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强:反思抗战 反思中国——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观后感(之一)
由于《激情燃烧的岁月》和《士兵突击》的成功,康洪雷同志终于熬上了电视剧一线导演的行列,因此《我的团长我的团》(下称《团长》)一剧未演先红及首播告捷也就不足为奇。但《团长》的剧情和演员的表演却引起了巨大争议,有关的网络评论出现“两极分化”并吵成一片,“直到如今也没有人能清晰地表达出,这部剧情节是怎么进展的,人物性格是如何塑造和变化的”(见 3月14日 《京华时报》“编剧解读人物塑造 《团长》中所有人都是小丑”一文)。
在笔者看来,《团长》一剧不大像是晦涩难懂的“意识流”,反而觉得十分的通俗易懂,全剧通篇就写了两个字:反思。反思抗战、反思中国,通过人性及文化这两方面对抗日战争进行全新的“反思”,通过抗日战争这一场关乎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历史事件对中国社会的过去、现在及未来进行深切的“思考”。《团长》一剧并非单纯为了表现滇缅抗战那一段有待正视及褒扬的史实,而是要借此进一步反思和剖析中国在抗战中屡战屡败的深层原因,亦即隐藏在军队和装备背后的历史、文化、政治及社会因素。许多观众和论者反映《团长》过于杂乱、拖沓,过于夸张、做作,让人难以投入剧情。笔者尝试在此提供一把解读《团长》剧情的“钥匙”:将“禅达”看成是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事实上“禅达”这个地名干脆就是“China”的一个转音),将虞啸卿、唐基一干人视为主流阶层(剧中称为‘精锐’)的代表,将龙文章、孟烦了一干人视为非主流或民间阶层(剧中称为‘炮灰’)的代表;这两路人马围绕着如何抗战而展开的对立与合作就是本剧的主线,而炮灰团兄弟之间、还有禅达城里老百姓与军人之间所展开的各种互动就是本剧的副线。
当观众们掌握了这一把“钥匙”再来欣赏《团长》一剧,整个剧情的演进就会变得明晰,众多人物的言行就会变得可信,而那些困惑、质疑及争议也就不难解决了。其一,《团长》之名何解?作为一部大陆影视作品里极为罕见的反映滇缅抗战的电视剧,本来大可以起一个“气壮山河”、“浴血沙场”等诸如此类的好名字,而如今搞出了这个既平淡又绕口、乃至让人莫名其妙的怪名字,原来说的是龙文章这样一个“团长”带着那样一群毫无组织、缺乏训练的“炮灰团”,却历经艰难险阻与九死一生,终于“干成了一件实事”——打败侵略者。如此看来,这个“怪名字”也就“名正言顺”了。
其二,《团长》是否不尊重历史?北京电影学院的 周传基 老师当年曾在中国远征军新编第一军服役,日前撰文直斥《团长》是“烂片”,剧中许多人物和情景与史实严重不符。作为一名远征军老战士,周老的指正应该是可信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正如笔者以上分析所指出的,因为《团长》一剧的主创者其实并非意图采用传统模式来描写一段滇缅抗战史实,更不是旨在拍摄一部精彩刺激的战争片,这样一部大而化之的“文化戏”自然与有关史实存在一定的距离,似乎不必过于苛责。但《团长》在史实细节方面确实出现了一个不该发生的错误:在第一集的片头,赫然打出“1941年秋 滇西某小镇”的字样,这自然是交代本剧故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而接着就是一群溃兵在讨论将要编入远征军的场景。据《远征印缅抗战——原国民党将领抗日战争亲历记》(中国文史出版社1990年10月出版)一书之“远征印缅抗战大事记”所载:由于1941年12月8日珍珠港事件的爆发,英美两国于9日相继对日宣战(蒋介石政府直至此时才跟随人后正式对日宣战);同月23日,成立中英军事同盟并筹建中国远征军准备赴缅作战;1942年2月25日,中国远征军部队首度开进缅甸同古地区;同年5月31日,远征军分为东、西两路军分别撤往印度及国内,远征军首次赴缅作战以惨败告终。可见,在“1941年的秋天”(哪怕这个‘秋天’一直延伸至12月31日),中国军队里任何一个基层官兵均不可能知道“远征军”这个名字,更不可能讨论远征军的失败。在此,笔者希望康导今后能有机会改正这个明显的史实错误。
其三,《团长》为何如此杂乱、拖沓?因为《团长》一剧的编导和监制等主创者其实是借用战争片这个艺术形式,反映的却是特定历史背景之下的中国社会和文化。众所周知,在古往今来日益专制及官僚化的中国社会里,要办成一件有利于国家和民众的“实事”,其过程是多么的艰难和漫长,期间由于各种人为的或无谓的阻碍及压力足以将任何正常人折磨得发疯或屈死;另一方面,由于中国历史与文化自身的负面因素,中国社会普遍存在着制度不力、组织散漫、效率低下等各种弊端。那一群南腔北调、东倒西歪的散兵游勇,你能要求他们跟《士兵突击》里的钢七连或老A一样威武雄壮、精准利落吗?这一群满身毛病却又朴实可爱的“溃兵”、“人渣”实际上就是中国民间社会的一个缩影——正如片末孟烦了的旁白:“这故事当中,有你、有我、还有他”。故此,《团长》一剧只是恰如其分地反映了中国社会的历史或现实状况而已。剧中有龙文章向孟烦了父亲借阅《金瓶梅》一段戏,显见编导刻意藉此提醒观众不要追求偶像剧的热闹或沉迷战争片的刺激,而应该注重这部“文化戏”严肃的、深刻的思想内涵。
其四,演员的表演是否夸张、做作?关于《团长》一剧的演员表演“过火”的指责,大多落在男一号段奕宏的身上,许多观众表示看不惯其大为夸张的、近乎神经质的表演方式。如上所述,龙文章这个角色其实就是一个来自于民间社会的草根领袖,他渴望运用自己的才智能够为国家和民众干一点实事,但在抗战的实际环境中他既缺乏应有的军备物资,甚至随时可能失去主流阶层的认同和支持。要在这种几乎不可能的条件下战胜强敌,其中之悲凉和残酷、期间之难度与压力,足以使得任何人的言行举止产生“变形”乃至“变态”。在面对虞啸卿时,他的软弱谦卑既是为了保住有为之身,又是为了换取认同支持;在面对炮灰团时,他的嬉皮笑脸有时是为了维系军心,有时是为了鼓舞斗志。当然,龙文章之所以能够成为“团长”,最根本的还是因其出众的军事天才和高昂的战斗意志,亦在于他时刻不忘为炮灰团灌注精神及巩固脊梁,时刻不忘为禅达城敲响警钟及枕戈待敌(谁让他家里干的就是“招魂”的活啊)。段奕宏说他“投入了所有力气去演这个角色,五年内无法超越”。老段真够有“自知之明”的,这确实是一个十分到位的评价。“龙文章”究竟是“袁朗”的升级版还是终极版,让我们鼓掌喝彩之后拭目以待。
最后,《团长》的对白是否啰嗦、冗长?在今天,兰小龙的编剧功力已经毋庸置疑,已经有人将他称为“鬼才”,但“鬼才”一名实在无法涵括兰小龙剧作的艺术魅力和思想高度。通过《士兵》与《团长》两剧,显示兰小龙是大陆影视圈里既清醒又深刻的思想者,这一点在当今浮躁喧嚣的文艺圈里尤为难能可贵。与《士兵》里广为传诵的“不抛弃不放弃”相比,《团长》一剧里确实没有类似的“经典金句”,但其台词的思想性却高出了几个台阶,其对白的冲击力却增大了几倍力度。例如“孟烦了:我们想胜利!明知道死我们还在想胜利,明知道输我们还在想胜利!”(第九集);“虞啸卿:可是现在上峰无战意,我只好把自己挺得像杆旗,好保持你们的斗志”(第十四集);“龙文章: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命都不要,就爱安逸”,“东岸有了日本人,禅达不敢再睡着,我们不敢再睡着”,“我在找我们丢掉的魂,找不回来,我们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宁”(第十八集),“孟烦了:别捧美国人的臭脚,捧也没用”(第二十七集),“龙文章:他(虞啸卿)理不直气不壮,明知故错,就怕旁边有个明白的人看着”(第三十集)。在《团长》一剧里确实有许多大段的对白,但“反思抗战、反思中国”的主题思想就隐藏在这些对白里面,这些“反思”不仅涉及中国历史、文化和社会的方方面面,还触及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与交流(即剧中炮灰团跟英军和美军接触的多场戏)。如果你能够用心去玩味和体会,自然不难品出个中三昧。而正是这些精警而又深刻的台词和对白,才使得《团长》一剧成为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里程碑作品。
如果说《士兵》是一支催人奋发上进的军号,那么《团长》就是一剂令人难以下咽的苦药。然而,苦口才是良药。《团长》一剧虽然不是国内第一部描写滇缅抗战的电视剧(1996年民革云南省委即已牵头拍摄过一部十集电视剧《中国远征军》,可惜影响有限),但却是第一部能够引起全国关注并造成广泛影响的滇缅抗战电视剧,同时更进一步成为第一部从人性视角和文化层面提出明确的“反思抗战、反思中国”主题思想的电视剧。因此,康导和兰编的《团长》可谓“一举”夺得两个“第一”,即使付出了不必要的代价(其实这恰正反映出在中国‘干实事’、‘做好事’的难度之大),仍然值得高度评价。在大陆影视界,以往的抗战作品都是沿用正宗的传统模式,区别仅在于是否“好看”;即使在学术界,关于抗日战争的研究和探讨,除了教科书外,大多流于史实的堆砌,最多作一些史料的考据及修正,能够对中国抗日战争作出全景式论述及多视角反思的学术著作可谓凤毛麟角。正因如此,《团长》肯定可以成为一部经得起时间检验的经典电视剧。笔者在此谨向康导兰编以及《团长》全体演艺工作人员致以同志的敬礼!
09、03、22、
又及:笔者早有撰述《抗日战争之正视与反思》一书的构想,因此《团长》一剧于我而言实在是一大惊喜,稍后笔者将会继续写出《团长》的系列观后感,敬请关注。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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