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苏联歌曲《跨过高山,越过平原》有感
我一直想弄清那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在‘沃洛恰耶夫卡战争的白天,和那斯巴斯克进攻之夜’。那些白天必定是硝烟蔽日,狂奔的四轮马车带着重机枪咆啸的声音消失在密林深处;而黑夜呢,必定有炮火闪电般在天边划过,听不见爆响,太远了,人们忐忑的目光望着远方的战火渐渐平息,胜负未卜。一直以来,我总是这样想象,总想找出些线索,以至用半生时间,一次又一次从记忆中唤醒那首难忘的歌词:
跨过高山,越过平原
(远东游击队歌)
原词 彼·巴尔菲诺夫
改词 谢·阿雷莫夫
原曲 伊·阿都罗夫
改编 阿·阿列克桑德罗夫
译配 钱仁康、薛 范
跨过高山,越过那平原,
游击兵团在前进,
誓要攻克沿海地区,
彻底消灭白匪军。
我们的旗帜染满了鲜血,
红旗走在最前面,
黑龙江畔游击队员,
我们勇敢的骑兵连。
我们的威名传播到四方,
永远不会被遗忘,
我们立下汗马功劳,
世世代代美名扬。
沃洛恰耶夫卡战争的白天,
和那斯巴斯克进攻之夜,
一切变成神话传说,
到处流传不磨灭。
我们消灭白匪的首领,
还把总督赶出境,
直到太平洋的岸边,
完成我们的远征。
我查过相关的资料,在苏维埃政权的初创时期,‘“白卫起义军”在日本干涉军配合下,1921年11月30日由南滨海边区转入进攻,向北挺进,企图夺取阿穆尔河沿岸地区。……当时,远东共和国人民革命军正处在整编阶段,其主要集团受命掩护外贝加尔地区,因而未能阻止敌优势兵力的猛攻,12月22日经过激战后被迫放弃哈巴罗夫斯克(伯力)。12月28日,方面军在英河车站附近实施反突击……,白卫军转入防御,开始仓促构筑沃洛恰耶夫卡筑垒地域。’
——战斗就是在那个严寒冬季打响的。苏联作家法捷耶夫的《毁灭》记述的也大致是那个时代那个地区的故事。据历史记载,当时在俄罗斯的远东地区,还有人数众多的中国华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在十月革命后参加了红军,与白军作战。不难推测,那些战斗中肯定有中国籍红军战士的身影。所以,每当我唱道‘我们的威名传播到四方,永远不会被遗忘’时,悲壮、激动和羡慕搀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就会不停敲击自己的胸膛;红色的英雄主义就是这样在生命中悄悄成长,人生的每一步中都留下了它深深的印迹。
我参军后,热血沸腾,总是想有建功立业的机会,盼望能够面对战火而不畏惧。一次,连队要抽调一个班去组建前沿部队,差了一点,我没去成,郁闷了很长时间。平时的连队生活又太平凡,除站岗放哨,感觉上总象是缺点什么。不过我和一般的战士不同的是,我站岗从来没有害怕过,从当新兵开始,夜间一个人一杆枪,在四野漆黑的夜里巡游,哪儿黑我就往哪儿钻。还常常想,要来个特务破坏就好了,我可以一下抓住他。记得有次夜间带班,在一个巨大库房的铁丝网外侧,我发现一个人影,心里立刻兴奋起来,头脑中刹那间闪过无数个处理方案。我吩咐卫兵,继续按正常路线围着仓库巡逻,我自己隐没在月光的背阴处,伏在草丛里,打开了冲锋枪的保险,两眼死盯着那个可疑的方向。心中盘算着,别急,等这小子进了铁丝网,一直走到库房高墙下,我就一个跃起,冲出去,反身把他逼在的死角里,那时,哼……
时间慢慢过去了一小时,我趴在湿凉的草地上开始肚子疼,人影始终没有再次出现。后来才搞清,那人影是旁边友邻部队的夜班,晚上出来巡查,由于是在月光下误近,看着不远,其实离库区至少还有五十米的距离。唉,那种的沮丧真是不可言说。
然而对在战火中搏杀的向往,始终没有消失。是呀,对于战争的残酷程度,年轻人又能了解多少呢?父亲戎马一生,就极少提及当年打仗的事。有次我眉飞色舞地说起我军的一些著名战例,他沉吟良久,讲了一句,‘战争是非常残酷的,打一个冲锋,一个连队可能就只回来几个人……’
是呀, 俄共(布)中央委员会远东局、远东共和国政府和人民革命军指挥部,为了‘提高远东共和国东方方面军战斗力方面,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外贝加尔约500名党员调往远东共和国,加强东方方面军。’可以看出,与白卫军的战斗,牺牲,特别是骨干力量的牺牲,是相当大的。
前不久,我和老家的表哥聊家常,说起过去,他告诉我,当年父亲参加的那个游击队有一千多号人,真正活到解放的大概也就一百多人,大部分都牺牲了,他们的姓名也没有什么人记得了。活过来的人中,我见过和听说过的只有几个,既有开国的将军,也有躬耕的农民。在近廿年间,他们也先后离去。眼下,还在世的人,就剩两位,一位是我的伯父,再就是父亲。他们已过耄耋之年,体弱多病,长年卧床,也许来日无多。有一天他们告别了人世,那一千多人的游击队就将变成一个久远的故事,注定被后人遗忘。
可我不愿意忘却。我曾尽可能地以想象来弥补我对那段历史的茫然,想象山谷间曾行走着一支精干的游击队,战士们个个斗志昂扬,前面旗帜如火。谁料后来看到一张至为珍贵的游击队合影,让我大失所望。一张黑白照片,年代久了,褪成微黄。照片是翻拍的,加上对焦不准,不是很清楚。那上面的队伍大概有一百多人,站在旷野里的大树下,衣着五色杂陈,长袍马褂,破衫草鞋;武器更是五花八门,长杆短铳,大刀长矛。我思索了很久,明白了一点,设若当年见到如此队伍,谁也不会相信这些‘泥腿子’会赢得天下。然而历史就是这样写下来了,卑贱者战胜了旧世界。俄国的红军,就是最先战胜旧世界的,如同远东游击队歌中所唱:‘我们消灭白匪的首领,还把总督赶出境’。
从此,这面旗帜有了神圣的意义。
‘1922年1月28日,人民革命军总司令布柳赫尔率野战司令部莅临该方面军,着手准备和实施尔后的战斗行动。在沃洛恰耶夫卡战斗进程中,2月5—12日远东共和国东方面军部队经过激战,夺取了敌人坚固工事,2月14日收复哈巴罗夫斯克(伯力)。…… 人民革命军部队继续追击敌人,于2月27—28日突破比金车站附近的敌防御阵地,进抵斯巴斯克接近地……’那个‘斯巴斯克进攻之夜’大概就要开始了吧。为搞清这一点,查阅了一些回忆录。虽然没有找到直接的记述,却得到一些意外的收获。
在《红旗飘飘》丛书的第四集里,有很多当年参加苏维埃红军的华工对远东战斗的回忆,他们记述了中国华工组成的红军部队的战功。‘……我们特别团一共有二千多人,装备很好,全是新发的武器,不但有机枪、有大炮,还有两辆坦克车。我们在布拉戈维申斯克呆了不久,就……搭上火车,朝赤塔进发了,我们的任务是:把日本鬼子赶出国境去!’‘……战士们顶着太阳,忍受着饥渴,奋勇前进。……我们在8 月里,解放了博尔基亚东部广大地区。9月间,就以雷霆万钧的威力,把敌人最后打出苏联国境 。’‘在那个年代里,从伯力以东到伊尔库次克一带,几乎大大小小的地方,我们都走遍了。’他们跨过了高山,越过了平原,在炮火和热血中前仆后继!
远东红军里华工组成的阿穆尔游击队,仅在一九一八年春,就消灭了一万七千名武装干涉者和白匪军。当时著名的领导人有王易祖、孙季武等。现在还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我们的旗帜染满了鲜血’,也不尽全是战士们的血。
不久前,一位老大哥签名送给我一本书。书名是《我与曾山》,是曾山的夫人、老红军邓六金阿姨。读着书,情绪难以平伏,特别读到下面这个情节,心被烫了一下:
一九四八年,华东战场正面临与国民党的战略决战。当时华东局的秘书长魏文伯找到邓阿姨,并召集所有的家属开了个会,指出激烈的战斗不允许家属小孩子们跟着部队跑,太危险,要马上集中起来,建立保育院。家属们大都是些老革命,跟惯了部队,啥苦都吃过,怎么也不愿意离开部队。双方僵住了。战事紧迫,魏文伯急了,他激动地说:‘长征、江南游击战、抗战,打了那么苦那么多的仗,为了革命我们扔掉了多少孩子?现在,总不能把这些孩子再扔掉吧!’母亲们全都哭了……
这面旗帜上还有孩子们的鲜血,人们曾想到过吗?
假如,我是说假如,人能够选择再活一次,我注定要回到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回到斯巴斯克攻击的前夜,蜷伏在战壕里,头上灰色的方尖帽,有我用拙劣的针脚缝上的红布五星,冰雪从掉底的破靴下灌了进来,弹洞的军大衣已经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嘴里哈出的白气在眉宇间结成了冰霜,和兄弟们一起等待着出击的号令。远处,炮火闪电般在天边划过,听不见爆响,太远了。但胜利就在前面。
——果真能有那一天,我会为自己写下这样的诗句:
在军旗
飘摆的常被忽略的
旗角
也有着
我的一滴战士的
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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