说:“我年轻时在神皇洲插过队,那儿与河口镇相隔七八里,紧挨在江边,一条堤垸子把村子跟其他村子隔开了,这正好符合‘生产区不得设在人口稠密处’的环保标准……”对于辜朝阳亲自提名的这位新任常务副总的意见,丁友鹏不能不表示应有的重视。他同意先去现场察看后再做决定。
楚风集团迁址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为了慎重起见,丁友鹏专门向辜朝阳发出了邀请,希望他能够亲临沿河,进行现场指导。
昨天下午,辜朝阳从北京乘飞机刚抵达武汉,就被在天河机场恭候的李海军接到沿河来了。此刻,辜朝阳和丁友鹏坐在后排座位上。前面副驾驶座上坐的是秘书小刘。不知是因为旅途劳顿,还是昨天一到沿河,就在李海军陪同下马不停蹄地去楚风集团视察的缘故,辜朝阳显得有些疲倦,他透过车窗,神情漠然地浏览着外面的景色,由于带着墨镜,坐在旁边的丁友鹏也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迄今为止,辜朝阳才来过沿河两次,每次都是丁友鹏亲自陪同,到哪儿都是警车开道,接待规格比省长还隆重。这一次更是如此。从辜朝阳踏上沿河的地面上开始,丁友鹏就像个跟班似的一直陪着辜朝阳,没离开过左右。无论如何,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对辜朝阳给自己的倾力帮助好好感谢一番。
“辜总,你在沿河插队那会儿,这条水渠还刚刚建成吧?”丁友鹏打破了车内的沉默。从县城出来这一路,辜朝阳始终在“闭目养神”,没说一句话,丁友鹏觉得憋不住了。
辜朝阳轻轻嗯了一声,侧过脸望着车窗外干涸的渠道,看见渠两边长满丛生的茅草,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垃圾。一股恶浊的气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用手在鼻子下扇了两下,若有所思地说:“那时候,渠里的水又清澈又干净,可以直接喝……”
辜朝阳的话里多少有一点“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意味。
坐在旁边的丁友鹏无法揣摩辜朝阳在想什么。对于这个颇有几分神秘色彩的特殊客人,他除了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感激,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畏惧。他心里清楚,这个人不仅决定着楚风集团乃至整个沿河的发展,而且对他今后的升迁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也因此,对于辜朝阳在自己面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傲慢神情,他也就毫不在意了。
这时,秘书小刘从前面座位上转过脸来,轻声说:“市长,神皇洲到了。”
丁友鹏如释重负地哦了一声,从座位上欠起身。与此同时,他看见李海军从停在前面的车里下来,向这边一溜小跑过来,打开车门,满脸堆笑地对辜朝阳说:“辜总,到了!“
这支小型车队刚驶进村口,神皇洲的村支书郭东生就骑着摩托从河口镇赶来了,紧接着他赶到的还有河口的镇委书记和镇长。他们都是接到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后,赶来迎接亲临河口考察工作的市长丁友鹏一行的。
这群身份特殊的“大人物”的出现,惊动了整个神皇洲。人们纷纷从各自家里出来,涌到闸坝前老万的小卖部门口。“哟,那不是赵广富的女婿么?”有人很快认出了从轿车里钻出来的李海军,接着,又有人认出了市长丁友鹏,“快看,领头的那个是丁市长,没错,我在电视里见过他……”“看见那个戴墨镜的没有“听说他的官比丁市长还大……”他们看见丁友鹏、辜朝阳和李海军在镇委书记镇长和本村支书郭东生的簇拥下,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一开始,大伙以为他们要去赵广富家,没想到这一行人穿过村子直接往江堤上去了。
在江堤上,丁友鹏放眼远眺,从江边的外滩,到垸子里一百多户人家和几千亩庄稼地,整个神皇洲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如果将楚风集团搬迁到这个偏僻的小村庄,的确是在合适不过了。但如何说服村民们自觉自愿地迁移出去,却是一件棘手的事。经历过县城的那场骚乱之后,在涉及到老百姓的利益时,丁友鹏不能不格外小心谨慎。他叫来河口镇书记和镇长,把全村人口的男女比例、村民们的收入以及在外打工人数等情况详细询问了一遍,对有的问题,书记和镇长回答不上来,村支书郭东生便补充两句。经过一番了解,丁友鹏渐渐心里有了数。至于河口镇书记和镇长,包括郭东生,对丁友鹏一行突然来神皇洲“考察”,究竟出是于什么目的毫不知情,回答市长的提问时显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考察接近尾声时,辜朝阳提出想一个人去江边走走。李海军不放心,就把王蒂叫过来,“你陪辜总去江边散会儿步吧!”
等辜朝阳和王蒂离开后,李海军指着江堤边那幢带风车的房子,问丁友鹏:“丁市长,马垃就住在那儿,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如果不是李海军提醒,丁友鹏差点忘了。“到了老同学门口,岂有不见之理?”
时近中午,刚从江边桃园回来的马垃正要进厨房做饭,见丁友鹏突然登门拜访,一时有点手忙脚乱,家里的板凳总共就那么几条,还不够来人坐的。丁友鹏见他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摆摆手道:“老同学讲么子客气?我今天是顺便来看看你,别把我当什么市长。”一边说,还一边转过脸对几位干部介绍,“你们恐怕还不了解我这位老同学,当年他可是咱们县第一批下海的企业家,现在又搞了一个同心合作社,今后新农村建设,就是要靠他们这样的能人呢!”几个人边听边点头称是。
大概是出于对老同学的好奇,丁友鹏饶有兴趣地爬上二楼参观。在马垃的书房里,他看着满屋子的书刊,还有电脑,赞不绝口,“你这爱读书的习惯一点没改,一边种田一边钻研学问,分明想当陶渊明嘛!”
“马垃可不是陶渊明,”跟上楼来的李海军半是称赞半是揶揄地说,“他可是雄心勃勃,要把神皇洲好好改造一番呢!”
丁友鹏瞟了一眼老同学,见他双手还沾着泥巴,乍一看像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这么说我是小看你喽!”
马垃说:“你莫听李老师的。我只是个普通村民罢了,要说改造神皇洲,也是东生的事。他是村支书么。”
郭东生这时正好也从楼下上来了。听见马垃这么说,也插话道:“你谦虚么子,你现在是同心合作社理事长,在村里发挥的作用比我还大呢!”
楼上楼下地参观完后,丁友鹏就带着一干人告辞了。这当儿,王蒂正好陪着辜朝阳从江边回到堤上。一干人上了车,转眼之间就离开了。
马垃送走丁友鹏一行人走远,心里有些疑惑:丁友鹏这次亲自带队到神皇洲,究竟是要考察什么呢?还有,从背影看去,那个让丁友鹏陪前陪后的戴墨镜的神秘人物似乎有点儿眼熟,他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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