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的“私人化”与杂文的衰微
郭松民
——读《中国当代杂文二百家》有感
作为一个杂文爱好者,“杂文衰微”,“告别杂文时代”这样的话题,一直是我无法面对,也无法理解的,直到不久前,我看到了一套《中国当代杂文二百家》(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年10月出版,刘成信、李君、王芳选编),并怀着探究的心情,认真阅读了一遍,我才了恍然大悟,觉得可以就这个话题谈谈自己的看法了。
在我看来,杂文之所以衰微,主要的原因就在于,自1980年代以来,杂文创作出现了“私人化”的倾向,所谓私人化,就是杂文(以人文知识分子为主)失去了观察时代的宏观视野,而是简单地把个人命运作为衡量时代的尺度,自己生活得好,就是好时代,反之就不好,甚至是“浩劫”。在很大程度上,杂文成了宣泄个人情绪的一种工具,这就不能不脱离普通读者,无法引起他们的共鸣,也无法承担起为时代代言的任务,因此其衰微或逐步边缘化,也就不可避免了。
这个结论有什么根据吗?有的,根据就在这本书里!但由于笔者所写的是一篇短文,所以不可能对全书做一个全面的梳理,而只能挑出下卷中季羡林大师的一篇杂文《血泪书写的见证——我为什么写<牛棚杂忆>》来做一次麻雀解剖。
之所以选季老的文章,原因有三:其一是我所说的杂文创作私人化倾向在这篇文章里表现比较明显;其二是季老被官方和主流知识界所共同接受,堪称当代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最后,季老去年刚刚去世,身后备极哀荣,为文化界的一件大事,许多读者熟悉他。
那么,“私人化”在杂文创作中究竟有什么表现呢?笔者将其概括为这样几个特点:曰“怨”、曰“惧”、曰“假”。
先说“怨”。季老在《见证》一文,开篇即道:“我三生有幸,也住进了大院(指“牛棚”,笔者注)——从语言学上讲,这里的‘住’字应该作被动式——而且一住就是八九个月。像十年浩劫这样的‘壮举’,在人类历史上绝对是空前的——我但愿它也绝后——‘人生不满百’,我居然躬与其盛,真是千载难逢,我不得不感谢苍天对我特别垂青、加佑,以至于感激涕零了。试想,现在还会有人为我建院,派人日夜守护,使我得到绝对的安全吗?”
——一股怨毒之气,扑面而来,给人感觉好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不过以我读《牛棚杂忆》的印象,则所谓“牛棚”云云,无非是一种封闭式的学习班而已,同为北大教授的孔庆东也对此多有考证,“牛棚”并非地狱,盖可断言。当然,这种学习班似乎不怎么舒适,学员也不怎么顺心,但怨到如此咬牙切齿,好像也大可不必;
再说“惧”。“最可怕的是,我逐渐发现,十年浩劫才过去20年,很多人已经快要把它完全遗忘了。”“我恐惧,是因为我怕这些千载难得的经验一旦泯灭,以千万人遭受苦难为代价换来的经验教训就难以发挥它的‘社会效益’了。想再获得这样的教训恐怕是难之又难了。”
——“文革不能再来”——这是1980年代迄今杂文的一个绝对主题,而理由则主要来自的感性:“我”蹲了“牛棚”;“我”挨了批斗;“我”被下放到了农村……,总之,因为“我”安逸优雅的生活被文革破坏了,所以文革就是浩劫。而对文革理性思考的杂文,可以说是少之又少,为什么“才过去20年,很多人已经快要把它完全遗忘了”?就是因为感性的东西不容易持久,而理性的结论才能经得起时间的洗礼;
比如文革为什么会如此激烈?有没有知识分子整知识分子的因素?文革的口号之一是“打倒反动学术权威”,睽诸今天的情况,以院士、教授、博导们为代表的学术权威们垄断一切学术资源,大发“学术财”,且造假的造假,对女生“潜规则”的也不在少数,如此看来,当文革风云乍起,“造反”的学生和年轻教师们对他们有一些不恭之举,似乎也并非全无理由。但是,经历过文革的杂文家们对此反思过吗?检讨过吗?没有。我们透过他们的杂文,会感到他们都是一些纯洁无辜的羔羊,但这样的杂文有说服力吗?
最后说“假”。“我在这里先郑重声明:我决不说半句谎言,决不添油加醋。我的经历是什么样子,我就写成什么样子。”“谎言取宠是一个品质问题,非我所能为,亦非我所愿为。经过了所谓‘文化大革命’炼狱的洗礼,‘曾经沧海难为水’,我现在什么都不怕。”
——这些话真可谓掷地有声,但未必可信。季老自己就说过,他的处世格言是“假话全不讲,真话不全讲”,“不全讲”说明还是有所畏惧,并非“什么都不怕”。
1976年1月24日出版的《人民日报》上,刊登了季老的一篇文章(署名:北京大学教授 季羡林)《党的知识分子政策不容诬蔑》,季老在文章中,用同样掷地有声的语气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确实是非常及时的,完全必要的。在这场斗争中,我们知识分子也获得进一步的改造和提高。”“可是现在竟有人说运动一来,就批知识分子。这倘非无知,即是别有用心。我们要坚决予以回击!”“奇谈怪论的制造者摆出一副为知识分子‘请命’的架势,实则居心不良。”
这些话,不知是真话还是假话?季老从未在自己的杂文里解释过,似乎已经“把它完全遗忘了”。而在文革中能够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文章,分明是受到重用的表现,并不像被迫害的样子,这和他在《见证》一文所作的血泪控诉,完全对不上号,不知道哪一篇文章里说的才是真话?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大意这样的话,要做革命文学,先要做“革命人”,因为“从喷泉里出来的都是水,从血管里出来的都是血”。我觉得先生的判断并没有过时。在我看来,杂文要振衰起弊,首先杂文要跳出以个人利害得失衡量一切的狭隘观念,以更宽阔的视野看待历史、看待现实,不能总是带着“我今天得意了,所以要出一口恶气”的心态写杂文。杂文如果甘做晴雯、王熙凤式的人物,睚眦必报,锱铢必较,那杂文是没有什么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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