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的过去就是美洲的未来
:马杀鹰
此文写就于7.5事件爆发之时,但是搁至今日才发,个人认为文中的观点不需要修正,事实上也没有。一看到这个题目,大家一定觉得我唱衰美国,但是中美在民族问题上却面临着相似的困境(美国尤甚),文中有所涉及。个人认为,南北战争是一场残酷而伟大的战争,它用血和火使得来自欧洲大陆的北美人民成为一个统一的美利坚民族,已经管了美国一个半世纪。不过现在情况已经出现了变化,重新审视美国这个种族“大熔炉”,还是很有必要的。南北战争还能管美国多久?这是个问题。
【一】:美国正处于中国的秦汉阶段
【二】:美国的人口问题
【三】:人口问题引发的其他问题
【四】:无可救药的种族问题:少数人统治多数人
【五】:帝国困境:敌人在哪里?
【六】:地区制衡:巴西和墨西哥
【七】:美国例外吗?
【一】:美国正处于中国的秦汉阶段
如果简单地拿美国历史对比中国历史,那么个人认为,美国正处于中国的秦汉阶段。
一方面,这是基于美国立国之短,而国势之强;
美国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在导弹武器发明之前,外部势力实际上不可能对北美大陆造成伤害。这方面也与秦国的地理环境相似。这时期的国家或民族,组织严密,生产发达,尚武强烈,类似的情势非常多,在这里就不展开详细叙述了。
另一方面,这又意味着美国最为严峻的挑战,尚在未来。
中国两千两百多年的大一统历史对于民族主义思潮冲击下的当代来说具有无与伦比的重大价值。个人认为这段漫长而伟大的历史抹去了中华大地上绝大多数民族的棱角,使中国社会成为一个高度均质的社会,同时也使中国成为一个具有核心民族的一元化国家,从而在组织动员上和经受历史考验的能力上具有无可比拟的巨大优势。袁崇焕身为一个广西人却到辽东为帝国守边,就好像一个西班牙人认为有责任有义务到俄罗斯抵御鞑靼人的进攻。即使近代遭遇“千年未有之强敌”、“千年未有之变局”,中国依然经受住了考验。而中国庞大的人口基数和严格的法律,又使得中国不可能受到外来移民的困扰。
近代民族主义思潮具有双刃剑特性,已经众所皆知。与中国不同,面对未来的可能的“强敌”和“变局”,美国还没有证明它也拥有同样强大的抗击打能力,尤其当国力衰弱、前途黯淡的时候。个人认为美国的人口问题、民主政治(越来越受到移民社团和院外游说集团的干扰或控制)和短视的战略,已经为美国埋下了“五胡乱美”的祸根。
【二】:美国的人口问题
如果把一个国家比喻为有机体,那么人口是它的肌肉,国土是它的骨骼,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1787年,美国为了制定各州在国会的代表人口(美国宪法规定美国众议院对各州众议员名额的分配以人口普查的数据为依据),正式对人口普查立法,规定每十年进行一次人口普查(具体定在尾数为零的年份),4月1日法定為“人口普查日”。
1790年美国进行了第一次人口普查,统计结果为3,929,000人,其中包括作为奴隶的黑人698,000人,不包括土著印第安人。白人占总人口的80%,其中盎格鲁撒克逊人占87%,日耳曼人13%,98%是新教徒。不得不承认当时的美国是一个高度单一的种族国家,为美国的发展奠定了强大的基础。
1915年美国人口突破一亿(世界人口为18亿),平均家庭成员数为4.5人;
1967年美国人口突破两亿(世界人口为35亿),平均家庭成员数为3.3人;
2006年美国人口突破三亿(世界人口为65亿),平均家庭成员数为2.6人;
2006年美国少数族裔人口成功破亿,数量达到一亿零七十万,非拉美裔白人约占美国人口的66%(相形之下1970年非拉美裔白人尚占美国人口的83%,1990年为75.6%,2000年为69.1%),其中:
持西班牙语的拉美裔是全美人口最多、增长最快的少数族裔,2006年增长3.4%,总人数估计为四千四百三十万人,中间年龄27.4岁,大大低于白人的40.5岁,18岁以下的年轻人占33%,高出白人12个百分点。
亚裔人口增长速度紧随其后,增长3.2%,总人口大约为一千四百九十万人,中间年龄33.5岁。
非洲裔人口则增长了1.3%,人数约为四千零二十万人,中间年龄30.1岁。
非西班牙语裔的白人人口增长为0.3%,中间年龄最大,老龄化人口最多比例最大,18岁以下年轻人比例最低,人口数量增长最慢。
总体而言,在人口年龄层的两端,美国全国60岁以上的老年人中,白人高达80%,而少数族裔只占20%;而在5岁以下的美国儿童当中,少数族裔和白人旗鼓相当,各占50%。综合比较,少数族裔明显占优势,白人则处于劣势,人口年龄整体偏高。
从地域分布看,夏威夷、新墨西哥、加利福尼亚、得克萨斯四个州和哥伦比亚特区的少数民族人口数已超过白人人口数,分别占各州总人口数为:夏威夷75%,新墨西哥57%,加利福尼亚57%,得克萨斯52%,哥伦比亚特区68%。有必要指出,新墨西哥、加州和德州都位于美墨交界。
上面大部分数据都是根据美国2007年度的公开资料整理的,2010年美国马上就要进行新一轮的人口普查,应该还是此消彼长,个人颇为期待具体的数字。大家不妨注意到,苏联瓦解之时其主体民族俄罗斯族已经不到50%,苏联瓦解的意义在于将俄罗斯境内之俄罗斯族提纯到81%(近来又下滑至78~79%)。根据预测美国将在2040~2050年逼近50%这个临界点。为了保持美国之“伟大”,通过壮士断腕的方式凤凰涅槃,或将不得已而为之。
【三】:人口问题引发的其他问题
人口是活的,人口问题必然引发语言、文化甚至疆域(如果历史上存在纠葛的话)等方方面面的问题。
首先,英语受到西班牙语的冲击。
冷战中,美国一直以民族熔炉而自豪,同时毫不犹豫地把苏联形容为不可融合的多民族马赛克社会。但是如果现在还把美国视作种族熔炉,那就显得颇为轻率了。
记得美国前总统卡特每天临睡前总要读两页圣经,我第一反应心想卡特真虔诚啊,但是他读得是西班牙语的圣经,我就知道卡特为什么这么虔诚了:竞选需要西班牙语。克林顿曾言,希望成为美国最后一个不会讲西班牙语的总统。小布什英语都讲不好,西班牙语能力也同样烂,不过起码能讲,在德州混,不会讲西班牙语就很吃亏了。奥巴马的西班牙语显然不大地道,但是敢说,动辄就用西班牙语跟拉美裔打招呼,他得到了拉美裔67%的支持率,并在2009年5月提名首位西班牙语裔而且是女性担任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这在政治上是无异于是一个宣言。
美国没有官方语言,或许大部分美国人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等到他们想起有这个必要的时候,发现阻力重重。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美国掀起“英语第一”运动,此时的英语不仅仅是一种语言范畴,而成为盎格鲁—新教文化的标志。亨廷顿不无怨恨地指出:“不存在Americano dream。只有American dream(这里的“美国梦”全为英语,而Americano为西班牙语),它是由盎格鲁—新教社会创造的。墨西哥美国人只有用英语才会在这个社会之中分享到它。”【注:《我们是谁?》P212,塞缪尔亨廷顿著,程克雄译,新华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这种种族主义的陈腔滥调已经显得不合时宜了。
现在西班牙语已经成为美国事实上的准官方第二语言。这让人想起十九世纪德语对英语的威胁,不过借助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德语一蹶不振。几百年来盎格鲁加拿大人对魁北克没有办法。同样,如果不发生特殊的历史事件,美国白人已经没有办法消除西班牙语对英语造成的严重威胁,Univision的兴旺发达可见一斑。
既然美国人民异常关心雪域高原上的藏族人民是否掌握其民族语言,我们也不能坐视美国为数众多的少数族裔放弃民族语言而仅仅掌握英语。美国是否正在实施灭绝人性的强迫同化,是否正在切断少数族裔的文化根源,并在语言基础上构建针对少数族裔的就业困境和生存危机?这是值得全世界人民持续关注的话题。
其次,盎格鲁—新教文化受到拉美裔—天主教文化的冲击。
随着人种和民族状态在美国日益混乱,有识之士不得不乞灵于盎格鲁—新教文化,希望它重新发挥历史上曾经有过的作用。俄罗斯现在也强调斯拉夫—东正教文化对于俄罗斯的独特作用,但是它对俄罗斯的少数族裔根本没有任何吸引力。同样,盎格鲁—新教文化对于少数族裔来说也没有任何吸引力。相反,他们认为自己的文化和建立在此基础之上的价值观比之更加优越。
布热津斯基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指出美国的人口危机:“任何恢复和重振美国的企图都不得不在比过去复杂得多的背景下实施……到2050年……欧洲人的比重从60%下降到40%。这时的美国将与不久前的基本上是欧洲血统的美国迥然不同,它更可能反映出业已使世界分裂的文化和哲学的分歧。”【注:《大失控与大混乱》P125,布热津斯基著,潘嘉玢、刘瑞祥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第一版。】
有数据显示,少数族裔对于为国效力和保持美国全球领导地位等宏大命题没有太多兴趣,也体会不到这些命题与他们颇为关心的福利和优先待遇之间的内在联系。一个仅仅是白种但非盎格鲁—撒克逊族裔的天主教徒对WASP的霸权事业忧心忡忡(多么伟大的国际帝国主义精神?):“美国从一个白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文化主宰——和塑造——的社会转变为一个全球人种拼凑成的社会,将引起社会和价值观念的深刻变化,并可能使社会凝聚力进一步有所丧失。”【注:注:《大失控与大混乱》P125,布热津斯基著,潘嘉玢、刘瑞祥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第一版。】
再次,在十九世纪中期美国从墨西哥巧取豪夺的土地上,墨西哥人正卷土重来。
有学者认为,美国西南部将成为美国的“魁北克”,这在文化、语言和宗教上来说当然是不错的;但是个人认为,它同时也是墨西哥的“外东北”,美国的“远东”。 美国目前的历史教科书“教育”学生说,加州得州等西南部领土是1848年美墨战争结束后,“合法”地从墨西哥购买而来。但墨西哥人绝对不会这样认为,因为他们的教科书不是这么写的。邪恶的北方邻国悍然入侵,首都被占领,皇宫被其海军陆战队入驻,随后大片领土被割让吞并,这种场面在中国人心目中记忆犹新,墨西哥人也一样。
当墨西哥人踏上加州土地的时候,并不认为这是异国他乡,而是“重返故土”(很多中国人踏上远东的土地时亦作同感)。在美国西南部,拉美裔人口渐渐成为主体民族,其中大部分来自墨西哥。以美墨交界的加利福尼亚州为例,2008年人口超过3800万,为美国人口第一大州,其中拉美裔人口超过了三分之一,加州已经不存在占据多数的民族了。“《经济学家》报道,在这段边界(指加利福尼亚)美国一侧的12个重要城市中,拉美裔人占全市人口比例在90%以上的有6个,80%以上的有3个,70%以上的有1个,只有2个(圣迭戈和尤马)在50%以内。”【注:《我们是谁?》P204,塞缪尔亨廷顿著,程克雄译,新华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更为严重的是出现了白人的外迁(据说加州生活成本居高不下是重要原因,但是拉美裔为什么不怕加州生活成本高?)。继苏俄之后,美国也在用另一种方式为中国敲响了警钟。
对美国西南部在未来政治上的假想,在美国已经层出不穷。当然我们还不能说移民就会导致美国西南部出现政治变更,但是在不可预见的未来会发生什么,现在还无法断言。在这方面,美国走在俄罗斯的前面,墨西哥人也走在了中国人的前头。
【四】:无可救药的种族问题:少数人统治多数人
《肖申克的救赎》是一部非常著名的电影。评论家对于它提出的“体制化”命题深有感触,普罗大众对于片中白人和黑人之间的“珍贵”友情异常感动。但是个人认为,摩根福尔曼扮演的角色看上去似乎颇为睿智,但是依然是美国老电影中黑人忠仆的角色。
有一次我看一部纪录片,介绍号称全世界威力“最大”的坦克M1A1,三个白人分别担任车长,射击手和驾驶员,但是这坦克没有自动装弹机,一个可怜的黑人小伙子坐在后舱完成这个枯燥的任务,并声称坦克的射击速度取决于他。
1857年美国大法官罗杰.坦尼宣称:根据宪法,不但黑奴包括所有黑人都是“一种从属的和劣等的生物”,没有资格享受公民权和自由权利,因此不属于“美国人民”。这个判决直到1868年第四次宪法修正案才得到废除。但是黑人依然受到歧视和隔离,得不到选举权。一个世纪之后也就是1964年和1965年美国国会先后通过《民权法》和《选举法》,黑人才得以平等享受权利。不过黑人境遇的改善是得益于冷战时期美苏之间激烈的意识形态较量还是美国白人良心发现?这是个问题。参考美国废奴的初衷,答案是明显的。
个人认为盎格鲁—撒克逊人是一种类似于鞑靼之于俄罗斯、突厥之于奥斯曼的少数军事贵族,美国实际上是少数种族统治多数种族的国家(关于这一点在下面还要继续阐述)。少数人认为,高加索人种是最为优秀的人种,盎格鲁—撒克逊后裔又是高加索人种中最优秀的部分,它们建立的是“山巅之城”,光芒照耀大地。现在为了消除“势单力薄”的不利局面,略低一等但较易同化的来自中欧和东欧的移民(甚至包括犹太人)也被拉入其中,到目前为止还占据着所谓的主流社会。可笑的是,在十九世纪这批人同样被认为是劣等。
在少数人眼中,印第安人只配屠杀,黑人只配奴役,斯拉夫、拉丁和亚洲各族停滞落后丧失了活力,拉美裔是入侵者,盎格鲁—撒克逊人种、盎格鲁—新教文化以及以此为基础的“美国信念”,才是美国永恒的关键。非盎格鲁—撒克逊成员要想在美国生存,就必须要在人种上自认低等,在文化上自我阉割,以方便统治。
盎格鲁—撒克逊族裔及其代言人对于多元文化及其发展趋势有发自内心的恐惧和忧虑,因为这将使得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行为变得不可持续。布热津斯基直言不讳地反对美国文化多元发展:“时常有人指出,加拿大现行的文化多元性政策也许就是美国的未来。但是,加拿大不必维持全球性的对外政策。……对于美国来说,多元文化在利益方面的相互竞争……对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不利。没有一种内在的能自然而然感觉到的战略凝聚力,触角遍及全球的美国会发觉很难规划出坚定的历史方向。”【注:《大抉择》P219,布热津斯基著,王振西主译,新华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
种族歧视是美国的死结,永远不会消失(除非北美大陆可以明确按照种族来划分国家)。随着少数族裔人口的迅速增加,白人心态是否可以保持平衡,尚不得而知。部分白人认为,一旦它们沦为少数,利益受到冲击,它们有权力而且有必要恢复过去种族主义时代的做法,包括强制同化,遣返原籍(比如非洲)甚至肉体消灭。这种腔调或者倾向甚至实际行动将给美国社会造成多大的分裂,尚待评估,而白人至上主义者开始蠢蠢欲动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美国会纳粹化吗?个人认为这或许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白人日益感觉到,不需要再为过去赎罪了,它们已经受够了,现在它们是受害者。大家不放观察一下以色列的犹太人,它们完成从受害者到施暴者的角色转换,非常轻松。在这里我想简单说一句,犹太人长期被“迫害”,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是一个依靠出卖灵魂生存的民族。在下一次美国的民族冲突中,犹太人不是作为帮凶,就是继续接受审判。
针对日益严峻的挑战,亨廷顿按捺不住内心的惶恐,专门写了一本书《我们是谁?》,亨廷顿毫不掩饰地说:“本书的主题,是强调盎格鲁—新教文化对于美国国民身份/国家特性始终居于中心地位。”【注:《我们是谁?》P27,塞缪尔亨廷顿著,程克雄译,新华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同时,“在当今世界上,对社会安全的最大威胁来自移民。”【注:《我们是谁?》P151,塞缪尔亨廷顿著,程克雄译,新华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他好像忘记了,美国本身就是一个移民国家。就好像进入中原大地之后开化了的游牧文明,也打起了修长城的主意。但是美国已经从民族熔炉退化为马赛克社会,松散的组织是否可以再度营造出强迫同化的巨大社会压力,已经成为一个问题,所以美国现在没有能力抹去西班牙语的威胁(除非爆发战争),至于白人是否准备采取历史上和现实中对付印第安人的残酷杀戮、针对黑人的奴役迫害、对于伊斯兰世界的妖魔化宣传来消除少数族裔对美国目前的“主流社会”的侵袭,值得观察。
【五】:帝国困境:敌人在哪里?
帝国有很多种。中国从古到今不需要寻找敌人,天朝没有对手,藐视任何竞争者。英国也不需要寻找敌人,麦金德曾经写到:“从诺尔曼(Norman)时代起,到以煤田为基础发展了现代工业时止,英格兰民族的结构几乎无比地单纯。在苏格兰和爱尔兰的历史同英格兰历史搅混在一起之前,英格兰的历史之成为史诗,原因正在此……只有一个国王,一个国会,一条随潮涨落的河,一座大城作为中央集市河港口——英格兰就是在这些因素上建立起来的。”【注:《民主的理想与现实》P57,麦金德著,武原译,商务印书馆1965年版】英国数百年来奉行“光荣孤立”政策,守护着欧洲大陆,只在欧洲均势被打破的时候才挺身而出。
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关键在于设法让多数人在政治上持消极态度(这点也适用于国际政治)。如果将英国放大到整个殖民帝国,那么在 “民族自决”之前,英国人做的非常好。
俄罗斯和奥斯曼都是依赖扩张的多民族军事帝国,一旦帝国停止扩张,帝国就有瓦解之忧。只有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军事帝国才需要不断地寻找敌人。这可能是中美之间最大的不同:中国不需要寻找敌人,但是美国必须寻找敌人。
“美国更有能力动员起来直接对付一个现存的威胁,而不是去用均势来平衡两个潜在的威胁。”【注:《文明的冲突》P260,亨廷顿著,新华出版社2002年1月第三版】。这句话一方面试图阐述美国外交政策虚伪的理想主义传统,另一方面不经意间指出了英美之间战略上的不同之处。
美国极为强大,这掩饰着美国内部固有的缺陷,来自外部世界的营养如此之多,以至于美国不需要在内部过于苛刻。经常性的战争行为,不但斩获颇丰,更为关键的是它凝聚了美国人民的“信念”,转移了美国人民观察事物本质的视线,所以美国需要不断地寻找敌人。对于美国来说,最大的危机不是敌人过于强大,而是缺乏强大的敌人。一旦找不到敌人,确定不了对手,“军事贵族”们便会认为丧失了对大多数人的控制,而感觉惶惶不可终日,美国也可能分崩离析。
美国建国之后直到二十世纪初一直致力于领土扩张或抢夺殖民地,之后美国手段灵活,与时俱进,利用“民族自决”等口号瓦解英帝国的殖民帝国,并在二战结束之后立即调转枪头,对准苏联这个二战盟友。冷战结束之后,美国马不停蹄地挥戈中东、巴尔干和中亚,全球开打……十足一个“不受节制的军阀”。
冷战结束之后,美国诸多殿堂级学者纷纷著书立说,试图把矛头对准中国。相对萨达姆、拉登之流来说,中国显然是一个够分量的敌人。问题是中国是一个独特的对手,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德国或者苏联的对手。这种对手,美国在历史上从来没有遇到过。
美苏通过二战解决了欧洲之后,几乎立即丧失了共同利益,并打造了两个彼此隔绝的经济循环系统。从根本意义上来说,苏联仅仅是美国的一个地缘政治对手。苏联只能从地缘政治意义上对美国发出威胁和挑战,而在贸易和金融等真正意义上的全球领导地位方面,完全没有竞争力。后者直接导致苏联在意识形态战场上的完败并最终导致帝国瓦解。美苏/美俄谈判,除了战略武器还是战略武器,直到现在还在毫无意义地谈个没完没了。但是有谁可以跟美国坐下来谈谈限制海军规模的问题?
在这里我不想说中国是冷战最大的赢家。苏联解体之后,过去如黑洞一般的大陆心脏地带敞开了怀抱,中国就仿佛是一瓶拔除了软木塞子的香槟,活力和国力喷涌而出。与此同时,1991年12月,欧洲共同体通过《欧洲联盟条约》,通称《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简称《马约》)。1993年11月1日,《马约》正式生效,欧盟正式诞生,整个欧洲都试图用一个声音说话。从这个角度而言,苏联的瓦解对于美国来说无异于是一个悲剧,一方面没有心脏地带大国的遥相呼应,美国控制亚欧大陆就感觉势单力薄,另一方面,美国再也找不到如同苏联这么完美的“敌人”,足够强大但是对付起来得心应手。
中美如果严重对立并导致全面冲突,美国最大的危险就是不得不逼迫日本作出选择(很大程度上,欧洲也是如此)。在不冒巨大风险的情况下,日本当然更加愿意偏向美国,并在各种场合表示其不愿意廉价地迎合中国。但是一旦美国需要日本押上身家性命的时候,日本将不得不考虑后果。在这点上,美国对日本并没有绝对的信心。而一旦丧失日本无条件的支持,美国没有能力在东亚对抗中国。此时此刻美国这个老态龙钟但是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发现中国人玩的是“无本生意”,两手空空地上桌跟它对赌。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伟大精神很大程度体现在酝酿于2002年到2003年之间的“对日新思维”上。
美国在犹豫,但是时间不等人。在国外找不到敌人或找不到够分量的敌人,敌人就要在国内产生。
【六】:地区制衡:巴西和墨西哥
从均势政治的角度观察美洲,自从门罗主义宣布,南北战争结束之后,均势就告别了美洲。“伟大”而又“单纯”的美国人民以厌恶的心态看待在欧洲大陆上演的丑陋的均势政治,毫不犹豫地声称美洲不需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然这并不妨碍美国在亚欧大陆玩弄均势政治。
如果把我们的眼光从北美大陆稍微往下移一点,就会发现一个人口和国土面积都位居世界第五的大国:巴西。
从十九世纪开始,激情四射的地理学家就把巴西看做是未来大国的有力竞争者。
巴西拥有1.87亿人口, 居拉美首位,世界第五。有数据显示,白种人占54.03%,黑白混血种人占39.94%,黑种人占5.39%,黄种人占0.46%,印第安人约占0.16%。不过需要指出的是,这是一个绝对扯淡的官方数据。因为在我心目中,只有卡卡那样子的才能称为白人,但问题是罗纳尔多也自称是白人。不过从这些颇为有趣的数字当中,我依稀看到了美国的未来。要知道美国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尚有十九个州法律禁止跨种族婚姻,1967年美国最高法院宣布此类法律违反宪法,而种族主义巢窟阿拉巴马州直到2000年才废除禁止跨种族婚姻的法律。美国需要时间,奥巴马的出现是一个非常良好的信号。
巴西的国土面积达到851万平方公里,森林覆盖面积广袤无垠,水资源丰富,日照充足,农业生产潜力极为巨大;最近在石油能源方面的勘探,收获颇丰;同时巴西在航天航空等高端制造领域也不无建树。
如果印度都有权力拥有核武器,那么巴西也有这个权力;如果印度都有希望加入联合国常任理事国,作为南美洲的代表巴西当然也有这个资格;如果仅仅因为巴西从十九世纪到现在依然不能成为大国,就断定巴西永远不能成为大国,就有可能沦为宿命论者;如果因为巴西的略显复杂的人种就断定巴西无法成为大国,就有可能沦为种族主义者。如果中国下定决定,那么在外交领域我们不但需要一个小巴(巴基斯坦),还需要一个大巴(巴西)。
墨西哥的国力是虚弱的,或许不足以形成有效的制衡,更难说给美国制造什么威胁。但问题是它跟美国有两千英里的边境线,这点让美国非常头疼。很少有两个邻国象美国和墨西哥那样在经济方面有那么大的落差(但也不能说没有,比如南北朝鲜)。借助于1965年移民法,大量墨西哥移民(包括合法和非法的)进入美国,改变了美国长期以来从欧洲输入移民的惯例。随着移民成为选民,墨西哥开始和美国在政治和经济上紧密相连,墨西哥裔社群已经成为美国最大最彪悍的移民社团。“1995年,赛迪略总统明确要求墨裔美国人学习犹太人卓有成效地在美国促进以色列人利益的榜样,有效地促进墨西哥的利益。”【注:《我们是谁?》P239,塞缪尔亨廷顿著,程克雄译,新华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美国所有新晋移民的祖国都会打这个算盘,特别是那些难以同化的移民的祖国。
就目前而言,南北美发展太悬殊了,中南美洲的确没有能力制衡北美,就好比中世纪之后西北欧一直压着拉丁人。南美洲最大的问题不在于硬件不行,而是长期的殖民统治和随之而来的种族歧视使得它们丧失了活力和自信。“在达尔文主义和斯宾塞思想以及拉美复杂的种族构成的现实的影响下,一些知识分子发表的拉美种族悲观主义言论超越国界遍布整个半球。”【韩琦:论拉丁美洲殖民制度的遗产】中国近代也涌现了这么一帮子人,现在还大有市场,所以作为一个中国人,非常理解南美人民遭遇的困境。
均势政治是否会回归美洲大陆呢?个人认为随着南美自身的政治觉醒、由北往南的压力缓减以及南北美发展差距的缩小,加上外部势力的有效参与,久违的经受历史考验证明有效的均势政治将回到美洲大陆。
【七】:美国例外吗?
美国例外论是美国外交政策理想主义传统的根源。到了威尔逊时代,幻化为赤裸裸的干涉政策,一直延续至今,这个内在逻辑强大而邪恶。不少美国学者得意洋洋地宣称,近代以来只有美国成功地排除了均势政治的干扰,建立了地区(美洲)霸权,并取得了类似中国古代在东亚的霸主地位,这是美国干涉亚欧大陆事务的基础。与此同时,美国还击败了德意志帝国,纳粹德国以及日本建立地区霸权的野心,并在一场事关重大的意识形态斗争中取得完胜。美国持续处于巅峰状态,使得美国有理由认为放诸四海而皆准的东西是有可能存在的,已经不需要因为外部世界的原因而对自己的行为方式加以修正。这个时候,巅峰也意味着下坡路可能开始了。
帝国不需要制衡。美国一再声称其内部监督机制完善,道德标准居高不下,廉洁自律与时俱进,以至于不需要任何外部的监督和制衡。这种调子中国人民感觉异常熟悉,我们怎么可能仅仅要求国内民主,而在国际上默认甚至支持单边的俗不可耐的霸权稳定论?美国的确在某种程度上领导世界,但是美国并不特殊,它同样需要监督;美国也并不例外,如果滥用权力,忽视“全球政治觉醒”,也会导致“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中美两国关系紧密,利益纠结,极其复杂。中美如果陷于不必要的对抗,中国的任何失败将导致一个更加穷兵黩武、更加单边主义的美国的诞生,这使得欧洲和日本不得不小心站队、谨慎行事。欧元或者将来的人民币都使得全世界看到了制衡美国的希望。
昔日美国的崛起受益于欧洲的分裂,当美国未来面临国内或美洲内部的挑战之时,不可能再有“门罗主义”了,取而代之的是全世界都希望看到美国“门户开放”。罗马尚不能永恒,何况美国?人口巴西化,政治印度化,国土苏联化,极有可能是美国的未来。即使如此,美国依然是一个大国,但再也不可能是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
【后记】:
亨廷顿的著作《我们是谁?》可谓美国国内版的《文明的冲突》,书中不光体现出对于少数族裔尤其拉美裔对美国主流社会和文化的冲击的担心,还有一个命题就是认为美国上层精英跟中下层人民在种族问题(在中国体现为民族问题)的认知方面出现了重大脱节,个人认为这个命题也非常值得当前中国所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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