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剑斌:所谓产权虚置其实是个伪命题
——《钢城》补写章节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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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所谓产权虚置其实是个伪命题
焦化厂院墙外的空场上,聚集的人们越来越多,不断地有人从这里走开,也不断地有人向这里走来。大部分人到这里来是扎堆的,还有些人是专为到这里“观赏”被群殴致伤的申玉驹。
被工人们打的不轻的私企老总侧身蜷伏着躺在焦化厂旧楼的门里面过道。一拨拨的工人、干部来这里转一圈,探头看看这个宇虹私企新任东钢股份总经理的狼狈相。
几个分厂的领导幸灾乐祸地议论着、咒骂着,到这里探风弄明白这个新任老总在被围殴倒下后是否还能重新站起来发号施令、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地训斥他们,让他们像奴才似的,唯唯诺诺、服服帖帖地遵从。有的尚不知这次即将实施的重组,新组阁的分厂班子里有没有自己的名字。他们揣摩申玉驹的身上肯定有这份名单,他们发现申玉驹躺在这里已经没有多少知觉,胆小的不敢碰他的身体,胆大的摸他的上衣口袋,口袋里空瘪瘪的紧贴胸部。他们摸了摸他的一侧裤兜,这个裤兜有几张手纸、一个钱包,钱包里有几张百元人民币。他们把这些东西给他放回原处。他们想搬动他的身体,将他身下的另一个裤兜翻出来看看,又不敢动作太大。一个工人过来配合着他们,将死狗般的申玉驹翻了个身。于是几个分厂原班子成员战战兢兢地从另一侧的裤兜里摸到几张纸,然后颤巍巍地伸手把它一点点掏出来。
这几张打印满名单的纸片很快被几个人传阅一遍。
“哈哈——,这份名单上有我的名字!”有人欣慰地笑了一阵,什么也没再说,离开了。
“操他妈,该揍!”没看到自己名字的原管理层干部,忍不住气愤地朝躺在地上的申玉驹吐了一口痰,“啊——呸!揍得轻!”
有的看过自己的名字还操心地整个翻阅一下,热心地评论起来:
“这里还有个董广志——怎么下岗内退的干部都给请回来啦?”那人惊异地问。
“我看看,可真有他!人家私企老总也不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人家也能慧眼识真才!”又一个曾赞赏过董广志的中层干部如此感慨道。
“这个私企老板怎么能相中董广志呢?这个人可是又倔又呆,跟咱们领导总是整不明白!”
“人家老董能干呀,工作负责任,不贪不捞不占便宜呀!这么个本分人能守摊、把关、敬业,能节省成本多创造效益呀!”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好,他怎么还被裁员下岗了呢?”
“那不是关系没上去嘛!没给上边这个!”如此说话的人说“这个”时用手做出捻票子的动作。
“这么说老董是个正派人啦!为什么正派人国企不用,私企要重用呢?”
“国企用人是买官卖官,当上官个人搂。私企是老板要人帮他勒卡工人来增殖资本!你以为他用正派人就能干正派事?国企是让你搂国家的,人民的,私企能让你搂老板个人的吗?”
这两个人一边争辩着一边往前走,蓦然他们看到靠近焦化厂院墙的空场上,董广志正在和高速线材厂的孙益生谈着什么。
“你还真有个王八命!申总可是没有亏待你,你来这里干什么?”其中一个熟悉董广志的中层干部跟他搭讪,并开起玩笑。
董广志和孙益生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走过来的二位,不知人家的玩笑话从何说起。
孙益生替董广志解释说:“老董现在开了个馒头店,这不,为了支援咱们东钢工人的正义行动,攒了整个一上午的馒头没卖,一门心思用车给咱们工人送来啦!”
这个干部继续开着玩笑说:“你怎么不懂得报答知遇之恩?还恩将仇报、以怨报德,跟着大家用实际行动反对人家私企?”
孙益生和董广志仍然不知就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呆呆地发愣,等待对方解释。
另一个管理层干部忍不住开口说:“刚才我们看到了申玉驹上任的组阁名单,下岗内退的董广志又被返聘,不但返聘,还由过去的科级升为副处,被任命为第二炼钢厂负责材料的副厂长……”
听到这里,董广志不屑地轻蔑一笑,说:“我以为出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呢!就这破事,已经是旧闻啦!”
“怎么能是旧闻?这是我们刚刚从申玉驹身上翻出来的名单上看到的,难道这之前他给你许过愿,征求过你的意见?”
“当然啦,申玉驹早就托人找过我,聘我去莲花城钢厂任分厂厂长。还是正处级呢!我根本没买他的帐。他是让我去给他们私企当走狗:克扣工人们,以罚代管。那是好人干的事吗?!”
“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可是傻透腔了!”那个开玩笑的干部说着就佯作讥讽的口气“哈哈”地笑起来。
董广志也不以为然地对应着“哈哈”几声。
那个开玩笑的干部抿着嘴唇,转换声调对一起走的同伴不可理喻地说了一句:“真是个太正派的人呀!”
虽然声音低,孙益生还是听到他们说的话,于是他提高嗓门重复一遍:“他说你太正派啦!”
董广志此时昂起头,望着不远处综合料场上的龙门吊,望着贮煤场上丘陵或者山峰似的堆积起来的煤炭,还有卷扬机长长的皮带悬在那里一动不动。
孙益生看他这严肃的表情神态,以为他可能想起了什么……
关于2005年东钢股份第一次改制时,董广志因为什么被裁员下岗内退,孙益生当时有所耳闻,了解一些内在的原因。
五年前,董广志在炼铁厂任车间副主任,他敢于负责忠于职守、不务虚名、踏实肯干,工作成绩突出,多年被评为先进生产者,有几年被评为公司劳模,由他主抓的喷煤主控室被评为红旗班组。
他21岁从部队复员分配到东钢炼铁厂,开始在高炉车间当炉前工。因为原来只有初中文化,上班后厂里开办冶炼专业培训班和班组长管理知识培训,他有机会参加了为期几个月的脱产培训,其它是利用工余业余时间自学了几种教材,因为缺乏大中专必要的考核条件,他是被破格批准当了班组长,1997年破格提拔为车间副主任。
炼铁厂的张厂长是个务实正派的分厂领导,他很看重董广志的实干精神,看重董广志愿意联系群众,在基层班组中享有一定威望,能够以身作则率先垂范,所以他能够一呼百应,很有号召力。
没有文凭,没有职称,在大学毕业生大幅度增加的二十一世纪初,在一个大型国企中,董广志能够被提拔到副科级也是极不容易的,也是为数不多的。
由于工作需要,也由于得到厂长的信任,在高炉车间干了几年副主任以后,董广志又被调到喷煤车间任副主任。
在炼铁生产中,必然要消耗大量的焦炭。因而如何降低焦炭投入与生铁产出的比例,是降低炼铁总成本的一项重点和关键。
在成本控制中,作为喷煤车间的管理层,为降低焦比的重要指标,董广志紧紧抓住这个降成本的龙头,,对喷煤存在的设备问题进行了多项改造,使磨机磨辊作业率由原来设计的75%提高到90%以上。使3#磨机能力由原来的每小时12吨提高到20吨,充分发挥喷煤的作用。提高了制粉能力,加大煤粉对焦炭的替换量,取得了每年降低成本2000万元的经济效益。
由于在成本管理上处处精打细算,坚持以成本控制为主线,指标细分、定额管理、重点加强经济责任制,使管理环节得到进一步理顺。在他的力主下加强了一些外委的工程控制,凡是车间有能力承担的绝不对外委托加工,全年节约费用100多万元。为加强对喷煤设备的点检和改造,全力保运行,没上过大学、没经过相关专业系统培训的董广志,通过自学和技术革新的实践,掌握了喷煤设备的技术操作和设备改造的关键,使技术水平和设备攻关能力比起那些上过名牌大学的工程师也毫不逊色,并且相比较起来,他的动手操作实践能力往往更强些。
2001年由炼铁厂张厂长提名任命报公司备案,董广志被破格提升为喷煤车间主任。三年以后,一位副厂长退休,张厂长几次向公司提名提拔董广志任副厂长补缺,公司却迟迟批不下来。后来,不敢抗上的张厂长按集团公司潘凤鸣总经理兼党委书记的旨意,提名高炉车间主任宫敬有成为副厂长的候选人,得到集团公司任批准。不久,张厂长0.
调到烧结分厂任厂长,随后通过人事部将董广志调到烧结厂原料场车间担当主任。
这些年烧结厂原料场的仓库出现亏空,出入库单据与实际库存时常有些不符,虽然这些情况不算很严重,但总是避免不了消除不了。查其原因,问题往往出在入库环节。虽然按规定装载铁精粉、富矿粉的重车和卸后的空车都要验货过磅检斤,但执行起来,总是有些差错。
曾经有人反映,外单位来送货,因为熟人关系,往往卸前重车过磅检斤,卸后空车不过磅检斤,仅仅根据以前登记的载重数额填表履行手续,押运员不负责任地予以承认签字。但实际上有人在卡车车厢底部焊上数吨重的铁板,卸车后不过磅检斤,将数吨铁板重量算作铁精粉或者富铁粉的入库吨数,从而大大赚了东钢的便宜。
为了防止上述情况的发生,董广志调入烧结厂原料场车间以后,几次拒绝外单位和东钢物质采购公司联手盛情邀请的筵席,还找一些朋友帮他寻找证据。邵连兴当时在汽车运输公司开自卸车,也经常给烧结厂送物质,有机会发现外埠车辆进厂送货作弊的猫腻,也能掌握哪些押运员、检斤员跟那些外埠车司机业务员打得火热,彼此眉来眼去关系不正常。然后他将有关情况提供给董广志。
外埠送货的把柄被抓住过好几次,人家托人找他说清,向他行贿,少则几万元,多则十几万、几十万,他不动心,仍然拒绝签字不予支付货款。
集团公司潘凤鸣打电话把张厂长叫到厂办公大楼,私下里说那个外埠公司作弊是所雇司机个人所为,不是外埠公司指使的,他们已经处理了有问题的司机,再说外埠公司跟东钢是多年的关系单位,我们可扣除损失,按实际送货量支付货款。
平时对董广志颇为关照的张厂长开导他说:“上边领导说句话,够我们跑断腿,硬顶没什么好处,共产党的企业现在谁都管事,又谁都不管事,有的学者说国有企业产权不清,处于虚置状态,不如私企那样,人家私企的所有权非常明确清晰,一分一毫都不允许浪费流失,不允许外人侵占。可是国企则不然,咱们光凭廉洁能干不行,还要跟上边领导搞好关系,你能干你廉洁,给企业赚了省了,但领导个人没有得到也不行,你要想官运亨通,必须上上下下都要整明白。!”这些话对执拗倔强的董广志似乎没起多大作用,他仍然我行我素。每到年节,只是去亲戚朋友家,去关系不错的张厂长家拜访,但他从来不去集团公司领导家。
2004年秋,董广志因为阑尾炎发作,动手术住进医院两周时间。一年以后,宇虹还没有正式进入东钢重组,东钢厂大面积压缩人员规定30年工龄以上的职工“一刀切”。其实,这是对工人说的,而对科级以上干部未必如此。但是集团公司的高层领导说他身体太差,不能坚持正常工作,没有中级以上专业技术职称,不是国家统招统分的大学毕业生;由于参军早,军龄顶工龄,他虽然刚刚48岁,但是整个工龄已过30年,按相关规定,属于达到退养条件不需要继续聘用的科级干部,只好下岗回家。因为年纪不轻,除了冶炼,其它方面没有什么技能,到社会上很难找到相应的工作。
失业头半年,因为家里有点积蓄,自己找不到相应的行当,只好在家干呆,后来在一家饭馆切墩的妻子石秀文股骨头坏死手术后又恶化,坚持不下去,也被解聘回家。
夫妻双方都回家,家里还有孩子上学,要交学费,一家三口每天要吃饭,石秀文还要去医院治疗。没有收入的日子没法过,迫使董广志想方设法买了一套蒸馒头的笼屉。他算了一下,扣除原料、人工费、店铺费,每月能赚几千块钱,但是需要辛苦,需要学会一定的面食操作经验,需要诚信待客,不能偷工减料。其实,凭他的为人,这些要求他都能做到。开张时,别人家五毛钱一个馒头,五个两块五;他的馒头单买一个五毛,而两块钱开买五个馒头。很快,他的馒头红火起来,每天早晨几大锅馒头蒸出来,店铺前都有人排起长队来争购。
2008年5月,申玉驹整顿东发周边围钢经济时,曾派宫敬有来找董广志回烧结厂担任分管原料的副厂长,或者说去莲花城分厂当厂长,说申总听说董广志抵制虚报铁精粉吨数,不予支付货款的情况后很是欣赏他的行为,也很器重他的廉洁正派的品德,希望他能回厂挑大梁,申总会以高薪报酬聘用他。
宫敬有来跟董广志谈这件事时,啧啧地称颂宇虹的高薪养廉政策:“你看人家私企对自己的产业就是把关把得严,不允许资产随便流失,人家私企就是产权清晰,不像国企那样产权处于虚置状态,结果谁都想捞一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没法不出现腐败,贪污盗窃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而且私企敬重有能力有好品行的人,对这些人给予高薪待遇。国企却不是这样,谁给领导送礼送的多谁受重用。要说以后都得往私企往私有化方向改,这才是正道!”
董广志虽然是个后来在不得志的科级干部,他一直对自己下岗无法释怀,但他仍然不能苟同宫敬有的这一套谬论。他各自一词地说:“私企老板所谓尊重人才,高薪聘用,不过是想通过这些管理层赚取更多利润、压榨更多工人的血汗。现在的国企老板不尊重人才,是想排除异己,自己多捞点。因为国企改革,已经把工人的主人公地位拿掉,国企老板不受制约不受监督,他们要把国企改制成私企,自己当私企老板,总之都在搞私有制,只不过是表现形式不一样。如果像以前那样,国企干部有问题,工人就可以起来把他撤职,大家都能一心一意地维护国企,国企也就不会存在产权清不清的问题!”
宫敬有不可理喻地再次问他:“你到底想不想去?这可是个机会,年薪六七十万,多么诱人呀!别人可是梦寐以求、求之不得,难道还要申总亲自来请你不成?”
董广志轻蔑地答复他:“即便是申玉驹亲自来我也不想去!为什么呢?因为我跟工人们的关系一直挺好,我下不去手罚他们。动不动就几百几百地罚款,工人们用劳动血汗挣点钱不容易,我不能昧着良心去赚那个高薪!我不能成为工人们的对立面!”
焦化厂院外的空地上到处都有扎堆的职工们在议论,那七八个来翻申玉驹的裤兜的管理层干部,已经相继离开这里。
陪董广志一起来送馒头的帮工陈雅芝和她开车的儿子,从那台日产越野车里出来。司机小伙子走过来问董广志:“董叔,我们现在能不能开出去?我开的这台车是借我们公司老板的,老板刚才来电话让我马上回去!”
董广志爽快地说:“你看现在这架势哪台车能开出去?你跟你们老板说,车被我老董用了,就算我租用的,该给多少钱我给他!”说完,他转过身对陈雅芝说,也说给旁边的孙益生听:“怎么样,刚才眯了一会儿?昨晚我们从前半夜就开动和面机、揉面,然后凌晨两点就起来做馒头。比平常早了两三个小时,就为今天中午给大家送馒头!”
陈雅芝是小司机卢光的妈妈,是陈雅芝把她儿子叫来帮董广志开车送馒头的。陈雅芝原来是石秀文在粮库时的同事,现在给董广志当帮工,但是跟董广志关系处的十分融洽。她每天一早就来只是帮着做馒头,倒面袋子、和面、发面、发面,这些重体力活几乎都是董广志一个人在干,卖馒头是石秀文的事。
陈雅芝也走近了说:“今天上午,不怎么卖馒头,正好让石秀文去医院看病。老董说了,蒸出来的5000个馒头只卖2000个,其余3000个送到厂里来!我看今天这情况东钢工人真团结,每人都懂得尽自己的义务!”
董广志说:“原来我想一个不卖,都送到这里来。但是考虑到有些老客户不能伤了他们。什么时候都要讲究诚信!”
孙益生在一旁接过话茬说:“其实,市场经济是无所谓诚实不诚实的,小企业可能讲究点诚信,大资本家惟利是图,为了利润,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他们勾结省市高官侵占国有资产,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没有诚信,他们给管理层干部高薪是为了更多压榨剥削工人。一些学者用所谓产权不清即国企产权虚置的伪命题来造舆论,就是为全面私有化鸣锣开道,就是要让国企改制成为私企。私企老板再想重用你,也是想让你给他当帮凶。你要是不当帮凶,明天就炒你回家。就像刚才有人告诉我,这回二次重组,申玉驹的名单上已经没有我的名字。因为他已掌握我根本不是他们所需要的人!”
董广志有所感悟地笑着说:“是这样,大以前,原来我看报纸,也以为国企存在产权虚置、私企产权清晰。现在看来这真是伪命题,不然,我不会拒绝申玉驹的高薪返聘,我也不会今天一大早就起来蒸馒头。蒸了馒头大部分都送到这里来支持咱们职工抵制私企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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