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著名作家刘继明花费五年时间创作的长篇新作《黑与白》出版后,在读者中引起了热烈反响。《黑与白》描写了80年代以后数十年间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国社会全景,是一幅改革年代芸芸众生的奇幻画卷。同时,它又以倒叙和补叙的手法,通过几个主要人物的经历,写出了一部扑朔迷离的百年中国革命史。被认为是“一部形象化的当代中国社会发展史”和“人民现实主义的尖锋之作”,是一部改革年代的“伤痕文学”,它不仅写出了工人阶级的“伤痕”,也写出了农民的伤痕,女性的“伤痕”,青年的“伤痕”。
刘继明老师在谈到《黑与白》的创作心路历程时,认为这部作品是他真正摆脱精英文学体制,回到20世纪中国新文学史上源远流长的无产阶级文学和人民文学传统的一次精神突围,是他向产生过丁玲、赵树理、周立波、柳青、浩然等作家的伟大时代献上的一份礼物。
郭松民老师认为,我们不了解思想史,就不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可能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而《黑与白》是一部形象的当代思想史,如果一个读者想了解八十年代以来的中国思想史,就应该读读《黑与白》。
孔庆东老师认为这部小说堪称近百年来中国社会的一面“照妖镜”,如果有一部“照妖文学史”,刘继明就是照妖大师,众多妖魔鬼怪在他笔下无处遁形。《黑与白》找到了革命事业多灾多难的内部根源,是中国照妖文学的一座崭新的灯塔。《黑与白》不仅是中国当代文学的重大收获,早晚有一天也会列入世界文学名著的家族,因为它对历史的挖掘,对人性的拷问都远远超过了大多数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的作品。
2. 公社的爱情
王胜利1963年才成家,结婚时快40岁了。
王胜利的老婆叫裴凤兰,是公社食堂的炊事员。结婚第二年,裴凤兰给王胜利生了个儿子。裴凤兰生产时,王胜利正带领公社的民兵集训,听说老婆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连夜赶回邳镇,抱着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儿子笑得合不拢嘴。裴凤兰提醒他说:“别光顾着乐,还没给儿子取名呢!”王胜利想了半天,脑壳都快想破了也想不出给儿子取个啥名字。他想起前两天在民兵集训地刚看过一部电影《英雄儿女》,志愿军战士王成背着步话机,一遍一遍地呼叫:“为了胜利,向我开炮!”一刹那间,他感到热血沸腾,仿佛自己变成了那个英勇的志愿军战士,情不自禁地挥舞着仅剩的那条胳膊呼喊道:“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紧接着,民兵们也跟着他高呼起来:“为了胜利,向我开炮!”……
“叫王成吧!”王胜利对老婆说。
裴凤兰也看过这部电影,以为自己听错了,“王……成?”
“对,”王胜利一字一顿地说,“咱们的儿子就叫王成!”
裴凤兰虽然是公社食堂的炊事员,但见识比一般的妇女多,她也觉得这名字不错,儿子的名字就这样定下来了。
裴凤兰嫁给王胜利都快三十岁了,细皮嫩肉的,扎着两条大辫子,笑起来有两个好看的酒窝,还有文化,但为何这么晚才出嫁呢?
裴凤兰她爹是被镇压的大地主黄耀祖的内弟,给黄家当过多年的管家,在邳镇乡下置办了好几十亩地,土改时被划成了富农。她有个堂兄叫裴永玉,曾经在楚州市当干部,后来被打成了右派。裴凤兰二十五岁前都在乡下种地,但她毕竟在解放前念过几年私塾,心性比一般的乡下女孩子大,只是由于家庭成分高,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嫁出去。
1958年,邳谷公社副社长兼人武部部长王胜利同志到他们村蹲点,村里办大食堂,由于裴凤兰妈做饭做得好,王副社长点名让她当了炊事员,那时全村人都在大食堂里吃饭,凤兰妈忙不过来时,经常叫凤兰去食堂帮厨,一来二去,凤兰也练出了一身做饭的好手艺。后来,村里的食堂解散了,由于到公社食堂搭伙吃饭的人越来越多,人手不够,王副社长就抽调凤兰到公社食堂当了炊事员。凤兰从小在乡下长大,细活粗活都能干,公社食堂就凤兰一个女的,许多女人干不了的活她能干,许多男人干不了的话她也能干,再加上凤兰继承了她妈的手艺,菜又烧得好,每次上面有领导来检查工作,王副社长总是点名要凤兰掌勺。
那时候,王胜利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还没成家。在公社大院,像他这个年纪没成家的人找不到第二个。每逢节假日,公社的其他领导们一个个都回家吃老婆的“小灶”去了,惟有王胜利还在跟其他单身职工一起吃食堂。王胜利是河南人,喜吃面食,即使是香喷喷的大米饭,他吃起来也觉得索然无味。但食堂除了早餐供应馒头花卷和面条,中餐和晚餐都只有米饭。就因为这,王胜利还患上了胃炎,时不时地肚子痛,要是吃了凉食品,疼得更厉害,时间一长,人消瘦了不少。裴凤兰从王胜利蹲点那会儿就知道他这个饮食习惯,到公社食堂工作后,每天中餐和晚餐时就另外给他下一碗面条,或是把早上没卖完的馒头花卷在锅里热一下,这样一来,王胜利一日三餐都能吃上面食了。王胜利每天工作很忙,到食堂打饭总是比别人晚,凤兰便提前给她打好饭菜放在蒸笼里,所以无论王胜利多晚去食堂,饭都是热乎乎的……
王胜利虽然只剩下一条胳膊,工作起来却像在部队时打仗那样,有一股子不要命的拼劲儿。公社干部被要求每年三分之一时间下乡,跟社员们同吃同劳动,王胜利不像别的干部拖家带口的,一身轻松,更是三天两头往农村跑,一住就是十天半月。
那年夏天,王胜利在他蹲点的村里参加“双抢”,跟社员们一起割完稻子又插秧,一口气干了半个来月,终于累趴下了,回到公社,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
裴凤兰是个细心人,见王胜利头天晚上到食堂打了一次饭,第二天中午却没看见他,便问平时跟几个公社领导的通信员小雷,王副社长是不是又下乡了?小雷说没有呀,王副社长下乡刚忙完双抢回来,一时半刻不会下乡呢。凤兰心里犯了嘀咕,傍晚,凤兰等忙完食堂的事情后,便拿了几个馒头和包子给王胜利送去。
凤兰知道,单身或家不在本地的公社干部都住在食堂后面的一栋红砖瓦房里,但她不知道王副社长具体住哪一间房。当她终于打听到王胜利住的房间,敲门时却没人开门,轻轻一推,门自动开了。进去一看,只见王胜利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黧黑的脸孔惨白惨白,没有一点血色。裴凤兰吓了一跳,伸手在王胜利额头摸了摸,像火一样烫。“王副社长,你咋病成这样?”凤兰惊叫起来,赶紧去公社值班室告诉了小雷。
两个人一起把王胜利送到了公社卫生院。
王胜利得的是高烧引起的急性肺炎,在卫生院打了三天吊针才退烧。医生说,要是迟一天送到医院,王副社长可就危险了。为此,公社领导还表扬了裴凤兰。王胜利住院那几天是裴凤兰送的饭,都是王胜利爱吃的面食。出院后,凤兰继续给王胜利送饭,还帮他把堆在宿舍已经发馊的脏衣服拿去洗了,顺便把那间乱糟糟的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看着裴凤兰为自己做的一切,王胜利觉得很过意不去,有一天,见凤兰又送饭来了,就说:“凤兰,食堂的活儿忙,打饭的事你交给小雷吧!”
裴凤兰没做声,第二天,送饭的果然改成了小雷。到了晚上,王胜利躺在床上还没入睡,听见有人敲门,打开一看,见凤兰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碗里还卧着两个荷包蛋。
王胜利不肯吃,连声说:“凤兰,你这是做啥,我病快好了么!”
裴凤兰说:“王副社长,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得好好补补身子呢!”
王胜利又说:“凤兰,你可、可不能让我犯错误呀!”
裴凤兰明白了他的意思,忙说:“王副社长,你放心,这碗面条和鸡蛋是我用自己的钱买了给你做的,没沾公家的便宜。”
王胜利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缄默下来。裴凤兰抬起头看了王胜利一眼,白净的脸上泛起一缕绯红……
一年后,王胜利和裴凤兰双双从公社民政助理手里领到了一张盖着大红钢印的结婚证。
他们的婚礼举办的既简朴又热闹,公社的几位领导都参加了。据说,为了王胜利和裴凤兰的这桩婚姻,公社党委还专门开了一次会,鉴于王胜利的革命干部身份和裴凤兰的家庭成分,请他慎重考虑一下,但王胜利像在部队时向上级宣誓那样挺着胸脯,挥了挥那条唯一的胳膊说:“奶奶的,就算裴凤兰是一座反革命碉堡,我把她攻下来,对革命也是有利无害么!不用考虑,裴凤兰我是娶定了……”
大家被王胜利的这股狠劲儿逗乐了,哄堂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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