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九五八年下半年起,不论工矿、农村和大小城市的街头巷尾,处处张贴着群众的诗、画,连大字报中也出现了大量的、艺术性很强的妙文;各种艺术专刊,各报刊的文艺栏和画页,都从群众的创作大海中,选取了大量的精华,革新了自己的面貌;各个主管文学艺术部门,更把好多群众创作精华汇成专刊以广流传:所有这一切,汇合起来,构成了创作上的繁荣景象。这是“真繁荣”,应该永远繁荣下去。
这种繁荣,是要以在群众的各种活动场合中张贴着的、演奏着的、传说着的、背诵着的……为主。张贴、演奏、传说、背诵等等,正是群众的文学艺术生活。群众在这些活动中,随时体会着创作和欣赏的乐趣。被选人书刊的,仅仅是这些成品的一部分精华,其作用是为群众形成交换创作经验的方便,使群众在交流经验中互相提高,而并不能以这一部分代替群众创作的全部成绩。群众创作的目的是以作品参与当时当地的文娱活动,并非为了入选。从音乐方面来看,更加明显一些:好的“八音会”有被介绍到北京参加全国民间音乐会演,但参加会演的是绝对少数,而大多数没有参加过会演的也不因而停止吹打或吹打得不起劲。
我以为不论掌握了文化的劳动人民,不论下放干部,不论文学艺术工,在参与或辅导群众文学艺术创作的时候,都应该本着群众原来的精神,把创作上的繁荣稳定在群众生活中,并且逐渐扩大,使任何不繁荣的角落都繁荣起来,使较低的水平逐年逐月有所提高。我们也可以把群众的好作品介绍到刊物上去刊登,自己的作品有时候也可以向刊物投寄,只是不要把群众引导到专为人选而创作的道路上去,否则会弄成只有刊物编辑部的桌子上繁荣,而街头,墙头,俱乐部反而变得冷落起来。
创作有只供自己欣赏和与人共赏的两种目的。自拉自唱,主要的兴趣在于拉和唱,别人听不听他不管;不便告人的个人悲欢,只写在各人自己的笔记本上,一般都不愿意让别人欣赏。不过这种作品,在每一个创的创作总量中占的比重不大,在一般情况下,更多的是愿意与人共赏,也就是“发表”。刊登在刊物上固然是发表,即贴在墙头、传在口头也都是发表。作品所要求的读者对象不同,发表的地方也因之而异。古代文人所写的悼亡诗往往不公开,座右铭也不过挂在自己座位旁边,都是只给自己看的;墓志铭是给被纪念的死人的子孙们看的,发表在该户的祖坟上;创修什么庙碑,是给谒庙的人们看的,发表在庙院的某个角落里;言志的诗文是写给自己的亲友看的,其中最得意的作品往往发表在自己的屏风上,客厅的墙壁上;与友人唱和的诗,是互相发表给对方看的……总之:他们每写一篇东西,在动笔之前,对象就非常明确。这些正是文艺的运用。创作这些东西,是他们生活的构成部分,也可以叫做艺术生活。这些作品,写得好了,为多数文人所赞赏了,也有抄传印刷的(为了抬高身价自己花钱印些臭文出来送亲友的,不能算数)。有人那样做,自然也愿享受那种光荣,但他们在写的时候,主要的目的不是那个。否则写出几篇来没有人抄,没有人印,以后就再不写了,而事实上则往往是即使没有人赞赏,他们也会活到老写到老(自然不是作为职业每天写)。
古代的劳动人民,也有他们的创作生活。他们的创作往往都是真情流露(不会像有些无聊文人把男盗女娼的地主歌颂成德隆望重),爱上了张家姑娘,就编几段曲子称赞一番;恨上了李家恶霸,就写一张黑帖骂他一顿。爱写快板的人,不是现在才有,他们自古就是作家。他们每作一个作品,也是一开始就有明确的对象。他们的好作品,也被人们传诵得很久、很远,但那也是写出来以后的事,而在写的时候也只是为他们肯定了的对象写的。这也正是文艺的运用。创作这些东西,也是这些生活的构成部分,可惜当时的文化武器没有被他们掌握,否则会更繁荣一些。
刊物的出现,是印刷工具现代化了以后的事。有了刊物自然是好事——它使好的作品传播得既快且广,为古人所不可及。但社会需要的创作量,要比刊物所能容纳的多得多;各种作品的欣赏对象与刊物所发行的范围也不尽相合,所以刊物虽然能帮助创作的繁荣,而真的繁荣却不能都表现在刊物上,更主要的是要表现在群众的文娱生活中。两个青年相跟着往地里担粪,前边的一个向后边的一个说:“小三子,你休强,一会叫你跟不上!”这是前边那个向小三子下的挑战书,也是他对小三子发表的创作。这个简短的作品,对当时当地固定的对象小三子说来,算是一篇能打动心弦的好作品。创作和发表这个作品,也是和小三子两个人的文艺生活(一个创,一个欣赏者)。在群众的各种活动场合中,经常有人发表着类似的作品,正是创作繁荣的表现。有较高文化程度的人们,和这些共同在一块生活着、劳动着,随时创作一些同类而较高的作品出来,使这些有所参照,得以提高,也就是“辅导”;辅导到一定程度,配合着他们学文化的进度再讲一些创作上的道理,使他们在创作上逐渐都成为内行,便可以算是把这种繁荣推向更高阶级。对其他部门的艺术辅导也应如此。
较有普遍意义的好作品,可以向刊物上投稿,不过不要把群众创作的兴趣引得偏到那方面去。把写作的目的仅仅缩小到“发表在刊物上”,只是“一部分”知识分子的错误观念,大部分人运用文艺的范围不那样狭隘。像向小三子挑战的那一类作品,不论怎样提高,不但发表到刊物上读者不会太感兴趣,就是有个“小四子”和他一路担粪,听了也没有多么大作用——因为他这挑战书是只向小三子发出的。假如这位把他的创作目的局限到向刊物投稿上,便不会产生这篇作品;大家都不作不合乎刊物用的作品,那就会形成只有读刊物才是文娱生活了。到了共产主义社会时期,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差别消灭了,人人都成为有文化的劳动者了,那时候,人人都像古今的文人一样,吟诗答对,琴棋书画都来得几手,把文学艺术运用得像旋刀、锄头那样熟悉,兴趣浓淡虽然也各有不同,但或多或少每人都有所作。那时候的社会环境,到处都经过艺术化,各人的作品虽然不能像现在那样写在色泽、大小各不相同的纸块上到处乱贴,可是都还有各种不同的发表场所那是肯定的,绝不是都发表到刊物上。那时候的小三子和他的朋友可能都学会了开动机器,但口头上的口头文学不是只在担粪时候才能发表,开着机器一样可以那样做。那时候,每个公社可能都出了刊物,但小三子的朋友还是不需要通过刊物就能向小三子挑战,而且即使每个生产队办一个刊物,也容纳不下队员们的全部创作。
到那时候,虽然每个人民公社都有了较大的剧场、影院、乐队,剧团、文娱刊物、(文艺、美术、剧本等),但各个队仍会有较小的剧团、乐队等等,因为他们不但要听、要看专业的,而且自己也还要拉、要唱、要写,要用自己的诗篇画幅来装点自己的房间,要用自己的歌喉来发抒自己的感情……总之:要丰富自己的文学艺术生活、发挥自己文学艺术创作的才能。这样才能算作更大的繁荣。
一九五九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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