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防危机爆发与传染——评越共中央总书记农德孟访华
梅新育
摩根士丹利5月28日发布报告称越南可能爆发“1997式”货币危机,越南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农德孟5月30日便访问中国。种种迹象表明,这很可能是一次紧急决定的访问,因为无论是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网站的“来出访预报”栏目还是外交部网站的“外交动态—外事日程”栏目对此均无预报,这些使得人们不得不将此次访问与越南经济面临的危急局势联系起来,尽管6月1日公布的《中越联合声明》并未明确提及这一点。
确实,“经常项目持续逆差+低外汇储备+资本项目自由化+金融服务市场开放”的组合通常以货币危机告终,这种植根于经常项目持续逆差的危机通常以资本流动逆转而触发,资本流动逆转的直接导火索往往又是资产市场、尤其是股市崩盘,因为资产市场从来就是人类充分表演其理智与贪婪之争的最佳舞台之一,股市尤佳。自从证券市场问世以来,贪婪推动股市跃上惊人的高度,然后难乎为继而发生价格雪崩,这样的好戏已经演出过无数次;倘若跨国资本流动也掺和进来,这场戏就更加精彩了,因为他们参与的结果往往是经济更为人看好的发展中国家/地区反而更容易成为大规模危机的起爆点。为什么?正因为其经济增长为人所看好,所以大量国际游资争先恐后涌入其资产市场,推动其货币升值、资产升值预期“自我实现”。然而,也正因为其经济增长较快,所以通常进口增长远远快于出口增长,导致经常项目收支恶化,需要依靠资本内流来弥补;而为了维持资本内流,东道国货币当局往往又要借助维持本币高汇率、推进资本项目自由化和金融市场开放等措施来吸引资本。当资产市场锦上添花、烈火烹油的“繁荣”达到难乎为继的高度之时,当该东道国资产再也无法给予投资者/投机者所期望的高收益率时,越来越多的人将恍然惊觉,抽身脱逃,而东道国货币当局此前为吸引资本内流而采取的资本项目自由化等措施又给国际游资抽逃创造了莫大的便利,几乎发生在一夜之间的资本流动逆转将使得看空者的货币贬值、资产贬值预期“自我实现”。
本来,倘若仅仅看经济增长业绩,菲律宾似乎更有理由成为危机候补国;但正是良好的经济增长预期使得越南及其资本市场吸引了更多的游资,以至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07年3月初就向越南发出了股市风险的警告,并挂上了越南国家证券委员会(State Securities Commission)的网站。2006年,越南股市跻身全球最火爆市场行列,主要股指涨幅达145%,2007年头两个月又上涨51%,推动越南股市总市值从2006年初的不足10亿美元猛增到150亿美元。2007年2月其它国家股市波动剧烈,越南股市则增势不减,一周之内增长5.9%;2007年全年越南股市涨幅继续位居世界前列。
然而,正如基金组织去年3月指出的那样,2007年1月底,越南20家最大上市公司市盈率已达73倍,远高于市场正常标准,约为普通新兴市场估值水平的六倍。特别是越南商业银行将大量资金借贷给本国投资者炒股,如果股市逆转,这些投资者可能难以偿还贷款;而对冲基金和其他投机机构等大量海外资金涌入越南股市,推动了越南股市的暴涨,也加大了越南实施货币政策的难度。现在,泡沫终于进入破裂阶段了,越南股市指数业已腰斩,高通胀压力更使越南经济管理部门陷入两难:为了遏制高通胀(越南官方公布的5月份通胀数据高达25.2%)和避免货币贬值,需要加息,越南央行事实上也已经大幅提升基准利率至12%;但如此高利率又必然导致资产市场暴跌。尽管胡志明市证券交易所宣布由于“技术原因”从5月27日起休市三天,但30日恢复交易后,抛售风潮压制越南股指继续下跌,跌幅为1.52%。
越南的风险不仅在于经济基本面数据,更在于掌握话语权的西方投资者、大牌金融机构们已经开始唱空,摩根士丹利报道在前,继之以越美商会主席迈克尔·皮斯(Michael Pease)声称越南对投资者已经丧失吸引力的言论(英国《金融时报》网站,2008年6月1日);……无论所有这些是早有预谋的策划还是不谋而合,问题的关键是这些言论很可能形成“自我实现”的危机风潮。
越南虽然经济规模远远小于我国,但我们不能对其危机状态熟视无睹,这一方面是因为其它发展中国家也存在类似越南的问题,特别是建国以来仅有两年经常项目顺差、资本项目和金融市场开放度却比中国高得多的印度;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国家一旦爆发危机,又将通过这样那样的渠道传染我国。特别是我国近来加快人民币升值的声浪趋向高涨,在周边国家货币危机风险日增的情况下,假如我们果真大幅度提升人民币汇率,结果就很可能是给投机者创造套现出逃的机会,我们自己也将陷身危机。既然如此,我们一方面不可贸然采取自投罗网的政策,另一方面必须密切注视邻国的动荡发展,并做好准备,在必要时出手救援。
面对越南危机,中国当如何作为?
2008-06-08 来源: 南方都市报
越南的市场动荡仍在继续深化,股市和胡志明市楼市价格腰斩,居民纷纷抢购美元、人民币和黄金,进口受到限制……风声鹤唳之下,甚至中国A股市场也在近日下跌。面对此情此景,中国该当何为?
我们首要的一点是务必从思想上对越南陷入货币危机、乃至全面金融危机的风险给予足够重视。不错,越南资本项目没有完全开放,从而给抵御货币危机提供了一堵防火墙;而且越南去年、今年前5个月外商直接投资高流入,去年全年吸引外商直接投资203亿美元,今年前5个月仍然维持了较高的外商直接投资流入,外商直接投资流入同比翻了一番还多,达到了147亿美元,因此一些分析者视之为弥补急剧上升的经常项目收支逆差的救星,但这些是不那么靠得住的。不仅经常项目下有种种途径可供资本外逃者伪装利用,而且越南决策者的意志也会在冲击之下动摇。至于外商直接投资,在市场动荡的冲击之下,他们很多会裹足不前:如果是面向越南国内市场销售,那么越南急剧恶化的市场动荡正导致其内需萎缩;如果是面向出口,那么他们面对的是增长乏力,甚至已经有绝对萎缩之势的外需;如果是为了躲避中国显著上升的生产成本而转入越南,那么越南的高通胀已经严重削弱了其一度拥有的低成本优势;而且,从一个货币仍在升值的母国转入一个有很大货币贬值风险的东道国,将导致外商投资者以其本币计价的资产缩水,外商不能不顾及此项风险而推迟流入。
是的,越南不过是个经济小国,2007年GDP按现价折算仅700.22亿美元(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经济展望数据库》2008年4月号),我国对其出口119.01亿美元,仅占我国2007年出口总额的0.98%,从而决定了越南一旦真的爆发货币危机,通过贸易联系途径的危机传染效应并不大,但问题是发达国家的政策调整和所谓“唤醒效应”(Wake-up Effect)必定使这场酝酿中的危机传染力远远超过越南经济的分量。实际上,这种“唤醒效应”在中国资本市场上已有体现,近日中国股市的下跌至少就有一部分可以归咎于越南危机给国内外投资者带来的恐慌。
在承认风险的前提下,我们需要从三个方面着手。首先是在决定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措施的时候充分考虑到市场反转的风险。不错,我们的经常项目和资本项目仍然是双顺差,且绝对规模惊人,热钱仍在继续流入,有鉴于此,要求人民币加快升值甚至一步大幅度升值的呼声高涨。然而,我此前早已提出,人民币汇率逆转的压力正在快速积累,越南危机及其传染风险、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宣布结束降息周期并支持美元又正在急剧加大这一压力,资本流动逆转、进而导致人民币汇率逆转可能引爆;在此情况下,我们贸然一次大幅度提高人民币汇率,无异于给游资创造一个洗劫中国套现然后出逃的机会,我们不能犯这样的错误。
与此同时,在外部经济环境严峻、人民币汇率升值压力日益显著的背景下,回调去年、乃至近几年以来实施的“减顺差”政策的呼声有上扬之势;不久前纺织部门提交纺织品出口退税回调方案,引起了广泛关注。然而,中国贸易政策调整的重心不应该是恢复原来的出口激励政策,而应该是为产业提升创造更好环境,在越南危机和人民币汇率可能逆转的环境里,回调出口激励措施的时机、方式和力度都需要继续思考。
其次,为了避免危机殃及我国,御危机于国门之外,我们需要做好救援的准备,至于救援的时机、方式和条件可以另作讨论。在这里,我们需要额外注意支持已经赴越投资且以越南国内为目标销售市场的中国企业,支持他们度过这场冲击,因为这场冲击过后,幸存者在越南市场的地位将大幅度提升,困难之际不急于撤出的外企在越南社会的形象也会大幅度提升。
再次,任何危机也同时有契机的一面,我们必须奉行更加积极的思维方式,充分利用这场危机及其蔓延给我国在政治、经济方面带来的契机,而不是仅仅消极地着眼于抵御防范危机蔓延。危机和动荡从来就是大国兴起的契机,因为只有在危机和动荡之中,大国抗风险能力强的优势才能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和发挥。假如没有1997—1998年金融危机,中国经济就不会这么快在亚洲脱颖而出;只要我们举措得宜,这场正在酝酿中的危机将在此发挥推进中国兴起的效力。
□梅新育 国家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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