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国老百姓谈论历史人物很简单:忠臣还是奸臣?
进入21世纪,有些吃了几天面包牛奶的“独醒”跳出来高屋建瓴一针见血,痛斥老百姓当惯奴隶,只反奸臣不反皇帝。我很佩服他们,觉得不仅高屋建瓴,简直高全世界建瓴。只是听他们又说,外国老百姓就没有好皇帝思想。这点我就不同意了。我可能去的外国比他们多几个,知道全世界老百姓都盼望好皇帝,跟先进落后啥的,其实关系并不很大。只不过外国老百姓比较明白,知道好皇帝不常有,所以严密监督皇帝(或总统、或总理),做得不好就要骂,骂完了也没什么危险,就是了。
百姓不反皇帝很好理解:一来皇帝离太远,长啥样都不知道,咋个反?更重要的是好皇帝是百姓最后的希望:总有一天好皇帝来了把贪官污吏全砍了,百姓日子就好过了。仔细看中国历史,其实没几个好皇帝,但真正世世代代被骂的皇帝,也就周幽王殷纣王那几爷子,连杀人如麻的秦始皇,还老有人说他统一中国,伟大得很呢。唐明皇为一个杨贵妃搞得“安史之乱”,“盛唐”在他手上直接转衰,老百姓象野草一般一片片死去,还被传为佳话,就是“好皇帝”心理所致。
我不是说高屋建瓴不对。我只是觉得他们做人不厚道,为了展示自己思想的锋利,连这点儿可怜的希望都不留给俺们老百姓。皇帝应当感谢老百姓这个思想,如果老百姓打根儿认为皇帝一律坏,永远不会有希望,那么,他们是会造反的。那就没皇帝啦,甭管好坏!
全世界老百姓,包括那些高屋建瓴很佩服的那些“文明国家”的“普遍素质极高”的老百姓,很少有喜欢造反的。老百姓不过希望“老婆儿子热炕头”,谁生下来就愿意爬雪山过草地呢?官逼民反,的是千古真理。想当年共产党员也非生下来就喜欢当“共匪”被人活埋砍头,逼反他们的是蒋介石。蒋总统一辈子抱怨毛泽东太狡猾,他完全没明白,把他赶到台湾去的不是毛泽东,是他自己。
比蒋总统还不明白的,就要数伟大的秦桧了。
秦桧(1090-1155),字会之,江苏南京人。
史上十大奸臣之首恶。
这个,不是中国历史学家的一致意见。
这个是区区在下不佞鄙人的个人意见。
党的政策是首恶必办,胁从不问。在下的政策是“首恶必办,胁从也必办。卖国贼、民族败类一律办死他们”。
史上十大奸臣排行榜为庆父、赵高、梁冀、董卓、来俊臣、李林甫、秦桧、严嵩、魏忠贤、和坤。此排行榜还有N种。然而,无论哪种,秦桧都龙门飞跃,金榜高中。老夫年过半百,读书敢称无数,还真从没见过哪张奸臣榜缺了秦桧的,可见秦太师之众所周知、众星捧月、众口交颂、众望所归。
秦桧不仅众望所归,而且遥遥领先。宋朝号称史上最富王朝。饱暖思淫欲,因此,《二十四史奸臣传》上,“大宋”当仁不让,名列榜首。从宋太祖赵匡胤开始,两宋319年天下总共18个皇帝,《宋史》上盖棺论定的奸臣就有22个,平均一个皇帝要摊上一个半。在“大宋”这个中国奸臣冠军榜上,风流才子宋高宗大皇帝再夺冠军,一朝涌现四大奸臣(黄潜善、汪伯彦、秦桧、万俟卨),超过平均数两倍多。这哥儿四个还都是宰相。看官须知,不是所有大奸臣都是宰相,庆父、梁冀、来俊臣和魏忠贤等就不是。宰相奸臣,为祸更烈。
还有一个更大的共同点:他们都是岳飞的敌人。
什么叫“奸臣”?以“直笔”被誉为“唐代诤史”,历经武则天、唐中宗、唐睿宗、唐玄宗不倒的四朝元老吴兢在其名作《贞观政要·论择官》中定义:“内实险诐(音必),外貌小谨,巧言令色,妬善嫉贤;所欲进,则明其美、隐其恶;所欲退,则明其过、匿其美,使主赏罚不当,号令不行,如此者,奸臣也。”秦桧一条不落全部占满,在奸臣这个战场上一应皆全,一枝独秀,一统江湖,一呼百应,独占中华五千年历史奸臣榜鳌头!
中国历史上除奸臣榜还有忠臣榜。史上十大忠臣排行榜通常是岳飞、诸葛亮、魏征、寇准、包拯、文天祥、于谦、林则徐、史可法、郑成功。此排行榜也有N种,但无论哪种,都认为岳飞“当之无愧千古第一忠臣”。看官须知,这个榜上并没有号称“武圣”的关公。有意思的是,翻遍典籍,没人对忠臣下过定义。咱们祖先的意思是:忠臣即岳飞,不消再定义。奸臣分三六九等,忠臣亦然。“忠臣”顶级配置是“德才兼备”。现在大家都知道混得好叫黑白通吃,德才兼备相当于黑白红黄青蓝紫通吃。相应地,论到奸臣,顶级配置就是德才兼不备,即缺德无才。
其实并不完全确。
“才”是客观评价。 “才”这个字在甲骨文中写成“八飞说岳之十三鈥斺斍Ч疟克抵壹”,上面一横代表土地,下面的结构象征草木嫩芽出土,本义为“草木初生”,代表希望。所以穷人家孩子,读书成“才”是翻身惟一希望,美国亦然。中国第一个提到“才”的《易经·系辞》说“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一曰能也”,所以“才”通常称为“才能”。按中国传统观念,奸臣是坏人的顶峰,所以当然缺德兼冒烟儿、无才大棒槌。
其实并不确。秦桧是大奸臣,不等于秦桧是傻逼。事实上,奸臣通常都是精逼,贴上毛儿比猴儿都精。
北宋奸臣蔡京(1047-1126)四任宰相长达17年,四起四落,堪称官场韧圣。他与童贯、高俅等把持朝政,鱼肉百姓供宋徽宗挥霍,太学生(社科院研究员)陈东书列蔡京、童贯、朱勔、李彦、梁师成和王黼为六贼,斥蔡京为“六贼之首”。但蔡京确实才子,诗词散文在在精擅,书法更与苏轼、黄庭坚和米芾并称“北宋四大家”。有次蔡京问米芾哪个天下书法第一,米芾说:“唐朝柳公权之后就得算你和你弟弟蔡卞。”蔡京说:“其次呢?”米芾说:“当然是我啦。”
蔡京之才,竟让向以孤傲狂放横行江湖的米芾自认小三儿。
然而,才子未必能治天下。或者说,才子通常治不好天下。蔡京政治名声烂到民间耻于收藏他的书法,传世甚少,后来大家硬把“北宋四大家”中的“蔡”安到另一位书法家蔡襄脑袋上,把蔡京象脓包似地挤了出来。宋钦宗上台后做政治秀,将蔡京免职流放岭南,沿途老百姓拒绝卖饭给他,结果这位权倾一时的奸相最后居然饿死在谭州(长沙)。
北宋另一奸相高俅(?—1126)曾是苏轼书僮,因足球踢得好获宋徽宗欢心,官至“开府仪同三司”,贪赃枉法,欺男霸女,无恶不做,却记得感恩苏东坡,苏家子弟入京,都予厚待。南宋名将刘锜的爹刘仲武有恩于他,所以刘锜当官还是他力荐,为人似乎颇有良心,且多才多艺,除足球外,举凡吹拉谈唱,使枪弄棒,相扑杂耍,诗书辞赋,都能招呼一气儿。拿今天的标准来说,就是吃遍天下的“复合型通才兼全才”。
再如宋朝末代皇帝宋度宗的宰相贾似道(1213-1275)。这个亡宋奸臣能诗善文,擅长斗蟋蟀,有专著《促织经》,人称“贾虫”,算中国第一位昆虫学家,但就是不会治理国家,作恶多端,天怒人怨,败于元军后被贬,县尉郑虎臣在押解途中于漳州将其处决,到地狱追随蔡京去也。
因此,至少大部分奸臣相当有才。奸臣之所以是奸臣,并非因为无才。
作为奸臣冠军,秦桧更是大才子,他笔翰凶猛,诗文滔滔,其《风墅帖》用笔率意自然,松脱舒畅,结字顺势而就,不滞不板,不让蔡京。他的行政才能更出色,两任宰相在位19年,力推以税代管,开拓海上丝绸之路,完成中国出口商品从丝绸转向陶瓷,南宋经济空前繁荣,仅泉州港就年入200万贯,相当于北宋全国年财政收入。他还励精吏治,精简公务员,办公效率大涨。秦桧行政才能点睛之笔是改革汉字。当时各地公文字体参差,毫无规范,秦桧综合宋徽宗和宋高宗字体后新创统一字体,工整划一,简便易学,被宋徽宗和宋高宗两爷子先后下令全国通用,此即“宋体”,至今仍是电脑中文输入法标准字体,本应称为“秦体”,但秦桧实在太招人恨了,所以从他下狱起此字体改称“宋体”。看官须知,南宋政府以及其后所有政府包括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从未下过红头文件要求称该字体为“宋体”,此称呼完全是历代中国百姓集体选择的结果。
才华横溢的秦桧系出寒门,也是艰苦奋斗出人头地的,也不容易。其父虽曾任静江府古县(广西永福)县令,但秦桧早年生活困苦,是朝不保夕的农村代课教师,曾发牢骚说“若得水田三百亩,这番不做猢狲王”,熬到宋徽宗政和五年(1115)中进士,先补密州(山东诸城)教授,后任太学学正、御史中丞,摇身一变,抖起来了。
因此,奸臣不一定无才。
德呢?
“德”字在甲骨文中写成“八飞说岳之十三鈥斺斍Ч疟克抵壹”,左边是个“彳”(音赤),表示道路和行为,右边是只眼,眼上有条垂直线,整个右边表示目光直射,所以“德”就是目不斜视,行为正直,进化到金文,右边“目”字下面再加一个“心”,变成八飞说岳之十三鈥斺斍Ч疟克抵壹,即有德之人不仅目不斜视,心也不能斜视。
中国人民通常认为奸臣不仅自己缺德,而且祖宗八辈儿也缺了大德。
其实也不一定确。
“德”是主观评价,通常要看评价者站在哪一边。中国人认为东条英机是头号战犯,日本人却认为他德配天地,现在还毕恭毕敬供在靖国神社里头。因此,东条英机缺德不缺德,关键要看评价者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中国人民当然认为秦桧上下36辈儿缺德冒烟儿,秦桧后人这几年出来要求给他平反,理由是“民族融合”,实在是不懂事,拿四川话来说就是“莽子”,拿北京话来说就是傻逼。
但皇帝从不认为奸臣缺德。以秦桧论,宋高宗根本就觉得他德艺双馨。靖康元年(1126)金军第一次围攻首都开封,要求宋高宗他爹宋徽宗割让河间三镇,身为职方员外郎(总参谋部副司长)的秦桧虽赞成求和,但在细节方面还为北宋争了些利益,因此升为殿中侍御史、左司谏(中纪委副书记)。后来大臣范宗尹等70人同意大片割地给金,秦桧等36人是反对的,当时与脱了裤子裸体卖国求荣的张邦昌和刘豫还是有区别的。金军囚禁宋徽宗和宋钦宗后强迫北宋百官拥立张邦昌为“大楚”皇帝,时任御史中丞(监察部长)的秦桧不同意,不过御史马伸等人上书反对立张邦昌为帝,请秦桧签名,他开始也没签字,最后百官大多签字,马伸再三催促,秦桧只好签,结果金人大怒,靖康二年(1127)将他两口子一起抓走。网上有几个不懂事的出来替秦桧喊冤,提出“秦桧是主战派”的惊人之论,其根据多来自此。其实,秦桧从头就是“和”那一挂的,只不过当时他认为投降应当有条件,被金人抓走后,尤其是得到完颜挞懒赏识后,他就无条件投降了。
此时康王赵构在商丘登基为宋高宗。身为金人阶下囚的太上皇宋徽宗听说赵构登基立刻致书金帅完颜粘罕无条件乞当儿皇帝,这份乞和书就是大才子秦桧的手笔。完颜粘罕对秦桧大为赏识,力荐给金太宗,金太宗又把他赐给弟弟完颜挞懒(完颜昌),后升为“参谋军事”,渐成亲信家奴。其他宋官都流放到偏远的广宁府(辽宁北镇),只有秦桧随挞懒留在燕山府(北京)吃香喝辣,金兀术在燕山大排宴席,宋朝王公贵族女眷全体出去端盘子三陪,秦桧却是座上宾。建炎四年(1130)金军攻打淮北楚州(江苏淮安),挞懒令秦桧同行,秦桧半夜指使老婆王氏撒泼打滚:“我爹陪嫁20万贯,要你我同甘共苦。现在大金国重用你,你就丢我在半路。”挞懒老婆一车婆听说后把王氏叫到家里询问,然后枕头风吹给挞懒,王氏得以同行,淮安战役时秦桧还帮着写信劝降宋军。淮安陷落,金兵入城奸淫烧杀,据说秦桧“乘机”登船而去,在江苏涟水被宋军抓住当成奸细打了一顿之后要砍,秦桧忙说;“我是御史中丞秦桧,这里如有秀才应知我姓名。”于是宋军叫来卖酒的秀才王安道。这个二杆子根本不认识秦桧,一见面却作个大揖说:“中丞劳苦,回来不容易啊。”宋军都不大识字,很信任王秀才,遂将秦桧送到宋高宗“行在”临安(杭州)。所以秀才确实误事,并非在下乱盖的。
此即秦桧疑点重重的“南归”。他后来专门写了本《北征纪实》,说自己当时杀金兵夺船而归,遭到普遍质疑,因为被俘宋臣很多,只有秦桧独回。燕山(北京)到淮安2800多里,爬山涉水,难道没碰上盘查,一帆风顺?就算挞懒有意放纵,也会把家眷扣作人质,为什么王氏能同行而归?不过他的密友、宰相范宗尹和李回拚命为他辩解,并竭力向宋高宗举荐。
其实,要知秦桧南归秘密,只须看《金史》。金宣宗贞祐二年(1214)中书舍人孙大鼎追述秦桧南归时情况说,84年前(1130)金朝大臣在黑龙江柳林会议金宋形势,当时南宋宰相赵鼎和张浚均主战,岳飞、韩世忠和吴玠勇不可挡,金军屡战屡败,大家都觉得只能议和。《金国南迁录》记载,此时鲁王完颜挞懒说必须放个宋臣回去议和,忠献王完颜粘罕立刻说,此事我已酝酿3年,现在看来只有一个秦桧可用。我喜欢这个人,经常在作战时拿些事情去试探他,他表面拒绝,内心常能“委曲顺从”,且秦桧始终主张“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如能放他回去,他必得志。
这,才是秦桧南归的真相。
秦桧不负挞懒之望,回到南宋果然力主和议,《宋史·秦桧传》说南宋立国后与金议和都是“且守且和”,真正停止战争一边倒向金乞和,始于秦桧南归,颇为中肯。
秦桧为官前期跟岳飞没什么交集,那时他是朝廷大员,岳飞只是个驰骋沙场刀头舔血的偏裨小将,说句实话,想巴结都巴结不上。
话本上,奸臣都忌贤妒能。秦桧是大奸臣,所以一定忌妒岳飞。秦桧当然忌贤妒能,他对同为宰相、顶头上司的张浚和赵鼎赶尽杀绝,但至少到南归,至少现在还没找到文字资料说明秦桧跟岳飞有什么个人恩怨,事实上“十二道金牌”之后他还拉岳飞去整韩世忠。然而,就在秦桧围着挞懒和粘罕摇尾谄媚时,在广阔的宋金战场上,岳飞横刀立马席卷中原,迅速成为南宋军界首屈一指的耀眼将星。秦桧南归后很快由宋高宗提拔上来主持“绍兴和议”,因此,秦桧与岳飞注定必将不共戴天,你死我活,成为一生的敌人。
看官须知,将相不和乃世界官场文化常态,文臣通常看不起武将的目不识丁,武将通常看不起文臣的手不缚鸡,文臣武将尿不到一个夜壶里乃天经地义,跟个人品质关系不大,所以廉颇背根儿树枝看了趟蔺相如,就被当成“将相和”伟大典型歌颂了二千多年。1945年巴顿率美军第三集团军突破齐格菲防线强渡莱茵河攻入德国,在美茵茨举行通车典礼,巴顿被邀请去剪彩,但他看见剪刀大发雷霆:“你以为我是谁?裁缝么?他妈的,给我拿把刺刀来!”他用刺刀挑断了红绸。
您见过哪位书记剪彩用刺刀?
而且,官场恶斗从来不顾大局,汪精卫卖国即为一例。另一例是368年前明朝皇帝崇祯北京上吊,兵部尚书(国防部长)史可法本该让崇祯堂兄、福王朱由崧继位,但福王祖母郑贵妃是东林党死敌,而东林党领袖左光斗正是史可法的恩师,史可法怕福王继位会全盘打压东林党,力排众议推桂王朱常瀛继位为帝,谁知以凤阳总督马士英为首的武将都倒向福王,最后福王靠武将支持登上皇位,明朝文武从此陷入恶斗,国势一溃千里。清军入关,加上吴三桂,不过20万,可福王继位后,明朝投降清军的部队就超过南下清军总数,明朝最后亡国。史可法后来困守扬州,誓死不降,以身殉国,晚节可风,但在文武恶斗致国势式微的问题上,不用讳言确实也有些责任。
“战”“和”关系到由谁来制定国家政策,向为文武恶斗之关键,为官之途,说到底是拥有制定国家政策的大权。所以,有官场必有恶斗。正因如此,文官主战,武将主和,都是异数,非大忠,即大奸。岳飞主战秦桧主和,论起来还算各司其职,不能说主战一定忠臣,主和一定奸臣。秦桧之前的宰相有李纲、黄潜善、汪伯彦、吕颐浩、朱胜非、杜充、范宗尹、赵鼎和张浚等,其中除李纲和张浚之外,其他人都非旗帜鲜明的铁杆主战派,但也并非个个都是彪柄史册的大奸臣。
秦桧能力夺千秋奸臣鳌头,主要归功于绍兴和议。
南宋与金之间总共三次和议:绍兴和议、隆兴和议与嘉定和议,绍兴和议是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因为它定下了宋金和议的调子。绍兴和议表面上是宋高宗与金熙宗合作,实质是岳飞与秦桧的以命相搏,最终,百姓英雄岳飞用生命宣判“绍兴和议”遗臭万年,绍兴和议因此成为岳飞荣膺“千古第一忠臣”、秦桧沦落万世唾弃遗臭奸臣的分水岭。
因此,说岳,必说绍兴和议。
绍兴和议,其实前后共有两次。
战争是外交的最后手段。外交是国内政治的外延。民富国强,原子弹一万枚,航空母舰100艘,日本人敢来钓鱼岛啰唣?反过来说,现在全世界讨厌美国的国家非止一两个,可除了本·拉登,至今也没谁敢切炸美国。
宋朝是个投降王朝,这么说一毫米都没有冤枉这些才子大皇帝。宋朝从立国起,内政就是“强干弱枝”,外交就是求和乞降。北宋总共9个皇帝,在开国皇帝赵匡胤手里还可支撑一气儿,但也从来没有真正统一过中国。到他弟弟宋太宗赵光义,两度伐辽均大败而归,揭开宋朝皇帝开门揖盗之光辉篇章。其后的宋真宗不顾宰相寇准强烈反对,执意与辽签订“澶渊之盟”向辽进贡。其子宋仁宗玩儿女人功夫一流,与西夏交战却屡战屡败,起用范仲淹变法更是一塌糊涂。接替他的宋英宗5年就翘了辫子。之后的宋神宗起用王安石变法,算是北宋政绩最好看的,但接他的10岁宋哲宗随即被司马光牵着鼻子走,尽废王安石之法。这之后就是伟大的宋徽宗和宋钦宗,国事一泻千里,双双被金军俘虏,沦为历史笑话。
宋高宗比大哥宋钦宗还软蛋,他自行在商丘登基后便一路南逃,快得居然连金兀术也没追上。后来岳飞、吴玠和韩世忠横空出世,把不可一世的金军打回原形,宋高宗一路超升,岳飞32岁便建牙开府当了节度使(大军区司令)。但宋高宗的终极目标跟岳飞完全不一致:岳飞必欲光复故土、解放中原百姓,而故土对宋高宗而言就是个屁,水深火热的中原百姓连屁都不是。他梦寐以求的是打垮刘豫,赢得在金爸爸卵翼之下偏安江南当儿皇帝作威作福,因此,大齐被废后岳家军上下雀跃,大齐军队纷纷投诚岳家军,岳飞接连上奏恳请出兵,宋高宗却置之不理,因为他在超升岳飞的同时,已经跟秦桧达成精神同盟。
秦桧完全对得起宋高宗对他的喜爱。南归后他献给宋高宗的第一个见面大礼就是著名的二策“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南人归南”其实是句废话,因为金军根本不可能放金军统治区的南宋人民回归南宋。“北人归北”则是金朝上下夙愿,建炎三年(1129)金军二次伐宋,粘罕攻到扬州城下就提过此事,后来粘罕力主放秦桧回南宋,也是因为他深知秦桧从心里赞成“北人归北”。
为什么金军这么看重“北人归北”?看官须知,当时南宋军队主要是西北、河北和山东人(北人),他们强烈要求北伐,正是因为他们的父老乡亲在金军手中煎熬。北人归北,这些将士都得俯首帖耳回去当金人的炮灰和奴隶,南宋军队自动瓦解,北方国土拱手奉送,数十年间都不会对金人构成威胁。
秦桧强烈主张“北人归北”,还不算金人奸细?
秦桧的第二件“见面礼”是致完颜挞懒的求和书,后改署刘光世名义发出。秦桧没争署名,宋高宗竟大感秦桧“忠朴过人”,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说是“又发现一个超级人才”,居然拿汉代忠臣苏武比秦桧,说他“常持汉节”。
这是中国历史上对苏武最大的污辱。
所以,对急欲卖国而不得其门的宋高宗而言,秦桧算双料“德才兼备”,因此秦桧南归仅3个月便爬上左相(副总理)宝座,8个月后更升为右相(总理)。
但从老百姓的立场看过来,天底下实在没有比卖国求荣更缺德冒烟儿的事了,因为卖国就是卖百姓,所以不仅广大南宋百姓不答应,大部分朝臣也不答应。大臣綦祟礼偷偷透露求和书内容,登时朝野震动,民情大哗,宋高宗被朝野非议K得满头包,加之求和书一直杳无回音,宋高宗于是大耍帝王流氓术,怒气冲冲地说:“我也是北方人,北人归北,那俺是不是也得去?”立下手诏罢免秦桧,发毒誓“终不复用”。
秦桧当了一年总理,一个倒栽葱跌到谷底。
其实这次罢相只是权宜之计,后来宋高宗亲口对秦桧说:“当年你回来我就跟你说‘要想议和,只须南人归南,北人归北’……那时我就下定决心了,只是碍于百官阻拦,才拖了这么长时间”。这几句话,才是风流才子宋高宗大皇帝的心里话。看过传统戏曲的观众都知道君无戏言,但宋高宗说话跟放屁差不多,经常“戏言”,明天再问,他连自己“言”过什么都忘了。关键看他想不想演“戏”。建炎四年(1130)他明明宣布秦桧“终不复用”,不过5年完颜粘罕死,完颜挞懒得势,当过挞懒家奴的秦桧在宋高宗眼里顿时行情飙升,马上恢复工作,一升再升,绍兴八年(1138),罢相8年的秦桧东山再起复出为相,吏部大臣晏敦复当时就铁口直断秦桧是“奸人相”。
从宋高宗即位到绍兴八年秦桧再相,历时11年,这是岳飞从横空出世到叱咤中原的11年,随着岳飞屡战屡胜,岳家军雄霸天下,宋军开始与金军分庭抗礼,南宋赢得宝贵的休养生息时空,平定群雄割据,积聚财力,建立稳固后方,完善官僚制度,安定社会秩序。这些事情,只有最后二件跟岳飞没直接关系。岳飞、吴玠和韩世忠浴血奋战,以战保和,这才守住北宋三分之二领土。
没有岳飞,何来宋高宗!
可岳飞他们金戈铁马以死相搏赢来的大好形势,至秦桧主导的绍兴和议被一朝卖尽。秦桧罢相后蛰伏8年之久,能够东山再起,充分说明他非无能之辈,不能说仅仅因为迎合了宋高宗内心深处的龌龊卑鄙。当时官场拚命钻营照死里迎合宋高宗肮脏“圣意”乞和的大臣多了,并不是每个人都当了宰相,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罢相后东山再起。
要爬得那么高,确实得有点儿才能。
秦桧的第一才能就是为人晦暗。《宋史》说他阴险如悬崖陷阱,深不可测。在朝廷上讨论政事,大家说了半天,他一句话就给否了。参知政事(国务委员)李光与秦桧争论战和,他等李光说完后慢条斯理地说:“李光作大臣没有礼法”,等于说李光不把宋高宗放在眼里,宋高宗得知后十分不满,不久李光就被贬职。
还有两事足以刻画秦桧的深文周纳、阴暗险恶。
第一次绍兴和议时秦桧深知乞和乃天下之大不韪,一旦消息走露民情汹汹,他难免被宋高宗当替罪羊剥了拋出来。既要完成金人议和重托,又要保住顶戴首级,这位大才子真是挖空了心思。一天朝见后宋高宗单独留下秦桧密商议和,秦桧说:“大臣对议和畏首畏尾,如决心议和,就得力排众议只听我的”。赵构满口答应,秦桧却说:“您再认真考虑三天吧。”三天后宋高宗再召秦桧密商,秦桧却要宋高宗再考虑三天。到第三次,秦桧方拿出早已拟好的求和书交给宋高宗,宋高宗此时已是心急如焚,拿起红笔就“照准”。
第二件事是挤走赵鼎和张浚。宋高宗登基后为分散权力一直设右相(总理)和左相(副总理)。秦桧南归时右相是主和派赵鼎,左相是主战派张浚,两人虽然政见对立,但还能同心协力,但张浚欣赏秦桧,赵鼎却说:“此人得志,我们就无所措手足了”。绍兴七年矛盾升级,激烈斗争后张浚挤走赵鼎升任右相,提拔秦桧为左相。
张浚是宋金尽知的主战派,为啥会起用头号主和派秦桧呢?
看官须知,主和派不见得都是坏人,主战派不见得都是好人。赵鼎主和,但他跟秦桧的投降主义区别甚大,他要求对金谈判保留尊严,力争权利和领土。张浚虽然主战,但刚愎自用,志大才疏,反而搞得主战派矛盾丛生,人心涣散。加之独霸相位前秦桧深文周纳,锋芒内敛,张浚觉得他软弱好欺,绝无可能顶替自己。秦桧也不负张浚所望,在刘光世免职后紧跟张浚向宋高宗大进谗言,坚决反对淮西军编入岳家军,要求把淮西军拨给张浚指挥,大得张浚欢心。但张浚想的是单独率军完成抗金伟业,名垂青史,而秦桧则完全是为破坏岳飞直捣黄龙的北伐宏图。张浚不听岳飞忠言,罢免刘光世处置失当酿成“淮西事变”,4万精锐宋军叛投刘豫,被问责罢相。秦桧当时作为左相在枢密院主持军事,论理在张浚之前就该下台负责,但他做事小心谨慎,一切附和张浚,绝不出头,没落下什么把柄,也不得罪人,反倒因祸得福。张浚此时已认清秦桧本来面目,罢相后宋高宗让他推荐接班人,张浚半天不说话,宋高宗就问:“秦桧如何?”张浚说:“近来与他共事,方知其人阴险”,于是宋高宗绍兴七年(1137)年九月重新起用赵鼎任右相。
挡人财路,坐家祸来;挡人官路,血光之灾。肖传国买凶手痛打方舟子,只不过因为没当上院士,人秦桧没当上的可是总理!从此秦桧把张浚痛木了。后来张浚被流放岭南,死对头赵鼎率群臣替张浚求情,秦桧却一言不发,下朝后却密告赵鼎:“皇上本来早就想起用你,是张浚从中阻拦”。秦桧独相后亲自授意将张浚“编管”水州(湖南零陵),指使其死党张柄坐镇潭州(长沙)与郡丞汪召锡共同收拾张浚。
赵鼎东山再起之后为秦桧所惑,居然留用死对头张浚的副手秦桧,此后秦桧在枢密院惟赵鼎马首是瞻,很快又博得赵鼎信任,不到一年,赵鼎被秦桧排挤罢相,宋高宗让秦桧“独相”议和,成为名符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秦桧迫害主和派赵鼎,手段毒辣不在迫害主战派张浚之下。赵鼎被贬后门生部属都被秦桧罗织罪名陷害。赵鼎晚年与张浚相遇福州,泡茶清谈忆往昔,方知两人都被秦桧耍了。赵鼎被秦桧一路迫害,四处流放,深知秦桧必欲杀已,于是自书墓志铭后绝食而死,墓志铭中有两句:“身骑箕尾归天上,气作山河壮本朝”,死不瞑目之情跃然纸上。赵鼎死了,就迫害他儿子。绍兴25年(1155),赵鼎去世8年,岳飞就义13年,都官外郎赵令衿(音金)看秦桧所著《家庙记》时口念“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结果被密告,又有人密告赵令衿与赵鼎儿子赵汾互赠厚礼,“必有奸谋’,秦桧立将赵令衿打入监狱,百般折磨赵汾,强迫他捏造事实诬陷张浚和李光等与他一起“谋逆”,株连53人。兴此大狱时,秦桧已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却仍在害人。李光后来被秦桧流放岭南,不免满口怨言,传到宋高宗耳中,宋高宗大怒,下令设立“诏狱”,将70多岁的李光再流放到海南岛昌化军(新州),严令“永不起用”。
因此,德是主观判断,关键看判断人的立场。只要宋高宗觉得秦桧“德才兼备”,那他就是升官发财。议和思想路线确定,需要组织路线来保证。因此,南宋主和派全面得势,在所难免。要贯彻组织路线,首先要端正干部路线。秦桧独相,是这个干部路线的必然结果。
但所有路线都只是绍兴和议的内因。没有外因,内因就得胎死腹中。
秦桧的外因,是金国政坛。
绍兴六年(1136)金太宗病死,完颜挞懒得势后废刘豫。挞懒此举并非完全公报私仇。金灭北宋后立张邦昌的“大楚”只存在个把月,刘豫的“大齐”也不过8年。从1125年金军第一次围攻开封,不过12年,南宋军队愈战愈勇,眼瞅着岳家军炼成佛挡杀佛的铁军,所向披靡,金宋军势已然逆转,金熙宗终于被岳飞打明白了:反正都是儿皇帝,姓赵跟姓刘有多大区别?与其逼着宋高宗跟自己死磕,干嘛不给他个当儿子的机会?于是外因成熟:金熙宗以归还宋徽宗遗骨、宋高宗亲妈韦氏及陕西河南为诱饵,向宋高宗提和。
天!这可是宋高宗登基以来金人首次提和!宋高宗登基后东逃西窜、卑躬屈膝、低声下气、唾面自干,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哪!
可是,金熙宗如果真把宋高宗当敌人,首先应当送还活的宋钦宗,而不是躺在棺材里的宋徽宗。因为宋钦宗从未宣布退位。宋高宗登基后天天向全国军民表决心:只要二帝回国,他不当皇帝也心甘情愿。宋钦宗一旦回来,宋高宗论理就得把皇位还给宋钦宗。宋高宗如果厚起脸皮不退位,那南宋朝廷就可能大乱,其实对于宿敌金熙宗而言,更加有利。
可金熙宗却偏偏只送回宋高宗的死爹宋徽宗与活妈韦氏,既让宋高宗获得与金议和的政治资本,又让他可以继续稳当皇帝。
这是刀刀不离后脑勺的死敌吗?这分明是两肋插刀的哥们儿。
仔细看宋高宗一朝,与他有杀父杀兄之仇的金人,其实正是他一生铁打的政治盟友。他的一生,说认真点儿都是拜金人所赐。当年,金军把宋朝皇室一网打尽掳往北方,让怎么排也轮不上的宋高宗捡了个皇帝当。今天,金熙宗又苦心调和远望未来,就是不放回宋钦宗,让宋高宗稳居帝位。金熙宗和宋高宗,这两个势同水火的世仇,其实正是默契于心的政治盟友。
当年极端仇视共产主义的丘吉尔,却与世界共产主义领袖斯大林结成盟友,遭英国政坛围剿,丘吉尔一语道破天机:“为了战胜希特勒,我愿意与魔鬼结盟”。
因此,死敌结成盟友,政治上并不鲜见。其先决条件是,他们有必须结盟才能战胜的共同敌人。
金熙宗和宋高宗,确实有这样一个共同的敌人:
一生北向,厉兵秣马,时时不忘直捣黄龙的岳飞!
岳飞要想活下去,必须变成张俊。
问题是,岳飞这个一生梦回中原的百姓英雄,永远都变不成张俊。
从这个意义上说,岳飞的悲剧,并不在于所谓“愚忠”。
岳飞的悲剧,在于他愚忠百姓。
内因齐备,外因到位,秦宰相长袖善舞,宋金议和瓜熟蒂落。绍兴七年(1137)二月,宋高宗派王伦去金国迎接宋徽宗棺材,向金熙宗赌咒发誓永当“儿皇帝”,同年金人即废“大齐”刘豫,九个月后金熙宗批准以土地换儿皇帝,刚升任左副元帅的完颜挞懒当面告诉来迎接宋徽宗棺材的王伦“回去报告宋高宗,今后大家就是哥们儿啦,想讲和就直接联系”。绍兴八年(1138)三月初宋高宗提拔秦桧为尚书右仆射(总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权力压倒赵鼎,全盘主持“和议”。九月,金开始将河南陕西钱粮向北转运,准备还地南宋。得此鼓励,十月宋高宗即罢免消极议和的赵鼎,秦桧独相,放开手脚卖国求荣。
第一次绍兴和议的签约过程充分显示金熙宗与宋高宗这对死敌的政治默契。绍兴八年(1138)十二月金熙宗派“诏谕江南使”张通古与副使、明威将军萧哲到临安缔结和议。“诏谕”即皇帝对臣民下令,“江南”是袭用宋太祖赵匡胤对“五代十国”中“南唐”的称呼,意思是视南宋为金的一个省,“明威”即炫耀军威。此外,金还要求宋高宗必须脱皇袍,穿大臣服装跪接“诏命”。
想当年,马其顿国王率大军南征希腊,派使节令斯巴达国王即刻臣服,否则夷斯巴达为平地。斯巴达国王的回答只有一个字:“请!”
史称“斯巴达式的回答。”
宋高宗的回答呢?这个风流才子大皇帝的冠冕堂皇透过一千年的时间沉淀仍然带来挡不住的厚颜无耻气息:“我思念太上皇宋徽宗遗骨、我妈和大哥,日夜不宁,只要金人能放他们回来,其它一切我都不计较”。
虽然宋高宗把卑鄙无耻的卖国打扮得冠冕堂皇,但皇帝卖国也不容易。和议一出,南宋朝野群情激愤,抗议奏章雪片般飞向临安,连退闲的李纲与被贬在外的张浚都上疏痛斥,其中最为激烈的是枢密院编修(国防委员会低级秘书)胡铨,他于绍兴八年(1138)十一月金国使节到达临安前上疏,言辞锋利,几乎直斥宋高宗卖国:“陛下尚不觉悟,竭民膏血而不恤,忘国大仇而不报,含垢忍耻,举天下而臣之甘心焉!”明确宣布,我这个小官儿“义不与秦桧共戴天”,要求斩秦桧和王伦以谢天下。这篇掷地有声的历史雄文在民间不胫而走,广为流传,金人重金买到副本,读后对江南民气亦大为震惊。
胡铨,以此文走入历史。
朝中大哗,百姓更是全城鼎沸,街上贴出大字报直指“秦桧是金人奸细!” 爱国军人甚至扬言发动兵变杀秦桧。万众唾骂声中,秦桧不由想起了“明受之变”被苗傅和刘正彦砍成两截的大太监康履,心惊肉跳,魂不守舍,赶紧以退为进,向宋高宗写检讨自请处分(上表待罪)。
见事至此,宋高宗这个对金极尽谄媚能事的软骨头反手撕下“朕为天下死”的伪善,裤子衣服一起脱光,露出“朕即国家”的下半截,气急败坏地宣布秦桧“无罪可待”,下令将胡铨“送昭州编管,永不收叙”。
看官须知,古代刑罚分为五刑,即“笞(鞭打)、杖(棍打)、徒(有期徒刑)、流(流放)、死(绞和斩)”。宋朝在五刑外新发明“编”(编管)和“配”(刺配)。看过《水浒传》的都知道“刺配”即在脸上刺字流放蛮荒之地。“编管”是官吏犯罪后的不刺字流放,编入当地户籍,由地方官监视居住。按宋太祖不杀言官的“碑誓”,这已是不能再重的处置。
百官群起攻之,百姓万众沸腾,宋高宗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但更让这个风流才子大皇帝伤脑筋的是此时已足与金军铁骑分庭抗礼的宋军雄师,尤其是手握重兵的三大将,首当其冲即岳飞。宋高宗贴身亲信、主管殿前司公事(首都卫戍司令)杨沂中专门找秦桧说:“听说要让皇帝跪接金人诏谕,到时激起民变,我们可弹压不住啊!”他特别强调,如果宋高宗跪拜金使,一旦岳飞发飚,只好请宋高宗和秦桧自己去跟岳飞解释。
宋高宗烦不烦?朕即国家,想干嘛就干嘛,下个跪,还得请岳飞批准?
其实宋高宗不能烦。当皇帝最重要的是得有百姓。没有百姓的皇帝就不是皇帝。所以当皇帝确实也不容易。但如果把百姓摆在前面,皇帝其实也很好当。皇帝当得辛苦,多半是把自己摆在百姓前面了。毛泽东的《为人民服务》说“我们这个队伍是完全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这些话并不是写给张思德的。文章写于张思德去世之后。这篇文章是写给共产党官员看的。
宋朝是封建王朝,国家就是他们家私有财产,他就算把中国送人,也不会被宪法法院宣判“叛国罪”,因为宋朝根本没有宪法法院。宋朝百姓更是被董仲舒“三从四德”奴隶理论彻底洗过脑的,都认为“天不变,道(皇帝)亦不变”,死心踏地认为皇帝都是好的,绝不会想到上井冈山,顶多要求杀秦桧。然而,即使面对这样的人民,宋高宗要卖国,也差点狗屁倒灶。可见,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人,卖国求荣,都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所以,天下什么缺德事都可以干,就是不能卖国。
宋高宗只好专召岳飞、韩世忠和张俊到杭州开会,希望他们体会圣意,拥护卖国。谁知会议一开始,岳飞旗帜鲜明率先发言:“金人不可信,和议靠不住,秦桧出这个馊主意,会遭万世唾骂”。听完此言,宋高宗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坐在这个小圈子的几位都非猪头,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这时候骂秦桧就是骂宋高宗。
虽然宋高宗脸色铁青,但韩世忠仍选择支持岳飞。
宋高宗只好指望张俊。关键时刻,张将军不负宋高宗厚望,一个响亮马屁直接拍到宋高宗后臀尖上。宋高宗主战时,张俊也曾在他面前大言炎炎要跟岳飞一起“期于破敌,以报国家”,但现在一看宋高宗脸色,他立刻摇身变成强烈主和派。亲不亲,阶级分,张俊就这样赢得了他生命中的庐山会议,一举压倒岳飞和韩世忠。秦桧曾跟宋高宗说过:“任将帅,必选驽才”。“驽”是劣马,驽才就是庸才。为什么要选庸才?庸才听话啊!
你知道谁才是宋高宗的爱将了吧?
这次会议是宋高宗与岳飞分道扬镳的最后那个十字路口。其实只要讨论战和,岳飞从来就是宋高宗的眼中钉,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征求意见,岳飞永远只有三个字:战、战、战!因此岳飞从来不是宋高宗爱将。
这次御前会议,才是岳飞的风波亭。
宋高宗贵为皇帝,等于南宋总统兼总理兼人大委员长兼政协主席兼国家学术委员会主席,他放个屁就是法律,划个红圈儿就可以砍了岳飞脑袋。
然而,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向岳飞低头。
因为,岳飞身后,站着如山民族大义。
因此他虽然仗着秦桧策划、张俊支持而坚持降金,但到了儿也没敢真跪下去。他借口给宋徽宗守丧,由秦桧代他向金使行跪拜礼。张通古和萧哲原先气焰万丈,扬言跪拜行礼不得半点有亏,否则和议作罢兵戎相见。可这两副颜色踏入江南方知民情汹汹,人心向战,方知宋高宗这个不要脸的也不容易,于是自食其言,双方狼狈为奸,肮脏默契,草草拍板成交,演完这一出称臣乞和的历史丑剧,第一次“绍兴和议”遂成:金归还河南陕西,南宋向金称臣,每年纳贡银50万两,绢50万匹。
尽管已经过了一千年,我们仍然可以看见宋高宗如何欣赏代他下跪的秦桧。
尽管已经过了一千年,我们仍然可以看见宋高宗如何仇恨南宋良心之鞭岳飞。
秦桧代宋高宗跪拜金使,虽然只代了三秒钟,但毕竟“代皇帝”三秒钟,即刻身价暴涨,权倾天下,备极宠荣与宠信。
论到宋金战和,宋高宗跟岳飞争执并非一回,但宋高宗从未正确过一次。岳飞说金人靠不住,和议不可信,不到一年再次不幸而言中。绍兴和议刚满一月,宋高宗派王伦和韩侂胄去开封接收宋徽宗棺材、他妈韦氏和陕西、河南。王伦侦知金兀术密谋杀挞懒撕毁和议,赶紧派人建议宋高宗让岳飞、韩世忠、张俊与吴玠分守陕西河南。兴高采烈的宋高宗深怕得罪金爸爸,置之不理。绍兴九年(1139)三月,金兀术交还陕西河南的安排秘藏祸心。岳飞说此举等于“寄地”(暂时放在南宋)。金军与南宋作战,屡挫于长江天堑和江南江湖,金兀术此番归地,势必诱使步兵为主的宋军主力前往河南平原,战端再起时正好便于金军铁骑聚歼。因此金军把黄河渡船都掳到北岸,保留黄河所有大桥,还规定宋高宗不得罢免金朝委任的河南各级地方官。
果然,四个月后主战派金兀术和完颜斡本发动宫廷政变,以谋反罪处死主和派完颜蒲鲁虎和完颜讹鲁观,完颜挞懒贬往燕京(北京)。不久挞懒久与驻守燕京的翼王完颜鹘懒谋反,事发南逃被金兀术抓获乱棒打死。绍兴十年(1140年)五月金国任金兀术为都元帅率大军南下,重占河南陕西,后来刘锜在顺昌(安徽阜阳)大败金兀术,方稳住南宋阵脚。
第一次绍兴和议失败,秦桧作为力推议和的独相,本应就地免职,结果却继续独相。宋高宗这个伟大的才子无事都喜欢找两个替罪羊解闷儿,捅这么个天大漏子,为什么不砍秦桧以塞天下之口?
因为,宋高宗根本不认为投降是犯罪。
在风流才子宋高宗大皇帝的雄才伟略中,投降是目的,抗战是手段。宋高宗这个皇帝虽然等于是捡的,但也冒过生命危险。靖康元年(1126)金军第一次围攻开封,提出退兵条件之一是派亲王和宰相各1人为人质。刚刚不情不愿当上皇帝的宋钦宗召开全体兄弟大会征求志愿者,结果32个弟弟只有老九赵构(宋高宗)主动报名,临走前还密告大哥,如需对金开战,不用顾忌他的安危。宋钦宗大赞刚满19岁的宋高宗。不久后金军却突然要求宋钦宗另派一个亲王为人质,宋钦宗只好派五弟肃王赵枢前往,后来赵枢被金军掳往北方,不知所终,而赵构却像英雄一样回到开封,名气大振。此事原因据说是有天晚上从外地勤王的宋军劫营被金兵击退,黑暗中两军残酷对杀,陪同赵构的宋朝大臣吓得直哭,赵构却泰然自若,金人大奇,认为如此亡命徒定非皇子,才提出换人。此外,据说宋高宗可两臂平举110斤走数百步,还喜骑马射箭,开弓三石,武艺超群云云。其实这都是南宋那些教授替宋高宗吹的牛皮,看看他“明受之变”时的魂飞魄散,能想像一个身在金营淡然生死的勇士刚过不到一年就被自己的军队吓成那样吗?
宋高宗登基后磕头作揖照死里求和而不可得,直到建炎四年(1130)金兀术退兵才在杭州勉强立稳脚跟,这期间先后出任宰相的吕颐浩、赵鼎和张浚等人都立足以战求和,大体还算韬光养晦,吕颐浩就说“贻书以骄之”,“示弱以给之”,“出其不意,乘时北伐”。因此绍兴二年(1132)吕颐浩请求北伐,两年后赵鼎请求御驾亲征,绍兴七年(1137)张浚请皇帝进驻建康,宋高宗虽然老大不情愿,最后毕竟都同意了。此后岳飞横空出世,南宋军队愈战愈强,主战派声势飙涨,而金朝当权的完颜粘罕强硬主战,一心消灭南宋,外加刘豫在中间作梗,搞得宋高宗求和无门。粘罕死后完颜蒲鲁虎和完颜挞懒夺权,被广泛称为“主和派”。其实不确。金人乃马背民族,攻城掠地烧杀抢掠是第一产业,宪法第一条就是“暴力征服”,在马背民族想出人头地不能靠博士学位,得靠杀人。纵观世界历史,没有哪个马背民族是主和派,他们提和,一定是宪法第一条被打得稀烂时才会有的选择。
事实正是如此。完颜蒲鲁虎乃金太宗长子,灭辽战争屡立功勋,攻克辽中京(辽宁宁城)勇夺头功,并非软蛋。那完颜挞懒更是金军悍将,“靖康之耻”时他是六部路都统,率右路军一直打到开封城下,灭北宋后以战功升元帅左监军。金兀术“搜山检海拿赵构”后被梁红玉“擂鼓战金山”追杀,也是他率军救出。这俩是彻头彻尾的主战派,但打了十几年,他们终于明白确实打不过岳飞,宋高宗又是皇室嫡系血统,在纵深看不到边儿的中原具有天然合理性,民气可用,打得时间长了,南宋军队越战越强,最后谁弄死谁还不一定呢(事实上90多年后金确实灭于成吉思汗和宋理宗的蒙宋联军)。因此他俩才支持金熙宗提和,并非因为他俩生为啥子“主和派”。
金朝提和,赋闲8年的秦桧就此东山再起。看官须知,宋高宗登基后几乎年年换宰相,但到秦桧二相后戛然而止。宋高宗一头栽进历史的粪坑,正是绍兴八年秦桧再相之后,诚如朱熹所言:“秦桧之罪所以上通于天,万死而不足以赎买,正以其始则唱邪谋以误国,中则挟虏势以要君”。秦桧挤走赵鼎后独相,借金人要胁宋高宗,宋廷重大政治决定都取决于秦桧,宋高宗几乎不能独立作出决定,秦桧差不多是玩宋高宗于股掌之上,官场号称能让死人复活!此时还认为秦桧是宋高宗傀儡,不过“区区一桧”,就是有意为秦桧开脱了。岳飞蒙冤被投入大理寺后,想搭救岳飞的人都去找秦桧,很少去找宋高宗,即是明证。
第一次绍兴和议成功后秦桧“独相”,权倾天下。他含辛茹苦、北窜南逃、战战競競、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几起几落,终于爬上去了。
爬上去干嘛?
当然不是为人民服务。虽然他几乎天天说自己为人民服务。历史上几乎所有昏君奸臣都把“人民”挂在嘴边,但历史说明,他们心中从来只有自己。
奸臣得志,第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第二个贪赃枉法,中饱私囊。
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秦桧第一个要亡的,当然是主战派,首当其冲就是岳飞。但此时宋高宗还不愿意毁弃这柄利剑,且岳飞手握十万岳家军,下手太快也恐激起兵变。
那么,就拿手无寸铁的书生开刀吧。
第一刀砍那个“请斩秦桧以谢天下”的胡铨,秦桧将他贬往昭州(广西平乐)“编管”。胡铨因妾要生孩子,申请推迟数日启程,结果被临安府用刑具锁拿(对官员而言是极大的侮辱),强行押送平乐。几天后秦桧再请宋高宗下诏指胡铨上疏“肆为凶悖”,“导倡凌犯之风”,严加训斥,以儆效尤。大臣陈刚中支持胡铨上书,还去送胡铨,秦桧大怒,下令把他发往蛮荒之地江西赣州安远,当地民谚“龙南、安远,一去不转”,陈刚中后来果然客死安远。
武将邵隆在商州(陕西商县)十年,多次打败金兵。第一次“绍兴和议”割让商州,邵隆十分不满,后来出任金州(陕西安康)主管又经常不听秦桧招呼出兵击金,秦桧深为怀恨,把他调去叙州(四川宜宾)当闲官,最后派人用毒酒将他杀死。
赵鼎爱将、殿前司公事解潜的军队与王彦“八字军”因矛盾互相攻杀,两人都被解职,军队划归张浚亲信刘锜。第一次绍兴和议时解潜已罢官闲居,因上疏反对议和,被秦桧流放南安(江西大余)而死。
宋高宗口中的“百姓休养生息”完全是他卖国遮羞布。亡国奴拿什么休养生息?犹太人为什么一定要在充满仇视 的阿拉伯人中间建立国家?华盛顿为什么要扔掉当时最值钱的英国护照建立美国?
亡国之民,有什么休养生息?
元军南下,明朝亡国,元末陶宗仪所著的《南村辍耕录》里描述军队吃人肉,说用两个缸把小孩儿扣进去,外面用大火烤炙,或者直接将小孩儿架在铁架上生烤,或捆上手脚用沸水泼,然后用竹帚刷去皮肤。或者用大袋装上缝死,放到大锅里活煮。或砍下男子双腿,或剜下女人双乳为食,“酷毒万状”。元军当时称人肉为“想肉”,意即味道鲜美,吃一回就老想吃。
元军是野蛮之师,不说了。文明之师怎样?当今世界,按西方分法,第一文明的是美国吧?
2001年,美国近年来最伟大的总统乔治·W·布什挥动全世界最强大的军事机器冲进阿富汗去“解放阿富汗人民”,据说是去播种自由、民主、平等和人权。2010年9月19日,美国《华盛顿邮报》惊爆美军士兵组成“杀人小组”,用手雷炸死无辜阿富汗平民取乐,还收集受害者手指、骷髅头、腿骨和牙齿为纪念品。
2003年,还是这个布什出兵70万扑向伊拉克,宣布要在中东建立“美式民主样板”。2004年4月,美国CBS电视台公布美军在阿布格莱布监狱虐囚照片,全球大哗,布什被迫向伊拉克人民道歉,但至今只有一个士兵被判十年监禁,时任阿布格莱布监狱首长的卡平斯基不过从少将降为上校。现在阿布格莱布监狱仍然存在,只是改了个名字。
You know了吧?即使亡于美国这样的“文明国家”,人民也绝无休养生息可言。
举个不一定合适的例子:隔壁老金可以给你老婆买100克拉钻戒,而且拳头比你大,他就可以过来痛扁你一顿,然后抢走你老婆和全部家产吗?而且你只要喊声“痛”,就是违反社会发展的规律,就是历史的罪人?
你大概会认为我脑袋进了水。
那么,当你称宋高宗是和平主义者时,当你认为他向金乞和是为人民休养生息时,当你攻击岳飞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时,你说的实际上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你坚持你的意见,请先将你老婆儿子和家产奉送隔壁老金再来发言。
二次绍兴和约签订后,秦桧与宋高宗削兵权,杀岳飞,罢韩世忠,新提拔的军官都是张俊田师中一类买官鬻爵的名利之徒,不过20年工夫,军队变成公司,将士变成红马甲,战力迅速衰败,已然不是金军对手。
从宋朝老百姓来说,秦桧这些政策当然缺德至冒烟儿。但宋高宗却觉得秦桧德才兼备,因为宋高宗日思夜想的就是自己安安稳稳地在富饶江南日日酒肉,夜夜笙歌,至于北方那些冰天雪地的土地,送给金人对他而言有多大损失?他的“迎回二帝”完全是假话,而“光复故土”,他连假话都懒得说。绍兴八年(1138)第一次绍兴和议时宋高宗和秦桧曾信誓旦旦:休兵之后减免赋税,休养生息。第二次绍兴和议后军费确有削减,但抵不过太平皇帝宋高宗变本加厉的腐败。当时全中国真正得到休养生息的只有宋高宗和秦桧两个王八蛋。宋高宗广造宫殿,堆山挖湖,糜烂民脂民膏,而为讨好宋高宗,秦桧天天大行典礼,朝贺祥瑞,疯狂收刮,广增苛捐杂税。当时江南百姓必须缴纳绵、绸、税捐、茶捐、杂钱等,外加米麦,家有一亩地,上缴税捐就达四五斗。替宋高宗大捞之外,秦桧也为自己狂捞。他明码标价卖官,开门纳贿,当官的平时就要上贡,过生日更是争先恐后送礼。他掠夺财产的手段十分鸭霸,无所不用其极,不管是谁都要抢。1142年刘光世病死,他的建康豪宅马上被秦桧霸占。张俊死时张家仅房租一年就要收入七万三千贯钱,全被秦桧强占。张俊辛辛苦苦贪了一辈子,等于替秦桧打工。秦桧一年收入数十万,到处强霸田产,最后家产超过国库数倍,南宋宫廷没有的珍稀物品,秦桧家应有尽有,宋高宗当太上皇后直接搬入秦桧相府,改名德寿宫,可见其规格之豪华。
除了为自己捞,为宋高宗捞之外,秦桧还要替金人捞,因此他确实很辛苦。第二次绍兴和议规定每年向金进贡银25万两,绢25万匹,交纳时枢密院派4个使臣管押银纲,户部派12个使臣押送绢纲,十二月下旬送到盱眙军(江苏盱眙)仓库,然后再派一将率兵300送过淮河,交割前先提取银、绢样品三份分送燕京、开封和仓库留样,但到正式交割时金人还经常刁难,“十退其九”,只有行贿,方才收下,但仍要“十退其四五”。南宋皇太后每年进贡金国皇后的礼物“亦以钜万计”,金主还经常索取“金珠靸工”,包括珍稀动物“白面猢孙及鹦鹉、孔雀、狮子猫儿”之类,宋高宗一律下令照办。每年金帝生日和年节南宋还派使者送贺礼,金茶器千两、银酒器万两、锦绮千匹,使者有正使、副使和50个从人,这些人除领工资之外还每天另发500钱津贴。金国使者来南宋是视察臣下,南宋天天盛宴,正使送银1400两,副使880两,全套礼服,金带3条,从人也是礼服和涂金带,每人还有例钱。金使在临安买东西,统统都由南宋买单,经常一买就是“万缗”。
所有这些耗费,最后都落到老百姓头上。百姓拿什么休养生息?
上行下效,秦桧卖官,新官上任不仅要尽快捞回本钱,还要大发横财,等于传销,而这根传销链条都由百姓血肉织成,到最后老百姓要缴纳的租税是国家规定的两倍。百官捞等于秦桧捞,秦桧捞等于宋高宗捞,所以这些贪官污吏,百姓怎么告都告不倒。秦桧“独相”后经济确实发展,但国家财政却全面枯涸,府库都连十天的款项都没有,于是秦桧密令增税百分之八十并且严禁减免,结果“饿死者众”,浙江、福建、江西、广东和海南岛饥民蜂起,遍地都是造反农民,尤以宣州(安徽宣城)俞一率领摩尼教徒起义声势浩大,而当时任宣州知州的,正是秦桧亲弟弟秦梓。因此,看过些宋史的都知道,说宋高宗是“和平主义者”,说他向金人乞和是为老百姓“休养生息”,实在智商不是一般的高,文雅一点儿评论,堪称“用屁股思考”。
为写这篇文章查了很多文献,南宋至今千多年,论岳文章汗牛充栋,只有一个人跟这些不懂事的“独醒”意见一致:汪精卫。
汪精卫也是历史名人中惟一公开替秦桧喊冤的。1932年1月29日他跟蒋介石讨论“一·二八”事变时认为岳飞只不过是个军阀:“南宋秦桧遭世人唾骂,但我觉得秦桧是好人。因为国家危亡关头总要找出一个讲和的牺牲者,秦桧其实就扮演了这么一个角色,他用自己遭世人唾骂,换来和平,使无辜生灵免遭涂炭之灾。照我看来秦桧救国与岳飞抗敌,只是手段不同而已。” 蒋介石这个“人民公敌”当时拍案而起,愤怒反驳:“秦桧是地道卖国贼,妇孺皆知,怎能同岳飞相提并论?”1927年秋,蒋介石赴日时曾答记者说,他最佩服的历史人物是岳飞、文天祥。
中国8年抗战,以弱抗强,伤亡超过3千万,直接经济损失5,000亿美元,然而中国并没有投降,日本也终于被打败。新中国成立后蒋介石戴了几十年“不抵抗主义”的帽子,被称为“人民公敌”。其实蒋介石一直自诩岳飞,他儿子蒋纬国在德国学习装甲战术后回国,也在背上刺了“精忠报国”,现有照片为证。
输不可耻。怕,才可耻。
汪精卫作为才子,就是怕了日本人。
这并非汪精卫一时糊涂。他还曾问冯玉祥,现在大家都要求“抗战到底”,这个“底”到底在哪里?冯玉祥说“日本无条件投降”便是底。汪精卫笑谓“典型丘八的狂妄无知”。他说“中国没一件东西能与日本比,如果战争扩大并延长下去,日本自然也感到困难,可日本感觉到痒的时候,中国已痛不可忍了”。汪精卫根本认为中日战争是误会,加上共产党在背后搞阴谋,战争才会扩大。他最后的高论是,如果南京放弃抵抗,就不会有南京大屠杀。
不知道那几个伟大的“独醒”是否同意汪精卫同志的意见。
在国民党里汪精卫一辈子没斗过蒋介石,因此想借助日本人斗倒蒋介石。有官场必有恶斗,此事在中国古代汗牛充栋。想当初韩非和李斯同为荀子学生。韩非口吃却长于著述,博学多能,思维敏捷,李斯自知不如。韩非出身韩国贵族,弱国韩国受邻国欺压,但韩国桓惠王不喜欢韩非,就是不用他。谁知秦始皇读了韩非文章后大赞,出动大军攻韩,要求交出韩非。桓惠王巴不得摆脱这个天天找事儿的韩非,马上照办。韩非到秦后劝秦始皇先攻赵而缓攻韩,秦始皇依计而行,解了韩国燃眉之急。后来秦国上卿姚贾与李斯共谋陷害韩非,由李斯出面向秦始皇说:“韩非是韩国公子,现在您想统一天下,韩非肯定只为韩国着想。现在您留他在秦国住这么久,他对秦国底细了如指掌,如果不重用他而放他回韩国,岂非放虎归山?不如杀了”。秦始皇于是令李斯审韩非。韩非入狱后李斯让人给他端去毒药。韩非要求面见秦始皇,李斯不许。此时秦始皇后悔,派人赶来赦免韩非,但到达时韩非已被李斯逼着服毒自杀。
但官场恶斗也有底线,借助入侵异族消灭政敌,自己登上权力高峰,就叫“卖国求荣”,跟你的政敌到底是谁,他把你整得如何惨,关系并不大。古今中外,这样的人都被视为民族败类,连他们的主子都十分不齿,不信者参见乾隆对洪承畴的评价。
看官须知,汪精卫并非生为卖国贼。事实上他比秦桧牛多了。
首先,汪精卫正经曾经英雄。1910年4月23日,27岁汪精卫在北京刺杀清朝摄政王载沣,是民国革命中最轰动的事件之一。事泄被捕后,汪精卫在辩词中宣布“欲达民主之目的,舍与政府死战之外,实无他法”,名震全国,百年之后,勇气仍然可叹。
而且,汪精卫还正经才子。他出身书香门第,是1902年广州府试秀才冠军。刺杀失败后清政府下令判他死刑,后来迫于舆论压力改判无期。得知自己将获死刑后,汪精卫在死牢中写下绝句“慷慨歌燕市,从容做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响遏行云,名动天下。
此外,汪精卫还正经美男子。“民国四大美男子”即指汪精卫、梅兰芳、周恩来和张学良,汪精卫排第一。这个并非在下坐在电脑前面盖的,而是由民国名人章伯钧和胡适评定的。徐志摩说他目光青色,锋利四射,在1924年黄埔军校合照中出类拔萃,至今有人见他当年照片仍惊为天人。
最后,汪精卫还正经红颜知己。他早年爱上静美博学的方君瑛和多谋豪强的陈壁君,死牢中得陈壁君悉心照料,出狱后结婚,但与方君瑛仍有来往,陈壁君生女儿之后大吵大闹,骂方君瑛是婊子,方君瑛给汪精卫留下遗书称“天缘有份,期之来生”,嘱她不要为难陈壁君,悬梁自尽!有很多人认为如果汪精卫娶了方君瑛就不会当汉奸。汪精卫汉奸后爱上人妻施旦,正因为她长得像方君瑛。施旦后来离婚到南京当汪精卫秘书,1944年汪精卫病重赴日,她天天在南京为他祈福。汪精卫死于日本,棺材运回南京下葬,施旦素服抚坟痛哭,之后从陈壁君那里乞得汪精卫几件衣冠后远走香港。陈壁君被蒋介石判处无期徒刑,女儿进修道院,施旦住在九龙新界闭门不出,长斋念佛,并将汪精卫衣冠葬在后院,立石碑曰“汪精卫先生衣冠冢”。
因此,汪精卫确实曾经英雄,汪精卫确实大才子,汪精卫确实美男子,汪精卫确实红颜知己,这些部分确实值得俺们这些贫下中农子女天天学习。妈的都学不会。
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他是卖国贼这个事实。
卖国贼就是卖国贼,无论长得怎样,有多少才,有多少美女垂青。
这是俩事儿。前者是大节,后者是小节。
做人最重要的是分清大小,否则就很容易变成汪精卫。
值得一记的是,据说汪精卫当年刺杀清朝摄政王被捕,在狱中曾受到狱吏母子厚待,30年后,卖国投日的汪精卫如愿当上南京伪政府“行政院长”兼“国府主席“,风风光光回北京找到狱吏母子,想仿效韩信报答漂母之恩大赏金银,此时狱吏母亲已90有余,白发苍苍,却一口回绝。汪精卫大奇:那你们当年为什么厚待于我?老太太说:当年您是革命志士。
汪精卫听后,当场嚎啕大哭。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此外,有个小问题要钩沉一下:秦桧到底是不是金人派回来的奸细?
秦桧是奸臣,不等于秦桧一定拿金人工资。至今确实没找到书面证据证明金人给秦桧发过工资。于是就有几个“独醒”出来替秦桧喊冤。其实有没有书面证据并不重要,金朝到底有没有给秦桧发工作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所作所为完全损宋而利金,所以宋朝百姓贴大字报说“秦桧是奸细”。这就像抗战期间日本人放冯八飞教授回北京当总理,而且规定中国人民不许免冯八飞教授的职。那冯教授即使并非汉奸,也已汉奸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岳飞冤死,宋金第二次绍兴和议成功,两国协议中金人明文规定宋高宗“不许以无罪去首相”,秦桧就此稳当终身宰相。宋高宗一辈子死抱权力“强干弱枝”,弱完韩世忠弱岳飞,这回连宰相都无权罢免,当了十几年忧心忡忡的儿皇帝,直到绍兴二十五年(1155)秦桧病死,宋高宗方得以收回总理任命权。据说宋高宗的妈韦氏陪睡金军盖天大王完颜塞里15年,给宋高宗生了两个同母异父的混血弟弟,因此夸张一点儿说金人可算宋高宗亲戚,但和金人真正有感情的是秦桧。秦桧死后50年,宋宁宗执政、权力比宰相还大的“平章军国重事”韩侂(音托)胄宣布剥夺秦桧王爵,改称“谬丑”,大举伐金,不幸战败,宋宁宗献韩侘胄人头与金签订“嘉定和议”,其中金人提出的一个重要条件竟然是规定宋宁宗必须去掉秦桧的“谬丑”称号。因此,不仅秦桧行事完全是金人“卧底”,金人也确实视秦桧为“卧底”。
金人卧底,在南宋来看,不是奸细是啥子?
李心传的《要录》说秦桧不是“奸细”只是主和派。我相当尊敬李心传,但这个意见实在不敢苟同。秦桧确实不是主和派,而是“死而后已投降派”,因为,秦桧不仅把对金乞和看作他的终生政治任务,而且也看作他一生飞黄腾达、荣华富贵的密诀。
但是,中国历史上奸臣如山如海,秦太师凭啥子独享万世奸臣冠军的殊荣?
论“忠奸”先要观其志向。站在宋高宗的立场,秦桧要算德才兼备的忠臣。这不是给秦桧翻案。我肯定是世界上最反对给秦桧翻案的人之一。这只是还秦桧的本来面目。
秦桧主和,岳飞主战,都是各为其主——宋高宗。
赫拉克利特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同一个皇帝却可能既是主战派又是主和派。因为皇帝比河水变得快,而且他有权力变。皇帝需求肯定不会永远跟百姓一致。或者说,当你与百姓需求一致时,你就很容易当皇帝。辽人“银牌天使”乱睡金人老婆女儿时,金人百姓的抗辽需求就跟完颜阿骨打一致,因此阿骨打振臂一呼就成了金太祖。金军南下烧杀抢掠,赵构登高一呼就成了宋高宗。想当皇帝,想当稳皇帝,秘诀说到底不过两条:知道人民的需求是什么;然后让自己的需求跟人民的需求一致。因此,中原百姓拥护宋高宗,并不完全因为他姓赵,更重要的是,那时宋高宗是南宋百姓眼中的抗金旗帜。但这却是一个误会:宋高宗前期不反战是因为那时他以战乞和,所以岳飞屡次超升,即使耍脾气撂挑子,犯颜逆批龙鳞,气得宋高宗见天流鼻血,却依然三番五次低声下气劝他下庐山掌兵权。那时,秦桧即使在朝也当不了宰相。到第一次绍兴和议,宋高宗终于捞到金人赏当儿皇帝的机会。此时他一心乞和,坚决反战。秦桧能够“独相”,正因为宋高宗决心乞和。
如此一来,按文化大革命时的口号,秦桧岂非跟岳飞一样,都是“统治阶级爪牙”?
其实不确。所有历史人物都高喊为人民服务,因此评判历史人物,“听其言”意义不大,主要是“观其行”,即:他们政治活动的后果是否真正“符合人民的利益”。
岳飞的一切活动始终符合南宋百姓的利益。
宋高宗要卖国就是出卖中国土地和中国人民,具体手段即“北人归北”。因此,他说得再漂亮,也绝不符合人民的利益。秦桧站在宋高宗那边,因为宋高宗能给他荣华富贵,人民不能。宋高宗卖国求荣,秦桧亦然。他们始终站在人民的对立面,而这一面恰恰是岳飞的对立面。
对宋高宗而言秦桧当然不是奸臣。秦桧替他跪拜金使,力促和议,实在是大大的忠臣。而且一贯忠臣。靖康元年(1126年)金兵围攻开封,要求宋徽宗割让河间三镇。这时身为职方员外郎的秦桧说:金人贪得无厌,只能割让燕山一路;金人狡诈,要加强守备,不可松懈;召集百官详细讨论,选择正确意见写进盟书;让金朝代表进朝门上殿堂。后来宋钦宗派秦桧等为代表与金人议和,秦桧坚持这4条,为北宋争了些利益,升殿中侍御史。后来金统治者坚持要河间三镇,否则攻开封,范宗尹等70大臣同意割地,秦桧等36人反对。金军要立张邦昌为儿皇帝,秦桧也没有同意。
然而,秦桧仍然奸臣。宋高宗封秦桧为忠臣毫无意义,关键是中国百姓认为秦桧是奸臣。出卖国家三分之一领土和成千上万的中原百姓,秦桧当然是老百姓眼中万世不得翻身的大奸臣。
对于宋高宗而言,岳飞肯定不是忠臣,否则,宋高宗怎会杀他?
然而,岳飞依然忠臣。
他是百姓的忠臣,国土的忠臣,中国的忠臣。我敢冒着被那些不懂事的“独醒”骂50年的危险大声说岳飞是忠臣,就是因为我知道,他到底忠于谁。
如果非要说岳飞愚忠,那么,他愚忠中国国土,愚忠中原百姓。
只有秦桧和张俊才叫“愚忠宋高宗”。、
宋高宗一辈子只去他俩家中吃过饭,绝非偶然。
因此,秦桧既不缺德,也不少才。
但他仍然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奸臣。
遗臭万年。
其实,你以为宋高宗和秦桧不知道岳飞是忠臣?这俩大才子饱读诗书,都知道历史的厉害,都知道杀岳飞者必遗臭万年,因此害死岳飞,第二次绍兴和议达成,坐稳吃人的宝位之后,他们最关心的一件事就是篡改历史,抢救自己的历史地位。在14年独相期间,秦桧始终以堂堂宰相之尊兼任“监修国史”(中央文史馆馆长),亲自指导编修南宋官史。他从绍兴八年开始刻意抹杀岳飞战功,实在躲不过去也不提岳飞姓名,最后,岳飞四次北伐的颍昌和郾城大捷,官吏中居然连提都不提。岳飞遇害后,在宋高宗首肯下,他又安排养子秦熺以“秘书少监”之职主编《宋高宗日历》和国史编年体日历和实录,绍兴十二年前的《高宗日历》都成于秦熺之手,而秦桧罢相至二相之间的档案文件,凡是提到他的材料一律被焚毁或改写。除了秦熺,秦桧还在史馆遍插子弟党羽,重要历史事件亲笔撰写,以至宋高宗一朝官史充斥秦桧手笔,成为秦桧随意玩弄的婢女,后人看到只好摇头苦笑“此老秦笔也”,以致官史已“不足以传信天下后世”,后来的吏部侍郎(人事部副部长)徐度看了只能叹气。元朝撰写的《宋史·高宗纪》主要取材《高宗日历》,但《高宗日历》和《高宗实录》等因史料价值太低业已失传。
恣意伪造历史之外,宋高宗还令秦桧严禁私人修史。士大夫畏祸,大量销毁跟岳飞有关的书面资料,岳飞曾在宜兴张渚镇张大年家屏风上题辞,后来因此被官府追究刑事责任,大家吓得赶紧把岳飞的题词都磨掉。
因此,第二次绍兴和议那几天,宋高宗当然认为秦桧是天字第一号忠臣。然而这并不能保证他永远这么认为。宋高宗弱枝强干,弱完所有大将,只剩一个张俊也踢出权力中心,秦桧独相,天下大定。
下一个弱谁呢?
当然是秦桧啦。宋高宗对秦桧渐生反感,到后来连他上报的各地“祥瑞”(如出现灵芝)都非常反感,斥为“佞谀”。
秦桧冰雪聪明,能不明白?如想自保,此时他就应当自行“杯酒释兵权”,称病回乡拿一大笔银子回家去玩儿美女。
然而,阅尽历史,奸臣们真不如赵匡胤手下的石守信那几个武将识时务。
如果你不想放弃权力,就只有把自己搞得大到领导没法儿动你。因此,秦桧除了背靠金人,还拚命扩充政治势力,养子秦熺封嘉国公,天天在宋高宗身边晃悠监视百官,凡意见跟秦桧稍有不同者,转天就上文弹劾。
看官须知,该秦熺并非秦桧亲生子。秦桧正室是北宋宰相王珪孙女,王氏是填房,因为太缺德生不出孩子。期间秦桧与婢女私通生下一子,他怕王氏,就把儿子送给福建一户林姓人家抚养,此为林一飞。这时王氏哥哥王焕也与婢女生子,也寄养在外。靖康之耻时秦桧与王氏被金军掳往北方,王焕便将自己的私生子改姓秦,算作秦桧养子,此为秦熺。三年后秦桧南归,正式承认秦熺是养子。秦熺虽非秦桧骨血,却深得秦桧缺德真传,成为秦熺得力帮凶。岳飞遇害那年(1142)秦熺高中探花,第2年即任礼部侍郞(副部长),6年后升为一品大员“知枢密院事”(中央军事委员会副主席),朝见宋高宗时站在秦桧后面,炙手可热。这时秦桧亲儿子林一飞也找上门来,后来也官至尚书省右司员外郎,掌握政事堂(宰相办公室)实权,林一飞养父母的亲生儿子林一鸣、林一鹗也当了官。据说秦桧晚年喜爱林一飞超过秦熺,并想让他认祖归宗,但畏惧王氏一直没办成。
此外,秦桧哥哥秦梓绍兴十一年(1141)十二月升为秘书少监兼崇政殿说书,次年三月,又兼赞读,十月,升侍读。秦桧弟弟秦棣、哥哥的儿子秦昌、秦垣、三孙秦埙、秦堪、秦坦等,均陆续当官。秦桧老婆王氏家中人口众多,秦熺老婆曾泳、其孙秦埙的岳父高百之、其侄秦垣的岳父丁篓明等均入朝为官,加起来有数十人,与其他秦桧党羽勾结,简直“举朝无非秦之人”(朱熹),连宋高宗也不敢轻易动他们。
秦桧不仅疯狂迫害异己,就是自己人,稍不如意也大加贬斥。万俟卨这个阴险歹毒的卑鄙小人,像疯狗一样配合
秦桧乱咬岳飞,秦桧大赞,推荐他当参知政事(国务院副总理),不久万俟卨出使金国答谢议和,回朝后秦桧拿出事先编好的金人表扬秦桧的折子让万俟面奏宋高宗,万俟卨不敢答应,触怒秦桧。此后有次万俟卨上朝出来,刚好当天秦桧在批旨任免官员,让人将批文盖印后拿进去让万俟卨签字,万俟卨说:“刚才没听皇上提这事”。秦桧大怒,从此不跟万俟卨说话,不久万俟卨就遭秦桧亲信弹劾,谪居归州(湖北秭归),后移居沅州(湖南芷江),直到绍兴二十五年(1155)秦桧死后方复任参知政事。
敷文阁侍制(机要秘书)沈该本由秦桧推荐,得到宋高宗赏识,秦桧立即派他到偏远的夔州(重庆奉节)当知州。秦桧当宰相之后的心态跟宋太祖赵匡胤当皇上之后类似,他独相后先后有副手28人,都是柔弱易制的无名之辈,而且人人俯首帖耳。但即使如此秦桧仍不放心,因为他自已当年就是靠俯首帖耳爬上来的,所以老觉得这些人都是阴谋家,一年半载必找个罪过罢免,还怕宋高宗想起来“起复”他们,通常把他们放到千里之外的蛮荒之地,另派亲信监视。总之,秦桧维持自己政坛老大的办法就是用言官去攻击副总理,副总理下台后由言官继任,不久再让其他言官来攻击这个副总理,循环往复,下面的人都忙着保住副总理位置或者打倒副总理,没人有精力来窥伺秦桧的总理之位。到后来,秦桧渐起效法西汉王莽称帝之心,千方百计阻止宋高宗立赵瑗(宋孝宗)为皇太子,派人监视宋高宗,甚至收买宋高宗信任的御医王继先。宋高宗此时已对秦桧颇有忌惮,有时见面竟至慌张不能自持,经常在靴中藏一把匕首以防不测,表面上还得讨好秦桧,皇帝当得超累,但却无法奈何背靠金人的秦桧,只好衔恨等待,赌秦桧活不过年轻17岁的自己。
最后,宋高宗赌赢了。
绍兴二十五年(1155)十月,秦桧病重,自觉来日无多,于是两次联合秦熺上书宋高宗要求一同“致仕”,还说这是他们父子的“素志”。看官须知,古代当官惯例是一直当到死,除非犯了路线错误,但年满70岁或重病可申请“致仕”,告老还乡。秦熺此时刚38,身强体壮,他申请“致仕”,实际就是逼宋高宗下旨让他接秦桧的班,认真说起来算逼宫。此举背离一般体制,相当冒险,但秦桧也是狗急跳墙,因为按当时“丁扰”制度,如果他死前秦熺无法代理宰相,那他死了秦熺必须守孝3年,当宰相更没指望了。
两次上书都是泥牛入海无消息,秦桧父子百爪挠心。后来赵瑗(宋孝宗)密报宋高宗说秦桧真要挂啦,十月二十一日宋高宗突至秦家“探视”,一摸虚实。秦桧此时已口不能言,见到宋高宗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要求让秦熺代理宰相。宋高宗看信后沉吟不语,秦熺这个不知深浅的还在旁边再三向宋高宗请示谁来代理宰相,意思是他自己最合适。宋高宗一看秦桧真要挂了,当场翻脸,甩出当年对付岳飞的那句“此事卿不当与!”拂袖而去,第二天下诏,抢在秦桧断气前批准他与秦熺“致仕”,封秦桧为建康郡王,秦熺为三公少师,连秦桧孙子秦埙也被罢官,祖孙三代同一天被踢出官场。那个利令智昏的秦熺还在下面指使大臣拥立自己当宰相,闻诏大惊失色。当夜秦桧惊惧而亡,年66岁。
这一年,赵构49岁,岳飞被害已14年。
值得记载的是,秦桧临死前将参知政事董德元、签书枢密院事汤思退叫到床边,各赠黄金1000两,嘱托他们继续坚持卖国。
富可敌国的秦桧,手笔实在太小了啊。
秦桧在世,鸡犬升天,秦熺的三个儿子秦埙、秦堪、秦坦于1145年荫补三品高官,当时老大秦埙才9岁。秦桧死前一年,18岁的秦埙在爷爷和老爸秦熺帮助下差点获得状元,最终被宋高宗压为探花,当年即进为工部侍郎,不久升为礼部侍郎(副部长),可谓少年得志。但秦桧一死,冰山崩解,秦熺被一同罢官。1169年,曾与秦埙同年参加殿试的陆游经过建康时拜访秦埙,秦埙这时还住在宋高宗赐的豪宅中,但已靠典当度日了。
不过,秦埙的儿子秦钜,即秦桧名义上的的曾孙,却跟曾祖父完全不一样。宋宁宗时秦钜任蕲州(湖北蕲春)通判(副市长)。1221年金人南侵进攻蕲州,秦钜率众抗金,城破后穿官服与两个儿子自焚而死,被封“义烈侯”,名列《宋史·忠义传》,与位居“奸臣传”的曾祖父秦桧,天壤之别。
不仅如此,秦桧死后宋高宗还让人去问王氏林一飞到底是不是秦桧亲儿子。虽然林一飞在秦桧死时还积极参与拥戴秦熺继任宰相的秘谋,但王氏却断然否认他是秦桧儿子,宋高宗立将林一飞贬去岭南高州(广东高州),5年后病死高州。次年,秦熺郁郁而终。
秦桧一家鸡犬升天,权倾朝野,但从绍兴十二年卖国成功开始算,也不过猖狂了13年。
秦桧一死,风流皇帝宋高宗大才子不仅把秦家人免得干干净净,而且还一反当初脱了裤子降金的爽快,开始把谋杀岳飞的责任完全推给秦桧。绍兴二十五年十二月甲申日(1156年1月5日)宋高宗下诏说:“朝廷大臣犯罪,都是下边审讯完毕报上结果让我签字。长久以来,都是下边主要领导一边说‘已奉特旨’一边就执行了。从今往后,所有相关案件都必须先请圣旨”。朝廷上下都明白这个“主要领导”指的是秦桧,而所谓“已奉特旨”就是假传圣旨,所以才有“今后必须先请旨”之说。《宋史·刑法志》(二)更说岳狱完全是秦桧矫诏的办,此后的“诏狱”都是这样办的。
有意思的是,受害者岳家也完全配合宋高宗的说法。岳飞之孙岳珂著《金佗粹编》28卷,《金佗续编》30卷为爷爷申冤,绝大部分翔实,但关于岳飞遇害却说得比较不靠谱儿,居然引用野史,说某天秦桧回家吃柑子,吃完用手在柑皮上划来划去,王氏在旁边看见后笑道:“老东西怎么不知厉害呢?捉虎容易放虎难啊!”秦桧立下决心,下个小条子进监狱,岳飞就被害了。
这个故事并非历史事实,要算岳珂文学创作,但因为符合民间对秦桧和王氏的仇恨,因此流传甚广,弄得很多人认为这就是历史。岳珂散布这个传说看起来不可思议,其实他就是为了配合宋高宗。岳珂想说明杀岳飞的元凶是秦桧,并非宋高宗。
因为,要给岳飞平反,还得过宋高宗点头啊。
但是,风流才子宋高宗大皇帝认为如此即可指黑为白,也是枉费心机。历史看到最后,其实黑还是黑,白还是白。决定历史的,还真是百姓不是官。岳飞被害时“天下冤之,闻者流涕”,中国百姓从此对伟大的秦才子恨之入骨。明代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余》第四卷中说,当初秦桧与老婆王氏在秦府东窗下面密谋杀害岳飞。13年后秦桧挂了,后来秦熺也挂了,王氏请道士为秦熺超度亡魂,道士来到阴间见到戴着大铁枷的秦熺,秦熺带他见到正受酷刑的秦桧和万俟卨,秦桧对道士说:“麻烦转告我太太,东窗事发啦!”汉语成语“东窗事发”即源于此。据说“炸油条”也是百姓仇恨秦桧与王氏,用面扭成人形,中间切两刀油炸而来,最初就叫“油炸桧”,结果大家纷纷购买,流行天下。
到元朝秦桧墓成为百姓厕所,江湖人称“遗臭冢”,有首打油诗中说“太师坟上土,遗臭遍天涯”,流传至今。明朝有个郡卒马传,有天晚上拜谒岳飞墓,跪拜起身之后义愤填膺,无发泄处,拔刀把墓前一棵桧树劈开,中插木板,以示劈死秦桧。第二天大家看见,以为鬼神所劈,拍手叫好,大快人心。至今西湖岳庙中仍有一株“分尸桧”。
《聊斋志异》名篇《秦桧》说康熙的刑部尚书冯溥家杀猪,煺完毛发现肉内写有“秦桧七世身”,煮熟之后恶臭无比,扔给狗吃,狗都不吃!清朝上演《风波亭》,竟有观众跳上戏台将“秦桧“打翻在地。乾隆十七年状元秦大士游西湖岳庙,看到庙前长跪的秦桧夫妇铁像后感叹万千,当场赋书一联: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
据说自岳飞被杀,天下岳、秦两姓不通婚。至今!
中国百姓不仅恨秦桧,而且也没忘记他的帮凶。明朝正德八年(1513),浙江都指挥李隆铸秦桧夫妇与万俟卨三人像跪于岳飞坟前,结果没几天就被游人义愤砸烂。明万历时按察副使范涞重铸,并增加张俊,结果巡抚王汝训与王氏同宗,偷偷将王氏和张俊的像沉到西湖,激起公愤,被大家合力打捞上来。后来范涞复任浙江藩司,再次恢复四铁像,但经常被游人义愤捶击,铁头经常被打断,频频改铸。现在西湖岳庙的四尊跪像是1979年修复岳坟时按河南汤阴岳飞纪念馆中铁像重铸的。
自此,中国人再论忠奸有了标准,这标准就是西湖岳庙墓祠前那幅对联:
正邪自古同冰炭,毁誉于今判伪真。
从绍兴十二年算起,870年了,没变。
再过870年,也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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