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24日,《信报》刊载了张五常先生的文章《凯恩斯的无妄之灾》。张先生的意思是,当代凯恩斯主义者借凯恩斯之名,粗暴地干预经济,将给世界带来灾难性后果。这是凯恩斯先生意想不到的无妄之灾。文章最后,张先生幽默地批评了克鲁格曼。
张先生还是坦诚的。他说他读不懂《通论》。而且,他证实,包括他的师友,一些著名的经济学家也是读不懂《通论》的。单纯就这一点,我必须向张先生表示敬意。老实说,就凭这一点,张先生还是堪称经济学家的。
今年暑假,女儿送我一本罗伯特·斯基德尔斯基先生亲笔签名的《凯恩斯传》。罗伯特·斯基德尔斯基用毕生精力研究凯恩斯,写下了著名的《凯恩斯传》。令我惊讶的是,罗伯特·斯基德尔斯基先生也不认为他真正理解了《通论》。当然,女儿(在剑桥读经济)也承认,她和她的老师也读不懂《通论》。尽管他们是凯恩斯真诚的粉丝。
承认读不懂是有益的。这要比不懂装懂好得多。因为,任何经济政策都是双刃剑。只知道它的益处,而不了解它的危害,可能会闯大祸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同意张先生对当代凯恩斯学派的批评。
我敬佩凯恩斯先生,数次通读《通论》,深为凯氏的智慧折服。凯恩斯是辩证的。他善于在纷繁复杂的矛盾中,发现主要矛盾。并且,的确是艺高人胆大,他敢于打破旧的平衡,建立起新的平衡。他为政府重新规划了在宏观经济管理中的角色。凯恩斯用他特有的高度和勇气,开辟了宏观经济学这一崭新的领域。我对女儿 说,凯恩斯不仅仅精通数学,也不仅仅是经济学家,他是一个优秀的哲学家和史学家。如果,不从哲学和经济史的角度进入《通论》,很难窥其堂奥。
世人(包括张五常先生)皆以为凯恩斯理论与弗里德曼理论彼此对立。其实,两位智者的理论是高度统一的。他们是在同一均衡体系中,强调不同的侧重点而已。大家过于重视他们不同的侧重点,而且忘记了他们同一性的特征。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分别于概念,执着于一端。这也是中国经济学流弊深远的原因。
回到凯恩斯的时代。在市场经济体系已经相对完善的前提下,小政府增加政府支出,会产生乘数效应,可以有效拉动经济增长。回到中国的现实中来。在市场经济体系非常不完善的前提下,大政府疯狂增加政府支出,会产生乘数效应吗?诚如中国人自己的定义:刺激经济!这是在羞辱凯恩斯理论。
回到弗里德曼的时代。在政府行为受到法律严厉约束的前提下,通过市场调节(货币政策),保持经济体系的平衡发展,从而有效熨平经济危机的周期性波动,进而实现了经济长期稳定的增长。回到中国的现实中来。在政府行为完全不受约束的前提下,强调市场自发的调节作用,行政权力假借机构的名义,深度介入市 场运作,导致经济危机的生成。这是弗利德曼的理论吗?
李一穿了一件道教的马甲,差一点就成了神仙。
中国的经济学人穿了凯恩斯或弗利德曼的马甲,真的就成为经济学家了吗?
李一至少还学了一些道教的皮毛。
中国的经济学人(那五十个人),学到了凯恩斯或弗利德曼的皮毛了吗?
至少,张五常先生承认读不懂《通论》。我还没有听说,中国有哪一个经济学家承认自己读不懂《通论》。看到玩弄所谓比较经济学和发展经济学的家伙们,忍不住想要喷饭。大道同一。到不了同一的高度,是无法产生个性的。没有同一的高度,而有个性,必是投机取巧的小聪明。小聪明会误大事的。或许,在中国老老 实实做学问真的很难。在经济学领域,尤其如此。
中国各类型的经济研究机构五花八门,中国的经济研究者多如牛毛。中国甚至是崇尚凯恩斯主义的国度。但是,中国可否有人建立一个凯恩斯理论应用的负效应数学模型呢?有人知道政府刺激经济政策正效应的临界点在哪里吗?有清晰的数量和时间概念吗?超越临界点意味着什么?政府刺激经济的负效应如何进行准确评 价?如何避免乘数效应变成除数效应?政府只知其利而未知其弊,就冲动蛮干,危机不可避免地酝酿在其中了。
张五常先生具有经济学家的敏锐。他已经意识到当前的经济政策会导致一些事情的发生。我甚至同意他对于灾难的预感。遗憾的是,他把这笔帐算到了凯恩斯身上。我很理解弗利德曼的弟子们。不过,他们也未必读懂了弗利德曼。他们仍然在形式逻辑中转圈圈。
菩提本无树。可是,无数的行者,非要将自己吊在一棵并不存在的树上。
我钦佩凯恩斯的原因,不仅仅是他的经济学成就,还有他在哲学上的高度。他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者;他对人民有着深深的悲悯情怀。大师之所以成为大师,源于他独立不移的高贵人格。或许,这也正是后人难于理解他的原因。
凯恩斯不会有无妄之灾。那是穿凯恩斯马甲者们的灾难。
那些自称是凯恩斯学派的人未必真正理解凯恩斯。这也包括了喜欢危言耸听的克鲁格曼。
我觉得凯恩斯很寂寞。
毕竟,知音难觅。
此文写于2010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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