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为什么会骂“越搞越不如”?
恰逢今年新学年即将开学之际,我回乡下老家去了一趟。我们那里是山区,出门离不了上山、下山。一天,我到一个小镇上去购物。上到一座山的半山腰,迎面急匆匆地走来一个人。走近一看,是隔壁垸的一个熟人。寒喧过后,我问他这么急着赶路,是要到哪里去。
我这一问,到把他的气给问上来了。他于是提高了嗓门说:“嗨,别提了,还不是去给孙子搬桌子、板凳去。”看到我有些不解的神情,他又说道:“我的孙子原来是在鞍子坳儿上小学,按规定从这学期开学起就要到黄土岭上四年级了。可是黄土岭小学没有桌、凳,要学生自带。我们家哪有这样合适的桌凳呢?村小学的伢们越来越少,桌凳有多的,也都是30多年前生产大队时做的旧桌凳,不过修一修还能用。这不,我跟村干部说了,向村小学借一套,以后再还给村的。”
我听了他的话很有些不解,就问:“怎么学生自带桌凳,难道学校里没有么?”
他说:“要是学校里有我们自己带什么呢?已经好多年了,都是学生自带桌凳。所以我说呀,共产党现在真是越搞越不如了。你看,我从前也是在黄土岭小学读书的。当时刚解放不久,要说国家困难,那时比现在该要困难多了吧?可是,那时不仅桌子、凳子都是学校给准备好了的,还做了一栋两层楼的新教室呢!学费不知比现在要低几多,与现在比较起来,真可以说是上学不要钱。现在到好,建国50多年了,学费高得出奇不说,还要学生自带桌凳。你说共产党是不是越搞越不如了?”
接着他又说:“你冒到那个学校去看一看,我是刚去看过的,真的不像话。教室是70年代人民公社那时候做的,青砖青瓦到也结实。可是,那门窗年久失修,现在全都是破破烂烂的,没有一间教室门窗的玻璃是完整的。各个教室里的桌凳,因为是学生自带的,真的是五花八门。教室的墙壁,我估计至少有十年没有粉刷,黑黝黝的。头顶上连块天花板也没有,四周的屋檐也没有封严,伢儿们坐在里面上课,夏天炕死人,冬天冻得哭,脚手都冻肿得像小馒头。过去我们垸里年年都有孩子进那儿上学,都说学校条件如何如何的差,我并没有在意。现在临到我家的伢儿读书了,我亲眼看了才有体会。”
我说:“把桌凳从鞍子坳小学搬到黄土岑小学,要翻好几座山呢。你给孙子搬桌、凳,那你的儿子呢?他们为什么不去搬呀?”听了这话他又是气,说:“别提儿子了。儿子到有三个,可是三个儿子都到外地打工去了,把伢儿都丢给我们老的管。年年外出打工,钱到没有挣到什么钱,把我们两个老货到是磨死了。”说着,他就急匆匆地往山下走去,边走口里边叨唠:“不是我说,共产党真的是越搞越不如。”
这之后的一天,我与一位村干部谈起这件事。他说:“平心而论,要笼统地说越搞越不如,是有些冤枉的。有些方面,近年来还是有变化的。比如,前几年国家进行农网改造,把电通到了每个自然村;实行城市与农村同网同价,电价比过去低多了,因而电灯现在是基本上普及了。电视机各个自然村现在也差不多都有了。这都是进步嘛。又比如说,近年来减轻农民负担,虽然减负数额有限,对从根本上改变农民的贫困状况作用不大,但毕竟负担减轻了嘛。还有,虽然外出打工的人多,能赚到钱的很少,但也还是有少数人赚了点钱,因而做起了比土砖房漂亮得多的白砖二层新楼房,有的还安装了电话。等等,这些不都是进步么?”
我问:“那有没有不如的地方呢?”
他说:“要是上边来人向我们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们绝对要说现在与改革开放之前相比,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你虽然住在城里,却并不代表‘上边’,所以我可以跟你说点实话。其实,我不说你自己看一看,也是看得出来的。可以说,近30年来,从总体上来说,我们这里的确变化不大。”
他的话使我感到有些诧异,说:“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
他说:“要说具体,可就多了。先说走汽车的路吧。我记得很清楚,58年把汽车路修到了黄土岭(小公社),70年前后把汽车路修到了各大队队部所在地。后来几年又逐步地把路修到了大多数生产小队。当时,路修起来后是有人管的,因而一直比较好走。集体解散之后,这路就再也没有人管了。历经近30年的车压雨冲和各种个人行为的乱开滥挖,现在的路真的是不好走。机动车在上边走,农民们形容说是车子在跳舞;农民们在上边走也形容说是在跳沟。这样的路,走一回人们就骂一回。”
他接着说:“再比如说水库。当年为了保证农业丰收,该费了多大的劲修起了一批大大小小的水库哇。可是,自从集体解散之后这么多年,水库就再也没有人过问了。现在,大多数水库成了病险水库,当年修的渠道也都破损了,早就不能通水了。有些水库,承包给私人养鱼,一包10年、20年。满水库的水不好养鱼,承包人把水放掉当大塘使,结果坝都被雨水冲坏了。农民,特别是上了岁数、当年参加过修水库的农民们看了别提有多心疼。”
我说:“你以上所说的这些都属于硬件方面。软件方面呢?也有不如的吗?”
他说:“软件方面就更多了。比如你刚才说到的农村教育,的确大不如前。学费高,教学条件极差,老师因为待遇低,经常工资都不能按时领到,因而也没有从前负责了。而且,稍微有点教学能力的教师,都想方设法地调走了,剩下的就是些学历低的、教学水平比较差的、实在走不了的教师。依靠这样的教师队伍,教育的质量是可想而知的。又比如医疗方面,更是大不如前。不说别的,就说黄土岭医院吧,过去叫卫生院,改革后升格为医院。名称是升格了,条件却大大地降低了。整整30年,没有增添一样医疗器械、设备,就连桌椅板凳都是30年前的,都是破破烂烂的。如若不信,你哪天亲自到医院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我说:“这两个方面的问题不仅仅是黄土岭有,它带有全国性。其他的呢?”
他说:“其他方面,群众反映大的是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社会风气大不如从前。现在农村的抹牌、赌博、封建迷信成风,偷盗等现象也时有发生。二是文化生活太少。过去大集体那会儿,至少每个季度有一场电影看。集体解散以后,农民们再也没有看上一场电影。至于戏剧、文艺节目,自从把当年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解散以后,整整30年了,我们这儿的农民们就也没有看过这些东西了。少数近年买了电视的家庭还可以看看电视,大多数没有电视机的家庭不打牌又干什么呢?封建迷信也乘虚而入,现在真的很盛行。就说唱道士戏的吧,他们一年到头有人请,经常忙不过来,一场道士戏几百快钱,现在道士们的日子过得都很宽裕。还有地仙,算命的,看相的,扑卦的,经常是打成了龙儿。还有附近几个小庙,过去曾经都拆了,近年也由一些人凑钱重建起来了,香火都很旺盛。现在农村的事真的很难说,你说农民们富吧,上学、看病的钱都没有,日子也过得很艰难;你说穷吧,做这些事的钱又都很舍得。现在强调自由,对于这些事,干部们也不敢管,有的干部本身就在那里带头搞封建迷信。三是干部的作风差。现在我们这里的农村干部中普遍有三个癖好:一是钓鱼,二是抹牌,三是信佛。至少是县、乡这两级干部,很多人都有这些爱好。有的是三占一、二,有的则是样样全。农民们编顺口溜说:‘找干部,不用忙,不在牌桌边,肯定在鱼塘。’”
我问:“据你看来,现在农民们最盼望的是什么呢?”
他不假思索地说:“那还用说,农民们最盼望的当然是脱贫致富了。尤其是盼望不用外出打工,在自己家门口就能解决致富问题。的确,像现在这样年复一年,青壮年男女大多数人都外出打工了,家中只丢下老的和小的,带来的问题实在是不少。比如,它割断和肢解了千百万个家庭的亲情不说,还使得村里的两委会建设,精神文明建设,民主法制建设,等等都无法有效进行。你想,最主要的人是青壮年,可是,他们却长年不在家乡,这些建设如何搞?所以,我们这些乡村干部现在也感到开展各项工作都很难。”
我说:“看来的确如此。”
他说:“怎么‘看来如此’,本来就是如此嘛!”
这位干部最后总结似的说:“我家买了台电视机,我经常注意看新闻。据我看,解散农村集体经济组织近30年来,国家的发展情况大致是,沿海地区变化大,内地变化小;城市变化大,农村变化小;大城市周边、交通干线和风景区周围农村也许变化大些,像我们这样普普通通的农村变化很小,有些方面的确还不如大集体的那个时候呢。所以,也难怪有的农民骂娘。听到农民们骂共产党的娘,我们心里也不是滋味,因为我也是共产党员啊。但是现实状况就摆在那里,心里不是滋味又有什么办法呢?像你那天碰到的那个人,他都已经70岁了,按说是应该享受儿孙福的了。可是,几个儿子都到外地打工去了,一应家务都落在了他们两个老的身上,他心里能不烦?烦起来时骂两句你又能把他怎么样呢?说句公道话,中国的老百姓真算是天好的。面对这样的现实情况,作为我们农村的基层干部,不能激化矛盾,因此只能由着他们了。”
我从乡下回来后不久,常常想起那位农民和干部说的话。的确,自从强行解散人民公社、实行分田单干以来,确实把中国的广大农民搞苦了。虽然这期间,中央多次讨论过“三农”问题,但是,由于“三农”问题积重难返,因而变化不大,农民们因此一次又一次地深感失望。值得欣慰的是,党的十七届三中全会作出了关于农村问题的决议。这给亿万农民又一次带来了希望。但愿这一次不会再使农民们失望。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也是让农民们失望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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