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 民 主
何新 编译
来源：何新政治学读书札记(2001年)
民主已成为整个世界上头等重要的政治目标。它受到各方面的颂扬。那些在其它哲学观点上存在根本分歧的人都同样颂扬它。有些并不理解和需要它的人也自称信奉它。由于滥用词藻，认识混乱，以及某些甚至是故意欺骗，“民主”一词已大大失去它原有的涵义。在政治领域中，民主几乎可应用于任何范畴，因而，它也几乎失却了任何意义。
民主即民治。这是大多数词典所采用的，而且很可能是普遍都能接受的定义。这一定义与democracy这个词的词源也相符。这个词源于希腊语，其词根为demos，人民，kratein治理。
古代哲学家与政治家以颇为直截了当的方式使用该词。佩里柯斯说：“我们之所以称为民主是因为政府掌握在多数人手中，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亚里士多德在区别了几种不同的民主以后，最后说，“我们可以以此作为准则：不容许所有的公民共享的制度是寡头的(oligarchical,oligos，少数)，容许所有公民共享的制度是民主的”(《政治学》Ⅳ6)。近世纪以来，常为人引用的林肯的名言“民有、民治、民享”，也提出了同样的概念。民主是一种人民自治的制度。
这些旨在解释民主的简短的定义，即使获得普遍的赞同，并不能说明太多的问题，因为下定义的人把本来就不简单的问题过份简单化了。类似的定义还可以举出一些，如：“获得同样的政体”，“大多数的统治”，“人人都享有平等权的政体”，“主权属于人民”等等。这些警句式的定义一般来说都不错，但没有触及问题的实质。对其中任何一条稍加剖析，其不足之处便会暴露无遗。
获得谁的同意?同意什么?在那方面有平等权?怎样就算是同意或权力的平等?什么是主权，人民什么时候有主权?由谁组成大多数进行统治?大多数的统治总是民主的吗?民主的决定总需要大多数同意吗?民享的政体与民治的政体二者之间当然有区别，如果不是二者兼备，又算什么?民有的政体适于何地?诸如此类的疑惑比比皆是。
如果要弄清民主即民治这一正确提法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还有必要从头开始。
我们说民主即人民自己管辖自己，人民即统治者。至少从下列观点来看，这只是一种比拟的说法。“管辖”与“统治者”这两个概念都是相对的。没有被管辖者既无管辖者，没有臣民即无统治者。涉及统治的，有一部分是压服的权力，强迫被统治者，或违背他们意源采取行动的权力。从这一重要意义来看，虽然一部分人民可以统治另一部分人民，但人民是不能统治他们自己的。约翰·斯图亚特·米尔于1859年写道：“行使权力的人与行使权力的对象并非同一部分人民”。一个世纪以后，沃尔特·李普曼把这一说法更具体化了。他说：“人民……不能管理政府。他们自己不能执行管理。在通常情况下，他们不能创制或提出必要的法规。群众不能治理”(《公众哲学》1955年版，第19页)。格莱斯通说得更妙，他说：“严格地说，可以构成一个民族的那么多人民从来就没有自己管理过自己。在人类生活的条件下，可以达到的最高境界，看来只能是他们应自己选择自己的管辖者，同时，在某些选定的情况下，能直接对管辖者的行为施加影响”(《十九世纪》1878年7月)。
在现实政治事务中，就“人民”这个词本身的含义来说，人民就是被治理者，是不能统治他们自己的。发号施令的政府可能来自人民的选择，但人民本身并不能制定或执行法律。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二者之间的区别，至少在范围较大的社会中，是不难划分的。大多数人民都是被统治者，而非统治者。
作为个人，我喜欢自治，不受别人的指挥与控制。我乐于自己管理自己，决定自己的目标并选择达到目标的手段，这就是自由的含义。每个人在他一生中都至少在某些方面有过这种自我控制的经验。那么，困难又在何处呢?“自治”一词的自相矛盾来源于“govem，管理”，这个词有双重意义。从一种意义来说，管理的权力包括压服、强迫的权力，因而意味着有治者与被治者的分野。这为government在管理方面的意义。
而就另一种更深一层的意义来说，govern是确定目标或政策，指导被管理者。后者是govern这个词的本意，来自拉丁文gubernare。拉丁文中的这个词又系来自希腊文kybernan，意即指导或领航。这可称之为government在指导方面的意义。
在任何社会中，管理机构可以命令、禁止、压服——这些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亲自见到的它在管理方面的职能。就是因为只看到这一方面的职能，有些人认为一个社会不能自治。然而，更基本的是，一个社会的管理者也是这个社会的向导或者舵手。如果把指导方面的意义理解为管理的主要职能，自治的自相矛盾之处自然也就会随消逝。
从管理方面的意义理解government这个词时，就会含有意志的冲突以及一部分人服从另一部分人的意思，社会的治者也必然只能是一部分人而非全体。但从指导方面的意义来理解这个词时，就会含有决定政策、目标、引导社会生活的意思——这也就是以徳治国的涵义。
社会的统治者可能是少数，也可能是多数。但是让全社会的所有成员都来参与制定共同追求的目标，是可能的。如果所有或大多数成员的确参与这一任务，我们完全可以把这种社会称之为自治的、民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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