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斗争中,各方都说自己代表人民,目的自然是争夺道义制高点,所以有必要先说说清楚何谓“人民”。人民,普遍认可的内涵包括两个方面:推动历史前进和人口中的大多数。由于前者一时半会儿很难掰清楚,甚至要等到若干年几十年后让后人下结论,因此,通常情况下用“人口中的大多数”衡量可操作性最强。
合法政权不一定是选出来的,但通过合法程序选出来的一定是合法的,用非法手段推翻合法领导人是法治的倒退。2005年5月10日,埃及人民议会以405票赞成、两票弃权的表决结果通过了宪法第76条的修正案,多名候选人竞选总统得到法律认可。当年9月,穆巴拉克在与另外9名候选人的角逐中获得了总票数的88.57%,成功连任总统。
时至今日,穆巴拉克的任期只剩下几个月,但反对派已经号召民众走上街头赶他提前下台。穆巴拉克总统职位的合法性无疑不成问题,反对派也没有在该问题上置疑,如果要提前结束他的任期,理应走法律程序,比如弹劾,如果弹劾客观上不可能,要么是理由不足,要么是法律有问题,但不是任期本身的问题。有法不依可不是什么好事,法律本身有问题可以修改,但在修改之前还得遵守。街头革命只能局限于特殊的状况,也就是事情紧急重大非革不可。穆巴拉克已经干了近30年,任期进入倒计时,当前也没有出台很可能导致灾难的大政方针,不在非革不可的范畴。
05年的总统选举虽然投票率不高,但其有效性为法律所认可。如果当年是因为反对派在选举过程中操盘失误导致穆巴拉克高票当选,那只能自认技不如人,操盘失误不影响选举结果的合法性,下次竞选时吸取教训就是了,如果是选民选错了总统,那你得将就到法定任期届满。当你行使投票的权力时,意味着承担了相应的责任,当选者干得不好就是这份责任的代价。这份代价不会因为有些人没有参与投票而解脱,弃权也是一种权力,给了你,你也接受了,就产生了相应的义务。
回到“人民”。既然是指大多数,51%的国民算人民,获得半数以上的合法选票算人民的选择,弃权在埃国的法理中被认为是谁当选都认。穆巴拉克的合法任期到下一届总统诞生时为止,要在任期届满之前赶他下台,只有通过法律手段,其他手段都是非法的。连任5届的确很难看,但在埃及是合法的,法律的地位高于观感——千万不要忽视这一点,因为它是底线。以后可以立法规定最多只能连任两届,并且禁止现任总统子女参加下届总统选举,但这些都是后话,丝毫影响不了现行法律规定的任期长短。
承诺不再参选并且不让儿子角逐下届总统已经退到墙角了,现在辞职显然会导致国家动荡,反而是对国家的极端不负责任。“茉莉花革命”已经被突尼斯现任领导人否认,他不同意使用“革命”一说,不管用什么花称呼。在埃及,反对派没有政治纲领,没有可以托付的政权继承者。巴拉迪这位前总干事总共也没干多少好事,伊拉克战争前没有少说昧良心的话,长期不在国内也没有什么政治基础,“承诺”满足埃及人民被领导的要求,无非是个人野心作祟。有本事你等到几个月后正儿八经和其他候选人PK。不是号称代表人民吗?既然有人民支持还怕选不上?别不是担心竞争不过人家想非法取得竞选优势吧?
05年就有选票,当初干嘛不将穆巴拉克选下去?如果是选错了,那你得认,当年那些与穆巴拉克竞争的政治家则应该检讨技术细节,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马上又来了选举,何必急不可耐?他已经答应不参加下届总统选举和不让儿子参选,还有必要非法结束其任期吗?执政30年的确时间太长了,但在那旮旯有的是比这更长的,又该怎么说?穆巴拉克时期的埃及是仅次于以色列的受民主美国援助最多的国家。说句题外话,那些美援可能客观上害了埃及,不信的话你看看保受重压的伊朗进步有多快,因为它不发奋就会死。埃及国内长期平安无事,和各大国以及周边关系也不错,动力跟随者压力一块儿消失了。或许,这也是对“多难兴邦”的一种阐释。
老穆最大的错误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及在中东的斡旋地位带来的虚荣。以色列要安全少不了求助于穆巴拉克,阿拉法特一碰到麻烦就拜访穆巴拉克。埃及的调停人地位不是埃及做得多好产生的,实在是因为埃及的疆域和人口是中东地区最大的。正是这些表象使得穆巴拉克忽视了国内的发展以及由此带来的民生停滞,以至于年轻人一个帖子就招来了数以万计的“跟帖”,最终被政敌发现有机可乘。青少年时代的穆巴拉克勤奋好学成绩名列前茅,他亲自指挥的那场战争一直是阿拉伯社会的骄傲,任总统后躲过众多政治暗杀,国家获得了数十年的和平,这位政坛不倒翁可不是无能之辈。无政治纲领、无群众基础的巴拉迪想赶他下台谈何容易,穆斯林兄弟会倒是不缺群众基础,但美国视其为恐怖组织,巴拉迪明白自己的软肋就是缺乏群众基础,故正在公开为兄弟会辩护,不过,美国至于丝毫也不担心埃及伊朗化吗?美国长于与世俗政权打交道,与宗教情绪主导的政权打交道的技能一直也没有长进。
前面说了,埃及和各大国关系不差,更是美国的好伙伴,埃及反对派很难获得国际社会一边倒的支持,至少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及副总统拜登在谈话中都没有要求穆巴拉克立即下台,只是要求减缓紧绷情势,投鼠忌器也。在国内,非法但没被取缔的穆斯林兄弟会甚至都不敢承认自己是街头运动的组织者,巴拉迪声称不与政府谈判可见其政治智慧之不足。不谈判自然就是摊牌,摊牌的话,穆巴拉克有行政优势,他是三军统帅,实干出来的,不是浪得虚名。军方说的是“保卫埃及”,“呼吁抗议者尽快回家,恢复社会安全和稳定”,没说要“保卫示威者”。新任副总统苏莱曼曾负责埃及情报机构,反对派来暗的怕是占不到便宜。
逼穆巴拉克承诺不寻求继续连任是“推动历史发展”的,承诺不让儿子参与下届总统竞选也算是,到这一步我个人支持反对派的行为,但是,强迫他提前结束法定任期则是法治的倒退,法治倒退就不能说是民主的进步。不是法治不是民主,反对派在没有政治纲领的前提下闹事,如此种种,只能说明是一些政客企图取得在9月份的总统选举中的竞争优势,比如说,一旦巴拉迪接管过渡政府,行政资源就到手了,这对他与其他候选人PK是个很大的优势。巴拉迪早就说过想当埃及总统,不是今天才发声。
对穆巴拉克而言,非正常下台很可能是灾难,不但是本人的灾难,甚至可能是家族的灾难,除非他毫无还手之力,否则绝不会提前下台,而事实上他仍有力量,军队、警察和百姓中都有。穆巴拉克和我同年出生的儿子贾迈勒·穆巴拉克之所以被外界猜测为将接替父亲,最重要的原因是其个人能力与品行都很优秀,虽然穆巴拉克对于贾迈勒将子承父业的传言多次在公开场合予以否认。外国舆论曾评价他“有思想、很现代、很果断,是个能打交道的人”。此人不但能力强,人缘也好,就连反对党华夫脱党主席的兄弟亚辛·阿拉丁都公开表示“我个人非常钦佩贾迈勒。我希望他能成为总统,因为他坚信民主和政治改革,这是我们大家所渴望的”。该党另一位领导人也认为“不应该因为他是总统的儿子就剥夺他担任总统的权利”。大概除了未在军队历练,似乎各方面都胜过其父,非纨绔之辈。即便他下下届仍不竞选总统(穆巴拉克到现在也没有在该问题上做过什么承诺),其政治影响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尤其是上升到家族灾难程度必须挺身而出的时候。
有一种情况可能导致他提前交权,那就是反对派承诺并由美国担保其安全与荣誉,但如果是这样,与社会进步何干?下届总统已经和穆巴拉克父子无缘,没必要为了赶他提前下台而付出重大人员伤亡和数以亿计经济损失的代价。综合埃及国内和国际社会以及穆巴拉克个人的情况,如果反对派坚持不妥协,穆巴拉克将派人清场,随后快马加鞭地为亲信胜选做准备。穆巴拉克时代已经结束,穆巴拉克本人的政治生命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下届政府会趋向于改良但埃及社会不会发生突变,如果有突变那也是灾难,因为经济基础摆在那儿,谁上台都不能突然提高经济发展水平,而对法治精神的藐视,负面影响不是短期能消除的,既然你能推翻合法政权,别人也会产生尝试的冲动。本期冲突付出的代价不会得到足额补偿,超额更不可能。巴拉迪战胜穆巴拉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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