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中国文学网
高擎洲先生是著名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专家,长期从事中国现代文学史教学与研究,其遗著《旧云新影——中国现代文学论集》更是体现出了作为史家所特有的历史精神。该书处处闪射着史家的慧眼的光辉,呈现着史家的思索的穿透力,昭示出史家对文学现象的历史责任感。
这种史家精神首先体现在考察任何一种文学现象总是将其置于历史发展过程中,而不是就事论事地进行孤立的评骘。如《论新感觉派小说》即是将新感觉派置于五四以后文学的发展进程中进行考察的,认为它“堪称中国第一个用现代派方法创作小说的独立的文学流派”,“也是中国现代作家移植西方现代主义文学行进中又一引人注目的步伐”。行文语风充满了历史感,标定了新感觉派在中国现代小说发展史与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中的不同位置,从而使得读者能够更为准确地理解和正确地把握这一文学流派。《李金发及象征派诗歌探论》亦并非将李金发本人作为考察的起点,而是从茅盾早在1919年对梅特林克的介绍谈起,简明勾勒了西方象征主义文学在中国被介评以及穆木天、王独清等人的创作情况,从而论证了“20年代,象征派诗歌已经作为一种独立的诗潮出现于中国诗坛”——亦即论证了李金发出现的历史必然性。浓烈的史的意识,使得本书无论是考察一个文学流派,还是论述一位作家,抑或评析一部作品、一个人物,都来得格外厚重、深刻。
由于中国现代文学从纵向上看是对中国古代文学尤其是近代文学的继承与发展,从横向上看是接受了外国文化和外国文学的催生,因此,阐释中国现代文学与中国古近代文学、与外国文化外国文学的联系,也就必然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这是史家精神的又一体现。《旧云新影》收录32篇论文,除《话说诗僧苏曼殊》系研究近代作家的论文、《雁来声里别样红》系一篇关于当代作家的书评外,余皆为研究现代文学者,并无专门探讨现代文学与古近代文学和外国文学关系的论文。但是这种探讨却几乎弥溢于所有篇章中。《论新感觉派小说》在世界文学发展态势中探讨中国新感觉派的发生;在《“九叶”诗人群诗歌艺术论》中,考察了西方现代派对“九叶”诗人在诗歌形式和语言运用方面的影响;《李金发及象征派诗歌探论》指出了李金发与波德莱尔、爱伦坡的精神关联;《从“绛色的沉哀”到“永远不屈服”的灵魂——戴望舒诗歌论》认为戴望舒几乎是全面地实践了波德莱尔的“对应”说,出现于他的诗作的意象大都具有象征意义,又认为戴诗有对某些中国诗词传统意象和词句的袭用;《〈女神〉论》分析了《女神》与中国古典诗歌的联系,指出《凤凰涅磐》中的《凤歌》受到了《楚辞》、《天问》的影响,《女神》中的许多诗篇脱胎于中国古诗。这种中外古今的比较,显示出丰厚的文化与文学积累和敏锐的比较文学眼光。
这种史家的精神还表现在对自己的某些研究对象的选取上是有意识地要填补文学史的空白或纠正某种失误。如他之所以研究丁易的杂文,是因为“一部中国现代文学史,失却了丁易的名字,无论怎样说都是一种遗憾”;他研究罗烽是因为我们长期忽略了这位“东北作家群”的重要成员;他研究茅盾的散文,是因为我们在茅盾研究方面散文研究远远逊于小说研究,而这对于这位“中国现代散文创作领域中勇于革新、善于创造的大师”来说是一种史的不公正;他研究李大钊是因为当时(1979年)对李大钊的文艺思想和诗歌创作缺乏综合研究,而这决不是对“先驱者的遗产,革命史上的丰碑”的正确态度。而撰写《“早期闻一多系唯美主义者”驳论》是对学界的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定论的批驳,使我们对早年的闻一多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我读此书,一方面感到它是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独具个性的浓缩,同时又感到它是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丰富的补正。这部论文集的史的品格是那样浓烈。
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依赖于报刊传媒。不独短篇作品大都先在报刊上发表,然后集印成书,许多长篇作品亦是先在报刊上连载的。如实地阐释这一点,是对历史的尊重,同样是一种史家精神。“〈现代〉与“现代”诗派”一文认为必须首先弄清《现代》杂志与“现代”诗派的关系,“才能得出符合历史真实的结论”。此言恰中肯綮。在考察台湾乡土文学时,高度评价了《台湾文艺》和《文学季刊》等刊物的贡献。在研究台湾现代派文学时,介评了现代派代表作家纪弦与《现代诗》杂志、夏济安与《现代文学》杂志之关系。在论述罗烽时,强调了罗烽与《夜哨》、《文艺》两个副刊的关系。当下,人们已愈来愈重视文学与传媒的关系;而在撰写这些论文时,似乎尚未达到今日之程度。这再次体现出的史识。
西哲认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就是说历史研究总要为现实生活服务。高先生的治学,在这方面也非常突出。他研究中国现代派文学,就是因为现代派文学在20世纪80年代的重新崛起。他研究“九叶”诗人群是因为他们的创作“是其他任何中国现代主义诗歌流派所不能比拟的”。即是说要给当下的现代主义诗歌创作立一个标杆。历史在高先生那里并非仅是故纸堆,而是对当下有意义的活生生的生活。
高先生此书名曰《旧云新影》,“旧云喻旧日之文,新影传当下之意”。我读罢此书,对此有深切的会心。有些旧作写于二十年前,但今日读之,感觉似乎是对当下而发。当你读《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丰碑——论李大钊对“五四”文学革命的历史功绩》,就觉得其人其文在同当下那些嘲弄历史、恶搞英雄的人进行抗争!斯人已逝,其文长存:我们可以不断地从中挖掘出新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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