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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在烧--抗美援朝时期第五次战役中的铁原阻击战

萨苏 · 2010-06-08 · 来源:杂志连载
抗美援朝 收藏( 评论() 字体: / /

铁 在 烧  

萨苏  

原连载于《坦克装甲车辆—新军事》,介绍抗美援朝时期第五次战役中的铁原阻击战。亲自采访了几位曾亲身经历那场战争的老兵。从经历者和旁观者的双重视角再现了那场惊天动地的战争。

如果说在志愿军抗美援朝的战史中,今天韩国的领地上也有一个应该和上甘岭、长津湖一样被纪念的地方,那这个地方,无疑是——铁原。  

  铁原——一个不能忘记的名字  

  这个英语叫做Cheorwon的小城,位于朝鲜半岛的肚脐部位,是朝鲜南北之间的铁路枢纽和著名的稻米产地,有三条铁路在此交汇,分别通向南方的汉城,北方的元山和东方的金刚山。重要的战略地理位置为它带来了灭顶之灾。1951年5月末到6月中旬,中国人民志愿军与美国为首的所谓“联合国军”在这里展开的一场激战,使铁原变成了一片废墟。2008年2月,站在这座小城曾经最繁华的站前街上,日本《朝日新闻》记者中野旭看到,周围依然到处是五十多年前那场恶斗留下的痕迹——烧黑的残垣断壁和随处可见的弹孔。向北走不到三千米,一块红白相间的标志牌告诉他,那里至今是没有排除的雷区。  

    陪同他访问的韩国历史学硕士,45岁的金勇求告诉他,因为这里是南北朝鲜对峙的军事分界区(DMZ),所以保留了战后原始的风貌,始终没有恢复昔日的繁荣。“这座城市完全被轰炸和巷战摧毁了,”金勇求对中野旭说,“因为这个地方依然不对平民开放,所以你可以完整地看到战争的恐怖。”  

    金勇求的话有一点并不十分正确,当时铁原城本身并没有发生激烈的地面战斗。铁原的破坏,主要是远程炮火和飞机轰炸造成的。现年77岁的金松里出生于铁原的站前街。1951年的时候,他在韩国南部的美军基地作一名酒吧招待。有一天,他忽然听到一个熟识的美军军官在那里大谈前方“铁三角”的激战,而这名军官的任务就是轰炸“铁三角”的要害——铁原。铁原?!金松里突然被这个地名震动,他说:“我无法想象这些我赖以为生的美国兵,正在每天轰炸着我的家乡。我先是被震惊,随即深刻地感到战争的悲哀。”  

    事实上,被阻滞在南方高地足足半个月却无法进入这座城市的“联合国军”,每天都要对着小小的铁原城进行疯狂的轰炸和炮击,一半是为了摧毁这里的志愿军补给物资和兵站,另一半,大约也是为了宣泄无法前进的愤怒。  

    南北朝鲜之间爆发的一场战争,打到一年以后,战场上的主力却变成了中国人和美国人,让人有一种黑色幽默的感觉。朝鲜战争对军史人员的魅力之一,是参加这场战争的国家,多到让人眼花缭乱,这是一场地地道道的国际战争。  

    一位研究朝鲜战争的朋友曾给我讲过这样一段历史:话说麦克阿瑟指挥美军在仁川登陆之后,朝鲜人民军虽然勇猛,倒底没架住这背后的深深一刀,于是战场形势逆转,美英韩联军转守为攻。由于缺乏有力的阻击,在志愿军参战以前,联军进展颇为迅速。一日,英军27旅连夜行军,不想由于速度过快,在平壤以南与大批撤退中的人民军不期而遇。  

    黑夜之中,英军因人数上处于劣势,一时间极其紧张,不想人民军官兵表现奇怪,又拍手又高呼口号,把英国佬们唬得一楞一楞的,可又不敢言语。直到一个人民军军官模样的人上来和一个英军军官搭腔才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于是一声惊叫,两队散开,开火。  

    原来人民军虽和美军多次交手,却很少见过英军,加上英国人穿得古怪,帽子连着围脖,朝鲜人误把他们当成苏联人了。这也怪人民军病急乱投医,老想着仗打到这个份儿上,苏联老大哥不能袖手旁观,一定派兵来保卫平壤吧。  

    实际上,真正敢开进朝鲜和“联合国军”交手的,只有中国人民志愿军。苏联红军最后也没有动,只派了少数空军参战,还不敢穿自己的军装。从这个角度看,中国人民志愿军还真不是一般的有勇气。  

    中野旭在他采访铁原后写下的文章《朝鲜战争被炮火穿梭的小城》一文中,写下了这样的文字:“有二十万以上外国军人战死在朝鲜战场,或者为北方,或者为南方作战。在这些军人中,中国军人的牺牲是最多的,是什么使这个国家为朝鲜半岛的战争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呢?”  

    为了弄明白这件事,中野旭特意去了中国,对很多中国人做了采访。其中包括八十四岁的志愿军老兵孙景昆(音译),一个真正的中国农民,在1949年获得了自己的土地,他因此至今丝毫不掩饰对共产党的感激。他是丹东人,中野旭在文章中写道,丹东不仅仅是“靠近战场”,而且曾经遭到美军反复的轰炸,损失惨重。在朝鲜战争爆发的时候,孙景昆参加了志愿军。“在战场上我一共打死了二十一个美国兵,每一个都是面对面。”老人说。孙景昆的一个连,只有五个人活了下来。  

    也许觉得孙的回答最为典型,中野在报道中用了颇长的篇幅描述对他的采访。老人是这样回复这名日本记者关于为何要参加朝鲜战争的:“和我爱人分开,是件挺难受的事儿,但那个时候我们都知道美国兵不定哪天就会打我们这疙瘩。我这是豁出条命去保卫我自己的家,我自己的地。”孙景昆最终回家了,带着一块炸弹的弹片,和一条受伤后动转不灵的臂膀。从这个角度说,尽管朝鲜战争带有强烈的意识形态对抗色彩,但中国军人的骨子里这一仗的含义只有四个字——“保家卫国”。这是一场“退后一步是家园”的战争,中国军人在这场战争中证明了自己有能力保卫自己的国家。而在这个证明的过程中,铁原,无疑是一个不能忘记的名字。  

    历史的谜团:我们到底打了多少国家?  

    我一直没有弄明白,在1951年的春夏之交的铁原之战前后,中国军队在这个小城的南边到底和多少个国家和地区的军队交过手。仅从双方资料考证出来的,就包括美国、英国、韩国、比利时、加拿大、澳大利亚、菲律宾、哥斯达黎加,8个国家。如果把范围扩大一点,还要算上法国和荷兰。  

    而参加过那次战役的中国人民志愿军老兵还有着一些无法考证的说法:“土耳其旅,仗是挺能打的,敢拚刺刀,就是个儿小……”曾击毙了一个美军空降兵队长的唐满洋这样回忆道。可是,根据土耳其部队的作战纪录,这一仗前后的土耳其旅依然在舔舐年初长津湖战役留下的伤口,并没有参战。  

    “国民党兵,主要是女兵,开着吉普车来劝降,标准的北京口音,也有男的,跟我们交过火……”不止一个志愿军老兵说过在韩国跟国民党军碰过面。我曾疑惑地与他们商榷,根据文献记载,国民党军队并没有直接在朝鲜战场参战的纪录,会不会是懂中文的韩军?他们有不少军官曾作为日伪军在华北和八路军打过仗。“不会!”15军的老兵陈景星一口否认,“韩国兵也有懂中文的,他们劝降的时候喊的是‘中国士兵们……’国民党兵喊的是‘共军士兵们……’喊法不一样。”  

    有一天,一位知道我正在采写铁原之战的新加坡朋友忽然来电:“今天我坐飞机碰上一个泰国人,说他父亲在铁原和中国军队打过仗!”这倒是真的,泰国曾经派出一个营参加了朝鲜战争。这个营属于泰国皇家陆军第1旅第21团,团长还是个王子,陆军少将,总兵力1057人。他们在铁原西北的190.8高地与志愿军坦克第一师鏖战,这也是朝鲜战场上少数双方都出动坦克的局部战役。  

    1951年10月,美军第3师由于在前一阶段的战斗中损失较重,撤下前线休整。其据守的阵地一部,即190.8高地移交给泰国营防守,这个营当即成为一直对190.8高地虎视眈眈的志愿军重点攻击的目标。由于对志愿军利用换防发动攻击的战术早有耳闻,泰国营放了一个加强连在这个阵地上,足足配了6门榴弹炮,9辆坦克,试图打出点儿气势来。却不料一向被称作“土八路”的中国军队这一次玩起了洋玩意儿,刚刚开到前线的坦克第一师砰然出手,在步兵一个团的配合下夜袭190.8高地。由于刚刚换防,对阵地不熟悉,也因为对志愿军居然动用装甲部队猝不及防,这个加强连阵地丢失,全军覆没,整个过程不过半个小时。战斗中泰军曾动用坦克发动反击,但美制M-24霞飞轻型型坦克无法抵挡志愿军的苏制T-34,在付出四辆战车被击伤的代价后泰军被迫后撤。可能由于后路被切断,泰军被迫放弃战车和重武器,9辆坦克,6门榴弹炮都成了志愿军的战利品。  

    泰国营对这样的战果十分不满,匆匆从国内补充兵员,准备再战。但无奈坦克一师在190.8高地半个小时缴了泰国人9辆坦克的消息传开后,志愿军各部一看到泰国营就两眼放光嗷嗷叫。泰国兵为了挽回名誉也不肯示弱,每战必拼死相应。结果泰国营回国的时候统计战果令人大吃一惊,出兵1057人,伤亡却达到913人,如果不计算从国内补充的人员,几乎全军覆没。至今在韩国的抱川,还有纪念这个营阵亡人员的一个纪念碑。不过尽管损失很大,泰国营在战斗中的顽强表现还是得到了各国军事家的赞许。  

    不过严格说来,这次战斗距离真正意义的铁原之战,已经过去了四个月。军史意义上的铁原之战,指的是1951年5月下旬到6月中旬之间,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中,志愿军在铁原城南方高地对“联合国军”顽强的阻击作战。在我采访到的军史人员中,很多人把这次战役称作“志愿军的生死之战”。  

    志愿军的生死之战,狡诈而精明的李奇威  

    把铁原之战称作“志愿军的生死之战”,是有道理的。 1951年4月22日 ,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渡过两军对峙的临津江一线南下,拉开了第五次战役的序幕。在这次战役中,刚刚正式接替麦克阿瑟将军出任“联合国军”总司令兼美国远东军总司令的陆军中将李奇威,采用了一个经过周密设计的战术:面对志愿军的如潮攻势,李奇威命令前线总指挥范弗里特将军步步为营,以每天20英里(约合32千米)的速度节节后退,尽量避免和志愿军近战、夜战,而依靠远程炮火给志愿军部队以最大的杀伤。与此同时,美军强有力的空军部队则受命全力以赴切断志愿军的补给线。  

    李奇威称志愿军的进攻为“礼拜攻势”,意思是凭借志愿军的偕行补给,其进攻态势只能维持一个星期。因此,志愿军脆弱而漫长的后勤补给线正是其最大弱点。李奇威的战术意图是保持机动兵团,在志愿军耗尽粮弹的时刻突然出击,凭借其强大的火力和机动能力,将志愿军主力全歼在堪萨斯线(美军以三八线为基准的一条战术划线)上。按照他的设想,对志愿军的这次歼灭战将是一次美军在自己设计的时间和地域,按照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进行的一场战役。  

    李奇威的战略构想可以最大限度地回避志愿军擅长的迂回、穿插、夜袭、近战等手段,却最大限度地发扬美军在后勤、空军、火力、机动方面的优势,在一向依赖装备的美军中堪称罕见的经典谋划。这个战术,李奇威在第三次和第四次战役中曾进行过尝试,并且颇有成效。他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对付志愿军的灵丹妙药。不过,那时候他顶上还有一个功勋卓著又妒贤嫉能的五星上将麦克阿瑟,所以不能为所欲为。到了第五次战役,“联合国军”方面从始至终都是李奇威自己策划指挥的,给了他充分发挥自己战略设想的机会。  

    而事实上,他的谋划相当有效。根据一名当时的老汽车兵回忆:“美军的飞机多得像雨后的燕子,在运输线上追着我们的汽车飞。”铁原之战中的英雄部队第189师,其师属炮团渡临津江时竟被美军飞机炸掉四分之三!  

    由于志愿军在朝鲜境内没有空军基地,美军完全控制了三八线前后的制空权,使志愿军的后勤补给线遭到极大的破坏。 5月15日 ,志愿军完整地拿下了北汉江上的清平川大桥,南朝鲜首都首尔已经三面被围。但此时,志愿军前线部队已弹尽力竭,连军长每天也只有一碗炒面充饥。  

    不过,这个谋划也险些让“联合国军”溃不成军。  

    志愿军在极端艰难的情况下,依然让如潮的攻势持续了四个星期,尽显中国人的坚韧本色。李奇威“磁性后退”,不打近战的战术使前线双方官兵的士气出现了极度的不对等。不只一个志愿军老兵傲然对我说:“美国兵不行,从来不敢和我们拚刺刀!”士气的不对等带来了战场态势的倾斜,受到鼓舞的中国兵把吃苦耐劳,凶狠刁钻的战斗作风发挥到了极致。  

    东线,刘载兴少将指挥的韩军第三军团被打得全线崩溃,一口气向南跑出七十英里(约113千米),连收容都收容不起来。其所属三个师除了第7师有两个团可以勉强配属给美军第2师继续作战外,其余第8,第9两师和第7师另一个团都不得不在战线之后“加紧整顿”。  

    愤怒的李奇威一面下令美军第10军团匆匆顶上去挡住这个大缺口,一面在 5月23日 恼羞成怒地下令将刘载兴少将撤职,韩国第三军团解散,就此撤销建制。韩国国防部编撰的《朝鲜战争》一书,在几十年后对此依然愤愤不平,写道:“当时国军(指韩国军)以未经训练的新兵为主,在装备落后,补给比较困难的条件下,把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作为唯一的力量坚持战斗,但美军方面没有采取尊重军队传统和宽宏大量的态度,而是把变更配属关系和撤销部队建制当成家常便饭,这将得到历史学家的冷淡评价……因为军团在前线打了败仗,一下子就撤销整个军团建制,那么整个军团的士气从何而来?一纸命令解散部队容易,但重新组建却不容易。尤其打仗不是儿戏。请问,听了《孙子兵法》中‘兵乃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一格言,不觉得惭愧么?”忽然在此时此地冒出《孙子兵法》,让人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然而美国人听了大约只能瞠目结舌,不知所云。  

    无论韩国人怎样愤懑,败仗总是打了,  

    在这种情况下,“联合国军”上下产生了极大的疑虑,美国国会在 5月16日 召开国家安全保障会议,提出对朝鲜战争结果的期待是“在三八线上停战”。李奇威因此对其计划中的反攻按照这个决定进行修改设计。  

    但是,单靠精神是不可能打赢一场现代战争的,在后勤的掣肘下,志愿军的攻势终于退潮了。事实上,发动第五次战役的时候,志愿军的后勤补给就存在着相当大的缺口。当时,彭德怀为首的志愿军总司令部觉察到美军正在酝酿一次对我的战略攻势,因此下令前线部队提前发动进攻。这个情报是准确的,在 4月21日 ,志愿军发动攻势的前一天,美军前线总指挥范弗里特中将已经下令美军9,10两个军向铁原、金化方向发起攻击。这次行动由于志愿军的大举进攻而被迫中止。但是,略显仓促的发动时间,使部队的后勤更加捉襟见肘。  

    彭德怀敏锐地意识到前线我军主力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从4月开始向三八线以南推进的部队,虽取得了相当大的战果,但也付出了沉重代价。特别是志愿军的补给线在敌军飞机的绞杀下完全无法跟上部队的步伐,前线部队处在粮弹两缺的危险境界,而撤退的“联合国军”坚决地破坏一切可能被志愿军缴获的粮食和弹药。  

    三十年血战的经验让彭德怀嗅到了极端的危险。他坚信美军正在酝酿一个等待中国军队给养断绝后予以全军歼灭的阴谋。21日,志愿军总部下令,前线各军后撤,转向三八线进入防御。  

    彭德怀的回马枪  

    彭德怀是对的。但是,李奇威比他的动作还要快。就在志愿军下令后撤的前一天,“联合国军”总司令李奇威已经下达了反攻的命令。这个老谋深算的美国将军准确地在志愿军前线给养用光之时全线反击。  

    撤退的志愿军遇到了极大的困难,老兵们回忆:“白天走,晚上走,敌人还是比我们跑得快,他们有汽车,我们只有两条腿……”  

    东线, 5月28日 ,由于指挥失误和动作迟缓,60军的第180师遭到美军围歼,成为解放军战史上成建制损失的最大部队。胜利让李奇威喜形于色,在他所著的《朝鲜战争》一书中曾这样阐述了自己此时的战斗设想:“由于如预期计划地攻抵了临津江,我甚至试图继续向前,攻入临津江与礼成江之间宽阔的冲积平原。故此,我打算改变原计划,以第1军以和第9军组成的左翼兵团朝铁原方向攻击前进。”  

    至此,铁原,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中。  

    这里,是志愿军的后方补给基地,也是交通枢纽,志愿军的物资和后方机关正在从这里后撤。从前线陆续退下来的部队,都在向铁原靠拢。有的在穿插中已经失去建制,他们需要在那里获得补给,然后在其后方整理队伍并建立一条新的战略性防线。更重要的是,铁原以北一马平川,是朝鲜难得的平原地带,也正是最适合美军机械化部队行动的地区。如果被美军抢先进占铁原,那时这些弹尽粮绝的中国志愿军部队将很难停下来抵抗,没有坚固工事的掩护,没有弹药,东方人那些刁钻的战术将无法施展;“联合国军”可以依靠绝对优势的飞机大炮将他们歼灭在汉江平原北端的丘陵上;如果他们和敌军赛跑,两条腿怎能跑得过汽车轮子?饿着肚子的中国人将成为机械化“联合国军”围猎的猎物。  

    真正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好一个李奇威,就算是换了任何一个中国将军指挥,大概也不会比他更狡诈而精明。  

    李奇威的胃口好大,骑1师赶来了,陆战第1师赶来了,24师赶来了,加拿大25旅赶来了,韩国首都师赶来了。这一战,美军集中了4个师的兵力,并配属韩国,加拿大,英国等其他国家的部队,以重凌寡,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李奇威是要一举吃掉志愿军的主力,彻底扭转朝鲜战局!  

    不料,这个计划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挫折。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志愿军在此时转过身来,打出了朝鲜战场最惨烈的一战。  

    从 5月28日 起,在铁原前方的丘陵地带,一支临危受命的中国军队死死挡住了“联合国军”的去路,掩护主力重建战线。这一挡,就把包括几乎所有世界主要军事国家最精锐部队的“联合国军”死死挡了整整十四天。中国军队甚至在反攻种子山的战斗中,依然可以一个反击消灭一个加拿大连。  

    彭德怀,在最艰难的时刻,打出了一记天下绝伦的回马枪。  

    当他们从铁原撤下来的时候,志愿军主力已经休整完毕,在三八线严阵以待了。失去了进攻冲力的“联合国军”铩羽而归。从此以后,“联合国军”再也没有做过全歼志愿军主力的作战计划。  

    铁原,让他们认识到了,即便是占据全面优势的情况下,中国人的骨头,也绝不是好啃的。  

    铁原之战,在世界战史上留下了一个谜团,我们忍不住猜测:没有子弹,没有粮食,全军在后退,敌人在追击,这种情况下,志愿军是怎样顶住了“联合国军”,而且一顶就是14天呢?他们依靠的是什么?  

    14天,如果今天世界上某个国家的军队与美军主力硬碰硬地顶上十四天,将是怎样的感受?14天,够萨达姆的全军投降两次了。也许,只有当时第一线的两军军人,能够告诉我们当时的真相。就让我们用这部作品,来揭开铁原那尘封的历史吧……  

   

铁在烧二  

志愿军老兵回忆铁原之战,通常都会从五月下旬说起。  

 1951年5月20日 ,李奇微中将判断志愿军参加五次战役的部队粮弹已尽,下令所部美军,韩军与其他所谓“联合国军”部队全线反击。  

而志愿军此前的攻势已经取得较大进展,左翼部队深入到麟蹄以南韩军纵深,打垮了韩国第二军团,部队士气高昂,右翼部队最前锋的189师已经渡过了洪川江,看汉城得扭头往后。虽然部队普遍认识到了后勤不足的问题,但大多在等待给养的到来,而没有意识到后方的运输线已经被美军基本切断,前线各部将面临无粮无弹的生死关头。  

志愿军总部由于掌握的情况更加全面,通过对前方情况的分析感到了危险,彭德怀下令志愿军部队从进攻转入防御状态,但这个命令直到 5月21日 才发出,因此美军反击时前线各部此时仍在努力寻找战机。  

双方都在寻机进攻,两台庞大的战争机器激烈地对撞了。 5月20日 ,各条战线都爆发了激烈的战斗。有的部队报告,美军反攻甚至动用了精锐的特种部队和空降兵。  

已经突进到洪川江南岸的189师566团是第一批和美军反攻部队遭遇的部队之一,他们在小里山和为大规模反击开路的美军空降兵狭路相逢。  

骄兵悍将  

五次战役打到 1951年5月20日 ,刚刚从阵地下来休息了半天的566团3连代理连长唐满洋接到团长朱彪的命令:全连立即整理装备,准备夜袭迂回到志愿军背后的美军空降兵。  

17日夜,566团于西川里渡过汉江,占领了汉城东面的小理山,他们的阵地已经成了整个志愿军战线上向南方挺进最深的部分,切断了美军第七师和韩军第二师之间的联络。“联合国军”匆忙派出了美军第七师和英军第29旅发动反击,在坦克和装甲车掩护下向小理山发动了五次强攻均未能得手。但由于后方接应部队遭到敌军阻击,伤亡很重的566团也一直得不到补充。  

这种情况下,美军发动了一个令中国兵十分惊讶的行动。根据566团1连一名老兵的回忆,20日下午,一架美军运输机自西向东飞越1连和3连阵地,之后在志愿军阵地后方出现了片片降落伞。随即传来消息称美军空降部队攻占了566团阵地后方的问礼里北山,这座山,在地图上称做580.7高地。团长朱彪立即调整部署,下令放弃一部分阵地,部队向主阵地靠拢,并集中1,3,7三个连准备反攻美军空降部队。  

此时志愿军在汉江以南的部队,经过一个月的血战,粮弹两缺,已经打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特别是一直冲在最前面的566团,此时每个连只剩下四五十人,战斗力锐减,实在不是个发动进攻的好时机。但是,谁叫566团的团长是朱彪呢?  

566团团长朱彪,是一条真正的硬汉,当营长的时候曾经四处负伤不下火线,打出了华北野战军有名的“钢铁第一营”,后来的19兵团政委李志民亲自送他去医院,严令大夫用一切代价保住他的腿。  

所以,就算是一个连只有四五十人,就算是全团上下都饿得打晃,朱彪照样下令:“抓几个活的回来给我看看。”有什么样的指挥官,就有什么样的部下。绰号“天杀星”的唐满洋就是朱彪手下的一员悍将。  

唐满洋自己倒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悍将,他说:“那时候我跟朱彪最好了。朱彪这个人馋,走哪儿都喜欢吃点儿好的,喝点儿好的,可他又不能犯纪律。我呢,没啥别的爱好,就爱玩个枪,出去打个野物什么的,回来就跟他分。所以他最喜欢我。”  

那时候的唐满洋,不过是个排长,和朱彪差着七八级呢,可俩人愣好得称兄道弟。唐满洋枪法好,老战友说他出去打猎,只要听见枪响就没有空着手回来的。566团一入朝就全换了苏联装备,唐满洋却专挂一杆德国造大镜面二十响--用熟了,有感情了。  

直到今天,提到唐满洋,当年在朝鲜战场上的战友,没一个不服气的。唐满洋打记事儿就是孤儿,打当兵就是突击队员。他和马家军拼过刺刀,刀劈过阎锡山的炮兵营长,拆过美国装甲车,捉过英格兰俘虏,这就是老兵唐满洋的战争生涯。他的一个老战友评价:“我们不过都是当兵吃粮的,唐满洋,好像就是为了打仗杀人生下来的。”  

可这一次唐满洋自己没见着美军空降,那时他刚从阵地上下来,死守了两天两夜,好容易得着机会,一倒下就睡得天昏地暗。正在香甜的时候让他的通信员姚显儒给叫起来了。唐满洋没有手表,可是看看天色,自己刚刚睡了两三个钟头,听周围也不像有什么紧急情况。“怎么回事儿?”这话问得就带了三分怒意。等得了命令,唐满洋不怒反笑“太好了。”  

唐满洋是战斗英雄,却绝不是战争狂,何以听到这个命令如此开心呢?无他,老唐心说:真是瞌睡送个枕头来,这一仗打好了,能把教导员升上去了吧?  

一笔糊涂账  

唐满洋说的教导员,指的是原566团二营教导员魏应吉。两个人一块儿在兰州打过窦家山,从西北一直打到朝鲜,堪称是过命的交情。打窦家山的时候,魏应吉是连指导员,唐满洋是连里的战士。打小理山的时候,魏应吉,成了唐满洋的连里当战士。  

这是怎么一笔糊涂账呢?原来,秦琼也有卖马的辰光,后来的北京卫戍区副司令员魏应吉这会儿正是最倒霉的时候。五次战役前期,魏应吉因为放跑了英军29旅受处分,被放到老唐连里当了战士。  

一个营教导员怎么能放跑英国人一个旅?有个当时担任排长的老兵回忆,英军29旅逃跑的事儿是这样儿的:“五次战役开始时咱们先打的就是英国29旅!但它的老兵多,枪法准,伤亡差不是很大。而且我们的通讯差,机动也差。到了想合围全歼它的时候,一营到了,二、三营却跑错了地,结果一个营也集结不起来。朱彪气得跳脚:‘妈了个臭X的,想吃肉了没有人来下筷子!’”魏应吉也因为带着二营没能及时赶到阻击阵地,被撤了职下连当战士。  

魏应吉被撤了职,是官方的说法,组织的决定,可这决定到了唐满洋这儿,就完全变了味儿。照唐满洋的想法,教导员就是教导员,你让他去炊事班他也还是我们的教导员!让老魏到我连里当战士?那是看得起我唐满洋,上头知道我这儿战斗骨干太少,让老魏给我压阵来的。  

魏也不是个光动嘴皮子的政治干部,此人能打仗,有文化,尤其是一杆驳壳枪指哪儿打哪儿,在部队中威望很高。所以,魏应吉当了战士,连排长见了他照样敬礼,毕恭毕敬的,拦都拦不住。  

有老兵说,这是566团的传统,也是189师的传统,恋旧,抱团。大概因为这种传统,接到打美军空降兵的任务,唐满洋第一个念头,就是打个漂亮仗,立了大功把教导员重新升上去。至于立大功和教导员官复原职之间有什么必然的逻辑联系,唐满洋想都没想。  

晚上八点,部队集结完毕,魏“教导员”给做动员:“敌人空降了一个连,目的就是要切断我们的退路。现在他们正在收缩,也没有修工事,趁它立足未稳,干它一家伙……”事后分析,当时空降的敌军应该不到一个连。但是,志愿军集结的时候,敌情已经起了一些变化。566团收缩后,美第七师和韩第二师之间的联络恢复,美韩军约两个连进占566团身后的问礼里,也有一部分敌军上山与美军空降兵会合。之后分析,也有可能这批美军空降兵不是伞降而来,而是从山间小道穿插进来的,老唐看到的降落伞并非空降兵,而是美军空投的补给物资。用降落伞投面包子弹,这种奢侈中国兵可是享受不到的。唐满洋他们出发的时候并不知道敌情的变化,他们最大的问题是--饥饿。  

临时连长  

到 5月20日 ,566团已经绝粮三天了。最后一次补充给养,是在议政府,后方千辛万苦送上来一批炒面。吃了两三天,又没了。这回,再也没有炒面能送上来。韩军国防部的《朝鲜战争》中洋洋得意地声称:“中国军75%的食粮补给,都在运输线上被美国空军焚毁。”  

五次战役一路打下来,大家都觉得有点儿不对头。美军一向以物资充足著称,这次却很少能缴获。敌军不惜一切代价摧毁所有可能落入中国军队手中的粮食和弹药。  

打美国空降兵的时候,司务长搜罗大家的干粮袋,勉强能做一锅炒面汤。可这一锅汤,要真给几十条汉子分,除了把饥火勾起来以外根本没什么作用。看着部下饿得直打晃,唐满洋让司务长老陈等一下,他和魏应吉商量,想乘着没出发带俩人去搞点儿吃的。这主意马上让魏应吉给否决掉。  

魏应吉太了解老唐了。周围的老百姓早就跑光了,就算没跑光,当时南朝鲜的群众基础和北朝鲜也没法比,到处都有特务在活动。唐满洋的意思肯定是要上美国人或者英国人那儿去“借”军粮。问题是美国人的司务长肯借么?那肯定就得打起来。一打起来打多久,打多大可就没谱了。这个唐满洋根本不在乎,不就是打么?谁怕谁阿?问题是魏应吉不能这么二杆子--出发打美国空降兵预定是9点30分,但命令随时可能更改,你唐满洋现在是代理连长,哪儿能要打仗你连长没影儿了的道理?  

唐满洋只好服从。这时候唐满洋当上代理连长还只有两天,他还没当习惯呢。前任连长被英军狙击手击中,颈部被洞穿,重伤。  

说起来唐满洋的前任连长也是打过窦家山,和马家军拼过大刀的好汉子,可愣让英国兵的爆头给打寒了心。打到中间英军进攻最猛烈的时候,连长对唐满洋喊:“你在阵地上指挥,我去看看弹药。”唐满洋说:“好!”  

不一会儿营长上来了,跳到一个弹坑里,叫过唐满洋来问:“你们连长要脱离战场你知道不知道?”  

唐满洋一愣--“我怎么会知道?他说他要去看弹药……”  

“什么看弹药?妈了个X的,他要逃跑!”  

正说着就看见他们连长灰头土脸地站在营长身后。营长看看连长,又看看一边的几名伤兵,目光阴冷。  

连长舔舔嘴唇,把帽子望地上一掼,喝道:“娘的,不就是一个死么……”  

话音未落,英国人的进攻又开始了,炮弹在阵地上的爆炸声淹没了两个人后面的话。  

就在唐满洋把驳壳枪里的子弹打光,背过身来换弹夹的时候,正看见连长抱着一挺轻机枪迎着弹雨狂扫,接着就一头栽倒,颈部血流如注。  

那一仗,营长阵亡,连长重伤。  

如果不是566团打到这个时候干部已经伤亡太大。朱彪宁可扣着唐满洋随时带突击队,也不能给他个连长的紧箍咒戴上。打完空降兵,魏应吉倒是真的“升上去”了,改任第一营营长,正是唐满洋的顶头上司。老唐算是歪打正着。可这样一来魏应吉也不能总呆在他连里了。没人管他,老唐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向铁原后撤的路上,他扔下部队来了一次特别的“出击”,不过那是后话,我们以后再说。  

我们把视线转回到580.7高地,进攻开始前,司务长老陈掰了很多树芽加到炒面里,总算是给大家熬了每人满满一茶缸子炒面汤,吃到肚子里多少能打住心慌。意味深长的是,我在查阅资料的时候,发现这一天六十三军军长傅崇碧,全天也只有一碗炒面吃。  

晚9:30,突击队准时出发。3连负责主攻,2连、7连掩护迂回,朝580.7高地主峰悄然前进。按照白天的情报分析,美军就据守在上面。3连悄无声息地摸上主峰,老唐带着2连在一侧准备接应,射杀所有企图逃跑的美国兵。  

上面的枪声,却一直也没有响。大家正在疑惑中,三连的通信员赶来了,他告诉了老唐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顶上,一个美国人都没有!  

致命的夜光表  

很快,师侦察科的情报来了:美军已经转移阵地到附近三个小山头,挖掘了防御工事,似乎准备就地进行守御。情报还显示,美军突击部队与地面部队会合后,在566团身后目前有两股,一股是罗山方向南朝鲜军第6师两个连进占问礼里,另一股是美军空降兵一部和穿过原566团1连阵地(美军空降兵出现后,566团收缩防线,放弃了1连的阵地)赶来的美军接应部队。他们撤离了已经占据的580.7高地,却转到了附近的三座连环小山上扎营。580.7高地很重要,既然已经拿下来,为何又轻易放弃呢?让人对美国人这个打法有点儿不明白。他们干吗来了?  

只有把这一仗放在整个战役的大局里,我们才能够明白这支美军空降兵投入战斗的意义: 5月20日 ,“联合国军”总指挥李奇微认为,志愿军从 4月20日 发起的进攻后力已竭,他在这一天下达了向临津江以南中朝军队全面反攻的命令。这支美军空降兵的投入,意义不仅仅是争夺小理山的局部反击,而且揭开了美军战略反攻的序幕。在战略进攻初期,由精锐的小股部队率先发动奇袭,占领大部队通过所必需的战略要点已经几乎成为一个固定的战术模式,诺曼底“兄弟连”的空降、阿登反攻德军扮装美军攻占莱茵河各个渡口、金城反击战68军的奇袭白虎团,都是这样干的。  

应该说,不管他们是从天上下来,还是巧妙地从地面穿越了志愿军的战线,这支美军攻占580.7高地,在志愿军背后打下一根钉子,堪称他们值得骄傲的战果。那么,他们在夜晚又为何会放弃580.7高地呢?  

朱彪在作战部署的时候说过他的判断,他认为当时美军这样做,是为了避免与志愿军进行夜战。占领580.7高地,对志愿军来说就是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这种情况很多军队会陷入崩溃。这也是美军穿插试图达到的目的。  

然而,小理山(712高地)上的志愿军前线部队只是回头望了望,根本没有崩溃的意思。美军打这种穿插是很少见的,但志愿军一进攻就是往敌后插,腹背受敌的时候多了,一点儿不觉得新鲜,看见后面有敌人立刻崩溃那就不要打仗了。  

看到志愿军没有如同预期的那样夺路而逃,美军指挥官一定很郁闷:难道他们不怕合围吗?此时,一个大问题来了--天,就要黑了。朝鲜战场上,有位中国将军说过:“黑夜是中国人的朋友。”  

美军指挥官知道,入夜以后志愿军一定会来争夺580.7高地,而以他的这支小部队想死守住这么大的一个山头,想想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任务,几乎可以肯定一个冲锋双方就要拚刺刀。前几次战役中,美国人被志愿军的刺刀拚惨了,坚决地回避白刃战。我接触的老兵中,没有一个在第五次战役中和美国兵拼过刺刀。唐满洋一肚子的拚刺刀经验,愣是找不着对手。  

美国空降兵在入夜以后撤离了580.7高地,在附近选择了一个隐蔽的营地。这个营地有点儿偏僻,如果不是情报准确,还真不容易找到。既然知道你在哪儿就好办了,惦记着“捉几个活的回来”的唐满洋叫来了几个班排长,分析了一下,决定专打三座小山中较为孤立的一座,争取在另外两座山的美国兵反应过来之前结束战斗。  

这座小山虽然有点儿孤立,但四周较为陡峭,并不是很好打的。但唐满洋他们愣是如同狸猫一样翻了上去,根本没有惊动岗哨,当他们出现在美军阵地上时,美国兵大多数还钻在睡袋里呼呼大睡。至于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可以留在以后讲,因为刚刚翻上美军阵地,还没等看清周围有多少敌人,唐满洋已经提着手枪一个箭步上前,冲向最近的一个睡袋,照着里面那个敌军的脑袋就搂了火!  

“砰”的一声枪响震动了三个山头的美军,周围顿时枪声大作,志愿军官兵也立即开始射击,和美军空降兵的战斗就此打响。  

对于唐满洋这个提枪就打的动作,非议不少。其中有一个唐的老战友嗤之以鼻:“他上去就给那美国兵一枪,理由很简单--那美国兵睡觉不老实,一支手伸在睡袋外面,腕子上戴着块夜光表。他就是看上了人家那块表!唐满洋啊,放羊的出身,自幼父母双亡,他是穷疯了。”  

话传到唐满洋那儿,他连谁说的都懒得问:“没错,是有那么块表,后来我上缴了。也确实是因为看见他这块表我才打的他。可是,这跟贪财没关系……”  

老唐的想法十分简单:“他戴着夜光表啊,戴夜光表的肯定是当官儿的,我先把他当官儿的毙了,后边我要怎么打就怎么打。”不能不说老唐的思想很有道理,这种“斩首”的做法,对美军当时的作战组织来说,是相当致命的……   

铁在烧 三  

一 半个世纪前的“斩首行动”  

笔者曾问过老唐为什么上来照着人家脑袋就是一枪。因为他这个举动引来了太多的争议,甚至很多老战友都对他当时的做法大加褒贬,认为老唐就是当敢死队的料,指挥一个连未免太抬举他了。老唐自己的回答却十分简单:“他戴着夜光表啊,戴夜光表的肯定是当官儿的,我先把他毙了,后边我要怎么打就怎么打。”  

不能不说老唐的想法很有道理,这种“斩首”的做法,对美军当时的作战组织来说,是相当致命的。当时的美军,是一支典型的近代职业军队。  

著名历史穿越题材小说《窃明》中,对于军事理论的描述极有独到之处,他在评论军队组织的历史变化时写道:“近代军队是一具战争机器,通过残酷的体罚和训练,让士兵渐渐失去自我思考的能力,而形成对命令条件反射式的执行。一支近代军队中的士兵,对军棍和皮鞭的畏惧是根深蒂固的,在战场上越恐惧就越会机械地执行命令。例如南北战争的美军会在炮火覆盖下,列着严整的队型缓步行军 1英里 ,然后完美地进行队列变换,翻越矮墙。并从 400码 距离开始还要受到线膛枪射击,直到一万人在进攻中挂掉八千才崩溃掉。封建军队的组织结构更不必说,作战主要靠个人武勇,凭首级计功,靠抢劫来维持斗志,所以封建军队才会有归师勿遏、围城必阙的说法,就是希望不要逼得对手拼命。而近代军队就没有这些说法,反正都是拼光了拉倒,只是战场上的行尸走肉罢了。没有灵魂的军队只能僵化地进行杀戮或被杀戮,而不能积极主动地作战,所以遇到现代军队后就出现了一边倒的大屠杀。只有理想,才能给近代军队这具死尸注入灵魂,不仅仅是机械的刚硬,还有灵活的战术和柔韧的弹性。充满战斗欲望地去作战,灵活地根据战场形势去争取胜利,被击溃的单兵也能自行恢复战斗意志。比如大规模的敌后游击战,并非古人不愿意,而是封建军队和近代军队根本做不到。陷入敌后的封建军队是只会抢劫的流寇,失去指挥的近代军队是死挺的干尸。”  

美军一直到越南战争时代,重视培养的都不是有理想的军队,而是具备铁一样纪律的职业化军队。在这种军队里,军官教育士兵,第一句话通常是:“记住,鸡蛋是长在树上的!”这句话的含义在于长官的话是不可置疑的。如果长官突然被干掉了,这样的军队会怎样,不问可知。  

近代职业军队是用明确的指挥替代系统解决问题的,比如连长阵亡副连长自动接替指挥,副连长阵亡第一排排长接替指挥。但是,在580.7高地这样的夜间混战中,这种体系显然无法正常工作。近代职业军队的阿基里斯之踵暴露无遗。  

而志愿军能够在朝鲜不断打出大规模的穿插,乃至于铁原这样极其倚靠部队单兵作战能力和忠诚的战役,其原因很多老兵都归结于志愿军是一支有理想的军队。有理想的军队并不一定都是正义的军队,比如希特勒的军队也很有理想,但这理想是邪恶的。然而单从军事角度说,有理想的军队作战能力和主动性确实出色。这一点很多军事家都明白,冯玉祥在军中设立教堂,唐生智全军信佛,就是想培养出一种理想来。  

志愿军的理想是不需要灌输的,简简单单四个字:“保家卫国”让成千上万中国普通的耕读子弟前仆后继,视死如归。这不是为一党一派而战,而是为保卫一个民族的和平与尊严而战。  

设想没有中国人民志愿军的血战,就算美军止步鸭绿江边,美苏两大阵营对峙总是无法改变的,而且将持续数十年之久。那时无论中国倒向苏联,还是倒向美国,双方对峙的前线,一定在中国的东北,这是地缘政治决定的。那样我们还谈什么发展?谈什么独立自主?  

那么,让我们中立吧。可如果没有抗美援朝来证明中国军队有保卫自己的能力,谁会把这个在二战中差点儿让小小日本亡了国的民族放在眼里?衡阳失守的时候,罗斯福总统用电报质问蒋介石大元帅:“你的两百万军队在哪里?”  

想左右逢源么?你也得有那个本钱!  

抗美援朝之前,中国军队在和外国人的战斗中,从来没有获得过敬畏。有实力保卫自己的人,才能谈到中立,否则,只能是引来两方的窥伺,比引来一方更糟。  

二 山顶上的混战  

让我们回到580.7高地旁边的小山。唐满洋的打法现在想来其实不太科学,他直接把当年和国民党军队作战的经验搬上来了。中国当年穷,共产党穷,国民党也穷,要是国民党兵里混着一个戴夜光表的,那肯定是哪个将军藏在里面。但在美军里,一个大兵照样买得起夜光表,这个唐满洋可就想象不出来了。63军是五次战役才入朝的,正式跟美国人打仗才不到一个月,和老美打交道的经验,浅薄得很。  

然而,老唐的运气却好得不能再好。战斗结束以后,连比划带说地问俘虏:“你们指挥官是谁?”有人沮丧地一指老唐脚前那睡袋--就在那里……  

这鲁莽的一枪,引来的是一片大乱。但对志愿军的夜袭部队来说,响枪的时候唐满洋身边只有几个人,大多数战士还在小山的半腰。好在唐满洋带的兵,全是老兵,战斗经验极为丰富。63军脱胎于冀中野战兵团,很多“老”兵年龄只有二十出头,却已经打过四五年的仗。河北老兵油滑得很,几乎个个都是一对射就拿子弹往头皮上蹭,一拚刺刀就往人家大腿上开枪的主儿。现在听顶上一声枪响,老兵们知道战斗已经开始,但自己根本来不及加入,怎么办?他们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榴弹,照着上面就扔--冀中野战兵团是和日军作战中诞生的,土八路装备差,最看家的本事就是扔手榴弹。  

从我们后来得到的资料分析,这批美军空降兵中,至少有一部分是按照美军游击战专家阿图·邦特的建议建立的特种部队--游骑兵。他们都是军中最精锐的官兵,拯救大兵瑞恩就是他们的得意之作。这支戴贝雷帽的部队通常都是大军的开路先锋,他们的座右铭是“游骑兵,打前锋(Rangers,leadtheway)”,绣着Ranger字样的黑色贝雷帽及飘带型臂章,一直是游骑兵的象征。  

精锐就是精锐,他们的反应很快,听到枪声很多人从梦中醒来就去抓枪。而河北老兵的手榴弹,此时正好在他们中间开花。剧烈的爆炸声过后,第一批跳起来的美国兵几乎没有能够直立的了。  

对老兵来说,枪声就是命令,所以,尽管已经几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但唐满洋的一声枪响仿佛给部下打了强心剂,他们投出手榴弹,随即以惊人的速度攀越障碍,冲进美军宿营地的时候,美国兵还没有几个人能拿到武器。  

此后的战斗变成了一场混战。这场混战是一边倒的,因为美国兵几乎没有人在射击。大多数美军连冲锋枪的保险都来不及打开,就遭到志愿军的攻击。而且由于失去了指挥,美军此时乱成一团,何况如果这时能用冲锋枪扫射,很可能把误伤战友。  

这不是肉搏,唐满洋的部下用的都是上了刺刀的苏联骑枪,面对这种寒光闪闪的东西,美国兵短短的冲锋枪根本无从招架。  

入朝换装的时候,唐满洋憋了一口气:566团只有第一连(尖刀连)全部换装了波波莎冲锋枪,其实要论战斗力,一连里还有不少是从东北入伍的新兵。他所在的三连呢,就是因为排了个第三,结果只给换了苏联骑枪。这玩意儿看着好,可打起来三发子弹就贴壳,哪有一扫一片的冲锋枪管用?要不是用冲锋枪每人要携行五百发子弹的规定让人有点儿胆寒,老唐早就连部营部一级级找上去了。  

现在看来,用这落后的家伙也不是没好处的。美军没有死战的规定,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美国兵乖乖举起了手。只有少数人还在和志愿军纠缠,但也主要是在挣扎着逃跑,并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老唐自己对冲锋枪没兴趣,他用惯了的二十响驳壳枪可连发可点射,威力不亚于冲锋枪,要想过瘾老唐更喜欢用郭留诺夫重机枪,那可是飞机都打得下来的玩意儿。  

可能读者朋友要问了,唐满洋当时也在小山顶上,一排手榴弹他没事儿么?有事儿那就不叫唐满洋了。他一枪击毙美军指挥官,正要迈步的时候,忽然天上乱鸦投林一样飞过一群怪鸟。老唐马上明白这是部下们拿自己开涮呢:“你们扔手榴弹倒是招呼我一声儿啊!”几乎是本能,老唐一头扑倒在地。所有的手榴弹都投在老唐前面,这就叫默契。  

老唐爬起来后没有参加搏斗,而是靠一双夜眼,甩着一支驳壳枪,一边往前走一边打,只要看到还有美国兵在和部下纠缠,老唐甩手就是一枪。的确是甩手一枪,因为他用驳壳枪的动作很特别,不是瞄准了打,是一甩一甩地打,向外甩着打,演示的时候仿佛拿鞭子横着抽人。我曾给一位河北的抗日老兵表演过这个动作,这位罗金宝的原型之一叹口气说:“老唐这样甩着打的都是神枪手啊,那是拿子弹喂出来的!”  

打了几枪,没法打了--只见一个战士和一个大个子黑人兵滚成一团。老唐比了几下始终没找到机会打,一偏头,对通信员说话了:“姚显儒,咱们新发的那个小刀子,不知道快不快……”  

三 63军中的两个异类  

老唐说的“小刀子”,指的是苏式骑枪上用的刺刀,这东西形如短剑,三锋开刃,也可以做匕首用。唐满洋自己用的是驳壳枪,姚显儒用的是冲锋枪,本来都用不着这个东西,可唐满洋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愣给自己和姚显儒一人弄了一把。  

姚显儒本来端着枪站在老唐身后警戒,听见连长这句话,手一抬,挂在腰后的刺刀变魔术似的就到了手里。老唐比划姚显儒这个动作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就是《双旗镇刀客》里边娃哥对一刀仙出刀的那一瞬。  

说起来,老唐和姚显儒,在63军都有点儿异类。这还要从这支部队的历史说起,前面说过63军的前身是冀中八路最精锐的野战兵团,这是一支典型的河北部队,最拿手的就是扔手榴弹。而这支部队的手榴弹,曾给日本兵留下过深刻的印象。这实在不是八路的本意,只是因为条件太艰苦了,冀中土八路的兵工厂除了手榴弹就没有什么能敞开供应的家伙,连地雷都不行。  

这种情况下部队为了提高战斗力,唯一的办法就是玩命的练投弹,一来二去就扔出了名。甚至鬼子还分析过,如果是下雨天打仗,土八路的战斗力就得打对折。因为土八路的工厂造的手榴弹都用黑火药,一沾水就不响。没了手榴弹,土八路的能耐当然要打个折扣了。  

而唐满洋和姚显儒呢,老唐是山西人,最擅长的是驳壳枪加鬼头刀,姚显儒是甘肃人,最擅长的是……这个没法说,入朝的时候通信员姚显儒玩得最好的是匕首,回国的时候大功英雄姚显儒是全军闻名的“地雷搬家大王”,拿美国人的地雷炸韩国人,就是这位干的好事儿。  

姚显儒参军的时候是马鸿逵的兵,19兵团打宁夏,马鸿逵兵败逃走的时候,被改编成了解放军。马家军对当兵的特别狠,所以姚显儒本来是一点儿也不想当兵了,就想着开小差回家。没想到他遇上了个特别会做思想工作的指导员,就是前面提起过的那位魏应吉。  

这个魏应吉,那思想工作的水平别提了,多少年以后老部下一提起“魏应吉”三个字还都说心里暖和,因为他对兵特别好。魏应吉和姚显儒一路走一路说话,跟对自己兄弟一样。部队过姚显儒老家,魏指导员知道他想家,通过当时的兵役局接来了他父亲。全连战士就像见了自己的父亲一样,端水、递烟;连长、指导员嘘寒问暖,一起陪着他父亲吃饭,走时又送吃的又给路费,真比一家人还亲。这回姚显儒也哭了,西北汉子一动真感情就不得了,那叫死心塌地。  

没几天赶上一次土匪夜袭,一屋子没枪的新兵和解放战士给吓得嗷嗷叫,带新兵的唐满洋不慌不忙,守着门口,一杆驳壳枪打得二十几个土匪不敢冒头。有一个胆大的土匪绕到房后从窗户跳进来,立足未稳,新兵里蹿出一位一刀子就从土匪肋条骨底下捅进去了……这就是姚显儒。第二天,唐满洋看看那肺都给挑出来的土匪,又看看姚显儒那把河州匕首,抓抓头皮,说:“你不是放过羊么?我也放过羊,跟我搭伙来吧。”  

四 混乱的番号和带不走的俘虏  

现在,老唐一声令下,姚显儒扔下连长扑上去,一刀就刺在了那黑人大个子兵的肋骨缝里!这个黑人大个子兵,根据推测,很可能就是美军特种部队游骑兵第二连的士官拉尔夫·W·萨顿。  

根据美军战史记载,萨顿原为第82空降师成员,在 1951年5月20日 和中国军队争夺小理山(479高地)附近的581高地时阵亡(美军所说581高地即580.7高地)。第二游骑兵连在和志愿军争夺581高地的战斗中伤亡十八人,萨顿是唯一一名阵亡的黑人游骑兵。  

美军在朝鲜战争中的游骑兵空降连是完全基于二战空降兵老兵志愿组建起来的,一共十几个连的规模,一般只配属给美军的师一级的单位,任务是志愿军的师级尖刀连一样,只是是美军的游骑兵战斗技能更全面(全部有伞降资格)。当时组建这些连队的时候,只需要一千名补充人员,竟然有五千多现役伞兵报名,这也从另外一个侧面证明了这些连队的兵员素质之高。  

而这个第二游骑兵连还要更加特别一点--组成时全体官兵都是黑人,作为美军“王中王”的特种部队,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过,由于杜鲁门签发第9981号总统命令,要求军方对黑人官兵提供均等机会,美军中已经开始改变根据肤色编成部队的做法。当然,其中原因之一是1950年底曾有一支黑人连队全体投了八路,噢不,投了志愿军……李奇微接任联军总司令后,更加速混编,要求上级授权他彻底废除他麾下部队的种族隔离情形。所以,这支第二游骑兵连在攻击580.7高地时还是不是纯粹的黑人部队,是值得存疑的。  

反正在580.7高地和老唐他们作战的美军中,肯定有一部分属于这个游骑兵连。按照美军记载,此战美军第二游骑兵连指挥作战的是副连长坤因中尉,他在 5月19日 接受命令代理连长指挥攻击581高地的行动,其任务是为替美第32团担任反击前锋。根据美军纪录, 1951年5月20日下午 ,第二游骑兵连利用正面炮火轰击吸引志愿军注意力,由坤因率六十五名特种兵从581高地反斜面偷摸上山,攻下该高地。战果报志愿军战死五十人伤八十人。在566团的记载中,当时一线兵力不足,原驻守581高地的七连19日已经抽调到小理山前线,所以美军袭击时高地上没有设防,美军的战绩统计估计是20日在整个566团正面战斗的战果。  

美军记录,当夜凌晨两点志愿军发动反击,坤因呼叫炮火支援把志愿军击退,战斗到五点钟,第二游骑兵连因弹药不继撤下,但六点二十分再度攻上占领581高地。和第二游骑兵连共同作战的应该还有美军第七师,因为美方记录中有20日第二游骑兵连向第七师移交阵地的说法。所以当老唐他们摸上美军宿营地的时候,第二游骑兵连可能只有部分人员留在阵地上。根据志愿军的纪录,美军伤亡数字远远高于第二游骑兵连的损失,此外,还有约两个连的南朝鲜部队在20日乘机攻占了小理山西侧山下的问礼里。根据189师师史记载,当天的战斗共歼灭美韩军约200人,活捉28人。  

值得一提的是,和老唐他们交手的这支美军,到底是什么番号很令人狐疑,因为按照美军第七师公布情况,20日并没有阵亡人员。按说,这种情况下,只要审问俘虏,就应该真相大白吧?笔者曾就这个问题询问过老唐,老唐犹豫了一下,说了句话:“我们连抓的俘虏,一个也没带下来。”  

一个也没带下来?笔者倒吸一口冷气,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听到过说法,老唐打美军空降兵本来应该立功的,结果什么也没有,原因就是嫌疑杀俘。这件事情的当事人今天还健在,是当时负责上去带俘虏的一个干事。当时朱彪听说抓了俘虏,派他到唐满洋那儿接收。结果等这位干事到了老唐那里,却发现没有一个活着的俘虏可以带走……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此人有几十年和老唐住在同一个大院,但两个人从来不说话。而笔者直到和多名还活着的当事人核对,才感到唐满洋背这个名声实在冤枉……  

   铁在烧 (四)   

听说三连抓了不少美国兵,不但团长朱彪兴奋表扬,连师里都惊动了,在已经感到大敌当前的压力下,仍然派了一个干事到无名高地接收俘虏。当时抓到美军俘虏是大事儿,很有面子的。  

不过,按志愿军老兵的说法,“联合国军”中最好抓的是英国兵,只要他觉得尽力了而且没有打赢的希望,会追着你投降,美国兵也还算好抓的,冲到跟前一比划刺刀,美国兵多半扔了枪就投降。最不好抓的是法国兵,打起来特别顽强,42军围攻砥平里,曾经抓到过法国兵,但愣是带不下前线……奇怪的是法军在一战二战越战中哪次的表现都称不上好。  

两条互不来往的好汉  

一次抓到双位数的美军,都够全军通报表彰的了。可是,这位干事一时竟然上不去阵地。  

从21日凌晨开始,美军一直在用近乎疯狂的炮火猛轰志愿军据守的阵地。根据美军记载,就是在这样的炮击之下,前线美军的穿插部队才没有崩溃。包括第二游骑兵连在内的美军一线部队是在凌晨五点放弃阵地败下阵来的,但此后在炮火掩护下又重新夺回580.7高地。  

通过对双方战史的对比,我认为美军的描述是可信的。因为志愿军反击部队在20日夜间先进攻美军驻扎的三座小高地,随后没有投入太多力量和美军交手。他们21日上午发现问礼里的两连韩军动摇撤逃,当即投入尾追攻击,此战把正在后撤的韩军切成两段,毙俘韩军连长尹奉玉上尉以下百余人。  

根据189师师史记录,不再纠缠美军的原因是发现前方出现大量美军精锐部队,而且部队伤亡较大。于是63军改变了准备把189师主力投入洪川江以南的计划,仅留下朱彪团在江南机动防御,所以作战部署上也就没有了死守580.7高地的要求。当晚,奉志愿军总部命令,前线各部全线后退,566团也撤了下来。应该说,志愿军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李奇微计划的大规模反攻,已经开始了。  

在189师对面,这次猛烈的炮击让志愿军参战老兵印象深刻。他们形容美军大口径炮弹打中平地,炸起的土可以掀起二三十米高,盘旋飞舞如同一条土龙。在这种条件下,等那位干事赶到昨晚的战场,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俘虏呢?”干事兴冲冲地问。“没有俘虏了。”据三连老兵回忆,所有的俘虏都在那天夜间的战斗中死亡,无一幸免。抱着一腔热乎气赶来的干事碰了个大钉子。他返回师部,报告唐满洋有杀俘嫌疑,还捎上了那块夜光表的事儿--老唐确实把那块表自己戴上了,他的意思是方便看个时间,打完了仗再交给朱彪。老唐不傻,何况有魏应吉这教导员看着,让他犯纪律都得换个时候。但按照这位干事的报告,老唐没有在第一时间上缴已经属于违纪,他戴了这块表,就表明他打死美军指挥官的时候很可能就是为了这块表。  

任何一个嫌疑,都够老唐吃不了兜着走的。因为这个,尽管调查结果最后认为老唐没有什么错误,这一仗还是只给唐满洋记了个三等功,否则是一等还是二等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也就因为这个,虽然住一个院儿里,老唐和那位干事见面不打招呼不说话,至今已经有五十年了。  

令人感叹的是这位干事论起打仗来也是一条好汉。铁原反击战打到后期,部队伤亡极为惨重,连蔡长元师长都提枪上前线了。这种情况下,这位干事带一个残缺不全的班,就敢插到美军前线后面去打坦克,目的无非是迟滞敌军行动。第二天拂晓,一个人带了六处伤爬回来的。  

可两个好汉子,至今也是不说话。有人说老唐这人后来升迁不快,一个是卡在文化上,另一个,就是不会和人相处。那位的原话是:“战争时期好啊,像老唐,你大刀片一抡,什么都有了……”问题是,有多少人到了战场上一抡大刀片就能上去呢?上去以后又有多少人能回来呢?  

真相  

关于“杀俘”的问题,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问了唐老。问的时候很紧张,天晓得会捅怎样的马蜂窝。  

没想到唐老很平静,甚至有点儿不像当年的天杀星。唐满洋冷冷地看我片刻,慢慢平伸出右臂,曲肘向天,食指比了一个扣扳机的动作,淡淡道:“我不杀他,他就杀我,我没有办法。”空气一时近乎凝滞。又沉默半晌,老唐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我从来不杀俘虏。他们要杀我的人,我只好开枪打。”  

因为发生在暗夜之中,所以这次事件的全貌,只怕永远也无法完全弄清。但从几名互不相干的老兵口中,我们依然大体可以还原当时的情况:在拿下小高地以后,从睡袋中被掏出来的美军见势不妙,纷纷举手投降。到底捉了多少美国兵,是否确实都是美国兵,这至今都是一个谜。最初,我得到的数字是六十多个。然而,找当事人核实以后,才知道这六十多个俘虏,指的是当夜战斗中志愿军所捕俘虏的总数,主要是从问礼里逃跑的韩军。  

看着今天作风泼辣坚韧的韩国足球队,很难想象当年它的军队居然这样不经打。但是志愿军老兵对南朝鲜军的战斗力倒并无微词。他们提起来,主要说两点:第一,韩国当时是刚刚建立了自己的军队,部队没有传统,打起来容易垮台是正常的。部队的这个传统,就像一种灵魂。老兵走了,灵魂依然留下,所以,有些老部队过了多年和平日子,一上战场依然战斗力强劲;第二,韩国军队在朝鲜战场上是“打胜不打败”,他们一旦被打败,就会整个“崩盘”。金城反击战67、68军奇袭白虎团,夺占轿岩山,一下把韩国兵打崩了,前线四个师的韩国兵没命地往回跑,中国军队意外地一插几十公里,韩国兵把二线阵地都给冲乱了,吓得美国人紧急约见志愿军代表,催促赶紧签字讲和。不然,谁知道志愿军会打到哪里?但是,进攻作战的时候,韩国兵还是蛮有战斗力的,尤其是坑道战的时候,那些刁钻古怪的袭击战,大多是韩国人所为,比装备更好的美军威胁还大。说缺点,也说优点,客观评价。也许,只有在战场上刺刀见过红的,才会这样尊重对手。  

清点战俘的时候老唐发现,自己身边只剩十几个能动弹的兵了,比俘虏还少。这倒不是伤亡多大。这次夜战照老唐说法不算激烈,没有什么悬念。然而,志愿军的官兵都是饿着肚子杀上来的,打仗的时候,一股猛劲顶着,拚刺刀都没问题。一完成任务大多数人坐下就再也起不来。就算这能站起来的十几个人,都在全身打晃,毕竟连续的苦战,太艰苦了。  

而这个时候,另两个小高地的美军已经和志愿军的反击部队打成了胶着。这两个小高地的美军防御较为严密,一方面老唐他们这边先打响让美军有了警觉,另一方面有一个战士踩中了美军布设的照明雷,阵地照得一片雪亮。失去了夜色的掩护,志愿军反攻部队的战斗力大打折扣,而美军的火力明显比中国军队强得多,训练也很出色,即便在夜间也打出了交叉火力,这次突袭未能成功。  

然而,美军毕竟已经是惊弓之鸟,一边打,一边叫喊,似乎在相互联络。这三座小山距离很近,所以,也有美军在向老唐他们占领的山头喊话,似乎还不知道这边的美军已经被全部解决。  

这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俘虏中也有人喊叫回应。唐满洋回忆:“当时那边的美国兵在喊,这边的也在喊,但喊的什么,我们谁也听不懂……”另一名当时参战的老兵说:“照明弹打上去我们才看一眼俘虏,我的妈,个个手上脸上都毛茸茸,至少比我们高一头,胳膊比我大腿还粗!”  

唐满洋命令机枪向美军据守的两个高地猛烈射击,掩护兄弟部队,另外几个战士用刚缴获的美军机枪看住俘虏,并喝令他们住口。然而俘虏显然也发现了志愿军人比他们还要少,所以尽管照明弹闪亮的时候他们只是沉默地紧盯着唐满洋他们,但照明弹一灭就喊声四起,也不知道是求救还是报告这边的情况。  

又一颗照明弹升起的时候,中国士兵忽然发现俘虏少了几个(原来只是让他们抱着头蹲在地上,来不及捆绑)。就在这时,正在对美军射击的机枪骤然停止,传来激烈的扭打和叫骂声。随着叫骂声传来,俘虏们一起低下身来。  

参加过此战的志愿军老兵推测,美军俘虏中肯定有人在串通,否则这个动作不会如此划一。而这个动作的意图就是避开志愿军仓促射出的子弹,在最短的时间里扑向看守的几名中国士兵,夺枪反击!  

听到这样的讲述,我忽然想起一段对朝鲜战场上美军空降兵训练的描述:“约翰·G·霍坦上校挑选的游骑兵候选队员前往乔治亚州班宁堡受训,兵源大多来自第82空降师。他们的训练时间多在夜间进行,训练科目包括轻兵器操作,夜间跳伞,两栖登陆,爆破及格斗等……”他们的训练和作战意志,明显超出普通美军部队。也许正是因为他们的精锐,才被作为了对志愿军进行反击的箭头部队,然而,在580.7高地的战斗中,即便是这支精兵,也没能在作战经验丰富的志愿军手中讨得便宜。  

千钧一发之际,机枪打响了。事后,志愿军的老兵分析,可能是夜暗使美军俘虏没有看到架在地面上的机枪,否则他们一定不会铤而走险。与此同时,美军支援的炮火也盖在了这座小山的山顶上。  

最后从这块阵地上站起来的,是唐满洋和他还活着的部下们。如果不这样做,能走下战场的会是谁,也不会有悬念了。  

所谓唐满洋涉嫌杀俘,真正的原因,有人说是在这次混战的最后阶段,一名逃脱的美军沿着山坡奔跑向敌方阵地,当机枪手犹豫的时候,照明弹下唐满洋作了一个和我刚才描述一模一样的动作--平伸出右臂,曲肘将手指向天,食指比了一个扣扳机的动作。机枪打响了,那名美军应声栽倒。“放他跑过去,拿起枪来就会打我们。”老部下给唐满洋抱屈。  

但对于这件事,老唐没有解释过。可是我耳边仿佛闪过他的声音:“我不杀他,他就杀我,我没有办法。”所以,没有俘虏。  

谜团  

这一仗,最大的谜团是美军被打的到底是哪支部队,伤亡到底有多大。从第2游骑兵连的伤亡纪录看,仅仅伤亡17人。所以这一仗打的肯定不止他们,但美军的战斗记录中,又没有提到其他番号。  

当时美军在朝鲜最大的空降兵单位是空降兵187团(韩国资料称为187旅),这个团曾经和志愿军打过多次硬仗,损失不小。他们五次战役时也的确在和志愿军对峙的前线上。但是,根据作战区域看,在五次战役攻守转换的时候,该部已转序列,22日就已投入与志愿军第3兵团所部的战斗中去了,不大可能与朱彪所部交手。这个部队从 1951年5月20日 到5月22日没有阵亡报告, 5月23日 倒是有19人阵亡(不知是否为累计),地点在春川东北,离小里山有一定距离。当然,也无法完全排除被打的是他们,因为该部在调转之前,确实当过西线预备队。  

除了187空降团,美军在朝鲜的空降部队就是七个参战的游骑兵连了,他们都是既有突击能力又具伞兵资格。这些精锐部队美军很重视,常常在防御时让他们固守别的部队无法守住的要点,进攻时则深入战线之后打穿插或充当开路尖刀部队。因此他们多曾和志愿军猛烈交火。在五次战役中,损失最大的游骑兵连,是第1和第8游骑兵连。  

第八游骑兵连,在五次战役中配属以美军步兵第5团为骨干的美第24师后卫集团,结果在欲靠拢5团主力时,还来不及挪动就让志愿军包围了起来。第5团指挥官威尔逊急忙命令第6坦克营接应,才把已经被打的损失惨重的第8游骑兵连接下来,112名官兵已经只剩了65人,而且多半带伤。实际上这个后卫集团在撤退中整个部队都遭到沉重打击,伤亡人员合计达到八百人。五次战役后期,美军第24步兵团推进回这一战所在地区,据记载,第5团战斗群被伏击战场上遗留着大量的装备残骸和人员尸体,当24团的官兵们看到这样的场景,士气受到很大打击,有关人员惊于现场景象的恐怖,并叹第5团为第8集团军最好的团之一,竟遭此败绩。  

不过,第8游骑兵连的损失,是在 4月25日 开始的美军24师撤退过程中发生的(具体日期不详),对手更像中国军队的60师而不是189师。只是,第8游骑兵连战败的地点被称作1010高地,而小里山在中国的作战地图上,标高恰好也是1010!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美24师后卫集团里面有一支配属给第5团的部队,叫做555榴弹炮营,这个营在撤退中损失惨重,伤亡上百人,丢了11门大炮,60辆汽车,好容易拖出来的7门榴弹炮,还有两门给打坏了。这个部队的名字不好,555谐音和小朋友被打哭的呜呜呜很象,结果到了金城反击战,志愿军奇袭白虎团,抄袭轿岩山,这个555榴弹炮营又恰好被包了饺子。这回它没能突出来,成了美军在朝鲜战场被歼灭的最后一个营级单位。67军参战人员形容打掉这个营以后“缴获如山”。  

相比8连,倒是第1游骑兵连的损失更接近一些。这个第1游骑兵连, 5月19日 在向志愿军纵深发动穿插作战时阵亡了13人,其中包括一个少校和一个中尉,18日也伤亡不小,阵亡了一个中尉。  

他们的作战地点与566团的描述相比略微靠北但距离不远,考虑到美国时间的 5月19日 正是朝鲜时间的 5月20日 ,如果美国人把作战地点记录得略有差异,他们曾经和第2游骑兵连联手与566团作战是有可能的。不过,这里面有两点令人产生怀疑:首先,第1游骑兵连纪录莱昂纳多少校阵亡的地点是710高地,而不是580.7高地,其次,唐满洋他们如果同时打了美军两支强悍的特种部队,这个战绩未免太不可思议。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美7师或英28旅的后续部队和第二游骑兵连一起遭到了朱彪团的痛击,但是美7师的记录中找不到相应情况。  

这些记录,让人看了有扑朔迷离之感。在即将结束此文的时候,我又从美国KoreaWarEducator组织得到了一份意外的资料。这份资料表明,有一名参加过朝鲜战争的美军士兵埃德·赛库拉1951年5月底,曾在朝鲜Soyang以南的作战中,见到一批明显是缴械后又被杀死的美军尸体,数量超过五十人,已经死去几天。当时埃德是美军海军陆战队第五团第三营的一名年轻士兵。他回忆这批美军是死于和中国人的战线上。并回忆出很多细节,比如看到的尸体中有一名非常年轻的美军倒在路中间,昂首向天,胸前劈着一把斧头。埃德在此后几十年一直在寻找这件事的真相,比如这批美军是属于哪个部队的,并联系了相关的媒体,但始终没能得到答案。  

经过查找地图,我发现所谓Soyang,即韩国今天的“昭阳江”,这是一条从北向南注入北汉江弯曲部的河流,向南不远就是小里山北侧的洪川江。这批被杀的美军,是否与唐满洋他们进行的这次战斗有关呢?   

在写作过程中,一位台湾朋友提供的资料,让这场战斗的全貌得到了更多的揭示。这位朋友认为此战应该是发生在美国时间 5月19日 的Hanye之战,这次战斗,发生在小里山(美军地图上为1010高地)以北的Hanye,这里正好有三座连续的小山,与唐老所描述的战场情况很相似。在这次战斗中,美军提到参战的部队中损失最大的是第38步兵团,这次战斗中共有两百多名官兵伤亡,长长的阵亡人员名单足以令人触目惊心。  

这一仗,美军阵亡的总人数已经超过了第一次海湾战争沙漠军刀行动中的全部损失。  

虽然美军的反击计算极为精确,但看起来它最初的进攻并不顺利,在189师面前硬硬地撞了一次墙。美军38团,是否就是那个增援其游骑兵的部队呢?唐满洋曾经提到,他们作战的问礼里北山,附近有个地名叫做“韩成”,这个“韩成”,是不是就是Hanye的音译呢?  

英雄落幕  

我本来想回到北京,再找唐老问个究竟的,但却接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老兵唐满洋,这个高射机枪都打不死,立了两次双大功的好汉子,终于没能挡住岁月的磨蚀。 2月11日 ,唐老走了。  

走之前,一位朋友还和他提起过这一战,特别想和他核实一下“杀俘”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上一次我去,带去了这一战中一名阵亡美军的照片,唐老后来告诉我,说我看了整整两天,就想“我怎么就把他打死了呢?”  

我曾想老唐对于当年的征战生涯,是不是有一些悔意。当再次被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唐老当时已经呼吸困难,但仍然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做了个扣扳机的动作,目光清澈如电,明白无误地说道:“是我……”  

老兵唐满洋最后这个干净利落的这个动作,让我明白,老唐完全不曾混淆过惺惺相惜和你死我活的概念。那一仗,在老唐们的眼里,永远是保家卫国。唐老说:“等我出院了,咱们再好好聊。”  

老兵唐满洋的人生落幕了,而铁原之战的序幕,刚刚拉开……  

铁在烧 五  

如影随形的美军  

 5月20日 ,李奇微指挥的“联合国军”按照预定计划发动全线反攻,总兵力达到四个军,十三个师。双方在前线展开激烈战斗。 5月21日 ,由于补给已经出现较大困难,在美军明显的反攻态势面前志愿军总部发布命令,尽快结束五次战役。前线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各部收缩兵力,开始向三八线方向后撤。  

东线和中线各军,依托险峻的山地,经过麟蹄馆向北方退却。断后的60军遭到美军猛烈攻击,尽管军长韦杰堪称一代名将,但已经疲惫不堪的部队在优势美军的攻击下如同压弯的弓弦岌岌可危,180师落入美军包围。  

西线各军,正处在汉江两岸,这里主要是平原和丘陵,和平时期是朝鲜最富庶的稻米产区。无险可守的情况下,美军如同附骨之蛆一样紧紧追赶,断后的一个军仅仅三天就连连告急。  

十几万志愿军官兵中,除了大批的伤员以外,几乎都在徒步后撤。紧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美军的坦克,汽车和装甲车。很多当时的老兵回忆,向铁原的后撤是一生中少有的窝囊仗。老兵的原话是:“我们白天走,晚上走,不停步地走,刚想停下来歇口气,美国兵已经到身后了。”美军的汽车只要加一下油门,就可以赶上志愿军走上两个钟头的了。  

在朝鲜坎坷不平的道路上,志愿军的体力在急剧消耗。在平原丘陵地带,大兵团对大兵团,装甲部队追击徒步行军的步兵,以被称作“范弗里特炮火”的强大火力攻击缺少弹药和口粮的敌军;在铁原南面的整个战场上,一切,似乎都落入了美军最熟悉的套路。  

毫无作用的劝降攻势  

志愿军老兵们回忆,在他们回撤渡过临津江的时候,美军的飞机一直在他们的头上盘旋,除了轰炸和扫射,还有一种“两个翅膀”的宣传飞机,缓慢地在步兵防空武器的高度以上飞行,一边抛洒传单,一边用汉语广播劝降。  

传单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这也不仅仅是因为觉悟高或者管理严格。志愿军老兵说美军传单上画的人不男不女,连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无法分清,疲劳的志愿军战士既没有兴趣,也没有精力去看它。几十年以后,我在日本曾看到一本评价战争宣传的书,里面提到战争中用于瓦解敌军的传单虽然重要,但并不是每支军队都会使用它。其中两个最失败的例子之一,就是美军在朝鲜战场抛洒的传单。  

传单可以毫无作用,但异国战场上的乡音却是让人无法避去的。唐满洋回忆,当他的部队从小里山向临津江方向撤退时,头上美机的劝降广播一直不断,而且“广播的是纯正的北京音!”然而,这种广播的效果也并不好。因为部队中很快就流传出了“在飞机上广播的都是叛徒”的说法。东方军队对叛徒的一贯鄙视使志愿军官兵们对这些自己投降还要为敌人广播的“软骨头”充满愤恨,一旦对方飞低马上就是一梭子机枪。  

实际上,从近来解密的历史档案来看,当时台湾方面曾经派遣过不少特工人员到朝鲜,虽然不曾参加正面的军事行动,但宣传和情报这类事情作了不少。所以唐满洋他们听到的广播,倒也未必都是叛徒做的。  

美国人的狼群战术  

平心而论,在这个阶段的撤退途中,中国军队处境十分艰难。可以说,五次战役的目标确乎有些低估了美军的战斗力。志愿军确实在大步后退,从已经占领的阵地上向战役的起点后撤,而美军在一道道炮火阻击线下的攻击,有着很明显的潜台词:不但是要击退中国人,甚至是要中国人统统留下。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美军在如此优势的情况下依然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那就是攻击的力度并没有强到硬把志愿军主力留在临津江以南的地步。虽然实力可以达到这个战果,但美军和志愿军还是保持了一条接触线在朝北平推,以致断后的志愿军部队虽然打得十分艰苦,但并没有出现类似仁川登陆那样的大迂回和包围圈。  

其实,出现这样的结果,很大程度上是美军采取了狼群追击猎物的方式--狼在猎物的后方不紧不慢地追击,而猎物在追击过程中越来越衰弱,直到猎物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再给其致命一击取得最后的胜利。  

如果以高度机械化的部队包抄,围住这数十万中国军队,将引发双方一场你死我活的大会战,美军即便取胜,也要付出重大的代价。所以李奇微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他的战术很是科学:他的部队在不间断地攻击着志愿军的后卫线,使中国军队无法建立稳固的防御阵地。志愿军本来就已经捉襟见肘的粮弹在撤退过程中每一分一秒都在消耗,人员也越来越疲惫,战斗力在不断减弱。这个过程持续下去,时间越长,没有喘息之机的志愿军会越弱。  

  

而那个后来闻名于世的小城铁原,简直就像是为李奇微准备的一个咽喉--所有志愿军西线的部队和物资都要经过这里才能撤向北方。只要在疲惫的志愿军前面夺下这里,就可以卡住中国人的喉咙。  

从地图的进展来看,李奇微对能卡住这个咽喉,并不感到是一个困难的任务。也许,李奇微只是没算到在铁原前面,会有一支中国的阻击部队奇迹般地把他的大军死死顶住。这支部队,就是志愿军十九兵团的六十三军。  

空中绞杀  

应该说,李奇微选择志愿军的补给线下手,说明他的确是一名具有杰出军事才能的高级将领。在人类漫长的战争史上,经常会出现两军实力相当,长期相持的局面。这种相持出现在哪个地段,通常有决定性意义的因素是后勤补给而不是双方将士的战斗力。当某一方强行越过相持的一线深入对方腹地,随即便会由于补给的不足而不得不退却,如果一意孤行,漫长的补给线足以拖垮一支强大的军队,即便是拿破仑那样的战神也难免莫斯科之败。  

作为事后诸葛亮,我们可以看到,对抗美援朝战争中的志愿军来说,这条相持线划在三八线上已经是当时中国军队补给能力的极限。这并不是说当时的补给能力不能及于汉江以南,而是在美军疯狂的空中绞杀下,补给物资根本难以送上前线,常常在路上被摧毁殆尽。  

美军对志愿军后勤线路的绞杀,主要依靠的是其实力雄厚的空军。朝鲜全境多山,志愿军的后勤运输主要依靠黑夜通过山间蜿蜒的公路来进行。为了避免暴露目标,几乎所有志愿军的汽车司机都有一手夜间灭灯行驶的绝技。一般来说,在山地的运输线较为隐蔽,相对比较安全。不幸的是,朝鲜公路多修建于日占时期,占领了日本的美军拥有对当地运输网最详细的地图,这样,志愿军的后勤交通线对美军来说近乎透明。所以,朝鲜的公路既是志愿军的大动脉,也是美军实施空中绞杀战的主要地点。  

仗打到这个地步,前线各部恐怕都要叹息空军的腿还是不够长啊。  

让美国人吃尽苦头的“米格走廊”  

但是,在靠近中国国境的地区,为了掩护自己的运输线,志愿军空军和秘密参战的苏联空军遥相呼应。虽然付出了重大代价,但也令“联合国军”吃足苦头。世界空战史上著名的“米格走廊”就是美军飞行员对鸭绿江一线空域的绰号,因为中苏空军的米格15战斗机经常出动,不断在这里给美国和其他“联合国军”造成损失。  

多年以后,仍然有很多专家级人士对志愿军空军的战绩深表怀疑,认为中国空军在朝鲜战争中毕竟是一支年轻的部队,且不说文化素养,很多志愿军飞行员参战时喷气式飞机的飞行时间只有十几个小时,远远落后于战场上的美军飞行员。即使有再高的觉悟和勇气,如果没有足够的飞行小时数支撑,想做的动作到了空中也做不出来。所以,在近年来苏联空军在朝鲜参战的历史资料披露之后,经常有研究人员带有倾向性地将中国空军的若干战绩归入参战苏军飞行员的名下。  

客观来说,这种怀疑并非没有道理,实战中,中国飞行员在训练和经验上的差距表现明显。 1951年1月21日 ,空四师10团大队长李汉为志愿军空军首开纪录,击伤美机一架。不过在这个光荣的战绩之外,还有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参战的中国战斗机除了李汉以外,几乎都在敌机没有进入射程的情况下就打光了自己的炮弹……  

而美军除了飞机数量多,在空中的单机战斗力也相当强悍,这和美军飞行员手中有一款得心应手的战斗机-F-86有很大关系。这种优秀的战斗机是北美公司出品的后掠翼喷气式战斗机,1949年在美军中服役,在亚音速空战时水平机动性能极佳,适合缠斗。F-86在朝鲜的优异战绩使它名声大噪,在一些小国甚至一直被使用到九十年代。由于美军这种强大的战斗力,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志愿军空军和参战的苏联空军付出了沉重代价。  

但是,近年来的研究也越来越显示出,中国空军在朝鲜的战绩无法抹煞。在朝鲜战场上,苏军先后出动的空军部队是七个师,而中国是十个。中国空军的活动区域比苏联空军更加靠南,更加危险,特别是到了战争后期,其战斗力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事实上,中国空军在朝鲜战场的战绩,即便排除一些误记,也还是很可观的。甚至美国方面当时都感叹“中国在一夜之间成为了一个空中强国”。  

如果看某些战例中的表现,中国空军简直比苏联“老大哥”还能打。在苏联空中英雄阔日杜布的回忆录中,谈到朝鲜战场的空战中,苏军曾经组织了一个由布拉格维申斯基中将负责的“猎人”小组,全部由最优秀的苏联飞行员组成,试图迫降一架F-86拿回去研究,这个傲气到“告诉我们F-86在哪里,别的你们就不用管”的精英小组,在和美军的交手中很不顺利,先后损失了著名试飞员久边科中校等三名优秀飞行员也没能完成任务。但是,在中国空军的战例中,却经常出现一些类似赵子龙冲长坂坡的场面,比如击落过五架F-86的蒋道平,就曾经以一架单机主动攻击四架美机,并当场击落一架。  

这简直令人觉得没有天理了:见识过二战大空战的苏联空军,多打少都讨不到好,凭什么训练、经验都不如对方的中国空军的飞行员就能玩这种千骑破万骑的游戏呢?要说觉悟,人家苏联飞行员也是布尔什维克啊!  

后来的福建前线空军指挥所主任、空军中的传奇将领曾幼诚,此时就在朝鲜前线边打边学,“跟着老大哥学打仗”。根据他留下的回忆分析,当时前线的中国空军在朝鲜前线打出这种奇怪的现象,除了宣传中一些可能的夸张以外,原因之一是中国空军也拥有一款优秀的战斗机--米格15式喷气式战斗机。  

这样说似乎有点儿牵强,米格15式战斗机虽然是那个时代优秀的战斗机,但是与F-86相比,米格-15并不占优,双方各有优缺点。苏联王牌飞行员组成的“猎人”小组之所以表现不佳,就是因为拿米格15去“抓”F-86就不得不跟它缠斗,而进行这种短兵相接的厮杀,发动机马力更为强劲的F-86显然更为拿手,人家转弯半径就比米格15少三分之一呢。  

  

  

  

  

然而,中国飞行员却不这样打,他们对付美军的战术,是争取提前发现对方,然后利用米格15垂直机动性更优秀的特点迅速爬高,抢占高空阵位向美机发动俯冲攻击。遭到袭击的美军飞行员如果没有被当场击落,往往利用娴熟的技术作出五花八门的动作,试图绕到追尾的中国飞机后面去反守为攻,结果却发现中国飞机早已踪影不见。偷袭未中的中国飞行员并不跟美国人比技术,不管你怎样玩花招,自己只是直接朝上方拉起来,找机会再从上向下重复这种鹞鹰捕雀的游戏。当然,中国空军的飞行员并不专门瞄着令人头疼的F-86来打,那些带着炸弹执行轰炸任务的美军飞机更是他们理想的猎物。  

这种简单到有点儿傻乎乎,几乎没有技术含量的战术令美军十分恼火又无可奈何。说来有趣,“MigAlley”,我们通常翻译作米格走廊,而英语的原意是“经常有米格出来打闷棍的小巷”,这个绰号可说与中国空军的战术十分神似。突然袭来的米格战斗机加上它一打一个大窟窿,挨上就要命的 37毫米 航炮,确实活象突如其来的闷棍。  

但是,中国空军的主要活动空域只能覆盖平壤以北。这一方面是因为敌强我弱,兵力悬殊,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当时中苏空军的基地都在我国境内,受续航力的限制,空军无法掩护在三八线附近的作战行动。  

第五次战役前夕,志愿军总部也曾试图在朝鲜境内修筑机场,作为空军的前线基地。但由于美军有计划的猛烈攻击,空军在北朝鲜境内的机场始终无法投入使用。因此,在第五次战役期间,志愿军前线部队和相连的补给线上,美军占据着完全的制空权  

没有制空权,给志愿军的后勤补给和前线作战带来同样巨大的困难。  

汽车打飞机的传奇  

去年冬天,曾有朋友介绍我采访一位在朝鲜战场立过战功的汽车兵。老人姓易,已经年过八旬,现在住在北京军区疗养院。作为后方的汽车兵,能够立下战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但是朝鲜战场上汽车兵的伤亡比例比第一线的步兵还要高。老兵是个幸运人,在运输线上开车两年多,先后遭到过近百次轰炸和扫射,竟然毫发无伤。  

他立功正是在五次战役期间,经历十分传奇:1951年4月,易老已经担任汽车班的班长,所在汽车团承担向前线的弹药和粮食运输工作。某次敌机突然来袭,防空枪打得晚,他的车不及隐蔽,易班长只得驾驶汽车沿公路全速前进。美机紧紧追赶,在车前车后打出一条条火线。易班长依靠娴熟的技术和曲折的路段,不断进行疾停疾转与敌机周旋。双方纠缠良久,最终尾追的一架美机高度太低,操作失灵撞山爆炸,其他美机吃惊中转向脱离,易班长因此脱险并立功。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传奇的汽车兵,最终还是拒绝了我们的采访,原因是“不想回忆当时的事情”“牺牲了很多战友,想起来太难受”。我们虽然遗憾也只好接受了,但当时运输线上的艰难与惨痛,由此可见一斑。  

及时的后撤  

实际上,在铁原之战中让美军万分头痛的志愿军63军军长傅崇碧,也差点儿成了美军飞机的猎物。傅崇碧在自己的回忆录中提到,打下议政府后,彭德怀司令员让他到前线去看地形,加强二线纵深配备,结果他带了几个参谋,开着一辆吉普就出发了,途中敌机来袭,他们面前一马平川,敌机高度只有三四百米,并拼命扫射。司机使出浑身解术也无法摆脱敌机。仓促中傅崇碧等人跳车离开公路才逃过一劫。  

值得一提的是,美军飞机的猛烈攻击,不但给志愿军的后勤带来极大困难,而且有效地破坏了志愿军前线各部的通讯联络。东线60军180师在撤退中遭到极大损失,只有少数人员得以突围,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与上级联络不畅,对命令有所误判。  

志愿军总部的撤退命令,63军军部也没有收到。但是,21日一天的激战,已经让63军感到了前线的巨大压力。尽管唐满洋抓到的美军俘虏没能带下来,但189师其他部队还是抓到了活口,并把几名美军俘虏送到了位于洪川江北岸的军部。根据审问结果,这些美军属于美陆军第三师,他们的口供证明,美军对志愿军的进攻,并不是局部的战斗,而是地地道道的全线反击。  

这时,前线各部向傅崇碧报告,左右两翼的朝鲜人民军和65军部队已经开始后撤。在这种情况下,63军位置突出于两翼友军,但是总部和兵团的命令一直没有等到。是继续固守等待志愿军司令部的命令,还是自行承担责任后撤,63军指挥机关意见不一。傅崇碧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证实,根据战场的形势,他没有继续等待志愿军司令部的命令,直接下达了各师后撤的命令。  

这个后撤命令,后来被证明非常及时,它不但使63军主力以较小的代价撤退下来,更重要的是从时间上保障了整个行动的井然有序,所以63军的炮兵基本得以随部队一起撤下来。这批险些被作为累赘放弃的大炮,后来成就了后来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徐信上将的一世英名。   

  

 5月21日 ,投入五次战役的志愿军各部开始全线后撤,189师也接到了从洪川江向临津江方向后退的命令。但是,奉命断后的566团团长朱彪碰到了麻烦事 – 他的部队,被敌军粘上了。当撤退命令下达的时候,566团全部在洪川江以南,是整个63军位置最靠南的一个团,自然地承担了为全军断后的任务。  

21日一天,美9师,英军28旅和部分韩军向566团阵地连续发起了五次攻击。但是,566团团长朱彪起家的“钢铁第一营”就是打阻击出了名的,这个打法非常合朱老板的胃口。这一仗朱彪亲自上阵,以小理山为核心组织全团顽强抵抗。敌军猛攻一天未能得手。小理山地势险峻,双方只能依靠步兵进行一个阵地一个阵地的争夺。平心而论,五次战役前,志愿军部队换装苏式武器的工作已经完成,在近战火力上有了很大进步,所以,美英军要想一口吃掉据险死守的566团,也并不是太容易的事情。但是,566团,也被敌军死死地粘住了。  

战斗到21日夜间,566团的军官们心里也有点儿发毛 -- 周围友军的枪声都听不到了,估计均已撤尽,东,南,西三面到处都是敌军的炮声,虽然看来还是在试探志愿军后卫线的位置,但听起来都是口径比大腿粗的东东。同志们都是打老了仗的,心里算算这种炮弹的威力,再看看自己阵地上堆的沙袋,没法不心里发毛。  

  

这个担忧还真有道理 -- 美军在铁原之战前后的炮火之猛烈被写入了世界军事史,被称作“范弗里特弹药量” – 这个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官范弗里特中将,在美军疯狂的反击中,所使用的弹药量是美军作战规定允许限额的五倍以上。美国国内的一些议员们因此在战后提出要调查他,让他接受国会的质询,因为他用的弹药太多了,让美国的纳税人无法负担。不过,要是那个时代的美国议员们看到今天美军在阿富汗用二十万发炮弹子弹才能干掉一个敌人,大概要拥抱范弗里特了。  

志愿军军官们不会管议员们会和范弗里特拥抱还是接吻,他们想的是如果美国人明白过来只剩一个566团在和他们打,把这些玩意儿全朝朱彪脑瓜顶儿上招呼,别说钢铁第一营了,钻石第一营也不能这个打法阿。部队弹药补给将尽,再不撤很可能就要被敌军包饺子。可是,566团各部都在一线和敌军战斗,而且一部分敌军已经插入到阵地后方,这怎么撤得下来?对此,朱彪却似乎并不在意,有老兵回忆,那天晚上,这个大大咧咧的团长泰然自若地满山一个阵地一个阵地乱转,到处向部下炫耀自己在雪马里缴的一支漂亮的小手枪。据说,那是英军29旅一位副旅长在香港定做的手枪,纯银镀珐琅,漂亮得不象一件武器。566团的老兵颇有人见过这支枪,但这支枪最后的下落,直到今天仍然是一个谜。打铁原打到最后蔡长元师长都就剩下一条短裤了,这种华而不实的武器闹不好扔在朝鲜那个山沟里也说不定。  

可惜了!  

虽然有老兵几十年后说起来依然笑话团长那一天拿个“娘们儿用的枪”臭显摆,但是对在炮弹爆炸中像皮球一样翻滚着跳进自己战壕来显摆的团长,明显没有半点儿轻慢的意思。翻看志愿军的战斗纪录就会发现,在敌军炮火下巡视阵地,激励士气,是志愿军基层指挥官一项不变的工作,因此而牺牲或重伤的志愿军军官在战史中比比皆是。在“范弗里特弹药量”之下,这简直是一件九死一生的事情。第五次战役美军的炮火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水平。美军飞行员形容空中看到的炮弹爆炸区域 – “那里估计不会有任何生物能够生存。”在这种炮火之中巡视阵地,要么是活腻歪了,要么是胆大得没边。朱彪显然两者都不是,他只是履行自己作为一名团长的职责。我没有这么多的炮弹给你们,但我们生死与共。

  

几天前,我曾在日本和几位记者朋友谈起汶川,有一位记者对我大力推崇解放军在救灾中的作用不以为然,说道 – 世界上各个国家的军队都会参加救灾的。我想了想后回答他道:是的,但救灾中可以为之投入自己生命的军队,我还没有见到第二支。一语之后,再无异言。也许,这就是这支军队在朝鲜战场上面对拥有立体化优势的敌人,而打出五十年和平的深层原因。  

朱彪和566团政委王致和深入到一线的行为,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也稳定了军心。那么,怎么突围呢? 22日凌晨,朱彪杀出一个回马枪,566团主力甩开逼近的敌军,直追军部而去。   

就。。。这样简单?!  

对于整个志愿军乃至第五次战役而言,566团的突围,都只是一次不起眼的小战。然而,细细想来,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战斗 – 已经被美军粘住的566团,用了怎样的一记回马枪,竟然可以让紧紧咬住的美国人松了嘴?

也许由于这次战斗的规模小,战史上对此没有明确的记载。所以,在小理山之战中,朱彪和他的566团怎样脱身而去,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谜。这个谜,直到2008年的冬天才得到了一个意外的解答。那一天,笔者和新浪军事频道的文坛一起采访了一位居住在北京北郊的老人。   

老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一点,双腿都有一点跛,眉心有一块不显眼的疤痕。他出门骑的是一辆三轮车,因为这样可以节约一点汽车票钱。直到他拿出五十年代身穿苏式军官服的照片,我们才能够确认,这个看上去很不起眼的老人,就是照片中那个帅气的小尉官 -- 小理山阻击战中的战斗英雄杨恩起。  

杨恩起,辽宁营口人,当时是566团1营1连的通讯员,抗美援朝胜利后入军校学习,此后一直在566团任职,直到退役。   

按照杨老的说法,当时和566团交手的敌军中,最能打的并不是美军。“美国人不行,美国兵一打,一见流血他就往后撤,他一看前边有躺倒的了,他就不往上冲了。”倒是抓俘虏的时候颇费力气 – “抓住以后他不肯下来,最后咱的兵也狠,拿铁丝把他大鼻子给穿上,拧上跟牵牛似的就给拉下来了 – 不这样不行啊,敌人一打炮就得把他炸死。我们不敢违反战场纪律,可下来有个兵怕他跑,把人家手腕也给卸了。完了人到团里一告状,那还不受到处分?咱们给人炒面,人也不敢吃,你吃第一口,完了他才敢吃,你给他烟抽,他也不敢抽,你点着了,你抽着了给他,他才抽,他怕毒死。”  

杨老抓的这个“牛鼻子俘虏”,是美国王牌军陆战一师的,这个师在美军中以凶悍著称 -- 凶悍到什么地步呢?据陆战二师的人说,一师的家伙洗澡都不用擦澡巾,是用铁刷子的!不能说美国人怕死,或许只是价值观不同,但朝鲜战场上美国步兵的表现的确让中国军人觉得不太好恭维。真正能打的是英国兵。“最能打就是英国兵,英国29旅(实际应为28旅),胡子兵,都是胡子拉碴的,都参加过二战的。”“英国兵枪法好,专往这儿(用手指眉心)打。”
可是,这样能打的英国兵,怎么就没能把566团留下呢?  

  

当我迷惘地问起这个问题时,杨老无意中说出的两个字,一下让我感到脑海里闪出了一道灵光 – 杨老说,他们在守卫小理山的最后阶段,使用了一样特别的武器– “飞雷”。杨老的阵地,只用了两个飞雷,就把当面的英军炸得沉寂了足有半个小时。  

飞雷是什么? “飞雷“这个玩艺儿,在世界任何一种兵工厂里,都无法找到,它还有一个更加闻名遐迩的名字 – 没良心炮。什么也不用说了,仅仅“飞雷”这两个字就能够解释一切。  

根据记载,淮海战役中,国民党军精锐第十二兵团黄维部在1948年11月落入解放军包围。黄维是国民党军中的一员悍将,组织兵力昼夜构筑工事,试图依靠精良的装备死守待援。 12月6日 ,解放军发动总攻,率先攻击十二兵团第十师坚守的李围子。黄维在李围子放了整整两个团,却被一击而破,国民党军称解放军使用了一种毁灭性的武器,只半个小时就摧毁了国民党军苦心经营,被称作“固若金汤”的集团工事。李围子成了一片焦土。许多俘虏被炮火吓傻了,不少人的棉衣被炸碎,有的是从炸塌的工事里挖出来的,一个个面色如土,连声惊呼:“打得好惨!打得好惨!”国民党军第十师特务连一个伤兵说:“当你们的大炮排放时,村庄被打得好象一只船,乱摇晃!”敌特务连总共一百来人,至少有八十人死伤在爆炸之下。其实,这根本不是大炮。当时解放军的炮很少,在武器装备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官兵们创造了一种令人丧胆的土武器 – 用汽油桶作炮管的炸药包抛射器,埋在地下发射,称为“飞雷”。这种不起眼的兵器威力很大,每发“飞雷”大约有 十公斤 炸药,像个大西瓜,能打出去一二百米,所到之处,碉堡、人马都会炸飞。许多炸倒的敌人身上往往找不到伤口,却七孔流血,是震死的。弄清情况以后,国民党军把这种东西干脆称做“没良心炮”。

和杨老谈过之后,我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一八九师师史》,《步兵第五六六团团史》中,都找到了此战中朱彪所部使用“飞雷”的纪录,并提到566团1营某部副班长王文礼在使用飞雷时不幸牺牲。有不同机关在不同时期留下的纪录,说明杨老的描述并非虚妄。  

这种武器,毕竟是逼急了没办法的发明,它有很多要命的缺点没法克服,比如射程短,危险性大,所以在朝鲜战场,很少听说曾使用“飞雷”的纪录。苏联提供的喀秋莎火箭炮,有效地替代了它的位置。那么,朱彪怎么又把它用起来了呢?  

   

朱彪对美军使用“飞雷”,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首先,所谓“没良心炮”真正的发明者正是出于华北部队,是晋冀鲁豫野战军的工兵连长聂佩璋和战斗骨干高文魁。聂佩璋是山西人,出身于东北讲武堂,1938年参加八路军,擅长爆破,曾在抗战中多次用炸药抛射地雷的方法炸毁日军汽车。在和阎锡山部作战时,聂高二人利用抗战期间用炸药抛雷炸鬼子的战术研制出了“飞雷”这种武器,1947年9月首先在河南陕县攻城战中使用。此后,高文魁升任中野四纵二十二旅工兵队长,才把这个技术带到了淮海战场。同是出身华北的朱彪,懂得玩“飞雷”很正常。其次,在五次战役和美军的反复交战中,566团缴获了大量美军的空汽油桶,再认真进行坚壁清野的美军也不会想到这个东西可以变成可怕的武器。小理山已经打成了短兵相接,“没良心炮”射程短不再是问题,在朱彪眼里,只怕这种其貌不扬的家伙比喀秋莎更令人满意 – 喀秋莎BM-13火箭炮的口径只有 132毫米 ,而且根本拖不上山,“没良心炮”呢?口径 300毫米 ,挖个坑就能打。。。  

制造“没良心炮”,只要有汽油桶和黄色炸药包就足够了,被敌人死死粘住的朱彪不用它用什么来摆脱追兵呢?

可以想象,当中国军队突然打出一排“没良心炮”这样古怪的东西时,对面的美英韩军是多么的惊讶。  

从敌方的资料中我未找到遭到“没良心炮”袭击的相应纪录,但英军第二十八旅上尉参谋诺斯.汉克尔在《1951年朝鲜夏季作战》中,提到当天和志愿军在前线对峙的英军曾遭到中国军队“从纵深打来的准确的大口径炮弹”的攻击。看来,也许是挨了打,还不知道是怎么挨的。  

不管怎样,挨了打的敌军暂时沉寂下来,朱彪乘机率部迅速摆脱。断后部队,能够不伤筋骨地撤下来,堪称奇迹。对于这个奇迹,老战友却不屑一顾 – 朱彪打仗多刁阿,哪有他撤不下来的道理?  

   

也有撤不下来的。566团撤退的时候,还是要留下一支部队执行最后的掩护,至少,需要留下一个连。命令一连控制小理山正面,迅速修复工事,掩护全团撤退。一营的另外两个连游动策应。朱彪下达命令的时候,或许有点儿黯然 – 一连,是566团的老本钱,这下子,可要豁在这里了。  

这个一连,就是前面提到的杨恩起所在的那个连,清一色的铁把冲锋枪,四挺郭留诺夫机关枪,是566团装备最好也最能打的一个连。朱彪也舍不得,可是仗打到这个份儿上,舍不得也得舍了,他能做的,就是把全团所有的弹药集中起来,除了留下自卫的,全都给了一连。一个连,死守,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谷子地的声音,《集结号》的影子在我的脑海里一闪。。  

   

22日晨这一仗,果然打得血火迸流。  

“我们连是志愿军一八九师的尖刀连,我们排是尖刀连里的尖刀排,个顶个的精兵,全排清一色的苏联造巴巴沙冲锋枪,每人四百发子弹。打完五次战役,我们连是大功连,表彰大会,就去了我一个。全连一百八十五个人,还剩下十七个,能走得动的,就剩下我一个了。。。  

老杨说到这里,眼睛看着窗外,看不出什么表情,拿杯子,手却有些抖。整个朝鲜战争中,杨老三处负伤,一直也没有离开过一连!  

 “不是都打死了,”杨老说,“别人负的伤比我重,走不上台。”

  

杨老回忆,那一战,他最好的一个战友,副班长李凯就战死在他的身边。  

 “英国兵枪法好,打的人抬不起头。来个坦克上不来,远远的打了一炮,正打在我下边机枪阵地上,六个机枪兵,当场阵亡了三个。。。就打了一炮。。。这时候阵地就有点儿动摇。  

   

李凯 -- 我就跟他好 -- 光了膀子,一个一个地甩手榴弹,敌人向上反扑,打了三次反扑,都让他打下去了,尸横遍野,遍山坡都趴的狼哭鬼叫的,打伤的,还有死的。他扔那个手榴弹,我按他,说你低一点,低一点,他说没事,我死不了!我要死不了,你们谁也死不了!接着扔。一下子大伙儿的心就定下来了。最后敌人一发子弹打脑袋上了,他把上衣都扒光了,钢盔也摘了,他要不摘钢盔还牺牲不了,一下子穿脑袋上了。我们那个副班长– 趴下,趴下。他冲着我们喊 – 我死不了你们就都死不了! 李凯是这儿(指眉心)中弹的,后半个头都没了。。。英国兵,枪法好啊。。。“  

李凯,22岁,山西人,在军史中没有找到对他的记载。  

  

杨恩起自己也中了两弹,一发打在钢盔上,划飞了,另一发打在冲锋枪上,把击发框打断了。还是用杨老五十年后自己的叙述,让我们重温这次战斗的过程吧。他的叙述,或许过于朴素,却真实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我那个钢盔啊,让子弹给我头顶上穿过去,还有那个打在冲锋枪上的,从我两个手中间插过去,没打着我,两边一点都没打着,低一点打这个手,高一点打这个手,都没打着我,钢盔也是,我要不戴钢盔也死了。”  

“我那个炒面口袋里就剩一小碗炒面了,上边还下着雨,都给浇湿了,我也不敢吃,我就准备战斗的时候,战斗以前吃这碗炒面。可是最后,也没舍得。”  

   

 “等我那一弹夹子弹打光了,我低下头压子弹。排长在我身后问我,敌人这都三次反扑了吧?他说敌人上到哪儿了?我说你上来看看,离咱们也就 20米 了。我低头压子弹,他趴我头上向下看,一扭头,让英国人一枪打到动脉上了,牺牲了。他要不死啊,我上完子弹我还在那儿打,我就死了。我那班长就让我向连长请示去,报告去 – ‘排长牺牲了,副班长也牺牲了,人没有多少了,管他要人,要弹药!’我走小理山后边那个山梁,我滚过去了,把我腿、胳膊都让石头把我扎破了,英国人打我两个点射,没有打着我。我到那儿跟连长一说 -- 我说阵地上没有几个人了,班长让我请示你,能不能给补充点兵,给点子弹,弹药。他说回去告诉你们班长,剩下一个人也要把阵地给我守住,人在阵地在,我上头请示给你们评功!我说好,我就扭头往回走,我刚走有30步,班长也挂花下来了,阵地上就剩三个机枪兵还有排长的通讯员,真正战斗兵就剩我一个了,连长一看,他带我就上去了,班长一看,也不下去了。阵地上我们一排正面,就剩我们6个人,加上连长,子弹?每人还有20多发子弹。连长就下命令,谁也不要打了,把子弹保存好,等敌人上来 -- 对面打!。。。 我们排就剩6个兵了,加上连长,真正打仗的战斗兵,步兵,还有何庆吉 -- 他是排长通讯员跟我,就我们俩,就剩6个人,敌人也不知道我们山顶还有多少人,他也不敢上,也不打,我们就那么等着,等敌人上来对面打。‘这个时候停了有半个小时吧,完了后边营里通讯员上来了,说营长命令你们马上撤下去,你们完成战斗任务了,是从早晨9点钟开始打,打到下午4点,打7个小时,我们就撤回来了。这6个人撤到半路上,撤到山半腰下,那3个机枪兵找不着了,我一回头后边没兵,连长说怎么办?我说咱们等一会儿吧,死就死一块儿,活就活一块儿。我们三个人就在山半腰那儿等了有5分钟,我一看在那边山脚下,那三个机枪兵都跑山脚下去了,跟我们三个走的不是一条路。我说不是在那儿么。连长看了,对我们说 -- 跑!这就往下撤。刚跑了有十几步回头一看,敌人已经上山了,占领阵地了,哎,我们三个要不等着他们,我们早就下来了。这一等不要紧,敌人上山了,就拿枪打,火力追击,打的那个脚底下土直冒烟,我在最后,那个排长通讯员何庆吉在中间,他哎呀一声,趴那儿不动了。我心想石头绊倒了呢?我去拉他,我一拉,看见他肚子直往外流血,已经牺牲了。我说他枪给摘下来吧。连长说跑,不管枪!没让我摘,我们两个下来了,那个何庆吉就这么牺牲了。“  

听完杨老的叙述,我问了他一句话 – 杨老,你们当时担心不担心营长不给你们撤退的命令就先跑了?杨老愣了半晌,最后终于一挥手 – 不可能!死就死一块儿,活就活一块儿。。。因为发生过脑血栓,杨老说话的时候有点儿艰难,但这一句话说得极为坚决。看来,杨老从来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那么,那何庆吉后来遗体给他埋了吗?杨老点点头,答道:“遗体后来派6班半个班,去了有4、5个人吧,把他背下来,背下来在下边挖个坑,拿雨布一包,把何庆吉埋了,脚底下钉个牌子。。。”  

忽然想到,杨老曾经提到,此战之前,他们连的二排长刚刚被执行枪决 – 因为违反了群众纪律。朝鲜女方那边并不希望严惩 – 经过多年战争,朝鲜女多男少,婚嫁不易,只要这个排长负起责任来,结婚就可以。可是还是给枪毙了,军纪就是军纪。那个排长姓马,杨老回忆。
我抬眼向天,谷子地的影子渐渐淡去,似乎,他在消失之前正在微笑。真的有集结号么?
真的有!在采访铁原之战的过程中,我们意外发现,朝鲜战场上,真的曾经有过一次可以被称作“集结号”的事件。  

向铁原撤退的过程,许多老兵都不愿回忆,因为那实在不是一段愉快地记忆。没有弹药,没有粮食,前一阶段压着敌人打的部队从凯旋变成了遭到追击,空中是敌人,地面上也到处是敌人。有些部队的建制都被打乱了。官兵们只是依靠长期养成的战术素养执行着几乎不可完成的任务。  

有很多老兵提到了当时敌军组织的穿插部队,在第五次战役中,李奇威也开始效仿志愿军的战术了。其中美军著名的纽曼挺进队直接突入昭阳江方面,给正在组织就地防御的六十五军带来极大困难。第六十五军奉命在议政府担任全军的阻击任务,但在腹背受敌,侧翼的友军朝鲜第一军团又抵挡不住韩军第一师而被迫撤退的情况下,仅仅打了五天,就不得不放弃议政府再次后退。不过,以当时老兵们的回忆而言,美军的所谓穿插还是比较谨慎的,他们不敢以太小的单位活动。所以,对正在分散撤退中的志愿军官兵来说,威胁并不是很大。威胁最大的,是韩国的特工队。当时的老兵回忆 – 当时的山上到处是南朝鲜特务!由于熟悉民情,擅长伪装,韩国特工队敢于大胆地插入志愿军后方,攻击落单的战士,袭击医院兵站等设施,危害极大。  

而老兵们谈到的一起“集结号”事件,正是韩国特工队的杰作。实际上,这起事件,更应该叫做“集合号”事件,而不是“集结号”,因为我军条例中有集合号,但是并没有集结号。然而,这起事件却和谷子地们的遭遇毫不相干。一名狡诈的韩国特工队长带着他的队伍穿插到了志愿军前线后方,在清平里附近成功突袭了一支落单的志愿军小股部队。这支遭到突然袭击的志愿军部队尽管顽强抵抗,但最终大部牺牲,只有一名小司号员落入了韩军特工的手中。
很遗憾的是,这名司号员,在韩军特工的威逼利诱下最终变节,这名韩国特工队长在一个山谷中布置好了机枪阵地,然后,给了司号员一个要求 – 吹集合号。  

集合号吹响了。附近失去建制的志愿军官兵,几乎是凭着本能,立刻向集合号吹响的地点靠拢。  

当他们莫名其妙地到达这个无人的山谷时,机枪响了。。。  

  

志愿军的老兵说,有二十多名战士死于这个狡诈的特工队长之手。  

这个战例,我在韩国的史料上也看到了,只是韩军把战果扩大了十倍。  

  

这名特工队长因此获得了“敌后猛虎”的美称。  

由此可见,这次撤退的过程,是多么的艰难和混乱。  

   

面对韩国特工的猖狂活动,志愿军各部纷纷组织对抗韩国特工的小分队,或者将侦察兵部队派出断后,来减少韩国特工部队带来的危害。  

这几乎立刻就获得了立竿见影的结果,那名“敌后猛虎”并没有能够高兴多久,就落入了志愿军的手中。  

这名韩国王牌特工的克星,就是志愿军189师的侦察英雄 – 李子中。  

在前面的章节中,我们曾经提到过这位优秀的中国侦察兵。在写作此文的过程中,我们也有幸近距离接触了这位后来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某师副师长。在战友们中间,李子中是一个十分有个性的人物,他有两个特点,第一,聪明,第二,大胆。  

他的这两个特点是怎样表现的呢?有位战友举了个例子,或许可以叫做“猪心事件”,李副师长的个性,就在其中跃然欲出。

李子中,北京人,国民党远征军出身 – 对此,老爷子很诚恳地只说了一句话 -- 我当时才十七岁啊 -- 这句话我琢磨了半天,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老爷子厉害,看比阿庆嫂。老李在国民党军中后来去了第三军,清风店战役被俘,成为解放战士。朝鲜战场懂英语的人少,是李子中得以大显身手的好机会,老李回国不久就提干了,从军校回来后成了连长。原来的国民党解放战士,成了共产党的连长,会是怎样的一个连长呢?  

任劳任怨,随时检讨,夹着尾巴做人?  

老李不是这样的 -- 他的连,军事素质绝对过硬,群众纪律绝对过硬,你挑不出他的毛病来。  

   

但是个人呢?那就有意思了。  

一次开生活会,上级蹲点,大家说来说去,说不出对连长有啥意见。后来有个兵终于想起来了,说,每次炊事班杀猪,那猪心总是找不着。。。上级看老李,老李拿个笔记本,一板一眼地记下来,说,晚点的时候,我跟全连讲这个事儿。  

晚点开始了。李子中往队前一站,全连稍息,讲评。然后,说到生活会上提到连队的问题,最后到了“猪心问题”,但见这位大个子连长不紧不慢地问道 “这次有人提意见,说每次杀猪的时候都没看见猪心,你们有人看见过吗?”战士们摇头。“没看见就对了。我问问大家?一个猪有几个猪心啊?”战士们回答 -- “一个!”“那一个连有几个连长阿?”战士们回答  “一个!” “那我不吃这个猪心,谁来吃啊?”战士们哄笑。“解散!”  

在操场边看的领导点点头,没说话。后来,有别的单位的人提到这件事,说李子中还没检讨呢,领导说,一个猪就一个猪心,他讲的不对吗?  

   

听的时候感觉有点儿异样 -- 这人明明是解放过来的,怎么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呢?可就这样一位,后来还愣是提升到了师级领导职务,上头怎么想的?http://www.ccthere.com/article/2300643后来忽然若有所悟 -- 他这个师,几个团长参加解放军的时间都比他早,其中一个还满世界宣言当年就是他在清风店把师座抓回来的。。。  

这要是夹着尾巴做人的主儿,管得住么!

聪明人啊。  

就是这样的一个聪明人,在向铁原撤退的途中,遇到了另一个聪明人 – 就是那位韩国特工英雄,“敌后猛虎”了。  

   

   

铁在烧 (七)  

189师侦察队是在撤退途中接到任务的,师部命令他们暂停侦察任务,改为伴随后卫部队北撤,打击南朝鲜特工队,解决敌特工队对我行军序列的穿插骚扰,以减少其破坏。此时,敌军特工队已经经常深入我军阵地后方,对志愿军各部的转移和集中造成了极大的阻碍。用杨恩起老人的回忆来说:“向铁原撤的时候满山都是南朝鲜特务!”  

60年前的特种战  

实际上,这些南朝鲜特工的作用,例如袭击志愿军行军中的指挥机关,攻击离开大队的志愿军小股部队等,更像是今天特种部队的打法。  

志愿军各部队几乎同时采取了相同的措施--将部队中的侦察兵选派出来,专门对付敌军的穿插部队。侦察部队多由老兵组成,战斗经验丰富,熟悉敌军情况,并且装备最好的武器,也是志愿军中最接近于今天特种部队的分队。反击特种部队的最好武器就是特种部队--不能不承认,几乎是枕着枪生活过来的志愿军将领们,虽然没有学习过所谓特种作战的理论,但对于战争的敏感,使他们立即采取了最有有效的对策。  

63军不愧是冀中野战兵团出身的精兵,在很多友邻部队后撤中建制都出现混乱的情况下,边打边后撤,基本保持着完整的指挥体系和防御阵型,重武器也损失不多。  

不过断后的189师麻烦不断,其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南朝鲜的特工部队像恶狼一样紧紧地咬着189师。特别是有一个“白突击队”,形迹十分诡秘,曾几次突入我军纵深发动袭击,造成相当大的损失。189师侦察队也是精兵云集的地方,可是和“白突击队”碰了几次,对方却比鱼还滑,硬是没占到便宜。双方的战斗用军事术语来说属于渗透和反渗透。  

尽管如此,南朝鲜特工队的活动多少有了一点收敛,189师加快行军和集结的速度,全军迅速向涟川一线集结。路上,官兵们得知,189师将在涟川一带集中,建立阻击阵地抗击美军的追击。  

此时,189师的普通战士,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任务,将成为“铁原阻击战”的第一阶段而写入历史。  

来势汹汹的美国大兵  

范佛利特指挥的军队,正在为几年来第一次有机会按照自己擅长的以机械化部队和重火力在平原丘陵地区攻击志愿军这个刁钻的对手而士气大涨。为了保卫整个志愿军后撤的枢纽铁原,63军将必须在铁原以东死守半个月,而189师,正被放在防御的最前线上,面对的是士气正盛的美军右路兵团。  

当时敌军的攻击部队共分三路:右路,美军第1军(辖骑1师、第25师),配属英军28旅、29旅、南朝鲜军第1师、加拿大旅,以汉城为后方,在战线右翼黄海一侧沿通往铁原的议政府-涟川-铁原公路推进,目标为志愿军后方枢纽铁原。中路,美第9军(辖第7师、第24师),配属南朝鲜军第6师,以南汉江畔的杨平为基地,在战线中部朝加平,春川方向推进。  

左路,美第10军(辖陆战第1师、陆军第2师、3师),配属南朝鲜军第1军团,以横城为后方,在战线左侧日本海方面朝麟蹄,襄阳一线推进。  

为了这一仗,李奇威和范佛利特共计投入了3个军零8个师又3个旅的兵力,可见其攻势之凶猛。  

从兵力上来说,左路敌军数量最多,但它恰恰并不是最危险的,因为这条战线主要是山区,正是志愿军最擅长的山地战作战地域。美军和南朝鲜军大量集中于此,是因为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这里的战线遭到中朝联军洞穿,险象环生所致。在这条战线上,志愿军部署着12、20、27共3个军,并有朝鲜人民军主力第2、第3、第5三个军团配合作战。尽管美军最负盛名的纽曼特遣突击队就在这一区域,但由于地理原因,这里是整条战线上美军机械化优势和火力优势最不明显的一环。面对在山地灵活出入的志愿军,美军始终无法打出歼灭战来。战至5月底,敌军攻击动能基本耗尽,志愿军甚至还能够从这里抽调20军向中部战线移动,增援中路部队。  

  

中路和美军对峙的志愿军部队主力为3兵团和9兵团,面对敌军进攻边打边退。敌军较好地利用了其火力和机动的优势,渡过洪川江后迅速攻占加平和春川,并在鹰峰一线包围了后撤动作迟缓的志愿军180师。经过激烈战斗,除师长郑其贵等得以突围外,大部官兵牺牲或被俘,这是志愿军战史上遭到敌军毁灭性围攻打击建制最大的部队。但是由于180师的顽强抵抗,吸引了美军在这条战线上的主力,客观上迟滞了美军的攻击进程。当美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结束了对180师的进攻,整顿好部队继续向前推进时,从右翼赶来增援的20军已经到达加平和春川背后的华川,堵住了战线的缺口。  

最大的威胁来自右翼,这里的美军蓄势已久,而且地形多为平原丘陵,对装备较差,机动性不强的志愿军来说是最危险的作战地域。李奇威曾经写道:“敌人在如下一类地区的抵抗是很顽强的--那就是地形对他们有利的地区;道路狭窄或者无路可行的地区;以及我们的补给品不得不依靠肩扛手提运上山岭的地区。”右翼战线位于汉城西北一带,这里是日本殖民朝鲜时道路交通最发达的地区,也是朝鲜少有的平川地带。当然,并不是没有低矮的小山,但这些小山看起来仿佛美军的坦克都可以直接将它们碾平。  

对志愿军来说危险的地方,正是美军最适合的作战区域,他们的坦克和重炮,在这里如鱼得水,密集的弹幕给试图重组防线的志愿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在敌军面前的是志愿军第19兵团和朝鲜人民军第1军团。第19兵团共有三个军:63军、64军和65军。朝中联合司令部的作战计划是将第65军置于美军进攻正面的议政府方向,在那里建立一条阻击线,并在这条线上的阻击美军15~20天。  

事实上,志愿军还是低估了美军在平川地带的攻击力,以及一点突破后阵地防御的难度,  

65军在议政府没能完成任务。敌军发起进攻不到一个星期的 5月26日 ,美军已经打过了三八线。27日,美军离铁原已经只有20千米,而铁原内外,机关、物资、伤员都还在撤离的忙碌中,中线的3兵团等部队也正在通过此处向北方转移,经过连续苦战的他们需要在后方集结和休整。  

也许,这样简单的描述还不能说明形势的严峻,那么用一根工具尺,我们就可以把情况解释得更加明白:志愿军开始撤退的时候,战线在南汉江,距离铁原约 75千米 。美军的汽车轮子只用短短的6天,就吞噬了从前线到铁原差不多四分之三的路程。而63军的任务,就是在剩下的四分之一路程上阻击敌军整整两个星期!  

实际上,如果看看19兵团的撤退路线,志愿军其实计划得有板有眼:63、64、65这3个军是从左向右一线排开的,随后63、64军向右后方撤退,65军向左后方撤,交替掩护中65军在议政府打掩护,此后显然是准备由64军接替65军打阻击,而原来在最前面的63军则撤到铁原前沿,作最后的阻击梯队。  

但是,美军迅猛的攻击和机械化部队的快速突破,使他们冲到了中国军队一线部队的后方,无险可守的议政府很快门户大开。65军背后的64军难以迅速组织起防线,只能经过汶山继续向右后方撤退,在开城和人民军1军团联手建立一道防线,阻止美军向战场侧面开城方面攻击。但这个方向不是美军的主攻方向,实际上这里敌军的主力只有南朝鲜第1师。  

而从前线退下来的65军,始终无法稳住阵脚,一路退到涟川以北,才得以集中兵力向猛扑过来的美军骑一师和英军一部发动了一次反击。这次反击略微迟滞了美军的攻击速度,但也让65军耗尽了最后的弹药和机动兵力,19兵团不得不命令65军各部转向后方朔宁方向休整。保卫铁原最后的希望,只能寄托在63军的身上。  

悲壮的命令  

仗打到这个地步,无论是士气高涨还是趾高气昂,都可以用来形容美军右路兵团了。仅仅数日就连破志愿军几道防线,让李奇威志得意满。他在《朝鲜战争》中写道:“由于轻而易举地抵达了临津江,我甚至一度想进而推进至临津江与礼成江之间的广阔沿海平原。所以,我通知联合国军总司令,我打算改变原计划,准备以第1军以及第9军的左翼部队朝铁原方向运动。”  

对于铁原阻击战的意义,一直有一些争议。有些历史学者认为,当时美国国会对在朝鲜半岛越过三八线攻击态度消极,并没有全部占领北方,饮马鸭绿江的作战计划。可是他们偏偏忘记了,在五次战役美军最初的计划中,铁原也不在其攻击范围之内。说到底,在古今中外的战史中,都是战局决定政策,而不是政策决定战局的。  

从战局中可以看出,如果被美军迅速占领铁原这个枢纽,在铁原以南的志愿军三个兵团和朝鲜人民军一个军团,就会成为美军的口中之食。而志愿军在开城-平壤方向上,既没有足够的机动兵力,也没有预设防御工事,人民军主力尚在左翼远端,如果美军向前推进,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的了。  

这和麦克阿瑟发动仁川登陆时的战局简直如出一辙,都是将对方主力机动兵团拦截在南方,而后面对北方形同虚设的防线。唯一不同的是,麦克阿瑟是通过从海上登陆,占领仁川卡住人民军的咽喉的,而李奇威,是要通过陆地上的疾进,攻占志愿军主力必经的铁原,来封死中国人的退路。可以想象,如果李奇威能够完成这样一场战役,迎接他的决不会是独断专行的指控,而只能是响彻云霄的欢呼。  

也许正因为历史太相似,因此彭德怀给63军军长傅崇碧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一切代价掩护主力撤退,掩护主力完成集结和构筑二线防御阵地。对于刚刚从血火中杀出一条血路的63军官兵来说,这一行命令背后隐含的悲壮,已经不能用语言来表达。   

丢失的波波莎  

但是,下层官兵当时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悲壮。按照杨恩起老人的回忆,被敌人白天打晚上打,飞机炸炮弹炸,当时后退中的战士,普遍都憋着一口气。从小理山阻击战中撤出来的566团1营向涟川撤退,撤退途中杨恩起的枪丢了……  

说来丢人,压了二十几发子弹的波波莎冲锋枪,打个盹儿的功夫就没了。杨恩起四处寻找却踪影皆无,问周围的人,也没人知道。连续的战斗加上肚里没食,大家一躺下就睡得如同失去知觉一样。迷惘的杨恩起去向当时就睡在他身边的教导员报告,教导员说大概不是特务偷了去的,不然枪里有子弹,特务拿了一扣扳机就把咱俩打死了。不是特务偷了去的?杨恩起稍微安心。这时候,附近忽然有人又叫起来,说子弹袋不见了,还有一个人说背包不见了。  

后来终于有了线索,有人说他们睡着的时候,过了一车四野的伤兵,有人看见一个伤兵拿了他们的装备走了,当时还以为他们是一个部队的。  

这个事儿,杨恩起一直想不通,说他干吗拿我的枪呢?倒是另一名当时也在场的老兵一语道破:“四野的兵,从中国北头打到南头,哪有让人家追着屁股撵的?肯定是不服啊!枪、子弹袋、背包,正好一个步兵的装备。这四野的伤兵怕是偷了一套装备,回去和美国鬼子拼命了。”  

大家的心情其实都一样,所以一听说要停下来打阻击, 5月27日 ,官兵们一天的功夫就把工事按照要求修起来了。189师的防御阵地在涟川附近的汉滩川右岸,背水为阵。大家士气高昂,反正是打,与其让人家追着屁股打,还不如返回头来痛痛快快地干一场。  

工事修是修起来了,但老兵们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这阵地怎么连不成一条线啊?不过怎样打,是上级决定的事情,工事修成这个样子,肯定有修成这个样子的道理。  

此时远望向东南方,隐隐仿佛一道滚动的黄尘,不断传来沉闷的炮声。那是65军和64军后卫部队和美军在进行最后的战斗。189师的阵地上,一片平静,但老兵们心中充满忐忑,因为这种连飞鸟都看不到的平静,可以让他们嗅到大战的味道。这次的战斗,只怕比攻打临津江或坚守小理山更加残酷。  

智斗“白突击队”  

让我们暂时把目光转向另一条战线,根据参战老兵回忆,李子中和南朝鲜“白突击队”特工队长的战斗,就发生在此时。27日夜,李子中蹲在可以看到涟川至铁原公路的隐蔽部里,心中肯定也是有点儿忐忑,但他的忐忑和一般老兵不同,除了临战的感觉以外,还有一点责任的沉重。  

就在这一天晚上,侦察队接到报告,说566团阵地附近有敌军特工活动的迹象,有阵地发现南朝鲜特工朝阵地上摸,一串子弹过去却踪影皆无,让哨兵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侦察兵们赶来,也没有发现异常的情况。此时,敌军特工活动的迹象在各个阵地上都有发现,在另一个阵地上,南朝鲜特工试图摸进我军一个营指挥所,在最后关头被识破而爆发激战,侦察兵立即赶去支援,只有李子中留下来继续观察敌军动向。  

这附近除了志愿军据守的一座小山梁以外没有什么山峦树林,几乎一马平川,只有几条小河蜿蜒其间,可以说一目了然,按理说实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是李子中总是觉得不放心。他相信身经百战的老兵们的眼力,而这种鬼魅一样的影子,让他总是和那个传说的“白突击队”联系在一起。  

这个“白突击队”人数不多,但是神出鬼没,经常钻进我军纵深活动,动作十分大胆。几天来,侦察队也干掉了一些愣头愣脑的韩国特工队,但对这个威胁最大的“白突击队”,颇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26日,侦察队和“白突击队”曾遭遇过一次,双方各自问了一声“口令”之后,同时认定对方不是自己人,志愿军侦察兵投出手榴弹,等爆炸的硝烟散尽,敌人也如同鬼魅一样失踪了。为了消灭这个特工队,朝鲜人民军派来协助志愿军作战的人员中,还牺牲了一个战斗英雄。  

其实,此时“白突击队”的人员,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他们把武器装进防水胶带,嘴上叼一根呼吸管,就藏身在阵地外面的小河里。  

然而,尽管李子中也曾有这样的怀疑,却始终未能发现敌人的踪迹,夜深之时,他只好放下望远镜,和据守隐蔽部的几个566团战士一起冲一点炒面吃。  

就在这时,阵地上忽然传来爆豆般的枪声和爆炸声,听起来就在附近。战士们跳起来就要冲出去,李子中却冷静地制止了大家。他听出爆炸声虽然密集,炸点却颇为散乱。根据以往同南朝鲜特工战斗的经验,李子中推测敌人很可能是在佯攻,目的是吸引守军的注意力,他们真正的攻击目标,很可能不在打得最热闹的地方。  

果然,李子中等刚刚拿起枪,一阵剧烈的爆炸就在隐蔽部外炸响。事实上,“白突击队”选择的攻击目标,就在李子中所在的隐蔽部背后。经过一天观察,南朝鲜特工认定那里是一个弹药储藏库。因此,他们在夜暗中逼近志愿军阵地,以一部分人发动佯攻,另一部分人运动到了这一边,引爆了一个大型炸药包,一举炸开志愿军前沿阵地部署的铁丝网,随即从这里冲进志愿军的阵地。  

这个炸药包装药很多,不但炸开了铁丝网,而且炸塌了一段战壕,南朝鲜特工就从这里跳进战壕并向更深的方向冲击。志愿军的哨兵发现异常,和南朝鲜特工展开了对射。  

此时,李子中他们却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炸塌的战壕,恰好将他们隐蔽部的门埋住了。这样一来,李子中他们固然无法出去,南朝鲜特工在夜暗中却也没有发现这里有一个志愿军的隐蔽部。  

这个隐蔽部还有另一个备用出口,那是一个用几个沙袋封死的洞口。隐蔽部里的战士立即朝备用出口冲去,但被李子中一把拉住。他没有急于把出口打开,而是让战士们等一等。备用出口上方有一个通气的小孔,用一块石块堵住,李子中稍稍拉开石块,向外看了看,立即轻巧地将石块塞了回去。他用手势把几个战士招呼过来,用战场上听得到的最低声音指挥道:“把枪都对着外面,我把石块一拉开,你们就从通气孔里向外打!”  

  

都是新兵惹的祸  

向外打?打谁?几个战士面面相觑,但李子中在189师是侦察英雄,不听他的听谁的?这几个兵都是抗美援朝前参军的新兵,现在突然遭到敌人夜袭,正六神无主的时候,能有李子中这样的主心骨是他们运气好。  

李子中应该是有对抗夜袭经验的。当年远征军在缅甸作战,大战密支那和孟拱的时候,日军就不断发动渗透夜袭,早期经常造成远征军自相残杀的混乱。直到孙立人的得力部下潘德辉组织克钦族游击队,带着缅刀潜入敌战线,以夜袭反夜袭,才压制住了日军的气焰。  

为何下达这个盲目射击的命令呢?李拉开通气口,立即就发现外面战壕里有人,几名南朝鲜特工队员臂缠白毛巾,正站在那里叽叽咕咕斯密达呢!  

李子中对这伙南朝鲜特工队的心理把握极好。侦察兵经常出入敌方前沿,知道夜袭是个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的事情。袭击敌人的时候自己也一样提心吊胆。他观察了一下午也没发现敌人,所以来偷袭的敌军绝不会是大部队。这种小部队打偷袭的同时自己也是惊弓之鸟。  

李子中下令开火的时候根本没指望战士们能打着谁,就是为了吓唬他们,只要攻守易位,少量的夜袭敌军根本不是对手。但是李子中忘了,他身边这几个志愿军战士都是新兵,这个轻忽让他自己吃了苦头。  

李子中轻轻地拉开挡在通气口的石条,还在悄声地对战士们说:“打完了,立刻往外冲,见活的就抓……”话音未落,三四支冲锋枪贴着他的腮帮子就打响了!李子中的脑袋仿佛忽然被大棒猛击一样,一下就失去了听觉。几十年后,侦察老英雄李子中回忆:“这帮狗X的差点把我震死啊!”  

老李一头坐到地上了。在他头顶上,几个新兵扣住扳机,像比赛一样到把弹仓里的子弹全部打光。隐蔽部里出现了短暂的沉寂,忽然有个战士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冲!”,枪里都没子弹了,冲什么冲啊?!李子中想拦没拦住,被猛烈射击刺激得如同小老虎一样的几名战士拉开隐蔽部的门就跳了出去。只有自己枪里子弹是压满的。没办法,李子中强忍着眩晕和耳鸣,也跟着跳出了隐蔽部。  

侦察英雄VS金牌特工  

南朝鲜特工果然训练有素,仅仅一个短暂的沉寂,已经顺着壕沟跑出去好远了。几个战士边追边喊,周围其他阵地的志愿军战士发现奔逃的南朝鲜特工,也开始对他们射击。用不着担心他们了。满壕沟都是硝烟,但是姿态很低的李子中猛然发现,就在他脚下,还趴着一个人呢。李子中枪口一低就指住了那个人的脑袋。  

老李的战友比划,说李子中持枪的动作一贯怪异,无论苏联的波波沙冲锋枪还是咱们自己的五零式,他都是单手持枪,但指哪儿打哪儿,动作极快,而且能够单手开关保险,也不知道是哪儿练出来的。  

李子中最常用的枪是一支缴获的英国司登式冲锋枪。这玩意儿射程只有不到 一百米 ,很多志愿军老兵都不喜欢。可是老李偏偏玩得得心应手。有人说李子中当年在缅甸当远征军的时候练过伞兵,拿的就是这个家伙,用惯了。对此,李子中坚决否认,说纯属谣言,自己拿这个枪,是为了打侦察需要开火的时候不让敌人从枪声判断出自己是志愿军而已。平心而论,司登式冲锋枪算不上步兵的好武器,但是它轻便,故障率低,近距离火力凶猛,对侦察兵倒不失为一件应手的家伙。  

趴在地上的那个人开始可能还想反抗一下,一看李子中单手持冲锋枪的架势,就知道碰上了行家,叹了口气,乖乖举起双手投降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此人还好整以暇地甩了甩嘴角沾的草叶,平静地说出了一句标准的中国话:“同志,缴枪不杀啊。”  

这个被俘的,就是那位南朝鲜的金牌特工白队长,他也是这次反袭击作战中,志愿军抓住的唯一活口。他之所以被俘,是因为他比别的特工都“聪明”。  

当三四支冲锋枪一起在背后突然打响的时候,所有的南朝鲜特工都认为自己中了埋伏。除了白队长以外,其他的南朝鲜特工跳起来就跑,只有白队长就地卧倒。他说了,顺着战壕跑,不是和子弹跑成了一条线吗,一梭子全要被打倒的,这时候卧倒判明情况才是最重要的,也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白队长没想到几名志愿军战士是盲目射击,更没想到刚想爬起来就碰上了李子中这个行家。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大体如此。  

遗憾的是,因为具体对白的审问并非李子中经手,加上时间长了,到现在没有人能够说出白队长的完整名字。被俘的白队长并不太沮丧,被搜完了身颇为轻松地坐在地上,等待来人把他押走的功夫,竟然和李子中对视起来,颇有兴趣的样子。其实李子中对这个白队长也很有兴趣,至少想知道他这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是哪儿学的。  

两个人交流全无障碍,白队长很坦白,知无不言,怎样潜伏在河水中发动偷袭,怎样在狭路相逢的情况下杀死了安宪介--安宪介是搜索小分队中唯一发现白队长一伙的,但是被他娴熟的中文所迷惑,直到死都以为对方是“中国同志”。  

白说:“我知道是他,本来想割掉他的头,最后也没有做。”“你在哪里学的中国话呢?”“我是满洲国陆军官校毕业的,在河北和八路军打过仗”白说。  

李和白的交谈甚是平静,唯一异样的时刻是其间不远处阵地曾又爆发一阵枪声,不知是另有南朝鲜特工队来袭击还是志愿军发现了某种可疑目标进行火力侦察。此时,正在交谈的两人都不禁一顿。白的脸上掠过了一道轻微的痉挛,他轻轻抬眼,正和李子中的目光相触。如同两条火链一碰。“他连我的枪都没有看一眼,就低下头去了。”  

作为特工,在世界任何战争中被俘后的最终命运都不会太好,但白当时似乎颇为平静。这是怎样一种心态呢?  

我的一位朋友老尹是刑警,他回忆一次和搭档发现了两名遭到通缉的杀人逃犯,双方同时意识到天敌的存在动起手来,两名逃犯拼命反抗,狼奔豕突,直到附近大批联防人员赶来,才最终被制服。老尹的搭档在搏斗中负伤,用手点着其中一名被按倒的案犯骂道:“看你还跑!”他在激动中忘记了手中正拿着一只手电筒,电筒磕在案犯的额头上,鲜血顿时流了下来。刚才还在疯狂反抗的案犯这时却十分冷静,表情平静地一翻眼皮,道:“跟我还计较什么啊,马上要死的人了……”白队长那个时候大概就是这个心态吧……  

李子中没有参与对白队长的审问,因为,美国人来了。  

帅得不像话的将军  

美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开始逼近63军设防阵地的前沿。矛和盾迎头相撞,28日凌晨,美军骑一师一部与63军189师在龙潭洞发生战斗,铁原阻击战全面打响。  

应该说,此时在前线阻击美军的部队,左有后来在上甘岭打出虎威的15军,右有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和64军,正面65军577团直到 5月30日 仍在汉滩川北岸顽强抵抗。但是,提到铁原之战,人们第一个想到的,毫无疑问仍然是傅崇碧的63军。  

因为正是这支出身燕赵的铁军,临危受命,死死地顶住了美军最凶猛的攻击,而且一顶,就是两个星期。这是63军军史中规模最大,时间最长、最激烈、最残酷的一场战斗,傅崇碧在战斗中整整瘦了25斤。  

正是这两个星期,给了志愿军主力调整防线的时间。当 6月13日 美军终于“爬”进一片废墟的铁原城时,李奇微发现等在美军前面的,是大批已经得到了充分补给,正在坚固的工事中严阵以待的中国战士。  

美国人的进攻之链,终于在这里断开了。  

如同平型关属于林彪,奥斯特里茨是属于拿破仑一样,铁原,是属于傅崇碧的,这场志愿军战史上最为险恶的死守之战,是他一生的荣耀。  

后来担任过北京卫戍区司令的傅崇碧,在将星如云的志愿军中,是一个帅得有些不像话的年轻将军。1951年,担任63军军长的傅崇碧年仅三十五岁,看上去却比实际还要年轻一点。傅崇碧在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他的授衔照片带着一种儒将风范。  

采访中颇有傅崇碧将军的老部下对这张照片却不甚认同,认为把傅崇碧照得太“文”了。他们说,这张照片是修过底版的啊。傅崇碧的脸上,终生留有一道显眼的伤疤,那是和国民党军交手时候留下来的。也许为了保护将军的形象,摄影师在授衔照片上去掉了它。然而,军中的老人说,傅崇碧最帅的就是这道疤。不但不破像,相反,一拧眉一咬牙,那种男人的硬朗劲儿,全在那道伤疤上面呢!  

不过,同样是这位老部下,对我激动万分地把傅崇碧比作周郎,还“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十分的不能接受,看老爷子皱着眉头的劲头,显然是我在什么地方对这位将军的性格理解出了偏差。  

  

最后,忍不住的老爷子终于发话了:“傅崇碧啊,在朝鲜的时候他可不是什么儒将,那是一个张飞啊!他骂起人来啊,糙得很,一点儿不给你留情面。他长得漂亮是爹娘生的,骂人,那可跟长得好坏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当到师长团长的都是身经百战,死都不怕,可就怕挨他的骂,骂得你当场想抱一挺机枪去冲鬼子炮楼的心都有。可你别说,好多63军的老部下还就吃他这一套,有的时候进攻不顺利,回到部队里一说‘他娘的,团长让军长给骂了’,立刻全团嗷嗷叫,士气倍增,往往就把阵地拿下来了。”周围的老人们竟然频频点头,一副深得我心的样子。  

“原来以为是个赵刚,结果是个孔捷啊。”笔者忍不住冒出了一句。那是谁?被采访的老者有些不明所以。  

看来《亮剑》还没有普及到这个年龄段,恰好我带着一本,我便翻开一页,给老人们看,就是李云龙和赵刚讨论骂人的一段:“你要有啥事下不了决心,磨蹭半天左右为难,怎么办?一句:日他娘的,就这么办吧。决心就下了。用你们文人酸溜溜的话能指挥部队吗?你命令一营把山头拿下来,说:‘一营长,请你组织部队进攻那个山头,攻不下来我要处分你的。’这种软绵绵的话会影响部队战斗力的。你要这么说:‘一营,把那个山头给老子拿下来,奶奶的,拿不下来我剁了你狗日的。’听听,这多提气。”  

我问,傅崇碧当年是不是也是这个劲儿。老人看了这段,哈哈大笑,一言不发,不过从眼神里,我觉得自己是没有猜错。  

意外的发现  

傅崇碧把63军的三个师布成了一个倒品字形,前方左翼摆的是189师,右翼摆的是187师,后方担任预备队的是188师。从敌军的进攻路线来看,是直扑左翼而来,打起来唱重头戏的,是蔡长元的189师。  

果然,战斗最先爆发的地点在涟川至铁原公路以东,汉滩川以西,在这里,189师565、566、567三个团共一万四千余人,从左到右一线展开。在189师正面,李奇微投入的兵力有整整6个师加一旅一团(其中美军4个师),火炮1300余门,坦克180余辆,一个小时向189师头上倾斜的炮弹达到4500吨。和美军相比,189师只有79门火炮,师部有一个装甲车队,不过也就是有少量装甲汽车,是没法拉出去正面和美国坦克对着打的。  

这一仗,一打就打了三天。  

为了重现铁原阻击战的真实面貌,我曾仔细阅读中美韩各方的史料,结果,却有一个颇为有趣的意外发现。如果总结对于铁原阻击战的看法,各方的描述大相径庭。中方的描述集中于两字--“惨烈”。  

有人回忆,铁原血战的那些天,彭德怀常常在夜间眺望铁原方向染红半边天的炮火,以至为之流泪。在我的采访中,回忆五次战役中彭德怀元帅流泪的,只有两处,一处是在战后总结提到180师的惨重损失时,彭总气愤到要用椅子砸那些扔下部下先退的指挥官,破口大骂,边骂边流泪;另一处,就是铁原。  

曾与日寇血战八年的彭德怀,是何等的铁石心肠,让元帅为之泣下的,又是何等难以言喻的惨烈呢……  

这是一场以寡敌众,以残缺的后退之师迎战锐气正盛的敌军之战,是一场以美国人最熟悉的方式打的战斗,如果中国人打得不惨烈,那才是奇怪的事情。  

可是如果看美方的资料,其描述却是另外两个字--“迷惘”。  

一般的阻击战,要想把优势敌军顶住,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其“打疼”,让它遭到无法承受的损失。然而,不得不承认,从美方现有资料看,美军在铁原之战中,损失并不是特别大。至少没有大到让参战人员觉得不可忍受的地步。这也不奇怪,美军主要依靠重炮坦克开道,有着足够优势的兵力火力,又是在追击途中,对他们来说,仗已经打赢,只是赢多赢少的问题,实在犯不着拿官兵的性命去填。假如在胜利的追击战中付出几万条人命的代价,李奇微面对的命运恐怕就不是勋章和鲜花,而是被美国的母亲和妻子们用黄丝带勒死。  

既然如此,就很难解释为何美军在铁原之前顿足整整两个星期。按照此前的追击速度,美国人用这两个星期都快可以打到平壤城下了!从我看到的美军一线官兵的回忆来看,美国人自己也很迷惘,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怎么就给挡在铁原门口一挡两个星期呢?  

他们的回忆中,当时每一天都在进行颇为“正常”的作战,炮击、进攻、吃饭、行军,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古怪,但稀里糊涂的十几天就过去了。  

  

十几天?1990年美国打海湾战争,蛙跳巴士拉逼近巴格达,重创和歼灭伊拉克38个师,也不过用了四天多一点儿而已。战机稍瞬即逝的战场上,哪有十几天不知道自己在干吗的道理?  

李奇微将问题归结于天气,称大规模的降雨使美军的机械化部队难以通行,导致进展缓慢。然而,这明显是一个托词,因为南朝鲜当地的道路条件相当不错,根据韩国政府2004年发表的气象资料,1951年夏季铁原地区的大规模降雨开始于 6月4日 之后,此时铁原的阻击战已经进行了整整8天。  

如果美国人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给挡了两个星期,那就有点儿太奇怪了。然而看起来他们也并非在撒谎。  

只有少数美国人写出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当时在美国陆军第24师服役的罗伯特少校写道:“在堪萨斯线(美军对临津江岸经华川水库到杆城一线的称呼)南侧,我们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发力的陆地沼泽,总是觉得找不到要打的目标,又发现目标到处都是……”美24师,是包围180师的元凶,也是进攻189师的主力之一。  

铁原阻击战,63军三个师轮番上阵,其中打头阵的189师可称意义重大。因为此时美军锐气正盛,189师的任务就是要迎头迫使这架高速运转的军事机器减速和停滞下来。三天,从 5月28日 到 5月30日 ,189师用伤亡万人的代价做到了这一点。这三天,简直可以称为决定铁原阻击战成败的三天。  

战争的艺术  

在谈到铁原之战的时候,我们的文献历来所强调的,都是部队的顽强和刚毅。然而,难道前面打阻击的部队不够顽强刚毅吗?顽强和刚毅是铁原之战中不可或缺的元素,但并不是这一战的全部。  

我国的一个电视台讲战争,专题的名字叫做“战争的艺术”。在东方人的眼睛里,战争是一个人的故事,如果战争中没有谋略二字,那指挥官根本就谈不上合格。西方对此似乎正好相反,在西方人眼里,战争是一个机械的故事,如果出现一场完全可以由机器指挥的战争,那会有很多军事院校的校长们拍手称快。  

透过历史的迷雾,仿佛可以看到一个将军的微笑。这个将军,就是当时的189师政委代师长--蔡长元。尽管65军等部队在议政府并没有挡住美军前进的步伐,但从入朝以来一直在和美军交手的蔡长元,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李奇微的软肋!  

蔡长元,和傅崇碧同为四川人,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是西路军倪家营子血战的少数幸存者之一。这是一个打仗非常爱动脑筋的将军,在这位只读过两年私塾的将军去世之后,家人竟然在他的抽屉里找出一本翻烂了的明代兵书--《文少保兵法》。  

1951年的夏初,在铁原东南方的丘陵原野上,面对美军铁与火的洪流,这位绰号“蔡石头”的中国将军,指挥189师围绕涟川-铁原公路摆开了一个奇特的布局。美国人一头就撞了进来,三天以后才忍不住骂娘,有这么打仗的吗?!  

初看189师摆开的阵型,我曾十分困惑,三个团一字拉开,连个预备队都没有,堪称兵家大忌,这个仗是怎么个打法?历史上189师的阻击战究竟是怎样打的?我看了半天地图,仍然觉得不得要领,又把参战老兵的回忆文章看了看,只有更加糊涂。这一战的经过简直是一团乱麻,敌人在哪里,我们的阵地在哪里,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志愿军老兵们的描述莫衷一致,美国人也含糊不清。  

我把问题甩给了当时566团第三连的代理连长唐满洋:“您能不能帮我在地图上把当时我们的防线画出来?素来以豪爽善于白刃拼杀著称的志愿军老兵唐满洋,却半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老爷子慢悠悠地走到桌边,把我拿来的那份十万分之一地图扔到桌上,象弥勒佛一样坐了下来。  

“根本就没有这样一条防线。”老爷子终于开口了。什么?这怎么可能?没有一条防线我们怎么能把九万多敌军一挡三天?!“就是没有这样一条防线嘛。”老爷子笑了,笑得很得意,眼睛里竟然闪烁出了一种象狐狸一样狡诈的目光……  

  

追寻答案  

按照唐满洋的描述,189师在进入阻击阵地的时候,并没有建立一条防御阵线,而是把各部队以营、连为单位,撒在了宽达 25千米 的防御正面上。整个阵地覆盖了从龙潭洞、沙子洞、凫村到新浦洞、釜谷里纵深达 20千米 的范围。  

第189师开始实施铁原阻击战时,实际兵员只有一万四千余人。可以想象,这样一点兵力分散在 25千米 宽, 20千米 纵深的地域中,将是怎样一种情状。  

这种防御方法堪称兵家大忌,可偏偏冒了兵家大忌的志愿军,却成功地在这里挡住了美军前进的车轮。189师在这块袋形阵地上,一直坚守到 6月3日 ,其中从 5月28日 到 5月31日 基本是独立承担了美军整个进攻兵团的疯狂攻击。  

实际上,兵家大忌往往恰好是某种特殊情况下最合理的作战方式。例如韩信的背水为阵,若不是有那条湍急难渡的绵蔓水挡在后面,只怕淮阴侯匆忙拼凑的大军一交手就会跑的精光。背水为阵恰好堵死了这些新兵的退路,使他们被迫拼死一战,结果焕发了异乎寻常的战斗力。  

韩信背水为阵的谜,早已解开,而189师为何摆出这样一个怪阵,则只能靠我们自己来寻找答案。  

2008年12月的一天晚上,笔者在北京无名居餐厅招待了两位客人。今晚的两位中的一位,是原中国人民志愿军189师师长蔡长元将军的幼子,另一位,是原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115师代师长陈光的后人。  

我给陈将军的后人带来一份很小的礼物,那是一张翻拍的照片,内容是在日本收集到的一份日军战报,里面用了大量篇幅描述在山东日军与八路军的一次激烈战斗,战报中用了毫不吝惜的词句赞美日军在此战中的表现,堪称计划周密与凶猛顽强的组合。不过,战斗的结果差强人意,被团团包围并遭到疯狂攻击的那位八路军将领,如同一个影子一样从日军的包围圈中飘然而出,不见了。这个让日军无可奈何的中国将军,就是陈光。  

陈将军的后人是一个儒雅的知识分子,他十分专注地倾听我对于烽火岁月中陈光将军的描述,很郑重地道了谢后将那张照片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他对历史谈得很少,以致于我一度以为这是多年政治风雨留下的谨慎。不过很快这个误会就消除了:真正的原因是他的专业在于电子方面,谈到这方面的技术问题,笔者很快就让出了话语权。看着镜片后熠熠生辉的那双眼睛,我想,陈光将军当年在前线的风采,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开国挥戈,铸剑为犁,两代人的不同,也许只是历史留下的一个淡淡的缩影。  

这之后,我才转向另一位中国将军的后人,这位将军同样有着传奇般的生涯。铁原一战,蔡长元将军让装备士气都在巅峰的美军无可奈何。  

蔡长元将军的幼子名小心,他带来的礼物令人难以置信。在这次会面中小心证明了一件事:蔡长元在老将军中有“爱刀如命”之说,这并非谣传。蔡将军去世的时候家中共有四口从日军手中缴获的战刀。如今小心手中拿的是一口日本陆军佐官刀。  

这口刀极有来历,熟悉抗战史的读者可能都会记得八路军袭击日军战地观摩团的韩略村之战,蔡长元将军正是韩略村之战中的八路军突击营营长。这口刀就是在那时缴获的。根据蔡长元将军自己的回忆,那一战他率部冲入日军中后,中日两军即展开了惨烈的肉搏战。  

在这次肉搏战中,蔡长元和一个日本佐官展开了一对一的拼杀,结果,出身骑兵的蔡长元一刀就砍断了日本军官一条腿。断了腿的日军军官哇哇大叫,谁也听不明白,但蔡长元弄清了他的意思:要八路军给他一个自尽的机会。蔡长元成全了他,缴了这口刀。  

这是韩略村之战中难得的细节描写。但是,如果因此认为蔡长元是个赳赳武夫那就完全错了。真正的蔡长元个子不高,面相文质彬彬。文质彬彬却能和日军白刃格斗,以善于长途奔袭著称却打出了最灿烂的阻击战,蔡长元的形象颇为复杂。铁原前方拼死恶战的三天,或许是他作为军人一生最为辉煌,也最为痛苦的日子。  

最为辉煌,是因为他用一个师,硬生生拦住了堪称人类战争史上经典之作的美军主力部队,最为痛苦,是因为这一仗,把他的189师打惨了。  

我带着一点疑惑对小心讲了唐满洋评论铁原之战的话。按照老唐的说法,当时整个阻击战过程中189师根本就没有建立过一条防线。  

小心沉默半晌,却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另一个问题:“你知道我父亲在铁原之战中最难过的是什么?”是看着部队大量伤亡?还是由于顶在最前面而不得不忍受这种伤亡的感觉?小心摇头::“我父亲最难过的,是阻击战之后的那场大雨。”  

  

进入6月,由于在前面的战斗中伤亡惨重,189师被缩编为一个团,作为全军的预备队。在前面的战斗中,189师面对美军,巧妙地在山坡反斜面底部挖掘坑道作为人员的隐蔽部,以便在美军疯狂的炮击中尽力减少人员伤亡。证实了这一招有效的蔡长元,带着官兵在预备阵地上依然按照这种原则修筑工事。不料 6月4日 大雨倾盆,水面猛涨,结果一些我军反斜面底部的隐蔽部没有被敌人的炮弹炸毁,却被洪水淹没,造成了一定的人员伤亡。牺牲的同志几乎都是铁原阻击战的幸存者,堪称九死一生,现在却因为意外的暴雨洪水而殉难,难怪蔡长元师长会如此悲痛。  

李奇微和其他美国将领在回忆铁原之战时,几乎都刻意地谈到这场大雨,隐约有一种“天不助我”的感慨,似乎如果不是这场大雨,“联合国军”早就可以拿下铁原,饮马某处了。有位中国将军在朝鲜战场上曾说,黑夜是中国人的朋友,看来这一次连天气都是中国人的朋友了。然而,他们大概没有想到,中国军队也在同样痛恨着这场暴雨。  

谜底  

至于这个怪阵,小心提供的资料不但证明了唐满洋的说法,还让我们得知一件令人诧异的事情:蔡长元将军竟然还有写日记的习惯。正是他的日记,提供了铁原之战中他如此布防的真实原因。  

原来,蔡长元是在当地实际看了地形之后摆下的这个怪阵。当地多为丘陵与平原相间,缺乏建立一条阻击线的有利地形。而且,以美军的火力和士气,即便真的建立一条阻击线,其命运也不会比前面的防线强多少。一旦敌军猛攻一点,防线必然被拦腰斩断,而后方预备队被迫过早地投入又会造成机动兵力的巨大损失,为敌军的快速进军创造条件。  

但是,在这片地域,有许多点状的山丘,可以作为防御的支撑点。通过和美军的多次作战,蔡长元将军已经充分认识到美军在火力和机动性方面的绝对优势。但是,他也发现了当时美军的致命问题:在陆地战场上,美军主力在行军中绝不肯将自己的侧翼和后方暴露给对手,必须将周围的敌军阵地清扫干净,才会继续前进。  

于是,蔡长元将全师分成了两百多个单位,分别坚守两百多个要点,每个点上的兵力火力,都足以使这个要点变成一块难啃的骨头。189师在这片袋形阵地上摆开了一个八卦阵。  

这是一个看似合理的防御方式,但只有当时的志愿军能够打出来,这是因为蔡长元充分了解自己的部下。当时的志愿军部队,确实具备战斗到最后一人的勇气。所以,每一个阵地都如同一根插在美军身后的钉子,使其坐立不安。这一仗打得很惨烈,很多部队打光了,阵地失守时,不断有战士跳崖或与敌军同归于尽。彭德怀为之倏然泪下的,就是此时前线的写照。  

冯小刚在《集结号》中提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号:“每一个牺牲都是不朽的”,而只有真正了解和掌握自己部队的指挥官,才能让这种牺牲获得最大的价值。  

陷入了不断“拔钉子”作战的美军,虽然凭借其兵力火力优势往往能够从志愿军手中夺取阵地,但却不可避免地改变了前进的节奏。看到189师的战术奏效,63军的另外两个师也开始效仿,在志愿军官兵顽强的阻击下,美军的进攻车轮终于慢慢地停了下来。  

志愿军的目的达到了。然而,仅仅靠这样一个招数,并不能抵消美军的优势。蔡长元将军的日记中,披露了一个惊人的思路:他认为,如果固定地防守在某一个阵地上,以美军的火力水平,如果没有充分的预备队,几乎无法避免被其突破。但美军不善于对付运动中的目标,假如防御一方总是处于运动状态,美军的战斗力就会被最大地抵消。  

蔡长元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防御中189师各部的阵地并非一成不变,师指挥所不停地调整阵地,并重新建立部队建制,团缩编为营,营缩编成连,连缩编成排,排缩编成班…把几个班合并成一个班,几个战士合并成一个班,直到机关人员也补充到连队。这样的调整保障了每个阵地的战斗力始终旺盛,而美军很难根据前一天的情报决定今天的作战部署。如此,189师的防御阵地如同一颗被打碎的牙,美军想拔牙的话,需要付出比拔一颗整牙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我认识的一名军事历史学家,则把蔡长元的“铁原怪阵”称为“挥舞的链条”,极言其令人难以捉摸的特点。  

  

谁是最可爱的人  

63军是第五次战役前夕入朝参战的。当时的189师师长是响堂铺大战日军的英雄许诚将军,蔡长元的职务则是189师政委。铁原阻击战打响的时候,蔡长元的职务是189师政委代师长,许诚将军已经离职。  

应该说,在许诚将军的指挥下,189师在五次战役前期打得十分精彩。最精彩的一战,大约就是雪马里之战。这一战歼灭了英国已防守著称的英军29旅格洛斯特营。我曾采访了参加雪马里之战的老兵杨恩起,他告诉我,打雪马里,我们缴了英国人三十多辆坦克。  

那次采访,也可以让我们感受到抗美援朝战争,与“最可爱的人”最为真实的一面。  

老杨入朝的时候,所在的连是志愿军189师的尖刀连,所在排是尖刀连里的尖刀排,战士都是精兵中的精兵,全排清一色的苏联造波波莎冲锋枪,每人四百发子弹。“打完五次战役,我们连是大功连,表彰大会,就去了我一个。全连185个人,还剩下17个,能走得动的,就剩下我一个了……”老杨说到这里,眼睛看着窗外,看不出什么表情,拿杯子,手却有些抖。我连忙岔开话题:“杨老,你们五次战役打的都是美国人么?”“不都是,”老杨说,“一过临津江,打的是英国兵,29旅。”  

“过临津江的时候没有桥,我们把棉袄,棉裤里头的棉花都掏出来了,趟水过河,水没到胸口,水那叫一个冷!趟到一半,敌人的重炮就打过来了,就在我们旁边哐哐的炸,水柱跟小山似的。我心说打死就打死了,没打死还得往上跑。过了江,一路打一路跑,不停歇的跑了十几里,一下子冲进了雪马里。”  

战史记载,临津江在五次战役时是“联合国军”重点防御阵线,沿江30里设置了坚固防御工事,设防的英军29旅和比利时营共有4个远射炮群和92辆自行榴弹炮。由于志愿军动作迅速,战术突然,从英军认为需要架桥的地点徒涉过江,猝不及防的英军大乱,主力在奔逃中被分别截击于土桥厂,雪马里等地,各自为战,遭到极大损失。  

“过了临津江,脚都冻得没知觉了,司务长好心,给大家烧了热水烫脚,这下子好,第二天没一个人能穿上鞋了,都冻伤了,不能用热水。可是任务在那儿呢,不能让英军29旅跑了,穿不上鞋,拿布条把脚裹上,接着往前跑,敌人看见了,说我们是叫花子部队……后来,他们一听‘叫花子部队来了’,掉头就跑,打都不用打。抓住俘虏一问,说怕穿胶鞋的(当时志愿军穿解放鞋,就是胶鞋,朝鲜人民军穿皮靴),更怕中国叫花子兵,不穿鞋穿裹脚布的。”  

“我们连是打的雪马里,把他外围的部队一打,街里就乱了,冲进去抓了几十个英国俘虏,有男有女,原来这是他的后方机关所在地。一片空场上停着三十多辆坦克,英国人连炸都来不及,全让我们给缴获了。可是没人会开,正在这时候过来四野的一个汽车团。太好了,让他们帮着开吧,就这样把三十多辆坦克给拉回来了。”  

战史记载,这一仗,英军两次大战的英雄部队格洛斯特双徽营全军覆没,连番号都打没了。  

“打到议政府,看汉城得回头(原话),已经一个星期没粮食吃了,路边有发芽的葱,拔一把来吃。路上泥里看见英国坦克压烂的面包,也不管有毒没毒了,抓过来就吃……”  

老杨说,他打过五个国家的兵;老杨,说无后坐力炮太沉了,我扛不动,只好给他扔那儿了。老杨说,在东北一听说美国要借朝鲜作跳板来侵略咱们,当兵的都红了眼,要打,要打!老杨的军功章,有中国发的,也有外国发的,就装在一个没盖儿的铁盒子里,有一个几等功的只有绶带,奖章没了,让孙子玩丢了……  

那一瞬间,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情景,恍如隔世。那一仗之前,苏联和美国喝回咖啡,就能决定外蒙独立。那一仗以后,没有一个国家敢再进中国来侵占我们哪怕一个县城。  

采访老杨,我觉得自己是被震动了……  

  

死命令  

在进攻作战中,许诚的指挥堪称出色,但是,一个意料不到的损失给他带来了离职的命运--在过临津江的时候,189师所属炮兵没能把大炮都带过河。在美军疯狂的炮火阻击下,189师炮兵部队损失惨重。这本来不应该是师长负责,但是许诚将军承担下了责任。因此,当189师需要坚守阵地的时候,许诚将军已经离开了部队,蔡长元变成了党政军一体化的唯一主要领导。  

据说,189师本来并不是准备放在最前面的,是蔡长元主动请战,理由很简单:他对美军的研究最为透彻,他有对付美军的办法。这个要求让军长傅崇碧有些感动,他在电话里询问189师的所需,蔡长元的回答十分简洁而且真诚:“赶紧修好二线阵地。”  

对于美军的攻势之猛烈,蔡长元大约早有预感。他这句话的含义很容易解释,那就是:我们要是打光了,就要看你们的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敌军靠近铁原,志愿军总部下了死命令。  

对于志愿军来说,死命令是非常少见的,只有真正战局发展到十分险恶的地步,才会有这种命令出现。  

这道死命令传达到基层部队的时候,已经到了 9月8日 ,唐满洋正在和姚显儒讨论美国罐头的味道。  

唐满洋的撤退经历颇有几分传奇色彩,别人是边打边撤,这位三连长却是边撤边发财,等退到阻击阵地,老唐和姚显儒一人一身英军大衣,脑袋上戴着美国钢盔,口袋里装着美军战地口粮,活脱脱两个“联合国军”。  

之所以这个打扮,是因为唐满洋他们做了两起“案子”。第一起抓了三名英军,捣毁一辆装甲车,另一起则活捉了六名日本兵。  

三连在撤退中因为担负阻击任务,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副连长带着,从山间小道行进,其他大部分人跟着唐满洋沿公路后撤。不幸的是,魏英吉教导员正好在副连长那一拨里面,于是老唐再想自由行动,就没人管得了他了。  

于是老唐把连队交给一个新提拔的排长,自己带了姚显儒和司务长,横着往山里钻了,理由很简单:给大伙儿找点儿好吃的东西来。  

好吃的东西在哪里?唐满洋也不知道,但他知道经常有南朝鲜特工尾随志愿军行动。听打过特工的战友说起,这些南朝鲜特工可能多半经过战后饥饿时期饿怕了,身上通常都带着不少口粮。老唐的意思是找两个落单的收拾了,吃的穿的估计就有了。  

问题是,南朝鲜特工没有看到,三个人却在丛林中发现了一辆装甲车……  

曾有一些朋友听我叙述唐满洋的故事,欲言又止,询问良久才表示,他们认为老唐他们只有三个人,毫发无伤地端掉一辆装甲车,实在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干的。  

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个问题抛给唐满洋,老唐倒是并不怪罪,告诉我:“那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那辆装甲车是没主儿的。”  

  

  “自行解决”的另类理解   

  唐满洋去搞给养,只带了两个帮手,一个是司务长,因为出去目的是弄给养的,这是他的本行,还有一个是姚显儒。向铁原撤退的途中,到处是南朝鲜的特工队。出门不带着这个玩刀子的好手,孤掌难鸣,唐满洋走哪儿都会觉得不自在。   

  现在,美军还没有跟上来,想跟美国司务长借粮是不大可能的。但是,这一带两军曾反复争夺,联合国军供应好,不定哪儿捡一箱罐头,就够三连全体开洋荤了。唐满洋打的是拣洋落的主意。拣洋落算是中国军队的老传统了。国民党从美国战后的废铜烂铁堆中捡回来一个舰队,共产党从关东军的废弃物资里搜罗出大炮,坦克,甚至还有飞机,足足装备了一个第四野战军,这个传统不丢人。早几年中国留学生到国外,家用电器什么的都是从捡开始。洋鬼子什么电器出了毛病,往往一扔了事,其实未必有大毛病,落到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中国人手里,收拾收拾就能用。就这手艺,其实还是落了下乘的,比他们早一辈的上山下乡知青,据说人人都有能开修理铺子的本事。现在看来,中国留学生这传统,是继承志愿军的。   

  唐满洋没想到,这次出去拣洋落,捡回来的东西自己都觉得新鲜。   

  说来有趣,在朝鲜战场上,老唐打过七八个国家的兵,可是最后不得不承认,打谁缴获的都是美国货。这美国人真是富得流油啊。   

  事实上参加朝鲜战争的所谓联合国军,大部分后勤服务都是美军提供的。而这“大部分后勤服务”美国人又多半转手包给了日本的大小厂商,直接促成了二战后日本经济的复兴。   

  与此同时,美国人从朝鲜运回来成列被击毁击伤的坦克,在日本进行修理,也让日本人对此时中国军队的战斗力有了更清醒的认识。有个在相模原坦克工厂工作的日本老工程师岛村曾对我说,最初运回来的是比较轻型的霞飞式、沃克式坦克,但后来连当时最先进的巴顿式坦克,也纷纷被残缺不全地从战场上后送下来,令他们大为惊讶。许多抗日战争中曾经在中国战场打过仗的日本老兵也因此对中国军队刮目相看。   

  苏联给志愿军提供了从卡车大炮到冲锋枪手雷的系列装备,但志愿军的食品补给,还是得自行解决。唐满洋他们显然不认为这个“自行解决”表示所有吃的必须从国内带来,联合国军带来的牛肉罐头,只要是自己去拿来,也是“自己解决”不是?   

  捡“洋落”的意外收获   

  不过,在战场上即便捡“洋落”也不是轻松的活儿,这里到处是炮弹爆炸后形成的弹坑,即便是没坑的地方,一不留神也会忽然发出一声巨响——那是美军飞机投下的定时炸弹在对交通要道进行“延时封锁”。唐满洋回忆这次出去找吃的,爬一个坡就经历了两次定时炸弹的爆炸。好在三个人毫发无伤,中途在一个被击毁的南韩军阵地上找到些饼干,聊可充饥。但唐满洋觉得收获太少,三人加快步伐,走出五六里地之后,在一条小溪谷中忽然发现了一辆被抛弃的英军装甲车。   

  经过检查,该车油料已尽,报话机上有一个三角形的大豁口,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兵器打的。三人提枪搜索,周围毫无人迹。他们在车上反复搜查,希望弄到一点什么。结果,除了司务长错把英军的车载电台电池当作“巧克力”装了一袋以外,一无所获。   

  懊恼的唐满洋只好罢手,但已经弄了满手黑油。于是,他决定到溪边去洗手。这时候,司务长把那一袋子“巧克力”扔给姚显儒,让他背着先走,自己还在车上车下不甘心地乱翻。   

  唐满洋回忆:“到了水边,我靠着一块大石头洗了手,正要转身的时候,忽然在石头下面看到一双大脚!”   

  突然看到这样一双赤足大脚,唐满洋吓了一大跳:敌人!唐满洋猛一转身,对方显然察觉了,那双脚倏地缩了回去。唐满洋退后一步,习惯性地向腰间一摸,却发现自己连枪都没有带。惶急的他一面向后退,一面对着还在装甲车上乱翻的司务长喊:“司务长,我的枪,我的枪!”司务长的枪也放在车厢上倚着了。他的耳朵被炮弹震过,听不清楚,一边接着乱翻,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说啥?”   

  

  我说啥?!唐满洋气得七窍生烟,却顾不上和他废话,如果敌人出来,自己赤手空拳不是找死吗?敌人,还真出来了……但令唐满洋吃惊的是,出来的是个看着像个孩子的英国兵,脸色灰白,高高地举着双手,手里没拿枪。接着又出来一个,留着长长的胡子,也高举双手,手里也没拿枪,接着又出来一个……一块大石头后面,竟然出来了5个英国兵!   

  这回唐满洋改词儿了,他不再喊司务长,而开始叫:“姚显儒,姚显儒,有情况,快来!”姚显儒耳朵灵,听见这话,他扔下“巧克力”,一手提着冲锋枪,一手举着刺刀,一下就蹿过来了。唐满洋乘机一个箭步从还在发愣的司务长脚边拾起枪来,高呼:“缴枪不杀”.   

  看着凶神恶煞一般的姚显儒,5个英国兵毫无抵抗之意,只是在那里哆嗦,手举得越来越高——志愿军有一种说法,讲朝鲜战场上英国兵最专业。打仗专业,投降也专业,没有明确命令他绝不会把手放下来,以免给你造成误会。   

  唐满洋这才注意到这五个英国兵的眼睛都暗淡无光,深深地陷在眼窝里一点儿生气都没有。这样的兵,已经不能打仗了。   

  后来才知道,这5个英国兵是皇家来复枪营的,被打散后失去和部队的联系,油料耗尽只好藏在这个溪谷里,但因为周围经常有中国军队路过,他们最终也没胆量出去看看。日子一天天过去,食品吃完了,五个走投无路的英国兵一门心思等待来俘虏他们的人,并不把被俘当作多大的一回事。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被俘前他们把自己的枪支都砸坏丢弃在溪谷之中。是表示自己绝无反抗之心?还是不愿武器落入对方手中?大约怎样解释都是说得通的。   

  这五个英国兵只有三个能走,唐满洋他们不得不把自己的饼干分给剩下两个英国兵一些,带着另外三个返回了部队。不过老唐也没客气,把那两个英国兵的大衣缴了,算是战利品。“他们冻不死,车上有雨布帆布,再说眼看就六月了……”唐满洋想得很“周到”。   

  带着战俘抓美军   

  在返回的途中,当晚,这三个中国人和三个英国人的奇特队伍,又在一座独立房子遭遇了一支迂回侦察的美军部队。   

  唐满洋他们半夜去摸了美国兵的哨。   

  在英国大衣的帮助下,美军哨兵被轻易摸掉。接着,审问哨兵得出结论(这个审问,纯粹是用手势和画图交流,其中,美国哨兵的主动和超强的理解能力,给老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英国俘虏虽然极为不堪,但此事上拒绝作任何帮助),屋里一共有五个美军,都在呼呼大睡。   

  剩下的事儿就简单了,五个美国兵在睡袋里就当了俘虏。老唐他们最需要的美国罐头,压缩饼干和其他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就这样到了手。   

  但是,俘虏怎么办呢?老唐不敢带着他们,这帮美国人壮得跟牛似的,恐怕不会象两个风一吹就要倒的英国人那样老实。但是要他真的杀俘,这种事儿,作为一个真正的军人,他也实在干不出来。“美国兵一个赛一个的老实,那么大的个子,就没有一个有点儿反抗的意思……”老唐苦笑。   

  还好,老唐最后发现这房子有个地窖,于是把所有的美国兵都缴了械,关进地窖里,任他们自生自灭了。   

  后来得知,这帮美国兵是因为兵员不足,刚从日本占领军中抽调来朝鲜的。因为在日本过惯了太上皇的腐朽生活,这些刚到朝鲜的占领军对艰苦的战场很不适应,在美军中的声誉极差,被戏称为“趴下打枪之前要先铺毯子”,老唐自嘲是碰上了软柿子,对方连暗哨都不设,难怪一抓六个。可他就不想想自己一共只有三个人,还带着三个俘虏就敢去摸美国人的营,胆儿也有点儿肥得过分。“我开始也就想摸个哨,可谁叫他们都在睡觉呢……”唐满洋回忆这一段经历的时候表情很无辜。   

  不管怎么说,当三连到达指定的新浦洞阵地时,大家肚子里都有了些洋货,队伍中还多了三个大鼻子。   

  

  “奇怪”的战争   

  三个大鼻子被师里来人要走了。三连立即修整阵地。整个566团被以连为单位,分散部署在了板巨里,地藏洞,新浦洞一线,189师的另两个团也被分散部署在其前后的左翼防御阵地上,这里也是整个美军攻击的箭头所向。按照傅崇碧的指挥,188师在右翼,掩护并实际兼任189师的预备队,187师是总预备队,3个师梯次配备。整个战线上已经打得血火连天。   

  对于美军来说,他们感觉日子过得“很正常”:发现中国军队的阵地,立即发起攻击,对方顽强抵抗,就集中优势兵力,想方设法攻克阵地。这时候大队当然要停止前进,因为不能在自己战线后方留下这样顽固的“钉子”。可“钉子”拔掉了一个,没走几步又碰上了一个……没有一条防线可以让美军突破,所有的战绩似乎都不太有成就感。然而,每一个支撑点似乎都不得不拔,否则就会威胁自己的后方。按照美军的操典,这是必须加以清除的。   

  战果在获得,部队在射击,战报在写,时钟在走,而李奇微的雄心壮志就在这样一个个不大的战斗中被消磨殆尽。   

  尽管蔡长元的部署独出心裁,但八卦阵是要靠鲜血和生命来撑起的,如果没有每一个阵地上官兵死守的决心,防御的链条根本不可能存在。而没有每一支部队都严格地服从命令,以残破的兵力不断变换阵地甚至发起反冲击,“飞舞的链条”根本动不起来。   

189师仅仅打了三天,就只剩了一个团的兵力。而渡过洪川江之后所向无敌的美军,终于在铁原之前,被粘住了脚步。尽管牺牲重大,美军的确在志愿军极具韧性的防御面前不得不放慢了步伐。唐满洋的阵地在第二线,但因为“八卦阵”式的布防,美军随时可以从第一线两个支撑点之间钻进来直接对其进行攻击。他们摩拳擦掌,严防美军迂回过来。但是等了很久,彻夜听到美军的炮火,甚至听到美军坦克发动机和履带的声音,美军始终没有真的钻进来。   

   

  败笔   

  拥有强大的装甲部队,却未能如德国闪击战一样集中起来对志愿军的防线进行连续突破,固然有朝鲜地形崎岖的影响,仍然可算是美军在铁原作战中的一大败笔。   

  2009年年初,笔者在总参三部干休所采访了曾经专门撰写志愿军反坦克战斗经验的刘献武调研员。这位在巨室里划界谈判中立下殊勋的老军人在他著作中对于志愿军的反坦克作战有较为详细的描述。   

  尽管到1951年,志愿军还没有专门的反坦克部队,主要依靠步兵进行反坦克作战,但志愿军已经装备了反坦克火箭弹等武器,其反装甲能力大为提高。有了较为精良的反坦克武器加上身经百战的官兵,美军巴顿式坦克第一次露面就让志愿军的步兵打了个落花流水。   

  铁原阻击战中,美军坦克虽然凶猛,但在志愿军的反击面前未能完全发挥优势。我的一位朋友在贵州工作时,邻居中有一位朝鲜战场上的一等功臣老邓,他就曾描述过自己参加的一次反坦克战斗经过。铁原阻击战中志愿军与美军坦克部队的作战,大体也与此相类。   

  那一仗,老邓所部一个连坚守一道山脊阵地,经过几次争夺,部队已经打得残缺不全。战斗中,连指导员发现美军在左侧公路边有两辆坦克,能对我军阵地进行直射,我们的重火力点都被它打掉了。而由于坦克位置太靠近山坡,我们的大炮又打不着它。现在敌军已经熟悉了周围地形,如果下次敌人再发动进攻,这两台战车肯定会顺着山沟开过来,那时候威胁就更大了。   

  有个从团部支援上来的参谋说:“不要紧,我带人干了它”。这时,指导员转头问老邓:“山下面有两辆坦克,你敢去把他炸了么”?“敢啊,这有什么不敢的”。参谋站起来喊:“高大炮,高大炮!”这个高大炮老邓认识,他是个老兵,姓高,其实个子不高力气挺大,能把手榴弹扔得好远,就象开大炮一样,所以得了个外号叫“高大炮”,真名反而没多少人知道了。   

  

  出发前,参谋交代说:“这次炸坦克得把它炸得不能用才行,要是光炸了履带,它修修还能朝我们开火,得先想清楚怎么弄”。老邓寻思,都知道坦克后面有油箱,扔准了能把坦克烧了,要不然掀开顶上盖子往里扔也行,可谁有那个把握啊。于是没敢吭声。“我有办法。”高大炮说:“拿带子把两个手榴弹连着,扔到炮管上这么一搭,就能把坦克炮筒给毁了”。“能成么?”“能成”。高大炮力气大,自然也就信心足。   

  于是他们拿来苏联反坦克手雷,各自解下腰带一头栓一个,挂在脖子上。他们说好了由高大炮负责扔,参谋和老邓掩护。爆破小组从侧面溜下去,到了坡底就沿着沟边往左侧公路方向爬。   

  三人下到坡底,每人披了一块阵地上装土的麻袋片,主要是为了遮住身上武器的反光。高大炮在前面爬,老邓跟着,参谋在最后。原本的计划是找个合适的地方设伏,等坦克来了再开炸。可爬着爬着,高大炮越爬越快,老邓都要跟不上了,参谋也连忙在后边小声喊“慢点慢点,别太远了”。可高大炮却仍旧不停地爬,还说“快快,我看见坦克了”。老邓急忙抬头张望,可不是么。   

  敌人的两辆坦克已经离开公路开进了山谷,可不知为什么,他们刚拐进来一半就不走了,一前一后斜斜地停在那里,像是在等人似的。三个人从侧面爬着接近坦克,距离还有 40米 左右时,山上阵地突然开打了。老邓正回头准备问参谋怎么办,前面高大炮就已经窜起来,拎着手榴弹冲上去了。“要说他胆子也真够大,就那么直着身子从坦克侧面跑到正对面,扬手就把手榴弹往炮筒子上甩。可是,那带子没挂上炮管,手榴弹砸在炮塔上落到地下,‘咣’地炸了,坦克没有什么事,倒把高大炮给震倒在地上了。当时我还以为他完了呢。”   

  高大炮一倒,老邓和年轻参谋就都冲上去了。老邓首先接近高大炮没炸成的第一辆坦克,可他没再乱甩手榴弹。“我想人家那么大力气都不行,我就更不成了”。他老老实实地爬上坦克,把手雷搭在炮管上,拉着火再跳下来跑开。“我看着炮管子炸塌了,行了。”老邓挺开心,回头看见高大炮不知什么时候已蹲在他身边,一付还在犯迷糊的样子,身上倒是一点伤也没有。   

  参谋那边的任务完成得更容易,也许是由于天气热,美国兵把炮塔下面的盖子打开了,参谋顺手把手榴弹扔进去了。老邓回忆,坦克应该是轻型的,只是不清楚是什么型号。美军在朝鲜的轻型坦克只有M-24霞飞型和M-41沃克型两种,考虑到炮塔下面要有比较大的开口,那应该是非霞飞莫属了。   

  在铁原阻击战的过程中,美军的坦克始终没有被集中作为单独的突击力量使用,而是分散配属给各个步兵部队,作为伴随火炮使用较多。这种打法还不如美军在二战中对坦克的使用水平,倒是酷似日军在中国战场的打法。   

  1952年以后,美军在朝鲜的坦克部队普遍使用了新战术——坦克搭载步兵进行突击,这样搭载的美军步兵可以随时对用各种装备爆破坦克的中国步兵进行阻击,提高坦克的生存率。平均击毁一辆美军坦克,志愿军大约都要付出一个班的牺牲。   

  值得一提的是,苏联最初是不同意给中国军队装备反坦克火箭的,理由是担心中国军队将其丢弃,落入美军手中成为打击苏联装甲集团的装备。结果直到五次战役,中国不得不使用美国给国民党军队装备的反坦克火箭,并自行仿制美国巴祖卡反坦克火箭筒来装备自己。看到中国已经有了自己的火箭筒,苏联随即同意提供了RPG-2火箭筒给中国,成为中国步兵反坦克的主力武器,但已为时稍晚。   

  虽然损失惨重,可蔡长元显然还不想让美军这样按部就班地发动攻势,慢慢推进。 6月2日 ,正在阵地上咬牙死撑,已经被打得残破不堪的566团接到师部的命令——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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