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流经济学家,我向你们的良知呼唤
库爽生
尽管有个别经济学家公开宣称“知识分子不是良知分子”,但是,我还是坚持认为,那只是个例,而你们——我们可敬的作为主流的自由派经济学家“精英”们,还是良知未泯。因此,我以一介下岗失业职工的身份,向你们深情地、急切地呼唤,呼唤你们那蕴藏在内心深处的良知。
你们是主流,自然也是上流。而我在社会最底层,是劳苦大众的一员;你们是强势群体,而我是当今社会弱势群体之一员,为你们所不齿。理智告诉我,底层的声音怎么可能穿越重重阻隔,触及你们的耳膜?底层的声音自然是无效的虫鸣。
但是,我相信歌德的那一句话:“理论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树长青。”此时此刻,我不是下岗失业职工,而是“生活之树”。我以“生活之树”的身份,向你们的国企私有化“灰色理论”叫板。因为,作为一个在一家大型国企度过了人生黄金岁月的人,作为一个眼睁睁看到国企从兴到衰全过程的人,作为一个曾长期以厂为家、以厂为荣的人,对于国企私有化改制,应该是有发言权的。只是,在这里,我不可能展开来讲。
看到大批国企齐刷刷倒下去,看到大批国企职工浩浩荡荡沦为失业者,每一个有良心的国人,都会为之战栗,为之寒心,为之流泪,为之心碎……即使是那些不得已被私有化浪潮裹挟着,忙着拆卸国企招牌的人,私下里也是仰天长叹,“潇潇雨歇”。唯独你们,大名鼎鼎的主流“精英”们,却仍然在声嘶力竭地为国企私有化改制评功摆好,高唱赞歌。对于大字不识几箩筐的老百姓,都能够非常清晰、非常果断地指出国企私有化改制的重大失误,你们会不懂吗?
起步于1980年代初期的国企改革,大致经历了放权让利、利改税、承包经营、推行股份制和卖光送光的私有化运动等几个阶段。初始的改革,出发点是搞活国企。为国企松绑、放权让利、承包经营、推行厂长负责制等等,旨在搞活国有大中型企业,以便使其自主经营、自负盈亏,成为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竞争主体。这些“摸石头过河”的探索,是有益的。但是,由于引入你们的“馊主意”,有一项改革措施,即“拨改贷”,为国企经营困境埋下了伏笔。由于“拨改贷”,国家对企业不再投资,不再拨款,而是改由企业向银行借贷。这一项改革措施,不大引人关注,但却是击倒国企的锋利的“杀手锏”。
“主流”们,你们应该十分清楚吧?当时的国企,国家是唯一的股东。实施“拨改贷”的政策措施,意味着唯一的股东不再投资,而是贷款给自己的企业,自己的左手向自己的右手贷款。——当时银行还没有成为商业银行。国家一方面享受国企的经营回报,一方面享受坐收贷款利息的回报。同时,企业的生产设备等资产是企业贷款建成的,贷款本金和利息要企业负责偿还,而资产却属于国有资产。在这项政策措施实施后,由于利滚利,即使今后不再贷款,企业金融债务的雪球也会越滚越大。这就注定一大批国企将被沉重的债务压垮。
我可以信手从身边拈来几个案例。1987年5月成立的宜昌化纤厂,是“七五”期间宜昌市30个重点工程项目之一,经湖北省计委批准立项。该厂筹建之初,即遇国家“拨改贷”政策出台,原计划由政府投入的资本金,改为贷款性质的宜昌市财政周转金,因而实际上国家没有投入资本金。即,该厂一出生就是资不抵债,面临破产。实际上该厂管理水平较高,曾连续几年人均积累居全市工业企业首位,劳动生产率居全国同行业第一。但是,面对激烈竞争的市场风险,过高的负债率使银行望而却步,不敢给它融资。等待它的,就是流动资金完全枯竭,只得靠对外出租资产以维持生存。
1980年代建成的湖北毛涤纶厂也是全靠贷款建成。该厂是湖北省首家拥有以从日本引进的新型喷水织机和全流程松式染整设备的中型织染企业,当年曾经是宜昌市窗口企业,即向来宜视察、考察的国家领导人和其他重要客人展示工业成就的一个窗口。但是,由于债务负担沉重,融资困难,在市场疲软的时候,该厂生产经营陷入严重困境,于1999年11月破产。
宜昌市柠檬酸厂是1988年由湖北省计委立项,国家经贸部将其列入奥地利政府第三批贷款项目备选单。1993年建成后,企业仅仅进行了试生产,尚未启动全部装置,就主要由于融资困难,资金枯竭,资产负债率达111%,停产关门成了唯一选择。
除了这些生不逢时的企业,一些投入巨资进行技改的老企业,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原本是政府计委批准投资立项的技改,改由企业贷款,企业立马增加了不堪承受的债务大山,少有不被压趴下的。1990年代,在国有企业流行两句话“企业不搞技改是等死,搞技改是找死”。一家工业企业,为了增强市场竞争力,技术装备必须不断更新,否则必遭淘汰。但是,国企处于两难境地。国家不投资,企业一旦投入巨额贷款进行技改,就意味着猛增债务负担,利润会完全被利息所吞噬,从而造成亏损;猛增的资产负债率,会使银行望而生畏,不敢向国企贷款。到1990年代末期,国企的银行融资通道就完全被堵死,国企没有了喘息之机。
企业被切断融资通道,一旦遇到市场疲软,经营面临的险境是极其可怕的。今年一大批私企因为资金链断裂而关门,就用事实给了所有制论者、产权论者一记响亮的耳光。流动资金是企业的血液,经营过程中资金链断裂,它不会管你是什么所有制企业,都将是致命的“再生障碍性贫血”。而你们——“主流”们对于国企总是从所有制身上找原因,而对于民企则是另下诊断书。
最近关于“国资委启动央企分批注资,国航可能获百亿元”的消息已被证实。一位国有航空公司人士解释说:由于三大航成立时,注册资本金较低,不得不增加银行贷款,导致企业资产负债率高,财务费用不断增高,如果仅靠经营来积累利润,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资料表明,目前三大国有航空公司中,国航的资产负债率60%多,东航资产负债率89%以上,南航资产负债率83%。“如果国家不出手,明年东航资产负债率可能达到100%,也就是说将没有资本金(净资产)了。”其实,所谓注资,即注入资金,应该称之为追加投资。国有企业,国家是唯一的股东;国有控股企业,国家是最大的股东。在企业经营困难,资金短缺,资产负债率畸高的时候,理应追加投资。如果按照你们“主流”的观点,政企绝对分开,股东坐视不管,企业必将衰落以至于破产。
请你们注意,这些航空公司,是国家投资建设、在行业处于垄断地位的央企,实力雄厚,财大气粗,当资产负债率高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都难以持续经营下去,何况当初大量的中小型国企,新建企业国家不拿一分钱的资本金,老企业的技术改造完全靠企业自筹,资产负债率动辄超过100%,如何能够经营下去?如果国家也能像今天挽救央企的思路一样,其实不需要“注资”,只要进行“债转股”就可以扭转几乎大部分国企的颓势。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拨改贷”政策的出台,除了资源枯竭型矿山企业(如煤炭开采完毕的煤矿)和产品完全失去市场需求(如很多手表厂)的企业,一般不会困难到无法生存,以至于破产。
我身边也有两家发展势头非常喜人的国有控股企业——上市公司安琪酵母和湖北宜化。这两家企业,一家是从20年前从一个研发酵母的小科研所发展起来的,如今已经成为亚洲规模最大的酵母及酵母衍生物生物制品企业,去年产销已过十亿,利润总额过一亿三千多万元。湖北宜化是从一家街办小厂发展起来的,去年总资产230亿元,销售收入168亿元。这两家企业被称为“安琪奇迹”和“宜化神话”。在众多国企陷入困境的形势下,“奇迹”和“神话”为什么会出现?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它们融资通道畅通,证券市场的资金可以源源不断地给予“输血”。
“主流”们,你们还要看到,国企与民企不同的是,还承担着办社会的沉重负担:学校、医院、派出所等等社会机构,大型企业基本都有。同时,为了解决待业青年的工作问题,国企在并不缺员的情况下,也要接受政府的招工计划,形成了冗员负担。这都是国企为社会分忧,为社会和谐做出的贡献。
国企改革进展到1990年代中期以后,面对国企因债务负担、企业办社会负担和冗员负担极其沉重,而市场竞争异常激烈、企业融资通道被完全切断,国企普遍存在资金紧张、市场疲软等困难,陷入严重困境。面对现实,各级政府如果按照国企改革初期提出的“搞活国有大中型企业”的出发点和立足点,有针对性地为国企解困,国企是完全可以重现生机、度过难关、再创辉煌的。比如对于为增强发展后劲而进行技改形成先进技术装备,投入的巨额资金,国家统一进行债转股;比如为企业分离办社会职能,切实减轻与生产经营没有直接关系的负担;比如通过可行的途径以“人性化”地分流冗员;等等。
但是, “主流”们,这个时期,由你们倡导并力推的国企改革的出发点,已经从“搞活”变成了“搞死”。你们不是对症下药,而是为国企改制开出了致命的药方:“改革进入深水区,改到深处是产权。”从而启动了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按钮,向产权进军,向公有制开火。你们不由分说,一致认为国企的根本问题,在于产权不清晰,所有者虚置,企业没有人对国有资产真正负责。也就是所谓经营机制僵化。你们认为,只有国退民进,让国有企业从一切竞争性领域退出,才能从不跟根本上解决问题。于是,你们为下一步的全国性“卖光送光”国企作了理论铺垫,奠定了理论基础。
我承认,计划经济时期建成的国企,在市场竞争环境下,弊端是明显的。但是其弊端“罪不至死”,完全可以通过内部改革调整来逐步解决。比如在国企实行的全员劳动合同制、全员竞争上岗制和公开竞聘择优录用制等,都是有效的。“主流”们所说的机制僵化,说白了就是指国企管理层不负责、积极性不高、动力不足,但是利益激励机制不也是可以建立吗?我上文所说的安琪酵母和湖北宜化,其董事长、总经理当然是非常优秀的经营人才,但也并不是从国外引进的什么MBA(工商管理硕士),其原始学历一是大专,一是本科。他们的年薪就是与其经营业绩紧密关联的。这样的一些非常肤浅的道理,你们就是视而不见,说到国企就极力妖魔化,总是在产权上做文章,在私有化上做文章。
你们把适应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一套企业制度也生搬硬套到中国的国有企业,建立了所谓法人治理结构,原来的企业党委被凉在一边,更不用说工会是聋子的耳朵了。国企原领导体制有三句话:充分发挥党委的政治核心作用,坚持厂长经理负责制和全心全意依靠工人阶级。这个领导体制是经过实践检验的。但是被你们彻底抛弃,结果,法人治理结构使很多企业形成了董事长、总经理和党委书记一人兼,一把手一个人说了算的实际局面。
更要命的是,你们反复强调“政企分开”。刚开始,我以为你们的“政企分开”是政府和企业的职责分开,这当然是对的。我还以为你们的思想滞后,因为政企职责其实早就分开了,早在1980年代中期以前,政府就不再干预国企的具体微观的经营活动,企业的生产、管理、物资供应、市场营销以及投入不是很大的技改等等,都由企业自主。
但是,后来我读到了《经济日报》用很大篇幅刊登的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的刘吉的署名长篇论文:《政企分开政企分开政企分开》,方知你们所说的“政企分开”,不是指职责分开,而是要国有企业和政府完全彻底分家。国家的企业,政府行使出资人责任,进行监督和战略指导,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你们极力主张政府完全撒手不管。结果,一些国企出现了“内部人控制”现象,电影《生死抉择》中的故事,在部分国企演绎。政府明知这种现象存在,却不查不管,生怕影响企业的正常生产经营。完全没有监督机制,少量国企出现腐败现象有什么奇怪呢?你们开口就说“人都是自私的”,为什么在力主“政企分开”的时候,忘了这句话?国企是国家的,政府代表国家对企业在质量技术、重大投资、安全环保等方面,对企业领导班子在遵纪守法、廉政勤政等方面,行使严格的监督职能,是天经地义的,也是保证企业健康、持续发展的必要手段。国有企业是全民所有制,政企天然有着血肉联系,怎么可能完全分家?
可笑的是,在你们倡导推行“卖光送光”的私有化改制的时候,你们不再说政企分开,而是在各地各级政府主导下,采用下指标、定时限、赶进度、政府大员上阵、集中全力攻坚的办法,地方政府强行把国有企业一卖了之。结果造成了国有资产快速大量流失、国企职工大面积失业陷入极度贫困的悲惨景象,而这种天怒人怨的“卖光送光”,居然还是各地政府的政绩,这真是亘古未闻的荒诞现实!我于是明白,你们振振有辞的“政企分开”,其实就是为国企又下了一个套,让国企在缺乏有效监督机制的情况下,出现腐败,管理松散,从而引起职工和社会的不满,为你们的私有化改制提供充分理由。
“主流”们,你们坚持认为西方的月亮比中国的圆,完全照搬西方的一套企业制度。你们号称经济学家,总应该有自己的思考,不至于愚不可及到教条地认为西方资本主义的一套完全适合社会主义的中国吧?你们没有想到过“水土不服”吗?我不太相信。实际上后来的演变告诉人们,你们是处心积虑要搞垮国企——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国家队”、主力军,进而搞垮公有制。你们说要探索什么“公有制的实现形式”,这不过是一个幌子,把国企卖光送光,是公有制的实现形式还是私有制的实现形式?
我记得,郎咸平教授于2004年底在部分高校发表演讲,揭露国企私有化改制是一场少数人“瓜分国有资产的盛宴”,在全国引起巨大反响,一时间形成了“郎旋风”,给正在为国企私有化改制而焦虑的人们带来了希望。可是,你们却急忙于2005年初,抛出长文《坚定不移地推进国有企业改革》,你们说:“探索公有制实现形式不等于搞私有化,也不必然导致私有化。”现在,你们看看现实吧,导致私有化了吗?我知道,你们一定在窃笑。党的十六大报告提出的是两个“毫不动摇”,即“毫不动摇地巩固和发展公有制经济”,“毫不动摇地鼓励、支持和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可是,你们把前一个支撑社会主义制度的“毫不动摇”,竟然毫不费力地动摇了,你们竟然肆无忌惮、毫不动摇地丑化和摧毁公有制经济!
大量的优质国有资产,在你们的忽悠下被贱卖;大量的潜力巨大的国企,在你们的忽悠下易手私人。几代人艰苦奋斗,几代人的智慧和汗水凝聚而成的国有企业,形成的国家的宝贵财富,在你们的忽悠下化为乌有或者装进了私人的腰包。而你们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用报表上的“数字游戏”忽悠决策层,忽悠老百姓,似乎真的是你们创造了现实版的“天方夜谭”:什么国企数量减少了,国企经济总量反而增加了呀,国有经济净资产、利润反而增加了呀,国有经济布局和结构优化了呀,等等一大堆不着边际的假话空话,继续忽悠着蒙蔽着善良的人们,仿佛你们一个个是发展国有经济的大英雄大功臣,应该记功,记大功,记特等功。
“主流”们,数以千万计的下岗失业职工也许不一定都明白你们的忽悠。但是,他们都深刻地体验到了,你们给他们的心灵带来的严重创伤,给他们的正常生活带来的灾难性摧毁。国企从来就是职工的利益共同体,“国企光彩我光彩”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他们热爱国企,他们以国企为家,他们奉献在国企。他们和国企有着血肉联系,国企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他们就像鸟儿,总得有个窝,可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拿起竹竿就把他们的窝戳了,还认为戳得很有道理。你们把他们驱逐了,你们对他们的生活进行了釜底抽薪,把他们的饭碗,连同他们的理想、希望和精神寄托,一古脑儿砸毁了。他们长期拿着仅够生活的低工资,遵纪守法、诚实劳动、任劳任怨、默默奉献,却被你们残酷地一脚踢开。哪怕他是劳模、三八红旗手,都毫无例外。对于这种天下最大的不公平,你们还用了一个美妙的词:安置。试问世界上有如此恶毒的“安置法”吗?你们毕竟是强势群体,和弱势群体的思维方式大相径庭。你们欺凌了工人,还说是安置了他们,这就是你们的逻辑——打是亲、骂是爱,下岗失业从头来。他们一大把年纪了,生命对于他们是黄瓜打锣去了大半头,还能够重来几次?“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在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的时候,你们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但现在,我知道你们早已不屑了。但是只要是中国人,就都是炎黄子孙呀,你们的良心和良知难道就完全消失,不见踪影了吗?
我再说一遍,我不过只是一个下岗失业职工,和你们这些学贯中西的大经济学家相比,那简直就是文盲。但是,对于国企私有化改制,我自认为还能看出几分里面隐藏的荒诞。你们当然更是心知肚明。国企私有化改制自然已经覆水难收,但是,我们这些下岗失业职工,倒是希望你们能学习十八世纪法国大革命的思想先驱、启蒙运动的卓越代表人物卢梭,从万忙中抽出时间,每人写一本《忏悔录》。在中国,你们属于最需要忏悔的人了。卢梭在《忏悔录》中勇敢地向世人公开了他人性的阴暗面,但丝毫无损于其人格的光辉,反倒赢得了广泛的爱戴。
(本文标题中“我向你们的良知呼唤”一语,来自我向来钦佩的思想家何新的一次著名演讲。)
2008年1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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