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看到中央电视台《曲艺杂谈》节目说到“西河大鼓”,我听着听着,思绪竟不知不觉地飘回儿时在北方乡村听书、看戏的岁月。过去农村的精神生活比较贫乏,但是人们又一直充满了对文化的渴望,于是就催生了各种各样的民间艺人,如玩杂耍的、唱大戏的、扭秧歌的、说西河的,等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只要村里来了个说书的,立马让家乡那个小村热闹起来。
我的家乡那个地方主要流行西河大鼓,这种大鼓一般一人就成,所用的行头也简单,就是一面用木棍支起的大鼓——说是大鼓,其实那鼓并不大,扁圆形状,鼓面如小脸盆大小,配一柄鼓棰。说书人怀抱一个半人多高的大三弦,还有一副铁犁铧片。说书人时唱时说,或站或坐。一曲唱毕,弹弦的右手又执鼓槌敲鼓,左手执两块铁犁铧片敲出碰撞声,这手执铁犁铧片是有技术的,一块要固定在食指和小母指下面、中指和无名指上面,另一块用食指和大母指轻轻捏住,有节奏地摇晃手就可以敲出声音。大鼓采用的调子很有地方特色,唱腔洪亮、激越,道白简洁、幽默。
说书人有当地的,也有外地的,他们一般只一两人,背一个包了三弦、大鼓的布包,抑或其中会有一位瞎子,或者一位俊俏的女人。那时候村里没有通电,生产队找来几只尿壶,在里边灌上煤油,放入一截棉绳点着,村前听说书的场子便被照得通亮。“咚吧咚吧咚咚吧,里楞里楞里里楞”……,如此三遍声响,这叫“闹场”,目的是为了召集人们抓紧时间快来听书。儿时,每到晚饭过后,一听到这说书的鼓琴,我就在家里坐不住了,连忙跑到村前,一玩就是半夜。
说书正式开始之前,一般开头还有几句固定的唱词。我现在还记得这唱词,一般是这样:(说)各位兄弟爷们,咱今天说的是……(鼓)嘣,嘣,嘣嘣,(唱)咱们上台来,闲言碎语扔又扔,大鼓一敲钢板叮啊,兄弟爷们您仔细听……这说书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很有技巧。比如要把书中的情节安排好,紧松要结合。尤其是每天收场时,要会留下悬念,如正要杀某一个人的当口,要突然收住。大人说书人往往会在这时卖关子,比如说《杨家将》中的某一段时:“只见他高高举起丈八月牙刀,以泰山压顶之势一刀劈下来,就听得‘咔嚓’一声……”得了,往下怎么样了,他却不说了。我那时就往往被这说书人勾得一夜睡不好,有时还在梦中自己把故事给编下去。
记得有一年冬天,村里来了说书的,其中有个女的,她的小尖嗓还能变成老憨腔。大队干部在树上挂了马灯,村里的几个光棍汉天天准时地坐在最前面,美滋滋地看着说书的女人,像是听话的小学生在听老师上课。她在村里一住就是半个多月,每天晚上说《呼家将》。冬天天冷,后来又把书场移到一个大房子里。眼看就要过年了,呼延庆的擂还没打成。每天晚上预告,明天就打擂了,第二天晚上,书中又出了岔子,还是打不成。人们盼呀,盼呀,大人孩子都在盼。几个老光棍还轮番动员村干部,说“给人家再加个块把钱吧,人家挺不容易的,再说,你不加,呼延庆也打不了擂呀?!”直到腊月二十几,女说书人才结束了《呼家将》的演出。
在姥姥家的大王庄,隔壁村小张庄里有个张瞎子,说书在方圆几十里都有名气。听大人说,只要他的鼓架子支起来,还未开场,便围成几层人墙了。他坐场说书一般二十至三十分钟为一关,每每说到关键处、得意时、紧张点,众人听得痴迷之时,他便拿起惊堂木,砸在桌上,伴着啪的一声,骤然打住,把板子和鼓槌一放,嘴里吐出一句话:“且听下回分解”。最可恨的就是,他一晚上总要卖三四回这样的关子。那动作,中规中矩,那神态,颇为自得,那气息,气定神闲。听小舅说,姥姥家与他还有点沾亲带故,按辈分我应叫他“表舅”。一次,小舅带我去了他家。当时张瞎子大概不到四十岁,敦敦实实,白白胖胖,圆圆的脑袋,光光的脑门。那天,他专门给我们说了一段,内容已经忘却,但是书中的人物曾在我幼小的心灵腾起波澜。张瞎子说书不光用嘴,还配有很多动作,一把扇子就是兵器,比比划划,能把打斗的情况准确的模仿出来。伴随着动作,还爱运用象声词,“噗”的一声,那是刀捅进了肚子。“咔吃”一声,人就被劈死了。“扑通”是人倒地了,“噌”的一声是人上房了,“呱呱呱呱”骑马的来了,“踏踏踏”是人跑了。惊险、动听!至今,我的耳边仿佛还萦绕着张瞎子说书悠扬的伴奏和淳厚的唱腔。
听说到了20世纪80年代,老家的说书艺人几乎“绝迹”了。不是大家不愿意听说书,而是那些说书艺人纷纷改行。不可否认,在乡间缺书少戏的那些年代,我们这代人的历史知识许多是从这些说唱艺人口中学到的,真真假假的故事和人物让我们长了见识。大家可能仍然记得改革开放初期,刘兰芳的一部《岳飞传》轰动举国上下,简直是中国人的一道艺术大餐。30多年过去了,电视、电影、互联网都已经普及了,但那种听说书的幸福感在我的记忆深处还挥之不去。心底常涌儿时调,一曲西河吟到今。这种美好的记忆和感恩的情怀,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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