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失业工人之“最”
库爽生
1990年代末期以来，全国在“国退民进”浪潮席卷下进行的国企私有化改制，据资料表明，至少有三千多万工人先后失去饭碗，失去了自己赖以安身立命的家园。这些被地方政府冠以“灵活就业人员”的人，绝大多数沦落到社会最底层，坊间称他们被国企改制打入了十八层地狱。然而，他们却也无意中创造了不少“之最”，“全国之最”甚至可以说是“世界之最”。下面，我仅举几个例子，朋友们可以补充。
——他们是最有无私奉献精神的人。这些下岗失业工人曾经是共和国的脊梁，是工人阶级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建设社会主义祖国的生力军，他们用智慧和汗水为国家创造、积累了不可估量的财富。如果说他们在国企“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绝无半点夸张。我熟知的一家大型企业，经济效益一般，由于利润指标达不到要求，没有评上国家二级企业，只是省级先进企业。就是这家经济效益一般的国企，1980年代职工人数2000多人，每年就为国家贡献2000多万元，亦即人均为国家积累财富一万多元（其价值可不是如今的一万多元可比的）。而他们的“年薪”却只有几百元，亦即月薪只有几十元。这些人是怎样无私奉献的呢？我想，现在中年以上的人都还记忆犹新，他们把“厂兴我荣、厂衰我耻”理念融化进自己的血液中去了，为了企业的兴旺，他们根本就不计报酬，拼命苦干。他们经常性地主动超时加班，一些工人甚至已经下班了，突然想起什么事情，还骑着自行车回到生产车间，操起工具苦干。有时候星期天也到车间去干，而且这样的主动超时加班是没有任何报酬的。要说有报酬，也就是争取被评上先进生产者、厂劳模，戴着大红花的大幅照片被镶嵌在工厂大门前的玻璃橱窗光荣榜上。物质奖励可能就是一套《毛泽东选集》或者一个塑料封皮笔记本。他们会为自己的付出与所得不相称而有怨言吗？没有！工人阶级最大公无私啊！
——他们是受到最不公正待遇的人。这些共和国的“奶牛”们，长期在国企“吃着草”，却无私地奉献了“优质奶”，养育了共和国。他们引以为荣，无怨无悔。然而，一场暴风骤雨袭击了他们的家园，国企私有化改制不可阻挡地席卷神州大地。连大量经营状况非常良好的企业也被“靓女先嫁”了。工人们呢？不由分说，一个个被以“转换身份”的名义遣散了。几十年的无私奉献，几千元钱就被强行“买断”了。这种对他们无私奉献的黄金岁月的贱价强行买断，是公正的吗？要知道，国企工人们长期的低工资里面，显然包含着他们对于无失业之忧的终身制劳动保障的福利投资。国企改制如此蛮不讲理地草率处理职工，是对他们切身利益的野蛮剥夺，对工人利益造成了制度性侵蚀，使工人和他们的家庭突然间就失去了经济收入、福利和起码的生活保障。试问，在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今天，如此对待这些工人，有何公平正义可言？不管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互联网上，普遍对国企下岗失业工人是同情的，但也有个别人不了解特定历史，总是认为他们的遭遇不算什么，比过去的农民要好。其实这是两回事，忘记历史而如此简单类比是可笑的。
——他们是当今社会上最穷苦的弱势群体。国企改制后，原国企少数人有幸被招聘到改制后的民营企业，尽管工资和福利远不如原来的国企，尽管劳动强度和时间远超原来的国企，但是这少量的“幸运者”毕竟尚能保证温饱。而那些百分之七八十的工人呢？被官员们鼓励要自立自强，要失业不失志，要不找市长找市场。无奈，他们韶华已逝，健康不再，文化不高，在当今连朝气蓬勃、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毕业生都为就业发愁的劳动力市场，他们有什么竞争优势呢？四处碰壁是可想而知的。他们失业的两年内，有每月约200多元的失业救济金（具体金额各地有所差异），两年之后就不再纳入登记失业人员行列，成为地方政府所称的“灵活就业人员”。他们是如何灵活就业的呢？很多人是到处寻找这里打一天零工那里打一天零工的机会。有的人这样的机会也难以找到，就靠翻垃圾箱寻找可以卖钱的废旧品。还有一些年龄不很大的女工，为了全家人的生计活路，只有“含泪走进夜总会”，出卖自己的身体了。他们的穷苦程度是富豪高管白领金领们做梦都难以想象到的。因为，在国企长期以来的低薪，使他们基本没有什么积蓄；失去基本的生活来源之后的他们，还得靠自己交纳社保金，而买断工龄的几千元钱只够交纳两年；除了一日三餐，他们还不可避免地遇到孩子上学、家人生病等各种开销。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在国企过去分配给他们的狭小的老旧住房里，他们穷得揭不开锅，每天为了温饱而凄惶度日。一些先富起来的人骂他们是“穷鬼”，他们自己也认为自己在国家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受穷，是没有用的废物呀。“百事哀”的夫妻们，被迫劳燕分飞的也不少啊！社会上普遍认为，没有哪一个群体比国企改制造成的下岗失业工人更穷更苦了。有人说农民与他们有一拼，但是农民进城打工失业之后还有退路，现在农业政策优惠，种地也可以保证肚儿圆。而下岗失业工人却是真正的一无所有的无产者，是最典型、最真实的赤贫群体。
——他们是政治地位落差最大的群体。现在，当这些下岗失业工人回忆起昔日扬眉吐气的岁月，可能已经恍如隔世了。那时候，虽然工资收入仅仅够当时的生活，但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政治地位，决定了他们真正是国企的主人翁。当他们引吭高歌《咱们工人有力量》时，内心的自豪感是抑制不住的。他们奉献，他们奉献自己的智慧和汗水，他们奉献自己的青春和年华，他们奉献了自己的一切。他们心甘情愿，甘洒热血写春秋，愿当奋蹄老黄牛。他们以此为光荣，他们以此为幸福。他们热爱毛主席，毫不隐饰自己是毛泽东的粉丝。他们也是王铁人等工人阶级英模人物的粉丝。他们在整体上演绎着王铁人的精神与风范。作为工人阶级整体，应该说他们曾经是祖国的强势群体。可是，社会的变迁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和政治地位，他们下岗失业后，竟然成了拥有数千万人的浩浩荡荡的弱势群体。他们生活贫穷，他们心灵上的创伤同样十分严重。因为在社会上，他们屡遭白眼，备受欺凌，连到社区、街办、区里上访要求起码的生存关照都被指责为“人穷志短”……这些“穷鬼”们，心里灌满了黄连苦汁啊！
——他们是最受冷落的群体。国企改制造成的数千万下岗失业工人令人痛心的生存现状是众所周知的。按理，在我国经济多年高速发展的形势下，在党和政府高度重视民生的今天，在大力提倡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今天，他们是最应该受到关注和国家政策扶持的群体，国家也有能力拯救他们。因为，他们的处境最悲惨，他们遭遇最不公，他们还曾经是为国家创造过物质财富、为国家现代化建设做出过重大贡献的群体。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说，他们都应该是备受关注、备受关爱、备受扶持的群体。然而现实却总是使人大跌眼睛，恰恰是他们完全被遗忘，彻底被冷落，被遗忘地干干净净，被冷落得彻彻底底。君不见，这些年来的所有惠民政策措施，几乎全部与他们无关。最近，不断有人为大学生、农民工呼吁，出台政策扶持他们就业（这是应该的），而在生存线上挣扎的下岗失业工人本应该是最需要政府扶持他们就业的，可是仿佛是刻意安排的，就是完全不理睬他们，连提都不提一下！他们下岗失业后从地球上消失了吗？他们从人间蒸发了吗？他们数千万人的巨大的触目惊心的社会存在难道不是有目共睹的吗？有的地方政府的劳动管理部门居然说下岗工人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这是在创作历史性笑话。2005年把下岗工人和失业工人实现并轨管理，就是解决了他们的问题？一并轨他们就消失了？这些下岗失业工人们，承受着生命难以承受之重，生活上、精神上同时陷入了严重危机，令人忧心啊！官员们，还有一切有话语权的先生们女士们，请你们用你们的心感受一下他们的悲惨处境吧！请你们用做人的良心和良知来关注他们、关怀他们、帮助他们，为他们说说公道话吧！请你们用人民赋予你们的权利，伸出你们的援手，还他们一个公道，把他们从命运的泥沼里面拯救出来吧！
当我在键盘上敲打这些拙劣文字的时候，我的眼里满含着泪水。我知道，人微言轻，我的话没有任何实际用处，但是，我总是抑制不住想把他们心里的话向社会说出来的冲动。我相信，这个社会，肯定还是会有人愿意听这些真话，肯定还是会有敢于为民请命、而又有话语权的站出来说话的。我也相信，这么多年来，他们不仅是一直在默默忍受，默默等待、翘首盼望着春风的吹拂，而且更是一直在默默地、坚韧地自救着，在用自己长满老茧的勤劳的双手自救着。他们在严酷的现实面前还顽强地生存着，他们是雪压不死、霜欺更绿的一种特殊的小草！
2009年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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