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保守主义和激进左派的罕见合流
---中欧关系危机暗流涌动下的欧洲民众、学者和政客
围绕萨科齐会见达赖的前前后后,中欧双方的外交纠纷,已经由升温演变成了明火,时任法国总统,兼欧盟轮值主席国元首的尼古拉.萨科齐的孤注一掷,已经使事态突破了中欧双方在外交层面的暗战格局,中国也罕见地展示了对此一举动的不满,取消了13年来一直沿袭的中欧商贸峰会的行程。
在中国的民众埋怨法国人以怨报德不识好歹的同时,法国人也在向中国人甩出他们手里的西红柿,摆出“不买你家的便宜裤子我照样不会光着屁股蛋出门”的豪迈。中国人和欧洲人好像都在赌气地预言对方:“嘿!你在不久远的将来,必定会跑到我面前痛哭流涕祈求重拾旧好!”
真的是这样吗?恐怕结果是方都不愿意承受,而一旁讪笑的只有欧洲人的传统盟友美国。
如果说2008年初的奥运火炬事件,是法国人,乃至欧洲人对中国崛起的不满情绪的宣泄彩排的话,12月萨科齐以欧洲领袖之尊,和一个政教合一色彩浓厚的中国“流亡”地方割据领袖的握手,似乎超出了中国人政治神经的承受能力。时至今日,法国人还在无辜地问天、问地、问神明:“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德国人、英国人不都见那个谁了吗?为什么中国人咬着我们的尾巴追打?我们高卢人好欺负难道?”
于是,善于反思的法兰西民族,便开始了对华政策的反思。能够反省自己过失的民族固然是值得尊敬的,而一个在回忆中不断为自己的受迫害幻想添加原料的民族,则会在臆想中迷失方向,越走越远,而不幸的是,在今世今日的法国,媒体、学人和政客的主流,仍然沉浸在这种狂想中,无法真正三省其行而善其身。
迷局起始于法国的两条对华外交路线,一条是奉行“戴高乐路线”的务实外交方略,由戴高乐将军二战后主导奠定,以独立的外交姿态,走出美国的影响,在对话问题上展开对话的同时持续发展双边关系,在这一外交政策引导下,法国是一个朋友的姿态,而不是来摆出一副给人上课的嘴脸,这一套在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的中国是行不通的,美国人到70年代末才明白这一点,而法国1964年1月27日,就与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可谓在西方国家中先声夺人。
而另一条路线,则是以法国左翼政党主张的意识形态和西方价值路线为代表,左翼的旗手法国社会党,现在虽然陷入了四分五裂的境地,但是在萨科齐的内阁中掌管外交的,却是前社会党人贝尔纳.库什内,此公和新入住爱丽舍的第一夫人卡拉.布鲁尼,可谓是一唱一和,在萨科齐的外交策略具体制定中,他们的影响力是不可低估的。而卡拉.布鲁尼则更是代表萨科齐本人,在2008年的8月,与库什内和社会党大佬亚克.朗格一道,接见了来法的达赖喇嘛。
而此时,萨科齐正在北京的奥林匹克鸟巢中,向入场的法国运动员挥舞着双手,他在含糊不清的“如果......但是......可能......一旦......”的措辞中,还是来了,一个意料中的临时出访,得到了中国人的欢迎,又讨好了国内左派,真是一招“左右逢迎”。
而戴高乐主义,此时,已经被萨氏弃之如蔽履,连同不断劝诫他珍视对华关系的前总理拉法兰一道,被打进了冷宫。志得意满的萨氏,此时正盘算着“建立新的多极化世界秩序”,让欧洲发出更强硬的声音,也不管欧洲是否还有着一根足够坚强的声带。在北京峰会和华盛顿峰会上,萨氏意气风发,强调要发挥IFM世界货币基金组织的作用的法国总统(IFM的总裁是法国人斯特劳斯.卡恩),并没有拿出实际的解决方案,迟迟到12月4日,才宣布出一个260亿欧元,占法国国民生产总值1.5个百分点的经济刺激计划。
在此期间,一些法国国际政治专家,表达出了对萨科齐自以为是的单边政治的担忧,中国驻法资深媒体人 郑若麟 先生对《法国战略分析研究所》所长、法国第三大学战略问题研究所所长弗朗索瓦·杰雷的访谈中,杰雷表达出法国对华外交重返戴高乐路线的期望。杰雷期望中法之间真正能够求同存异,在对话的道路上发展双边关系,可以保留各自的立场,但是不把观点强加于对方,更不作出挑衅对方的举动。而该路线所服务的终极目的,是为法国争取最大的国际话语权,用杰雷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必须自始至终将维护两国长远友谊的努力,与策略上的做法、突发性事情的发生,有机地协调起来,最坏的情况就是发生冲突和在全球出现美中两极化。出现美中两极化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但法国及欧盟应该在现实的(即实现各方利益)、和平的(即缓和紧张关系)前景下朝着多极化的方向进行努力。”
可惜这种声音,在今日的法国却显得曲高和寡。
从法国日益被加紧口径控制的媒体,到生来对政治有着狂热的民众,从传统的主张贸易保护主义并要求利用汇率问题向中国施压的右翼新保守主义政客,到肩扛“人权民主”大旗,间或以劳工权益的名义指责中国向欧洲出口商品过多的左翼政客,现在都变得异口同声地为萨科齐的行动喝彩。萨科齐在国际政治上的一招险棋,无疑是为他赢得了国内政治上的高分,他的民意支持度也跃升到45个百分点,要知道,3月份他才只有30个百分点的支持率。
社会党人,法国国民议会前外交委员会主席雅克.朗格,和现任主席帕尼亚托乌斯基,6日共同发表了声明,赞同萨科齐在波兰会见达赖,并称“这种会面是完全正当的,根本不影响中国的主权……北京使用了两种尺度、两种措施……一方面中国当局软弱地抵抗美国总统、英国首相和德国总理会见达赖喇嘛……在法国总统准备会见西藏精神领袖的时候,发出令人无法接受的威胁。”帕尼亚托乌斯基更是表示,萨科齐此举“展现了人权国家的形象。”
一贯支持藏独的法国国民议会西藏研究小组组长,和萨科齐同在UMP“人民运动联盟(右翼政治组织)”的议员吕卡认为:“萨科齐会见达赖,是富有历史意义的事件……历史将记载‘萨科齐时代’。”
而法国主流媒体则一边倒地吹捧萨氏的“勇气”,似乎这个身高不到170公分的瘦小精灵鬼已经是单挑中国红色喷火巨龙的中古勇士。这倒也不奇怪,几大报纸和私立电视台的老板都是现任总统,前任警察头子的哥们,而一招禁止公立电视台卖广告,开销全额依靠拨款的行政干预媒体的必杀技,更是让自诩“记者精神”的千万只高卢鸭子都被迫用同一个调子鸣叫,不服气?滚蛋呀~~经济危机的小风吹来,手里攥着房贷、车贷账单的法国“自由记者”们,也不能不掂量掂量,毕竟,饭碗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当然有自由,有骂中国人的自由,而且这是免费的。”从费加罗,到世界报,从TF1到F2,所有的记者都在异口同声地控诉“中国人想攻破西方民主阵营,并把法国当作了西方链条的最薄弱环节……中国人把我们法国当作欧洲最女性化的国家,我们是时候给他们展示一下坚强的手腕了……”如此这般,不一而足。
而更危险的,是法国的知识界和研究界对此事反对的声音,被完全彻底的淹没,或许很多研究者本身就是政治投机分子,中法关系良好时,与中国人弹冠相庆,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中法关系出现了问题,他们又俨然以“中国问题专家”的身份,出现在大小法国媒体,故弄玄虚地“揭露秘辛”,从文化上剖析中国人心态如何如何……。
譬如,法国国际战略关系学院研究部主任,让.梵尚.布里塞,也是“法国过于阴柔论”的炮制者,他认为,“中国借达赖问题打法国板子,是因为不喜欢欧洲团结。问题不在于欧洲人见达赖,而是他们想进攻欧洲的软肋,而中国人就认为这个软肋就是法国……法国被认为是一个女性化、脆弱和善变的国家……如果放任中国对法国实行经济包袱而欧洲坐视不管,中国就大获全胜了。”
而自称“汉学家”的让-吕克.多梅纳克,他的“墙头草”特性在巴黎的媒体界早有口碑,在2008年年初的中法政治危机期间,他在中国人面前是一套说辞,在法国媒体那里,或许是他更无所顾忌。又是另外一个论调,也许后者是更贴近他的心声的表达。他7日接受“星期日报”采访时,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甩出了“中国分裂欧洲论。”(原文见下面链接)
现摘录部分原文(下划线部分为译文),... Cette colère traduit aussi une certaine crainte des autorités chinoises.中方的愤怒某种程度上反应了他们的担忧, Car si la France s'est comportée de manière un peu idiote avec la Chine , elle a été plutôt intelligente à la tête de l'Europe.因为如果说法国在处理对华问题上比较不理智的话,他们毕竟是智慧的欧洲的领袖, Cela fait des années que la Chine divise l'Europe, 多年来中国一直致力于分化欧洲discute séparément avec les pays de l'Union et passe des accords bilatéraux. 他们与欧洲各国之间单独展开对话,在他们之间制造双边矛盾Or avec la présidence française, l'UE a parlé d'une seule voix et remis en cause certains aspects de ses relations commerciales avec Pékin. 而在法国轮值主席国期间,欧洲国家一个声音说话,并在一些涉及商贸关系的问题上,对北京发出了质疑。Le pouvoir chinois craint que Paris ne conserve ce leadership européen. D'où peut-être cette tentative de déstabilisation.中国政府不希望欧洲继续在法国的领导下,而这种欧洲会动摇他们的地位。
而让-吕克.多梅纳克得出的结论是,Il n'est pas question de renouer une relation de confiance mais plutôt de donner un nouveau cap à notre politique chinoise.与中国重建以前那样的信任是不能可能的了,而应转而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政治关系。 Pour cela, il faut se comporter avec la Chine comme elle se comporte avec nous, c'est-à-dire en fonction de nos intérêts. 要达成这种目的,我们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是说,以服务法国的利益来作为行事的指南。
在这种媒体渲染中国网民抵制法国货的氛围中,法国民众的情绪和观点也多少会被左右,一向被法国知识分子经常光顾的“89大街”网站上,网民主流的观点是“中国进口法国产品,只占有法国出口的1.4个百分点,而中国对法国的出口更多,如果法国人抵制中国产品,中国人损失更大。”
而事实上,SINOMEC一方面不担心中国网友的抵制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中法贸易,因为中法贸易的大单基本都是政府合同,大飞机核电站之类,“家乐福+法国香水+路易威登”那三瓜俩枣的才几个钱?另一方面,法国人抵制中国货也只能是嘴上扯扯淡,同质的产品,中国生产的日用产品,目前还是有价格优势,有便宜不捡,法国人都是活雷锋吗?何况现在又是金融危机,挣钱不容易,还是少一点口号,多一把口粮显得比较实际。
真正让SINOMEC担心的,是法国各派势力在对话态度上达成强硬一致,对中法发展未来关系的可能危害,法国的左派反对党和媒体在野时,经常起到制约政府行为和平衡视听环境的作用,而在萨科齐铁腕统治下,左派社会党至今一盘散沙,少数被萨氏收买的社会党大佬(如雅克.朗格和贝尔纳.库什内之流)都是萨氏的拥簇者,而媒体更是被改造成了萨科齐的私家广播站,这种氛围下,法国实际上是形成了左派和右派在对华态度上的意见合流,新保守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者,居然罕见地和左派激进势力达成了利益妥协,这种毒氛是无论如何不利于中法乃至中欧在“人权.民主”等问题上继续展开对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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