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洪都拉斯的所谓“合法”政变
刘波
洪都拉斯军方在该国的腐败政客与商业寡头的授意下,为保护他们的特权和利益,对塞拉亚微弱的修宪苗头予以严厉弹压,以非法的政变惩罚该国数十年未有的倾向社会下层的领导人,逮捕一些内阁成员和议员,镇压支持塞拉亚的民众的抗议,殴打和枪杀示威者,实行新闻封锁。事实表明,并不是塞拉亚要建立威权主义统治,而是洪都拉斯的权贵们为维持其威权主义统治而不惜动用军队,镇压民众的反抗。而他们的种种与基本民主原则背道而驰的行为,都可以被一些美国媒体和中国的论者当作“护宪”、“反民粹主义”的壮举加以称赞,可见这些人关心的实非民主,只是不欲让各国的精英阶层与国际资本家的利益受到侵犯而已。
6月28日爆发于拉美小国洪都拉斯的军事政变,本是国际上的一桩小事。事发之后,包括美国在内的几乎所有国家,以及联合国、欧盟、美洲国家组织等,均对政变方予以谴责,不承认其所组织的临时政府,政变之反民主与非法的性质,似乎已毋庸置疑,没有再行评议的必要。然而国内舆论界的一些评论,却使人大跌眼镜,甚至有所谓“合法”政变之说,更属荒谬。军政分离为民主制之基本原则,若言政变合法,如同谓水火可以相容。而国内为何会有这样的说法,确是一个值得探讨的现象。
政变本乃民主之大敌,本应为中国标榜民主自由的衮衮诸公所深恨,但2002年的委内瑞拉政变、2006年的泰国政变与2009年的洪都拉斯政变,却意外地得到了一些自由派论者的赞赏,甚至有谓政变能推动民主进步与现代化者。究其原因,无非是政变发动者皆为代表各国精英阶层与中产阶级的右派,针对的则是查韦斯、他信、塞拉亚等亲近弱势群体的左翼领导人而已。于是乎,只要打着反左、反民粹主义的旗号,自由派论者们所崇奉的民主原则本身,便似乎可以弃之不顾了。
有论者称:“洪都拉斯政变的直接起因,是塞拉亚不顾宪法法院的裁定和军方将领的阻挠,执意推动原定在周日举行的‘全民公决’。而这项公决的核心议题,则是废除洪都拉斯宪法‘总统任期4年,不得连任’的规定,为塞拉亚效仿查韦斯连选连任铺路。”又有论者称,“塞拉亚决定发起公民投票、诉诸直接民主来修改宪法,让他再做四年总统,完成他的‘改革宏愿’”。这样的评论违背了基本的事实,只是说明了论者的无知和不负责任。
稍微花点时间了解一下此次政变的来龙去脉,就会发现,就算没有最高法院、国会和军方的阻挠,塞拉亚的所有愿望都得到实现,顺利推行所谓的全民公决,他都必然会在明年1月任期届满时下台,不可能再做四年总统。事实上塞拉亚在遭到驱逐之后在联合国大会的演讲中也表示,就算各方邀请他再担任一届总统,他也不愿再当。所谓塞拉亚因谋求连任而遭政变推翻之说,纯属论者头脑中的臆想,毫无事实根据。
有关这场冲突的报道与评论,大都语焉不详,笔者在此将其来龙去脉详述如下。大商人出身的塞拉亚在2005年作为洪都拉斯自由党的总统候选人竞选获胜,该党一贯代表该国上层利益。但塞拉亚上台后政治立场大变,施政开始向穷人倾斜,提高最低工资,加强与工会的联系,降低公共交通费用与学费,周济穷人,参加查韦斯倡导的反新自由主义的拉美国家同盟,由此博得下层支持,反而为长期把持洪都拉斯政坛的政客、军人和资本家所厌恶,也因“背叛”本党而遭到忌恨。塞拉亚对洪都拉斯既存的上层建筑与权力结构发起挑战,实为本次冲突的根源。
2008年末,塞拉亚提议,在2009年11月的总统与议会竞选中,加入一个投票事项,即要求选民决定,是否愿意成立一个修宪国民大会,讨论宪法的修改事宜。而原定于6月28日举行的所谓“全民公决”,根本不是要“废除洪都拉斯宪法‘总统任期4年,不得连任’的规定”,而只是一项不具法律约束力的民意调查,询问选民对于在2009年11月的选举中加入上述投票事项一事做何看待。换言之,即使选民在6月28日的“全民公决”中表达了“同意”的意见,洪都拉斯政府也没有义务在11月的选举中加入有关修宪国民大会的提议。就算是加入了这个提议,由于针对这个提议的投票和总统选举是同时进行的,而根据现行宪法,塞拉亚无权参加11月的总统选举,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可能再当四年总统。
有人会说,塞拉亚是在给他未来的连任和独裁铺路。那我们不妨再解释得啰嗦点。塞拉亚要连任,要过至少六道坎:(1)2009年6月28日的不具法律约束力的民意调查得到举行,民众同意在2009年11月的选举中加入有关修宪国民大会的投票(这项同意本身是不具法律约束力的);(2)有关修宪国民大会的事项被列入2009年11月选举的投票日程,并且得到选民的通过;(3)修宪国民大会真正召开,而且将废除总统任期限制(或允许连任一次)的事项列入修改日程;(4)有关废除总统任期限制(或允许连任一次)的修宪案的得到通过;(5)塞拉亚再次参加大选并获胜(无论宪法修正案是否通过,按照现行宪法,塞拉亚均可隔一届再参选,只是无法连选连任);(6)塞拉亚竞选连任获胜。即使到了这一步,塞拉亚也没有实现所谓的“集权”,他只是像查韦斯一样,得到了竞选连任的可能性而已。笔者还记得过去中国的论者经常骂查韦斯“独裁”,不过在奥巴马上台,美国国务院赞扬委内瑞拉的修宪全民公决,奥巴马主动与查韦斯握手之后,这些论者也彷佛像奉了圣意一样,再也不痛斥查韦斯了,就像奥巴马的中东政策改变之后,我们也不大听到斥责伊朗为“邪恶轴心”的声音了。
综上所述,塞拉亚只是在按照合法的程序为修宪做准备,他的连任之路还远在天边,远不足以对洪都拉斯的民主体制构成任何威胁。其实塞拉亚的修宪诉求,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洪都拉斯自1838年独立以来,共有12部宪法,现行的1982年宪法已经经过十余次修改,修宪在该国本是家常便饭,军方把此次塞拉亚推动的修宪视为心腹大患,无非是因此举威胁到了该国权贵的利益。
洪都拉斯军方在该国的腐败政客与商业寡头的授意下,为保护他们的特权和利益,对塞拉亚微弱的修宪苗头予以严厉弹压,以非法的政变惩罚该国数十年未有的倾向社会下层的领导人,逮捕一些内阁成员和议员,镇压支持塞拉亚的民众的抗议,殴打和枪杀示威者,实行新闻封锁。事实表明,并不是塞拉亚要建立威权主义统治,而是洪都拉斯的权贵们为维持其威权主义统治而不惜动用军队,镇压民众的反抗。而他们的种种与基本民主原则背道而驰的行为,都可以被一些美国媒体和中国的论者当作“护宪”、“反民粹主义”的壮举加以称赞,可见这些人关心的实非民主,只是不欲让各国的精英阶层与国际资本家的利益受到侵犯而已。
有论者称塞拉亚违宪在先,军方介入在后,但所谓塞拉亚的“违宪”行为只有一条,即在最高法院已裁决6月28日的“全民公决”违宪的情况下,依然推动公决。但这一行为是否违宪,是很有疑问的。总统会违宪,最高法院也会违宪。洪都拉斯的最高法院有没有权力对一项不具法律约束力的民意调查是否违宪进行裁决,这本身就值得怀疑。纵使塞拉亚违宪,最高法院不通过正常法律程序对其展开弹劾,而是“授权”军方逮捕并驱逐一位民选总统,这毫无疑问是违反了该国宪法与基本的宪政原则,足以让该国最高法院的威信和声誉大受损害,也使其之前的决定难以令人信服。
另一个值得探讨的因素是美国的影响。美国与洪都拉斯军方一向关系密切,有报道说政变方曾在事发前知会美国。回溯历史,在20世纪,美国扶植拉美各国军政府,将拉美变为美帝国的后院。20世纪上半期美国向中美洲各国出兵数十次,维护各国的寡头和集权体制。20世纪80年代,内格罗蓬特坐镇洪都拉斯,将该国变为一个大军营,由美国中央情报局训练“反抗军”,入侵尼加拉瓜与萨尔瓦多,犯下杀人、绑架、虐俘、强奸等种种罪行。(内格罗蓬特后来出任美国驻伊拉克大使,美国在伊拉克大量使用雇佣军,盖为当年尼加拉瓜行动的翻版。)
设于美国佐治亚州的“美洲学校”(现名“西半球安全合作学院”),曾为拉美各国“培养”大批独裁者、雇佣军与恐怖分子,已故的玻利维亚独裁者班塞尔即于该校毕业,指导本次政变的洪都拉斯军队总司令瓦斯奎斯亦曾在该校受训。2002年美国怂恿委内瑞拉军方政变,逮捕查韦斯,此为美国最近一次在拉美扶植权贵、推翻民选领导人的行为,后该政变被委内瑞拉民众挫败。(美国政府最初否认介入政变,几个月后承认。)美国干预拉美的长期历史,让人对它在此次政变中扮演的角色感到怀疑。
近年来拉美各左翼政府推动的全民公决和修宪,都遭到很多论者的指责,但奇怪的是,从来没看到这些人指责哥伦比亚总统乌里韦的修宪,原因可能是此事没有得到西方媒体的广泛报道。乌里韦总统在2002年上台后,即推动国会修改宪法,并在2004年通过,允许总统连任一届,现在,即将于明年下台的乌里韦又在推动修宪,想要再连任一届。与对待查韦斯的做法不同,媒体对此事不闻不问,无非是因为乌里韦领导的是个亲美的极右翼政府而已。在6月的伊朗选举风波期间,西方媒体狂炒伊朗可能爆发“革命”,后来迈克尔•杰克逊的死讯才给媒体台阶下,让他们可以转移话题,伊朗的“革命”也就不了了之了。其实自4月以来,格鲁吉亚人一直在举行反对萨卡什维利政府的抗议,政府方则殴打抗议者,钳制新闻自由,这和伊朗政府的做法也一样,而媒体对此也毫无追究,无非是因为萨卡什维利领导的是个亲美的右翼政府而已。由此可见,很多媒体和论者关心的并不是民主不民主,只是符不符合美国的利益。
现在洪都拉斯的政变方已经遭到国际上的彻底孤立,也在遭受国内民众的强烈抗议,正是由于考虑到政变方建立的临时政府可能被推翻,美国才在迟疑多日之后,改变模棱两可的态度,正式称此事件为政变,并依据美国法律,中断给予洪都拉斯的所有经济援助,并由国务卿希拉里会见塞拉亚。现在美国的算盘可能是让塞拉亚和政变方达成妥协,让11月或提前举行的大选将非法政变“合法化”,而不是响应大多数国家的呼吁,让塞拉亚立即无条件地复位。无论如何,这都是对民主原则的一种损害,是对拉美威权主义传统的一种妥协。
一百多年以来,拉美一直遭受美帝国、国际资本与当地军人与精英阶层的盘剥,尤其是拉美的印第安人后裔,更是受到白人的种族歧视与压迫。只是在最近几年里,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厄瓜多尔等左翼领导人领导的国家,方才借助群众运动和全民公决,使长期无权无势的下层的呼声得到表达,也使拉美社会走向更加公正、更加种族平等的方向。洪都拉斯的反民主政变只是拉美民众力量的洪流遇到的一个小小的障碍,不会影响大局。但拉美的局势必须得到正确的理解,因为它可以为21世纪的全球左翼运动,指出一个值得借鉴的方向。
刘波 2009年7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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