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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伯克段于鄢》是《古文观止》的第一篇文章,也是《春秋左传》里浓墨重彩描写的一件事,其背后更是一场精彩纷呈的君主夺权、清洗外国干涉势力、国际争霸的阳谋。
这篇文章,我们就来聊聊郑伯克段于鄢,及其主角郑庄公。
郑伯克段于鄢的前传,是发生在周朝的所谓“烽火戏诸侯”事件,我们在《一场颠覆国家的阴谋叛乱》里说过,这里再简单捋一下。
简单来说,周宣王时期,周朝的国力不断衰退,西北的戎狄部族却不断的向关中迁徙,渗透到周朝的核心统治区,周宣王便命令宗周六师讨伐戎狄部族,结果接连战败。
在这个过程中,和戎狄世代结盟、并和周朝世代联姻的申国,趁周朝和戎狄爆发战争的机会左右逢源,不断的开疆拓土。
周宣王便改变策略,决定先消灭申国,再和戎狄决战,结果和申国的战争也失败了,导致周朝的核心武装“宗周六师”损失惨重,失去了弹压戎狄和东方诸侯的实力。
于是,申国开始坐大,逐渐有了摆布周朝的野心。
而周宣王的王后来自申国,周宣王的继承人周幽王的王后也来自申国,周幽王的太子姬宜臼更是申国的外甥,如果不彻底解决申国的问题,周朝便有鸠占鹊巢的风险,申国拥有架空周朝的机会。
在这样的背景下,周幽王便废除申后和太子姬宜臼,改立褒姒为王后、褒姒之子伯服为太子。
姬宜臼为了保住性命和地位,便逃奔申国寻求外援,周幽王为了周朝不出现双雄并立的格局,统兵讨伐申国,准备夺回废太子姬宜臼——“王师伐申”,结果申国联合鄫国、犬戎击败周朝军队,攻破镐京诛杀周幽王和王后褒姒、太子伯服。
随后姬宜臼登上王位,成为周平王,并在晋文侯、郑武公的护送下迁都洛阳,史称“平王东迁。”
虽然史书没有交代申国的结局,但按照正常逻辑,申国做出这么大的事情,势力必然更加膨胀,周平王初年,申国应该拥有极大的话语权。
在这样的背景下,才有了《春秋左传》里的一句话——“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
其实郑武公之父郑桓公,原本是站在周幽王一边的,和周幽王一起战死疆场。
郑武公继承国君位置之后,护送周平王东迁,意味着郑武公向新的胜利者靠拢,迎娶申国女子,是向申国和周平王纳上投名状。
而出身于申国的武姜到了郑国,同样意味着,申国和周平王的势力延申到郑国,一定程度上可以干涉郑国的内政。
武姜,其实是申国和周平王的政治代理人。
这才是郑武公能成为周朝的卿士,全权负责周朝军政事务的前提。
郑伯克段于鄢,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爆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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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姜嫁给郑武公以后,陆续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寤生、次子段。
因为寤生出生的时候,脚先伸出产道,差点要了武姜的命,所以武姜非常讨厌寤生,连“寤生”这个名字,其实也是难产的意思。
武姜生次子段的时候,相比起来就挺顺利,于是武姜更喜欢次子段。
按照《史记》的说法——“郑武公十年娶申侯女武姜,十四年生庄公寤生,十七年生大叔段,二十七年,武公疾。”
也就是说,郑武公病重即将去世的时候,长子寤生年仅14虚岁,次子段是11虚岁。
而就在这个时候,武姜向郑武公提议,册立次子段为太子,继承郑国的君位,但郑武公坚决册立长子寤生为太子。
“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
既然武姜是申国和周平王的政治代理人,那么武姜想废长立幼,便不是单纯的个人喜好问题,最大的可能是,武姜想趁郑武公即将薨逝的时机,拥立一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国君——
一方面夯实申国和周平王的政治势力,另一方面保障武姜后半生的权力地位。
郑武公不同意武姜的提议,名义上是拥护“立嫡立长”的继承原则,实际上是知道武姜和长子寤生的关系不亲近,长子寤生不属于申国—周平王—武姜的权力系统,册立长子寤生,便可以维持郑国的政治平衡,保证郑国的相对独立。
就这样,郑武公薨逝以后,长子寤生继位,后世称为郑庄公。
但武姜不愿意就此作罢,等郑庄公继位以后,武姜提议把给“制”册封给次子段做封地。
制城在黄河和汜水的交界处,如今河南省荥阳市西北部,不仅田地肥美经济发达,中国历史上非常著名的虎牢关,也在制城的管辖范围内。
明白这一点,就知道武姜的毒辣之处了。
制城是郑国的天险,重要程度等同于秦国的函谷关、宋朝的燕云十六州、明朝的山海关,直接掌握着郑国和周朝都城洛阳的命脉。次子段一旦拥有制城,便成为郑国和周朝之间的第三方势力。
考虑到武姜的政治身份,那么周朝和郑国出现矛盾的时候,武姜和次子段一定会更偏向洛阳的周平王。
即便是和平时期,武姜和次子段也能坐拥制城左右逢源,一边联合周朝弹压郑国,一边借郑国的力量胁迫周朝。
这是武姜和次子段实现利益最大化的最佳方式。
郑庄公虽然年少,但非常清楚制城的地位,便不同意册封制城——“制,岩邑也,虢叔死焉,它邑唯命。”
虢叔就是死在制城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重新选个地方吧,除了制城,你们选哪里都可以。
郑庄公以爱护弟弟的名义,驳回武姜的要求,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可见郑庄公的政治智慧。
于是,武姜又提议,把京城封给次子段——“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
京城在河南省荥阳市东南部,位于制城和郑国首都新郑之间,地理位置不是最重要的,但京城的城池高大,仅次于新郑。
京城的城池高大,意味京城有庞大的人口规模、雄厚的赋税以及潜在兵员。
这说明武姜依然不肯善罢甘休,准备让次子段在京城培植势力,和新郑的郑庄公分庭抗礼,延续申国—周平王—武姜的政治势力。
但郑庄公没有驳回武姜,同意把京城封给自己的弟弟、武姜的次子段,从此以后,次子段便被称为京城大叔。
此时,郑庄公在步步退让,武姜在咄咄逼人。
至于原因,无非是武姜在郑国经营将近二十年,不仅拥有自己的亲信,背后还有一股站队申国和周平王的政治势力,类似于国民政府里的亲美势力、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亲苏势力一样。
而郑庄公是少年国君,根基浅薄,没有能力与之抗衡,便只能步步退让,谋求生存。
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郑庄公的任务便是以国君的身份,把那些希望郑国独立自主的势力整合起来,和以武姜为首的亲外国势力抗衡。
在这个任务完成之前,郑庄公必须忍辱负重,不能和武姜撕破脸皮,更不能和京城大叔爆发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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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背景下,郑国便发生了两件事。
其一郑庄公和祭仲的互相试探。
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
雉是计量单位,《春秋左传》的解释是“长一丈、高一丈谓之堵,三堵为雉,则雉高一丈长三丈”,那么城过百雉便是长三百丈、高一丈的城墙。
按照礼法规制,国家的都城是三百雉(长九百丈、高一丈),除此之外,其他的大城规模是都城的三分之一(百雉),中城规模是都城的五分之一(六十雉),小城规模是都城的九分之一(三十雉)。
“城过百雉,国之害也”是说,大城的规模超过百雉,不仅违背礼法规制,更拥有雄厚的人口、赋税、潜在兵员,不容易控制。
祭仲是郑国大夫,郑国的贵族势力代表之一,他向郑庄公说这番话,其实有两层意思——
明面意思是京城大叔违反礼法规制,现在又有雄厚的实力,迟早要对你产生威胁,你要有所准备。
实际意思是,祭仲做为郑国贵族势力的代表,通过这番话和武姜、京城大叔做了切割,表明以祭仲为首的郑国贵族势力,坚决拥护郑庄公的态度。
但郑庄公不敢直接信任祭仲,便说了一句话——“姜氏欲之,焉辟害”,这都是武姜要求的,我能怎么做呢?
一句话,表明自己和武姜、京城大叔不是一条战线的,而是和祭仲有共同的立场。
听到郑庄公的话,祭仲更进一步,说了一句更露骨的话:“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
武姜贪得无厌,什么时候能得到满足?先下手为强,我们动手吧。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可就不好办了。
祭仲就差直接说出“政变”两个字了。
而且武姜贪得无厌,言外之意便是,申国和周平王对郑国的欲望无穷无尽,不彻底控制郑国,榨干最后一滴油水,他们是不可能罢手的。
祭仲的话,郑庄公听懂了,他明白祭仲是真心支持的,以祭仲为首的贵族势力是真心拥护的,于是郑庄公也给出明确的答案——“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武姜和京城大叔一定灭亡,我们一定胜利,你等着看吧。
至此,郑庄公和以祭仲为首的贵族势力结盟,获得一批非常重要的支持者。
其二是郑庄公和公子吕的语言勾兑。
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你和京城大叔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能不能给我透露个底线?如果你准备把国君的位置让给京城大叔,那我就去侍奉京城大叔了,如果你不准备让位,那就立即除掉京城大叔,不要节外生枝了。
公子吕也是郑国大夫,但在春秋时期,国君之子才能称为公子、国君之孙能称为公孙,其他人是没有资格的。
公子吕,事实上是郑国宗室势力的代表。
公子吕向郑庄公说这番话,其实是代表郑国宗室势力向郑庄公下最后通牒,如果郑庄公不能认清局势,不能坐稳国君之位,那以公子吕为首的宗室势力就要另投明主。
总不能因为郑庄公的个人问题,就把整个郑国宗室拖入火坑。
公子吕的话,郑庄公也听懂了,直接给公子吕亮出底线——“公曰,无庸,将自及。”
不要着急,慢慢来,武姜和京城大叔一定要灭亡的。
这句话同样是告诉公子吕,郑庄公和武姜、京城大叔不是一条战线的,并接受以公子吕为首的郑国宗室势力的拥护,但现在不能直接动手,要等待最佳时机。
郑庄公的态度明确、底线清楚,公子吕便放心了,公子吕背后的郑国宗室势力也有了主心骨,紧密团结在郑庄公的周围。
郑庄公和以公子吕为首的郑国宗室势力结盟,有了另一批重要的支持者。
走到这一步,郑庄公便团结了郑国最重要的两股政治势力,他们有独立自主的政治愿景,有富国强兵的政治目标,也有清算敌对势力、获取官爵和财富的个人野心。
按道理说,郑庄公可以直接出兵京城,消灭敌对势力的武装力量,然后清算武姜,夺回郑国的军政大权了。
但郑庄公没有,他还在等待。
等什么呢?
等待民心彻底倒向自己这一边。
因为在郑庄公和祭仲、公子吕结盟的过程中,京城大叔也没有浪费时间,不断的扩张势力范围——
“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
“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
西鄙和北鄙是郑国的西、北边境地区,廪延是郑国的东北边境城池,而“贰于己”的意思是,听命于新郑的同时,也要服从京城的号令。
可以说,京城以北、黄河以南的土地城池,逐渐都成为京城大叔的势力范围,京城大叔在郑国建立了一个国中之国。
表面上看来,京城大叔的势力日渐强大,终有一日可以取代郑庄公,但实际上,势力日渐强大恰恰是京城大叔的弱点。
为什么?
因为随着京城大叔能号令的城池越来越多,郑国朝野看到的,不是一个势力越来越强大的京城大叔,而是一个恃宠而骄、咄咄逼人、不尊父兄的逆子。
恃宠而骄意味着性格有严重缺陷,咄咄逼人意味着不容易相处,不尊父兄意味着没有孝悌之情,没有国君命令便号令城池,更是可以理解为分裂郑国。
这在政治上都是大忌讳。
京城大叔没有入主新郑,便在京城大干一场,类似于明朝的建文帝朱允炆,没有坐稳皇位便开始削藩杀王,给朝野传递的信号就是,这不是一个能团结朝野的人,如果他执掌权柄,绝大部分人的利益都不能保证。
除了开国时期和战争年代,绝大部分人都希望国君是温和的老实人,能遵守既定规则,守护国家尊严,给人民安定的生活。
很明显,京城大叔的所作所为,让朝野都看到,他不适合做国君。
而这恰恰是郑庄公想要的结果。
郑庄公不断的拖延行动时间,其实就是在纵容京城大叔,一旦京城大叔的所作所为,让郑国朝野产生不安全感,那么郑国的民心自然倒向郑庄公。
多行不义必自毙,无非是这个意思。
4
时间来到郑庄公二十二年,郑国两派势力的决战,终于爆发了。
长达二十二年的时间,京城大叔开拓了势力范围、加固城池、积蓄粮草、修缮铠甲和兵器、训练精锐士兵,便发兵直奔新郑,准备一举夺取郑国国君之位,然后以申国和周平王做外援,开启自己的新时代。
武姜就在新郑,事先和京城大叔沟通联系,准备打开城门,迎接京城大叔进城。
而郑庄公提前得到京城大叔出兵、武姜做内应的消息,决定先发制人,命令公子吕统帅两百乘战车讨伐京城。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公子吕字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史料记载非常简单,但有两个值得注意的疑点——
“公闻其期。”
“京叛大叔段。”
公闻其期就是郑庄公知道京城大叔出兵的时间,那他是怎么知道的?极有可能,郑庄公在京城大叔和武姜的身边,安插了眼线,随时可以侦察到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得到有利于自己的确切情报。
京叛大叔段就是京城做为京城大叔经营多年的老根据地,战争刚爆发,便背叛了京城大叔,倒向郑庄公。这意味着,郑庄公已经拉拢到京城大叔的部下,早已瓦解了京城大叔的嫡系势力。
正因为如此,郑庄公才能一战攻破京城。
随后,京城大叔跑到新郑东南的鄢城,郑庄公穷追不舍,讨伐鄢城。京城大叔调头向北逃跑,渡过黄河投奔共国,郑庄公才止步于黄河,回到新郑。
可以说,郑伯克段于鄢不是郑国内战的过程,而是郑庄公苦心经营二十二年的结果。
一场外国势力染指郑国,引起的郑国两股政治势力的博弈斗争,就这么轻松愉快的结束了。
随着京城大叔的势力瓦解,武姜也失去权力基础,被郑庄公流放到新郑南部的城颍,并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彻底斩断武姜和申国、周平王的联系。
但郑庄公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武姜是郑庄公的母亲,即便武姜和郑庄公有矛盾,但郑庄公流放母亲便是不孝,在礼法规制之下,不孝是最大的罪过,于是在流放武姜之后,郑庄公便背上巨大的心理包袱。
那怎么办呢?
这个时候,颍考叔出场了。
《春秋左传》里写道:“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
颍谷在河南省登封市西南,颍考叔是颍谷的地方官员,听说郑庄公流放武姜,便跑到新郑,以奉献的名义见到郑庄公。郑庄公赏赐颍考叔食物,但颍考叔把肉放到一边,舍不得吃。
“闻之”,说明颍考叔已经了解事情的真相,知道郑庄公流放武姜的来龙去脉,那么他跑到新郑见郑庄公,一定有某些目的。
那是什么目的呢?
答案就是,颍考叔知道郑庄公不能朝令夕改,要维护自己的孝道,必然需要一些台阶,武姜要与郑庄公和好,也需要台阶。颍考叔跑到新郑,就是递台阶的。
换句话说,颍考叔是去搞政治投机的。
“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我独无。颍考叔曰:敢问何所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
郑庄公问颍考叔,为什么不吃肉啊?颍考叔说,我母亲只吃过我做的食物,还没吃过国君的食物,带回去给母亲吃。
这是颍考叔专门把谈话内容,引到“母亲”这个话题上面。
郑庄公瞬间明白了颍考叔的意思,立即顺着颍考叔递来的台阶走下去,说你有母亲,我却没有,哎。
听到郑庄公的话,颍考叔明白,自己递过去的台阶,郑庄公接住了,然后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郑庄公,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颍考叔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却装作不知道,其实就是要郑庄公亲口说出来。
因为在和郑庄公谈话的时候,颍考叔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便有窥探郑庄公隐私的嫌疑,话题就被聊死了。但要是郑庄公亲口说出来,便有求助颍考叔的意思,那么颍考叔便能顺着郑庄公递来的话茬,正大光明的往下说。
在职场上,这叫揣摩领导心意,在朋友聊天时,这叫引导话题活跃气氛。
郑庄公接过颍考叔的话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这次谈话就来到最高潮,颍考叔亮明自己的底牌,向郑庄公建议道——
挖一条能见到地下水的地道,你和武姜在地道里见面,既不违背誓言,又能和武姜直接对话,谁都挑不出毛病。
郑庄公想要的答案,从颍考叔的口中说出来,郑庄公就不是违背誓言的伪君子,而是虚心纳谏的明君。
于是,郑庄公愉快的接受了颍考叔的建议。
“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遂为母子如初。”
能见到地下水的地道挖成以后,郑庄公进入地道,说地道里相见其乐融融啊,武姜紧接着说了一句,地道外面相见,应该也很畅快吧。
郑庄公的话,是在表明母子的关系,同时也在试探武姜的心意,是不是对自己还有成见,对京城大叔还有留恋。
这是郑庄公给武姜递过去的台阶。
武姜只有两个儿子,她非常清楚,失去京城大叔以后,唯一的依仗便是郑庄公,为了晚年的生活,武姜只能放弃政治野心,选择原谅郑庄公。武姜的话,表明自己想在地道外和郑庄公相见,母子两人,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一起。
武姜接住郑庄公递过来的台阶,然后自己走下去,母子两人和好如初。
武姜向郑庄公认输,意味着申国和周平王在郑国的政治布局崩盘,外国干涉势力一败涂地,郑国坚持独立自主的势力大获全胜。
郑伯克段于鄢,至此告一段落。
5
如果只读《古文观止》的话,“郑伯克段于鄢”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如果读《春秋左传》,你就发现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公元前722年(鲁隐公元年、郑庄公二十二年),郑伯克段于鄢,公孙滑出奔卫,卫人为之伐郑,取廪延。郑人以王师、虢师伐卫南鄙。
郑庄公消灭京城大叔、与武姜和解的同年,京城大叔之子公孙滑跑到卫国,卫国以此为借口,攻取郑国的廪延,试图扶持公孙滑为郑国的傀儡国君,控制郑国。
于是郑庄公以周朝卿士的身份,调遣成周八师和虢国军队,讨伐卫国南部边疆。
公元前720年(鲁隐公三年、郑庄公二十四年),郑武公、庄公为平王卿士,王贰于虢,郑伯怨王。王曰:无之。故周郑交质,王子狐为质于郑,郑公子忽为质于周。四月,郑祭足(祭仲)帅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郑交恶。
冬,齐郑盟于石门。
因为武姜的关系,周平王把郑武公和郑庄公视为可以团结的人,便先后任命两人为卿士,全权负责周朝的军政事务。
现在郑庄公清洗了武姜一系的势力,意味着周平王在郑国没有势力延申了,便对郑庄公产生了不信任感,于是准备任命世代忠于周朝的虢公忌父为卿士,和郑庄公共同主政。
也就是说,周平王在郑国失去武姜之后,便在洛阳朝堂引入虢公忌父,和郑庄公互相制衡。
对于这样的局面,郑庄公非常不满意,说出一些抱怨的言语。但周平王无可奈何,为了不激怒郑庄公,便和郑国互相交换人质,史称为“周郑交质”。
郑国控制了王子狐,郑庄公依然不满意,于是在春天四月,郑国出兵收割了温国刚成熟的麦子,秋天又出兵收割了成周刚成熟的粟米。
温国是周朝的畿内封国,成周就是周朝都城洛阳,郑国一年之内两次出兵周朝京畿,威慑的意味非常明显,意思就是,你不要再干涉郑国内政,否则的话,郑国就要干涉周朝内政了。
郑庄公在坚持独立自主的同时,正式把郑国的势力范围开拓到周朝的王畿之内。
而为了对付周朝以及借周朝旗号图谋郑国的势力,郑庄公开始远交近攻,和远在山东的齐国结盟,借齐国的力量,拱卫郑国的东部边疆。
公元前719年(鲁隐公四年、郑庄公二十五年),翚帅师会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
宋、陈、蔡、卫都在郑国的东部,形成针对郑国的C型包围圈,而“翚”是鲁国大夫,这说明郑国东部的诸侯国结成盟友,围攻郑国。
刚刚独立自主的郑国,面临巨大的危机。
公元前718年(鲁隐公五年、郑庄公二十六年),曲沃庄伯以郑人、邢人伐翼。卫人以燕师伐郑,六月,郑以制人败燕师于北制。宋人取邾田,邾人告于郑曰:请君释憾于宋,敝邑为道。郑人以王师会之,伐宋,入其郛。
这年发生了三件事。
其一是晋国小宗曲沃,起兵讨伐晋国大宗翼城,而郑庄公站在曲沃一边,希望曲沃消灭翼城统领晋国以后,能成为郑国的强大外援。
其二是卫国指挥燕国(黄河以南的燕国)军队讨伐郑国,郑庄公指挥郑国军队,在虎牢关一带击败卫燕联军,挫败外敌入侵。
其三是宋国入侵邾国,邾国请郑国出兵伐宋,并愿意开放国境,让郑国军队从邾国绕到宋国背后,出其不意的发起战争,于是郑军一路打到宋国的都城外围。
可以说,这年是郑庄公的丰收年,不仅和晋国曲沃、邾国的关系逐渐升温,获得外交胜利,还击败卫、燕、宋等东部诸侯国,开拓了郑国的东部势力范围。
用东征西讨来评价郑庄公,丝毫不为过。
公元前707年(鲁桓公五年、郑庄公三十七年),王夺郑伯政,郑伯不朝。秋,王以诸侯伐郑,郑伯御之。
周平王之孙周桓王,正式罢免郑庄公的卿士职位,改用虢公林父和周公黑肩来处理周朝的军政事务。郑庄公大怒,便不到洛阳朝拜周桓王。周桓王更怒,你一介诸侯竟然不来朝拜天子,办你。
于是周桓王亲自统领王师,虢公林父统领蔡、卫军为右军,周公黑肩统领陈军为左军,浩浩荡荡的杀向郑国。
这是郑国挫败“东部反郑联盟”之后,遭遇的又一次反郑联盟。
郑庄公命公子忽统领右军、祭仲统领左军、自己亲自统领中军,布下鱼丽阵,和周桓王统领的反郑联军,在长葛大战一场。
结果蔡、卫、陈军大败而逃,郑军集中兵力包围周桓王,王师仍然战败,郑国大将祝聃一箭射中周桓王的肩膀。
周桓王威严扫地,反郑联盟瓦解。
经过这场战争,郑庄公才彻底扫荡了周朝势力,维护了郑国的独立自主,建立起小范围的霸权,《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正式收尾。
《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告诉我们,击败政敌夺取政权,可以用漫长的时间布局,阳谋和阴谋都可以轮番使用,但这都是国君的软实力。
夺取政权之后,如何守住政权并发扬光大,考验的可是国君的硬实力。
能不能守得住,直接影响到后人对国君的评价。
正因为郑庄公守住郑国,并成为周朝衰落后的第一个小霸主,后人才会对《郑伯克段于鄢》津津乐道。
如果郑庄公在“反郑联盟”中战败了,恐怕郑国只能成为历史长河中的小水珠,被后人遗忘,甚至成为身死国灭的反面教材。
逆取顺守,最关键的不是取,而是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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