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一直让美联储耿耿于怀。2013年9月,就在美联储决议公布前3分钟,芝加哥现货和期货市场突然涌进了大笔买单,仅12月期货就突然出现4300张合约,推动黄金价格上涨了11美元。事后证明,这些买单成为美联储决议的最先也是最大一批获利者。
有人泄密?美联储也在怀疑。去年3月,美联储的货币政策会议纪要在未发布之前,就已经在国会人士和企业家手中流传,导致会议纪要较原定时间提早公布。这种大面积发送,是不是泄密者的“浑水摸鱼”之策。
独立调查新闻网站ProPublica认为,美联储泄密非常严重,连保密措施最严密的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FOMC)也未能幸免。今年12月初,他们发布的一份调查称,2012年10月,FOMC的机密政策讨论内容竟提前一天出现在华尔街交易员传阅的报告里。
华尔街在美联储里到底埋了多少“内鬼”?但这种信息提前获取的诱惑确实巨大。在交易中即使是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优势也值得金融机构花费上亿美元代价获得。虽然那些“泄密”公司宣称自己的软件可以自动收集并处理文字,以理解人类说话内容,判断抓取到的数据是不是有效的数据,整个过程只用几秒种时间,但这样的说法,谁相信呢?
泄密的历史
美联储的泄密事件并非是今天才出现,其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20年代。但美联储的处理方式始终非常“温柔”:沉默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2012年9月,美联储货币政策会议的绝密内容在公布前一天出现在咨询公司Medley Global Advisors的报告之中。这份报告引起了美联储的高度重视,并委任总法律顾问展开调查。然而,美联储至今从未披露过调查经过与具体发现,也没有人因此被起诉。
尽管几十年来美联储竭尽全力维护数据安全,尤其是内部审议内容,但是此类泄密却依然时有发生。而美联储的沉默态度也使得外界无法对该问题的严重性进行有效评估。
长久以来,华尔街都追求能在第一时间知道美联储内部的所有信息,第一份美联储泄密报告甚至要追溯到上世纪20年代。美联储设立刚满十年,当时地区联邦储备银行负责收集会员银行有价值的信息,然后提供给经纪商。
这些数据每周经过汇编发送至在华盛顿的联邦储备委员会,提供针对市场的独到见解。一直到1927年,美联储都是周三闭门歇业编译这些数据,并在第二周的周一公布上一周的重要信息。但是那一年,据当时《波士顿环球报》报道,有传言称“经纪商的贷款数据”“从华盛顿以非正规途径流出”,华尔街一片哗然。作为对此事的回应,美联储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宣布将数据发布日期提前至星期四。由于纽约和芝加哥是当时美国最大的两个金融中心,委员会的这一改革并未在全国范围开展,而是仅在这两大城市进行。
这或许是有史以来第一起美联储承认泄密的事件,但是事件的处理却是遮遮掩掩,而缺乏透明度的回应态度也一直延续到美联储对之后发生的泄密事件中。
1957年11月,有观察员称,在美联储宣布下调贴现率前不久,债券市场交易“异常活跃”,而当时纽约的民主党代表Abraham Multer更是致信众议院银行和货币委员会,暗示美联储下调贴现率的消息此前已被“泄漏给少数机构和个人”。Multer还表示,华尔街看起来知道“一切细节,包括下调的精确比例、何时将会宣布,以及将由哪些联邦储备银行执行等等”,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迫使时任美联储主席的William McChesney Martin给个说明,但直到第二年夏天,另一起泄密事件在坊间流传,这起事件都没能得到切实解决。
遗憾的是,Multer和盟友,另一位来自德克萨斯州的民主党代表Wright Patman无法拿出确凿的证据,因此在被进一步追问时,Multer仅仅能用诸如“事情的发生并非出于偶然和猜测”的言辞回应。而随着阻挠的成功,美联储也减轻了调查力度,之后不久,美联储和财政部在对政府债券市场的调研中,将该事件描述成“因不恰当的投机所致”。
这反而引发了更为广泛的讨论,在1969年出版的一份研究报告中,美联储迫于压力承认存在“管理运营中的信息泄漏问题”,并表示已经安排了“大量保障措施”。然而,就在这份报告在起草阶段时,又有新的泄密报道流出市面。
费城联邦储备银行的债券和托管部门负责人Gustav Kress被发现在1964年至1967年间向纽约经纪公司Blyth & Co.多次泄密。事情被揭露后的一个月,Kress因病过世,因此只有Blyth公司受到了轻微的惩戒,债券部门被象征性地勒令停业15个工作日,而一位公司副主席则被要求停止工作5个工作日,没有任何人站出来承认过错。
美联储在遭遇泄密质疑时,一概使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理方法,力求淡化这些事件的负面影响,未曾对其严格追求,也不向公众多加说明。迄今惟一一次美联储采取“大阵仗”的泄密事件发生在1975年,消费者报告居然成功获取了银行收取的利率数据,尽管数据无伤大雅,但时任美联储主席的Arthur F. Burns声势浩大地派出了FBI对未知的泄密者进行调查,但结果也是“雷声大雨点小”,终一无所获。
当然实在无法“沉默”了,美联储的处罚也非常“温柔”。曾在1982年至1984年担任纽约联邦储备银行主管的Robert A. Rough成为了第一个因泄漏美联储机密获罪的美国人。该案件由后来成为最高法院法官的Samuel Alito(当时还是美国新泽西州的一名检察官)起诉,揭露Rough曾筛选了关于美联储贴现率决定的重要信息,并将其透露给了经纪公司Bevill Bresler & Schulman。Rough就此成为第一个因为泄漏美联储金融机密而被起诉和被判罪的人,他被判处一年监禁。
作为对Rough案的回应,美联储决定地方银行主管之间的信息获取将彻底独立,在联邦储备委员会宣布贴现率决议前,地方联邦储备银行的主管不再能够获悉彼此间的意见和建议。
然而,这依旧无法保障美联储的信息安全。德意志银行纽约分行并购与重组专员Chris Stanley在接受《国际金融报》采访时表示,华尔街与美联储盘根错节,美联储要真正杜绝泄密谈何容易。“华尔街的金融机构工作人员和美联储的关系十分密切,私交好的不是少数,而且二者之间时有人事流通,央行的监管或许是惟一能够对此稍加制止的途径。”
华尔街“密探”
美联储与华尔街之间的人事流动早已成为常态,即使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二者之间存在不正当行为,但是监管者和银行家之间的“邪恶联盟”已被公众所认识
2013年的一个深夜,一位供职于华尔街高盛银行的银行家正在曼哈顿下城的办公室里翻阅一份机密文件,这只是他加入高盛的第二个月。和不少银行家一样,在纽约联邦储备银行工作七年后,他通过了那扇“旋转门”,从金融监管者摇身一变进入华尔街工作,但是他之前的同事仍会时不时地和他聊聊工作。
这是华尔街十分常见的一幕。但就是这位年仅29岁的纽约联邦储备银行前工作人员,差点让华尔街巨头高盛万劫不复。
这起严重的泄密事件直到2014年才被媒体公开,而案中关键的泄密者——年轻的银行家,直到现在还没人知道他的名字。《纽约时报》2014年10月的一份报道称,一名高盛员工被指于2013年从美联储供职的前同事手中,获取了一家中型银行客户的机密监管信息,高盛随后向合规团队、监管机构和纽约联储报告该事件,并对该名初级员工的行为展开了内部调查。高盛表示,“这名员工和未将问题上报的上级员工不久将被停职”。知情律师此后向媒体对这一事件进行了全面复盘。
据悉,这位纽约联邦储备银行前工作人员利用所掌握的机密信息,以及部分可以公开获取的事实,确实在工作中为高盛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利益。这些信息为高盛打开了一扇通往美联储内部的窗口。据上述知情律师说,尽管无法得知高盛的银行家如何使用这些信息,但是机密细节确实能够用来为客户提供帮助。
报道发布后,高盛发言人在《纽约时报》发表声明称,已经在“审查公司招募政策,确保它们是适当有效的”。发言人还指出,“在发现一个新的初级员工从他的前雇主获得了机密管理信息后,我们立即展开了调查,并通知了相应的监管机构,其中包括了美联储。”他补充说,高盛“对处理不当的机密信息抱有零容忍的态度”。
同样,纽约联邦储备银行在一份声明中表示,对于员工不保护机密信息“零容忍”。声明补充说,“我们有详细的规则和控制保护机密信息”,要求员工接收培训处理信息。但声明中承认:“我们也知道,我们并不完美,这些信息在今天更加难以保障,我们将从经验中学习。”
据上述知情律师表示,就在高盛被发现利用泄密信息后不久,银行和美联储就对此事展开了调查。FBI和美国曼哈顿检察官办公室、美国联邦储蓄保险公司一同参与了调查。然而,事件的背后存在着更深层面的担忧,越来越多的“前监管者”通过“旋转门”进入华尔街,谁又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对美联储的事情三缄其口,不成为华尔街的“密探”。
事实上,一些监管人员也在对类似高盛这样的机构,大开方便之门。纽约联邦储备银行前雇员Carmen Segarra在几年前的一本名为《一个前纽约联邦储备银行雇员的启示录》的书中公布了一份录音对话内容,暗指她的上司对高盛大开方便之门,进行着一些“合法、但见不得光”的勾当。
美联储与华尔街之间的人事流动早已成为常态,即使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二者之间存在不正当行为,但是监管者和银行家之间的“邪恶联盟”已被公众所认识。华尔街与监管者的独立性是市场公平性原则的最基本保证,因此泄密问题对美联储以及旗下各地方联邦储备银行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由于纽约联邦储备银行主席William C. Dudley曾任高盛首席经济学家,高盛相比其他华尔街银行,与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关系显得更为紧密,但是存在相同利益输送问题的远不只有高盛。每一家想要在华尔街长久立足的银行都有着巨大的人际网络,人事流动是最容易达成的方式,大多数“密探”也由此而来。
新闻机构“中枪”
从操纵货币市场利率,到人为抬高、压低货币汇率,到囤积大宗商品左右市场价格,到提前收买经济数据,再到利用不公平毫秒优势的高频交易,整个金融世界似乎从来就不乏使自己蒙羞的手段,那些“趴在墙壁上的苍蝇”难道真的只是新闻记者
2012年,当时的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也曾调查过一起泄密案。不过,被调查对象是新闻行业。
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伯南克在当年10月初的一份备忘录中要求美联储的法律总顾问Scott Alvarez以及FOMC秘书William English,就《华尔街日报》2012年9月28日一篇报道的消息来源进行调查。该报道的记者、有“美联储通讯社”之称的Jon Hilsenrath似乎在自己的文章中曝光了FOMC在9月13日作出决定所用的内部文件。
美联储的几次重要信息都是被这个记者公布出来的。例如第一次提到时任副主席的耶伦会被提名下任美联储主席候选人也是这位记者。
美联储议息会议纪要最近的一次泄密就在去年9月,在9月18日公布决议的下午2点之前,芝加哥期货市场和纽约的股票市场同时产生波动。市场的同时波动表明,利率决议一定是在2点之前就发送给了芝加哥和纽约市场。根据《金融时报》的报道,芝加哥研究机构Nanex通过其自己的网站和社交媒体的调查发现,大约有8亿美元的期货合约提前被交易了。
美联储认为,泄密的问题就出在媒体记者待的那间屋子。
为了向市场及时准确地传递美联储决议,美联储设有新闻记者采访房间,据说那是一间带锁的屋子。在这个屋子里,来自各个新闻单位的记者们会在下午1点50分拿到美联储即将在2点公布的会议决议。美联储一直这么做的原因是想让记者们有时间阅读会议纪要,以便稍后能准确地传达会议纪要的内容。事后美联储认为,可能就是这个环节造成了会议纪要的提前泄露。
美联储为此所做的调整是,媒体机构在下午2点之前不得从这个带锁的房间向外传送任何FOMC的会议纪要,同时他们也不能使用自己的网络连接,也不能将手机和其他通信设备带入该房间。除此之外,美联储还关掉了多年来也由美国财政部新闻中心向记者提供决议声明的通道,在新的规定下,只能由美联储提供会议决议。
美联储发言人为此发表了一份声明,称“市场敏感信息通常应由政府机构发布,因此新闻机构在美联储设定的事件期限先不应公开信息内容。我们将与新闻机构进行后续对话,以确保双方对这一程序理解无误。”
如果有人在决策之前,基于FOMC讨论内容,对私交甚密的记者耳语,就可能违反法律和FOMC规则,甚至被定性为犯罪。然而,像Hilsenrath这样“高规格的、直接来自美联储的信息来源”获得内部信息的方式并非通过耳语。如果Hilsenrath只是单纯表达个人的观点,那么他完全有权利这样做,但他所获取的信息一旦可能对市场产生影响或带来危险,这对于美联储来说便是不能容忍的。
新加坡管理大学的Gennaro Bernile、胡剑锋和汤岳华对此期间内每次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决策即将发布前一段时间里的市场动态进行了分析:“我们发现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在FOMC货币政策正式发布前的消息封锁期内有知情交易出现,与消息提前泄露情形相仿。”
所谓“知情交易”,也就是指“发放给身处封闭室内的记者。他们的电脑仍在运行,联网也没有中断,联储决策内容细节,不知怎么从封闭室跑进了某些交易室”。根据新加坡管理大学这3位研究人员的估算,在市场预期与FOMC决策不一致的情况下,基于提前获得的消息进行交易所产生的利润在1400万美元至2.5亿美元之间。不过他们也承认,这也仅是“粗略”估算。
这样看来,全球最举足轻重的中央银行也成了又一个市场操纵丑闻的前沿和中心。研究报告撇清了其他美国政府机构,称没有发现有与失业率、通胀率、GDP等数据发布相关的类似内幕交易的证据,也就是说美联储的这个问题是一个个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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