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极限处考虑问题虽然在对实际的指导中可能流于武断,但是这却是最明晰最直接无阻碍的路径。
那么权力的终极是什么?
最大最完满的权力是每个人对于其他人都没有任何权力,这样每个独立的个人对自己来说,就可以最大程度的发挥他发现自我、成长、完善自我的权力。(这样说可能太过绝对,但是理论的终极必然需摆脱中庸,这样才具有足够的力量对现实进行指导。)但如果权力真的走向这个终极,却等于抵消了自己,取消了它存在的价值,当每个人都是自我负责的,都没有对于他人的权力,权力终于变成了“无权力”。
但是这种情况只属于理性思辨或是某个遥远的未来,现实是,每个生活中的人都被各种各样的权力所制约、压抑,这是文明的代价,也是光明背后必然的黑暗。现实是,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有对于他人的权力,同时只拥有对自己不完满的权力,人们把自己的权力让渡给政府或者组织,让渡给父母或者爱人;另一方面也接管了别人的权力。举个也许不太恰当的例子,父母对子女,是最大值的接管他人权力,在婴儿或者儿童时期尤其明显,儿童喜欢吃糖,父母就通过控制“糖”(一种价值)来控制儿童的意愿,他的想法、行为,父母控制了儿童向往的那个“最高的价值”。
如果说人生需要有一个目的的话,不管这个目的是某些宗教性的悬设,还是每个人颇具自我特色的设定,那么或许我们可以用“真理”一词来表称。每个人都在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利用生命来寻求真理,权力则通过控制“真理”来控制人群,从而实现权力自身。福柯说,真理其实只是在某一历史环境被当作真理的事物,真理是运用权力的结果。每个社会中的个人,每时每处都在接受各种信息的撞击与干涉,从而自以为自主的接受并且形成了客观的各种观念。
权力通过何种方式来控制真理?话语。
话语具有这样的功能,既是构成现实的一部分,同时又是对现实的摹仿与重现。所谓“话语”是人们说出来或写出来的语言,话语是在人与人之间的互动过程中呈现的,因此具有社会性。话语是特定语境中人与人之间从事沟通的具体言语行为,即一定的说话人和受话人之间在特定社会语境中通过文本而展开的沟通活动,包括说话人、受话人、文本、沟通、语境等要素。在《无名者的生活》中,福柯讨论了话语、权力与真理的关系,话语是人特有的表述自我的方式,它之高于动物的地方,不同于鸟鸣、虫唱、马啸等等的地方在于,话语是不局限于现场的言说,可以被记录、被编辑、被传播,这样话语具有了更多的形式,文学就属于其中一种。文字是权力催生的,话语的传播还形成知识,知识是文明社会的支撑,知识启蒙了人的蒙昧,但却没把夺回的人的自由还给人,在一个称之为文明社会的特定环境,某些人制造着知识,这些人不是被权力操控就是代表着权力,而其余的人则消费着知识,他们通过各种知识的积累以求进入权力,权力制造知识,知识为权力服务,权力的表达与知识是直接相关且相互连带的。一个社会不构建一个知识领域就没有权力关系,没有权力关系就没有相对关系。
按照马克思的理解,人有三种存在方式,对物的依赖性,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自由人的联合体。在特定历史发展过程中,在人由第一个阶段向第二个阶段过渡的过程中,即从对物的依赖性的前现代社会,到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现代社会,这个过程中话语的真实性渐渐的削弱了,同时增加了更多的功能,具有了价值判定,道德判断,具有了赞同或者否定的力量,具有了引导性的倾向影响。福柯在《无名者的生活》中所关涉的17、18世纪法国特定的历史时期的拘留记录、请愿书、王印文书等特殊的话语形式就是一种代表和例证。
“他一直向家庭掩饰他的疯狂,在乡间过着一种不明不白的生活,官司缠身,毫无顾忌地放高利贷,让自己贫乏的精神不如那些无人知晓的道路,……”;“背教的教士,四处煽动,可能成为罪大恶极的罪犯,鸡奸者,只要有可能就会变成一个无神论者;这是实足足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如果放他自由,还不如镇压他。”这些片断的文字,简短至极同时轻易的概括了一个人的一生,这些无名者的生活尘埃一样轻飘飘的消散在历史的天空,他们的生活是任何话语都不能自信地说是可以完全真实地复现的。这些记录中只提供了不包含任何具体内容的最枯燥元素,时间、人物以及他们的人生被判定的色彩。这些确实存在过的人,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无奈、他们的苦难,让人感受到置身事外也能感到的凄凉。虽然说这些文本浮夸、虚伪,但是仍然反应了当事者的生活,甚至与当时者同一历史时期的特定环境中的人群的生活状态。
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这是直到目前为止的社会状态,在这些文本中,政治机制与话语效果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在17世纪末的法国,这种政治权力机制达到了更广泛的范围,当政治网络与日常生活的网络交织在一起,那些本应是注定匆匆一世不留下丝毫痕迹的千千万万的存在者,短促的生活出于这偶然才有机会留在书本或文献中。“他们也是榜样,但与那些在生平业绩被阅读时会光芒熠熠的圣贤相反,他们与其说提供了有待深思的教训,不如说是一些短促的效果,这些效果的力量转瞬即逝。不过除了名字以外,这些简短的故事经常没有告诉我们任何其他的东西,而这些短促的描述可能充斥着错误,捏造不公正,夸大其词的地方但在他们的背后,总是有过一些人,他们活过然后死去,经历了苦难,邪恶,猜忌与喧哗。”这些描写判断他们的话语,却“根本不可能重新捕捉它们处于‘自由状态’时的本来面目;只有当它们落脚在权力游戏和权力关系所预设的滔滔雄辩、出于战术考虑的片面之辞或者奉命编造的谎言中,我们才能把握他们。”普通人出于一种悲哀的两难境地里,被权力的光芒照射的生活变成了牺牲的最后绽放;一直默然地被遗忘在黑暗处的无声消亡也令人悲哀。
当恣意无度的无上权力,越来越多的被人利用,干扰日常生活,不管是真正的权力持有一方,还是找到程序漏洞利用权力的一方,都陷入了无法逃避的悖论,他们的权力增长的越快越失去控制。反应权力的放肆成都的相应话语,也变得更加放肆,甚至脱离了话语的原始本质,它的目的仿佛只是为了吸引权力的注意。在话语与现实中造成了巨大的鸿沟,“在那些申诉和恳请的人与全权支配他们的人之间的反差;在提出的问题的细微秩序与用来运作的庞大权力之间的反差;在仪式和权力的语言与狂乱和无能的语言之间的反差。
当这种权力与话语的生机与力量渐渐地减弱直至消失,人的生存进入了第二种阶段,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日常生活层面运作的权力不再是没有标准的任意妄为的君主,权力将演变成一套精细、连续的分化网络构成,在其中,各种各样的司法、治安、医疗和精神病治疗机构相互衔接。”“新的权力所构建的话语形式改变了前期浮夸的语言形式,而是尽力寻求一种中立性的语言。
到了从人的存在方式的第二阶段向第三阶段转化的过程中,即从由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到自由人的联合体,权利的施法范围不断缩小,各种组织的强制性的权力经过第二阶段的转变,恣意的权力干涉拜托了妄作,权力被放入了规范化有章可循的模具里重新浇铸,冷却了野性的激情,规训了矫揉造作、笨拙、激烈、粗暴的表达;那些人们的生活,那些琐碎、那些平庸,被有效但灰暗的管理框架、新闻报道框架和科学框架来分析,被这样的话语来表述,这些话语有现成的量化、规范化标准,有各种不同程度的标准词汇,有特定的文本格式,它们努力追求准确,却丢失了人情味。
权力、话语与真理三者之间的相互作用制约极其复杂,任何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都追求不朽、追求为人所知,在内心深处期望留下生命存在的痕迹,所以想要产生能量,这就造成一种矛盾,是渴求与现实限制的矛盾。本来要“灭”掉这些违背权力要求的无名者存在痕迹的权力,相反却成为激发这种不朽力量的作用。人的存在方式,在现时代看来,仍再走向“自由人的联合体”的路途中,而且这必定是个充满艰难险阻,历时久远的过程,也需要无数人的牺牲与探索,那个时候,个人生活像艺术一样被自我创造,每个人都达到了对于自我的“完全权力”,但这只能是一种理想化的想象,幼稚也许仍有痛苦,但对于普通人来说,面对庞大的社会机器,面对勾结联合的权力实体,这是一种怎样深痛的无力感,在《无名者的生活》中福柯也为我们勾画了部分,当痛苦已经被意识到但还清楚的指导没有方式解决的时候,也许有个理想,对于缓解那种渗入脊髓的悲凉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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