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寒假,考研完,工作不知在何方,媳妇没搞定。家乡,一个平常的晚饭后。晚霞追吻着群山,清江碧波荡漾。我的家处在一个山间小盆地,在通往“恩施大峡谷”的“清江画廊”上——一个温文尔雅的南方小镇——“屯堡”。屯堡土家人聚居。街上一位老人过世,后人们为她举办葬礼。平平常常的时间,平平常常的事情。
街不大,晚饭后,和母亲一起到他家“吃酒”(惋吊),过她家灵堂门口。居然贴着“红色”的对联!映入眼帘的是红纸黑字,而非白纸黑字。“不大对劲啊,明明是死人了,一般应该是贴白色对联的,怎么贴红对联呢?”我心里嘀咕着。问了问一起“吃酒”的一位老年人,才知道,这是“喜丧”。何为“喜丧”?我把二十来年的光阴交给了大山之中的土家人聚居地,早已习惯了土家人为死亡而彻夜不眠跳跃的舞蹈!但直到此时,听完老人的讲述,我才明白,这种舞蹈所要表达的,是“快乐”而非悲伤。土家族人的葬礼是一种最热烈的欢腾!这种舞蹈叫做:撒尔嗬——敲锣打鼓、土家狂欢的“撒尔嗬”。
我是学马克思的,对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以及关于人类社会的论述是赞同的,我也就自然会关注其关于具体的“人”的论述。但是,对于个人而言,面对“具体的人”的人生中的几件大事(爱情,死亡),马哲并没有做出过系统的论述,其解释也比较苍白,是我不解的。不知道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局限性,还是我自己作为一个学习者的局限性,反正,我感觉到了局限性。马克思也讲人生观,可很少感悟“死亡”。没有对“是否死亡”,“怎样死亡”,活着的人怎样“面对死亡”做出系统的说明和论证。可能因为与马哲着重强调“改变”世界有关,正如马克思在1845年提到的那样:“哲学家总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然而,人类至今为止,还不能改变”死亡”。也就是说,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是哪个“阶级”,不管你改不改变世界,不管你在世界上留下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不管你爱了谁,不爱谁,“死亡”的最终宿命,是改变不了的。现代科技的发展,使得人们把“死亡”当成一种“病”来治疗,为此,投入很多钱,来保证自己的健康,延长自己的生命。他们想通过“科技”来“改变”死亡。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刻意的保证健康,其实质不是想“活”的更好,其实质是惧怕“死亡”。
我是土家族的,对日常生活中的很多土家特有的文化现象感兴趣。不得不承认,土家文化包含着很多“迷信”的色彩,很多地方与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大相径庭,这是我反对的。但是,同样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死亡”这一问题上,土家人的态度是特有的,思维是正确的。对于发展马哲的人生观部分,有借鉴意义,对于人类纵看历史,深入市民社会,研究历史唯物主义有意义。
“人生好似一春草,平凡春草谁不老?”这是土家人的睿智,正如庄子面对死亡,鼓盆而歌,知天命,而顺于天命一样,土家人不是畏惧死亡,而是享受死亡,是积极的面对死亡。“死亡”,“有限”,是个体的“人”的客观必然性,即“人是必然要死的”。“活”,“生”,是个体的“人”的暂时的状态。“世界不是一个既成事物的集合体,而是一个过程。”无限运动,永恒发展,是辩证法的重要原则。由此看来,死亡不是病,更没有长生不老的“药”来治疗这种病。刻意的用人的理性工具延长生命,是人性的脆弱,恐惧,无能,消极的表现。
下面,我对以生我养我的家乡——“屯堡乡”为例,介绍一下土家的葬礼中最重要的一个项目——撒尔嗬。屯堡人很注重生和死这人生的两极,诞生礼除了“齐祝米酒”,同时还注重“逢生”或者“踩生”的谶纬。人生的四大礼赞,诞生礼、婚礼、寿礼、丧葬礼,尤其以丧葬礼仪最为隆重。这和屯堡人回归自然的大气磅礴有很大关系,常常把死亡的形式作为可以真正让灵魂安息的一次庆典。
在这次葬礼上,我所看见的撒尔嗬是这样的:“撒尔荷”歌舞上,歌词诙谐幽默,有“荤段子”,常常是绵绵情歌到处飞扬,对人生来一次调侃,毫不忌讳,比如:“死亡之人好享福,睡得一副好板木”、“皇帝佬儿是我放牛的”, 伴随着“狗连当”的动作,即露骨的“性交”动作,反映了土家男人的原始的生殖需求。里面的悼亡歌、情歌、生活歌、娱乐歌和历史歌,没有悲怆号哭,只有豁达欢畅,描绘的是亡者曾经参与或者正在参与的意向空间和情绪空间,是在延续生命不朽的动力意识。撒尔嗬又叫“跳丧”,跳丧者脱去冬天厚重的衣着,脱去伪装和羁绊,在一声解忧愁的吆喝声中,忘却恩怨,释怀成败,尽情的欢乐。如果在死亡面前都能从容,又有什么历史不能赋予歌舞笑谈之中呢?如果在死亡面前都高歌狂舞,面对千古的清江水,人们又何须掩饰心中,那最深沉的爱,和最狂野的欲望?!
丧鼓词里有这样一段:“望到姐儿拢不得身,话儿也没说过,爱不倒你和我;把郎欠成相思病,还是个懒家伙,相交两年多”。“有限”与“无限”,“存在”和“消亡”,旅行与风景的困惑永远是伴随人类的课题,在冲突和困境中挣扎和选择,这就是生命!一个土家人对我这样说笑:“我这样心肠好的人,是可以老死的;有的人啊,说话毒辣,做事情不留后路,一天在想名和利,就是老了病了,想死都死不成,阎王都要多折磨他几天”。
“跳丧”的对象是逝者,她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但是不管你是衣食无忧的“有钱人”,还是像蜗居中“穷光蛋”,在葬礼上却没有太多差别,同样的一副黑棺材就让外人眼中的贫富贵贱在这土家山坳里悄然褪淡.活着的人们会为他们奉上同等的热情,不论是生前的仇人还是挚友,都在葬礼上洒下真诚的“包谷酒”,然后加入跳丧的队伍.芸芸众生的平等与宽容,就被土家族人如此自然地诠释. (这里怎么解释“普世价值”?)
我不能再说什么了,只渴望在此生的末端,回到土家小镇,得一场为我而起的死亡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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