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殇——沱江大桥垮塌,一个巨大而精妙的隐喻
一
公元2007年8月13日,湖南省凤凰县沱江大江桥塌了。
有人震惊,有人麻木,见怪不怪。比如我就很麻木。这些年,神经被锻炼得比较坚强了——坚强的表现,就是麻木。不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至少也做到了恶闻充于耳而泰然自若。假酒假药假奶粉假种子假化肥,毒鱼毒肉毒蛋毒大米,黑工厂黑煤矿黑砖窑黑社会……假、毒、黑、恶等浸泡着我的肉体和神经,反而锻炼得身心能够百毒不侵似的。如果注定要在假、毒、黑、恶等药水之中浸泡,就像脏河中的鱼类别无选择,那就安心地浸泡吧。有人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只能用它翻白眼。
我坚强地告诉自己:沱江大桥塌了,只不过我们这个伟大的太平盛世中一个泡沫破碎了。只不过一个泡沫而已。只是见怪不怪中,也闪过一丝儿疑惑:莫非与时俱进到现在,这数千万元人民币砸下去修建的大桥,也能像小孩子玩积木似的,给鼓捣成假的了?
二
短短的十秒钟,足以把一个历时四年、花了数千万人民币的巨大泡沫吹破,只是这个泡沫的破碎,同时陪葬了数十条人命和数不清的血泪,无声的冤魂,伤者的呻吟,亲人的泣血……
但这件事目前与我无关。我离事发地点非常远,没有直接关系人涉及其中。死伤者都是跟我八杆子打不着的陌生人。我完全可以像某些智者精英,冷静而理智地发表议论:这是前进道路上遇到的问题,发展中遇到的问题要靠进一步发展来解决,只不过是局部、个别的现象,不能夸大,不能上纲上线,不能否定改革开放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不能抹黑改革开放政策,要坚定不移地深化改革,要警惕有人别有用心攻击改革开放路线……你看看,政府不是已经高度重视了吗,对死难和遇险人员不惜一切代价搜救,对遇难遇险者家属进行了安抚,善后工作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由此可见,党和政府对人民群众是高度负责的,希望大家就事论事,顶多不过是人性、政府监管、法律层面的事情,不要乱打板子。
三
但是,这些话从我心里冒出来的时候,我是一阵阵地反胃,恶心得很。我知道,自欺欺人,连我自己也骗不过去。
我还是想问:是不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好呢,还是发生了这种事情以后处理得非常令人满意好呢?是根本不会发生亡羊好呢?还是亡了羊以后再补牢好呢?
这时候我心里另一个声音跳出来:(矿难、黑砖窑、黑工厂、豆腐渣工程……)这种事总是难免的嘛。代价和阵痛总是要有的嘛。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嘛。
我发现,这个问题不能多想,再想可能会有导致人格分裂的危险。因为这时我心里另一个愤懑的声音正难以抑制地爆发出来:哼!在“万恶”的计划经济时代,这种事情会发生吗?
四
在公利主导的时代,任何建设都是实打实的,没有必要制造泡沫,因为除了害人害己,毫无便宜可图。所以,那个时代的桥梁、大堤、房子、水坝……都是安全的,除非天灾,源自人祸的灾难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在私利主导的时代,制造泡沫可以肥私,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说,泡沫的大小和私利的收益是成正比的。那么,何不多制造泡沫——而一般而言,泡沫立即破灭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沱江大桥这个泡沫在呈现给世人之前就立即破灭,实在是个特例,可以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这也说明这个泡沫吹得实在太大了,用力过猛,一不小心就给吹破了,谋利者肯定做梦也想不到。
监管万能论者、法律万能论者,这时又连忙祭出“监督”呀“法律”呀,责任一定又是“制度不健全”这种老生常谈。
在人人都急功近利、幻想着一夜暴富、而且心存侥幸的浮躁心态下,在整个社会都处在唯利是图的价值体系下,“健全制度”只是一种奢望,一种自欺欺人和自我安慰。制度从来就斗不过私欲。操作系统出问题了,补丁打得再多,仍然要出问题。
像这种重大建设项目,为什么不能继续沿用计划经济时代的做法,完全由国家投资建设,除了国家利益、全民利益,不留给任何私人一点“利”的空间?为什么要把这种重大的事关国计民生的大项目非要搞“市场化”?为什么要让蛀虫们为了夺“利”而层层转包,弄出一个又一个豆腐渣工程?以前的工程建设兵团到哪里去了?
五
以“公利”为主导建成的桥,坚固耐用,有那个时代留下的一座座桥梁为证;以“利润”为主导建成的桥,如同泡沫,也有这个时代已经破碎的泡沫为证。
计划经济难道真的是一无是处?市场经济难道真的是无所不能?在种种事实面前,某些人当真是睁眼瞎?拜市场教们所带来的罪恶难道还少吗?
豆腐渣工程,是这个时代之耻,是一切向钱看、一切市场化和腐败分子共同造就的结果,是资本主义和封建残余结出的怪胎,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社会主义。
六
桥是路,是路的特殊形式,是过河的路。
靠啥过河?智者说,摸着石头过河。那么被水淹着了怎么办?是向别的方向再摸一摸呢,还是硬着头皮往“深水区”闯?
七
在沱江架起桥梁过河,桥塌了。宣告此路不通。
即便桥暂时不塌,不多久仍然会塌的。暂时的通,不是永久的通,所以仍然是此路不通。是早塌死人多,还是以后塌死人多,不知道。但走这条路,总是要死人的。
八
桥塌了,是因为人心先塌了。塌的不仅是桥,失去的不仅是生命。
桥断了,是因为历史断了。社会主义的脊梁,遭遇市场经济的“利”斧。社会主义的筋骨,是坚固的钢筋水泥石头。市场经济的血肉,是一堆松散的泥沙。
当一个人光有血肉没有筋骨,那是一种什么状态?那是一付皮囊看起来很美,触之即破,一摊脓血。
钢筋铁骨,经不住蛀虫的利齿。脚手架支撑的繁荣,瞬间即逝,变为一堆埋葬生命的废墟。
九
从綦江彩虹桥,到九江大桥,再到沱江大桥。凡围着“利”转而建成的大桥,下面都可能埋有一颗不定时的大当量的炸弹。因为建设者——不,牟利者,只须考虑金钱,工程质量和他人生命安全,哪里比得上钱的分量?他们要的就是豆腐渣,没有豆腐渣,哪来的巨额利润?
桥,这种特殊的路。我们每天走在上面,谁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塌陷?我们是时刻走在陷阱的边缘,我们时刻准备着:沉沦,毁灭,死亡。
其实不仅是桥,我们还有豆腐渣砌成的房子。其实,坟墓离我们很近,毒药也随时能端上餐桌,或快速地或相对缓慢毁灭我们的生命。
当一个社会被引导向唯利是图,那么,也便是走向了自我毁灭的不归路。
十
看看动听的口号吧。“阳光工程”,“廉洁工程”,“修好一条路,锻炼一支队伍,树立一种精神”,“精细化管理”,“着力抓好工程质量、安全、进度、成本、廉正管理”,“高标准、严要求”,“争创全线优良工程”,“为五十年周年州庆献上一份厚礼”……说它是做婊子立牌坊,只怕玷污了“婊子”二字。
它,让我们见识了在利润主导下的管理和监管,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一
有人问:大桥坍塌,还会有下一座吗?我不知道。因为接下去要坍塌的是不是大桥,是不能确定的。但总要坍塌个什么东西的,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因为商人追逐利润、官吏追求政绩,已经到处埋下了不定时大当量的炸弹,什么时候爆炸难以预测,但总是要爆炸的。
这个问题,换个角度提问就是这样:今天草长出来了,明天草还会长吗?
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呢?我说:草当然还会长。今天长出的是狗尾巴草,明天长出的是可能是臭铜钿草。只要土壤还在,这些草籽能不发芽吗?
你也许会说:那么把土壤铲除了。说得倒是轻巧,但你知道什么叫做“不可逆转”吗?
十二
本想说:桥殇。想了想,还不如说:路殇。
因为,桥也是路。
该走什么样的路?老人家早就告诫过,切勿走邪路,那是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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