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普斯基的担忧
IMF在年会前公布的《全球金融稳定报告》里的忠告值得铭记:目前的债务危机已进入一个更具政治意义的新阶段,欧元区的主权债务压力可能重新引发银行体系与实体部门之间的负面反馈循环,欧元区还需要解决债务危机的长效性方案
■ 环球财经特约撰稿 蒋旭峰 (发自华盛顿)
9月22日,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2011年年会揭幕前一天,笔者在IMF总部大楼的电梯里偶遇刚刚卸任的IMF第一副总裁利普斯基。寒暄叙旧过后,当问及与一年前的年会相比感触最不同之处时,这位IMF总裁资深顾问直言:“一年前大家还认为全球经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而眼下大家的担忧情绪显然比一年前更浓郁了。股市动辄暴跌4%,小学生也算得出来,这样下去情况会很糟糕。”
话虽简单,但其忧虑情绪无以言表。在欧债危机持续蔓延、世界经济面临二次衰退风险的背景下,摆在全球面前的一个根本任务是找到一个适应经济全球化时代的新的全球治理体系。目前,并不是找不到这样一种方法,而是这种方法需要那些既得利益国家做出许多牺牲。因而,这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更是一个政治问题。
拥挤的媒体工作间
在各界对欧美经济复苏曲折性的担忧情绪剧增和资本市场波动剧烈的背景下,两大国际组织的秋季年会在华盛顿拉开帷幕,年会媒体工作间里一座难求的状况可以作为利普斯基感受的一个注脚。
与一年前的世行和IMF年会以及今年4月份的春季会议相比,本届年会的媒体工作间依旧设在IMF总部新楼的三层,但这个媒体工作间里则出现了与一年前大为不同的两个新特点:其一,参会记者显然变多了,原来很容易就找到一个座位的笔者这次需要花上5分钟方能在某个角落找到一个空座;其二,工作间里出现了比以往显然更多的欧洲记者,笔者耳边连续数日回响着德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而不是英语。
“现在国内的失业率这么高,各国的主权信用评级轮番遭调降,意大利民众对财经高官们能拿出什么好办法自然非常关心。”来自意大利的记者安娜的看法很有代表性。
刨除转移美国国内视线的嫌疑不论,美国总统奥巴马、美国财长盖特纳都强调欧洲主权债务危机是当前全球经济的最大风险源。当然,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大西洋此岸的美国也面临缺乏新经济增长点、金融危机后家庭尚未完成修复资产负债表、房价下跌还未全面止步等结构性难题,但欧洲主权债务和银行业所面临的压力则成为年会期间各国媒体关注的焦点。
两大国际经济机构的负责人和各国财经高官显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年会期间每天都会出版日刊,在9月23日年会全体大会召开当天的日刊里,有把年会会场内外捕捉到的有趣照片加上配词整理在一起的栏目,其中一张照片就是两位参会者在会场外谈笑风生的场面,下面的配词写着:“先生们,在世界经济复苏之前,还是先收起你们的笑容吧!”
希腊之殇
将全球投资者的神经挑战到极限的当属希腊等“猪国”的主权债务危机,这也使得欧元区主权债务危机成为全球经济的“震中”。希腊总理帕潘德里欧临时取消了来华盛顿参加世行和IMF年会以及在华盛顿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发表演讲的一系列行程,焦头烂额地应对国内债务危机,并确保得到来自欧盟和IMF的最新一笔救助款。
去年5月,欧盟和IMF出台了1100亿欧元的希腊救助计划,但是为了得到各批款项,希腊需要配合开展国内财政整顿和经济改革,“加则喜、减则忧”,希腊国内财政整顿一直风波不断。向希腊提供的第五批国际救助款项原定今年6月底前拨付,但由于希腊未能按期实现减赤和经济改革目标,这批款项迟迟未能到位。欧盟等机构强调,如果希腊不能通过新的财政紧缩措施和私有化计划,就拿不到这批贷款。希腊议会于6月底批准了政府的经济调整计划和执行措施,才为贷款到位扫清了障碍。
在民众此起彼伏的抗议声中,希腊的财政整顿也是磕磕绊绊,欧盟、欧洲央行和IMF“三驾马车”的专家组9月份又暂停了对这个公共债务占GDP比重高达150%的文明古国发放第六笔援助款的审查,让投资者惊出一身冷汗。直到10月11日,重新回到雅典的“三驾马车”专家组才发表联合声明,同意在11月初发放80亿欧元的“救命钱”。希腊政府发放员工退休金的账户上到11月中旬就要空空如也了,试想希腊等国靠“拆东墙、补西墙”度日已到了何种程度。
尽管希腊等国成为欧元区内不争气的“败家子”,让这些国家退出欧元区的讨论也一直没有停息,不过其负面效应之大使之短期内不具有政治可操作性。花旗集团首席经济学家威廉·比特等专家就担心,一旦出现希腊因为违约而从欧元区中退出的情况,那将导致灾难性的局面,欧元区的17个经济体都将出现银行挤兑的灾难场景。
9月23日的《金融时报》在评价欧元区危机时,就给出了这样一个大幅标题“要不就采取统一行动,要不就逐个沉船”。世行行长佐利克强调,尽管希腊仅占欧洲经济总量的2%,但如果处理不慎,将会造成新一轮雷曼效应。
当然,止痛片不能当饭吃,“三驾马车”预计希腊要到2013年才能终止经济衰退步伐,许多市场分析人士认为,希腊的债务违约也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正如帕潘德里欧自己所言,“我们是靠借钱在还钱”,倘若没有经济基本面改善和税源增加,改善希腊等欧洲国家的财政状况则是无源之水。
扩容和杠杆化
年会期间,各方关注的焦点是欧洲金融稳定机制(EFSF)扩容能否得到德国等欧元区核心国家的支持。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的演变可谓是日新月异,半个月之后,这一新救助方案峰回路转,在批评声中闯过了德国等国议会,但却在10月11日止步于斯洛伐克,并导致斯洛伐克总理拉迪乔娃的执政联盟垮台。在成为17个欧元区成员国的“异类”和欧元区内外的强大压力之下,改变行程的元首不仅是帕潘德里欧,斯洛伐克总统加什帕洛维奇中断出访,回国处理棘手难题。
被索罗斯调侃为要改名才能得到欧洲政坛支持的“欧洲金融稳定机制”,两日后闯过斯洛伐克国民议会。斯洛伐克“盖棺”,标志着欧元区各国领导人7月21日就增强欧洲金融稳定工具灵活性达成的协议暂时告一段落。
扩容方案批准的一波三折倒是让人想起IMF总裁拉加德在年会期间的表态,她认为拯救希腊等欧元区经济体关键在于对7月21日欧元区峰会关于救助希腊的决定进行“落实、落实、再落实”。但她也强调,当前已不是拿破仑时代了,不可能一人下令、众人服从,在一个国际社会的民主时代,落实过程中就自然可能出现各方意见不统一的矛盾。
不可否认,在短期内大幅提振经济增长无望的背景下,让欧洲金融稳定机制扩容和提升其灵活性是欧盟阻止债务危机蔓延的主要兵器,然而斯洛伐克执政联盟中最小的政党自由团结党主席苏利克的反对声“人虽微言却不轻”,更不应淡忘让斯洛伐克这样人均工资不到500欧元的穷国去救助希腊这样退休金就高达1000欧元的富国实在不合理。
除了扩容主张之外,盖特纳等人提议对规模4400亿欧元的欧洲金融稳定机制采取杠杆化操作,以释放出更多资源来控制债务危机。德国财长沃尔夫冈·朔伊布勒称这个主意是个“愚蠢的想法”,或使得欧元区其他拥有3A主权信用评级的国家都一起遭殃。朔伊布勒之语是警世危言,但他反对欧洲金融稳定机制扩容的主张并没能阻止德国议会多数议员因为担忧市场崩盘而投赞成票。
年会期间,IMF欧洲部主任安东尼奥·博尔热斯的新闻发布会不出意料地吸引了很高的媒体“上座率”。采用乐观的基调向媒体介绍情况显然是为了提振疲弱的市场信心,但博尔热斯还是说了些大实话:恢复市场信心和让债务高攀的欧元区各国重新打通市场融资渠道至关重要,否则今日的新救助方案只会转化为未来的新负担。
美国智库卡托研究所的研究员约翰·科克伦一针见血地指出,长此以往,希腊的债务危机并不会拖垮欧元,新一轮的救助方案则会拖垮欧元。他认为,这种杠杆化的操作并不能彻底消除风险,而仅仅是让风险转移,因为有欧洲央行提供担保,最后还得由欧元区成员国的纳税人来买单;欧元区所面临的并非短期债务风险,南欧的希腊等国就像当年的阿根廷一样,这些国家从骨子里并不想采取财政紧缩举措,也不想对本国漏洞频出的经济体系进行改革。
若以欧洲人爱吃的法棍面包打比方:提出欧洲金融稳定机制就是让勤劳致富的德国人、北欧人拿出面粉做法棍面包来救济南欧的懒汉邻居;让欧洲金融稳定机制扩容则是非要让勤劳致富的人家掏出更多面粉来做法棍面包;而对欧洲金融稳定机制进行杠杆化处理扩大至2万亿欧元,则相当于在面粉有限的情况下,不用死面做法棍面包,而是用发面把面包扩大4倍以上,给债务提供担保,而非购买债务;画饼充饥可以暂时对付一阵饥饿,但是解决饥饿的根本办法还是要靠提高自身的经济竞争力并赚到更多面粉,毕竟债务只能以某种精妙安排的方式转移到下家或者减计,而非人间蒸发。
德克夏的转角
年会前夕,拉加德指出欧洲银行业需要注入新资本金以抵抗新风险的呼吁在欧罗巴大陆遭到了“嘴硬”的金融大鳄们的无情驳斥。在年会召开之前,欧洲很多银行业巨头和政策制定者还在批评拉加德的提议是杞人忧天,而在年会之后不久,各国讨论的则是给欧洲央行业全面注资,还是给“问题银行”定点注资的问题,可见局势转变之快。
不出半月,法国和比利时合资的德克夏银行成为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中倒下的第一家大型银行,这也成为关于银行资本金防火墙的“街头转角”,包括德国总理默克尔、法国总统萨科齐、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在内的欧洲政坛重量级人物都开始强调欧洲银行需要夯实家底以应对危机。
德克夏银行董事会10月10日宣布,接受政府建议,将德克夏银行比利时业务国有化,以实现大规模资产重组计划。不要忘记,德克夏可是通过今夏欧洲银行业压力测试的银行之一。不过从德克夏的资产负债表中,似乎让人能嗅到新一轮金融危机风雨欲来之前的“毒”味,德克夏在2008年以前购买了大量的美国抵押机构债券,在金融危机之后又大量购入了希腊和意大利等国国债。
分析人士认为,德克夏显然只是欧洲银行业危机的冰山一角。有统计机构的数据显示,欧洲银行业对希腊、爱尔兰、葡萄牙和西班牙四国的主权债务风险敞口为 3440亿欧元,对这四国的全部债务风险敞口则高达3.27万亿欧元。评级遭调降的法国兴业银行等大型金融机构都持有大量希腊、西班牙和意大利国债。
由于不确定性因素很高,欧洲很多银行已经出现宁愿把钱存在央行避险,也不愿互相放贷的局面,需要资金的银行只能向央行进行短期融资。而掌握欧元区命运的法德两国对于维护欧洲银行业稳定的战略方向一致,但对缓解欧洲银行业压力的具体操作方式看法不尽相同;由于法国多家银行持有大量希腊等欧元区重债国债券,萨科齐希望动用欧洲金融稳定机制为本国银行注资,而默克尔则倾向于各自管好家务事的救助方式。
金融危机似乎已是过去时,当然有观察人士认为危机是现在进行时,大西洋两岸的债务危机最初由美国银行业的私人债务次贷危机引发,此后美国的系统性银行危机传递至欧洲,银行业的压力逐渐演变成欧元区国家的主权债务问题,而目前由于欧元区一些国家在财政整顿上具有难度且依旧存在政治分歧,因而也在一定程度上演变成了政治危机。
IMF在年会前公布的《全球金融稳定报告》里的忠告值得铭记:目前的债务危机已进入一个更具政治意义的新阶段,欧元区的主权债务压力可能重新引发银行体系与实体部门之间的负面反馈循环,欧元区还需要解决债务危机的长效性方案。
佐利克在年会前的一次电话会议中告诉笔者,与今年春季年会相比,他最担忧的是全球经济增长在变得更加脆弱,主要原因是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和美国的经济增速放缓;对于欧元区而言,不仅要应对当前的流动性问题,更要努力解决根本性的主权债务、银行业压力和一些成员国竞争力不足的问题,因为危机的扩散效应已开始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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