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代的自由主义与国家主义
马克思曾称希腊人是正常的儿童,中国人是早熟的儿童,这是针对着古代人的某种情况而言。我们作为现在的人,对此是否有所体会,从而认同或不赞成,唯一的办法,是去看看我们的古人的情况。我们从《韩非子》的《六反》与《八说》来看,觉得马克思说得是不错的。《韩非子》总共五十五篇,一气贯注,当全部可以证明马克思这句话说得不错,中国人在性情与智力上,确实早熟得很,以至于我们不时地会感到,原来古时候我们就这样了。如果有力者能从五十五篇整体谈这事,当更全面,但本篇小文,拟就《六反》与《八说》二篇来写点感受。
什么是“六反”?正反乃相对而言,该有一个标准。比如夏日的夜晚,童时的我们在路灯下玩游戏,叫做“官兵捉贼子”。一半人算是“官兵”,要把另一半算是“贼子”的人一个个捉到为胜,这就分了正反。“官兵”胜了之后,就当“贼子”,这是很高兴的事,因为觉得当“贼子”更自由、也更有意思些。双方角色就这样不断掉换以为游戏。玩一个晚上,正反可以对调几次,这决定于双方人员机智的程度,如果“官兵”一方较弱智或弱力,则永远逮不到“贼子”,也做不上“贼子”,这是很泄气的事。附带说明一下,“官兵”在我们童时的口音上说的是“工兵”,现在既然要写它,觉得大约该写为“官兵”。这游戏可算得富有哲理性、文学性,其中有历史感、超越感、幽默感,生动体现了“狄俄尼索斯(酒神的、狂欢的)精神”。儿童而玩这游戏以至于乐此不疲,可不亦早熟也哉?
那么,“六反”,也就是韩非子所批评的六种反面的、有害的、不正常的主张或现象,而在被批评的那一方,则自可以不理睬韩非子的批评,而认为自己很正确、很神气。
韩非子指出的“六反”,首先当是他的国家的现象,即战国时代“赵,韩,魏,秦,楚,燕,齐”七国中的韩国的现象,根据对这“六反”的描述,我们可以判断,在其它六国也会不同程度存在,但在秦国则可能要少些,以至于是很少的,否则,它就不能凝聚起秦国全社会的力量,战败了东方六国,而且为了获得这种凝聚,从秦孝公至秦王政,经过了七代人的努力。反之,东方六国之败,也就与它的社会“六反”大行其道有关。
“六反”有两种情况,一是为世人所称赞推崇的:
畏死远难,降北之民也,而世尊之曰,贵生之士。
学道立方,离法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文学之士。
游居厚养,牟食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有能之士。
语曲牟知,伪诈之民也,而世尊之曰,辩智之士。
行剑攻杀,暴侥之民也,而世尊之曰,磏勇之士。
活贼匿奸,当死之民也,而世尊之曰,任誉之士。
一是为世人所讥嘲贬抑的:
赴险殉诚,死节之民也,而世少之曰,失计之民也。
寡闻从令,全法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朴陋之民也。
力作而食,生利之民也,而世少之曰,寡能之民也。
嘉厚纯粹,整愨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愚戆之民也。
重命畏事,尊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怯慑之民也。
挫贼遏奸,明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谄谗之民也。
我们不必对这些话里的每个字都求甚解,大致能明白,把怕死投降称赞为有头脑,把歪理邪说称赞为有文学,把游谈行骗称赞为有才能,把作伪做假称赞为有智慧,把横行霸道称赞为有勇敢,把窝藏奸贼称赞为有好誉,同时,相反地,说为国捐躯是不会为自己打算,说服从命令是头脑简单,说努力耕作是缺乏才干,说正派善良是幼稚愚昧,说谨慎为公是胆小无能,说勇斗奸贼是别有用心,总之,反面的被说成正面的,正面的被说成反面的,有种全乱套的感觉。
再看《八说》是咋回事:
为故人行私,谓之不弃。
以公财分施,谓之仁人。
轻禄重身,谓之君子。
枉法曲亲,谓之有行。
弃官宠交,谓之有侠。
离世遁上,谓之高傲。
交争逆令,谓之刚材。
行惠取众,谓之得民。
这八种说法之中,“弃官宠交”与“离世遁上”稍怪一些,以一般的想法,哪有为了朋友而弃官不做的?哪有为了表现高傲而远离君国的?从一般名利二字来测,除非能获特别的巨利高名,才有可能是这样的。
“弃官宠交”,是“侠”的行为,只是一心表示他仗义,为朋友能不顾一切。“离世遁上”,当是“儒”的行为,大约又有二种,一种是一心只要博得傲世的高名,别的真的不要了;一种是只做个手段,即后世的所谓“终南捷径”。这样的儒侠二道,表现虽怪,看似超脱名利二字,骨里却纯是一派私心杂念,而置国家社会于不顾,一国的臣子如果都像这样,则国家社会的情况是可想而知乱到透顶的了。这是就国内来说的,若加上外通诸侯国,那就是危害祖国了。
其它六种说法,一般说来,也都是不正确的,然而一般说来,有时也往往反而有人夸奖,比如,“为故人行私”这一条,不但不对,弄不好还要为此承担责任,受到公家的惩处,但另一面,“故人”却会赞扬对他够朋友。
这样看来,中国人诚然是早熟的。从“六反”、“八说”的一面来看,其早熟就早熟在我们早就很有“个人主义、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以至于“普世价值”这样的好东西,它是置集体、社会、国家、民族这些全体利益于不顾,而我行我素、自行其是的。当然,如果国君、朝廷荒谬无能,这“六反”、“八说”,就有了一定理由,叫做“无政府主义是对机会主义的惩罚”。但韩非子这里没有说到这个方面,他只是一般地从公与私这方面来考察“六反”、“八说”的荒唐,所以“六反”、“八说”也就不应有立足之地。
另一方面,从国君、朝廷的一面来看,也是早熟的。其早熟就早熟在早就深刻认识和严正对待了“六反”、“八说”这些“普世价值”。韩非子就是这一深刻认识和严正对待的一个思想代表。他说,“六反”反在哪里?反就反在:
奸伪无益之民六,而世誉之如彼;耕战有益之民六,而世毁之如此,此之谓“六反”。
如果“六反”大行其道,则“索国之富强,不可得也”,这正是从国家的公正立场来说的,是对那些“个人主义、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的批评与否定。
而看待“八说”也是这样从国家富强这一角度来衡量是非的:
此八者,匹夫之私利,人主之大败也。反此八者,匹夫之私毁,人主之公利也。
如不能从国家公利角度正确处理问题,“索国之无危乱,不可得矣。”
综合两面一起来看,那时的中国人,早就有着“多元”的思想主张,同时也有着明确坚定的国家主张。就是说,自由主义或集体主义,无政府主义或国家主义,中国古人都玩得很不错的。而韩非子这样的国家主义思想家,也条分缕析得清清楚楚。
当然,韩非子虽是战国人,然而在他之前我们还有更古的人,这只要读一读《尚书》就知道,早就是礼法俱足、刚柔兼备了,其另一面,也就是早就什么玩艺都有的。韩非子只不过是在他的时代运用着传统的“礼法”,分析着他的时代的现象,而他的看法和主张,应该称得上义正辞严,体现着一种久远的成熟性。
就是说,中国人的捣蛋的方面是早熟的,中国人的治理的方面,也是早熟的,所以,比起孩子般喜欢用石头刻出人体的古希腊人,则中国人是早熟。
然而,捣蛋是否一律地不好,治理是否一律地好,看来仍不一定。上文已经说到了“无政府主义是对机会主义的惩罚”这句话,就是说,当“集体、社会、国家、民族”这些的事物,在国君与朝廷主持下,没弄好,出现问题,“六反”、“八说”之类,就有理由出来,以至于大行其道,那就叫做“乱”,乱得大了,就叫住“乱世”,把它治好了,又叫住“治世”。
那么我们是否会有一个“个人主义、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之类合理合法称心如意的时代呢?也就是马克思这句话所形容的:
“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这仍是从人与人之间是互相制约的情况来说的,人类是群居的,人与人之间总是互相制约的,这一条是天长地久。据此可见,目前的不管处在哪个国度的人们所能享有的“个人主义、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普世价值”,距离这种绝对的舒心的状态,仍很遥远,也可以说,这永远只是一个现实的问题,而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
附:一则书讯
作品简介
《苏中风云录》27万字,写的是抗战时期一支国民党军队“鲁苏皖游击总部”在江苏中部地区兴起和消亡的历史,以及这支军队的首领李明扬与李长江个人命运的演化。本书风格雄浑,笔力文史兼具,对李明扬的政治智慧、李长江的草莽本色,刻画生动而又含蓄不尽,对当时苏中抗战的政治军事形势,作出了深度透视和鸟瞰式的勾勒。文学欣赏者,历史研究者,文艺创,都将从中有所收获。
:沙黑
目录
序--------------------------------------------王干
第一章 一方地盘,有一座古城叫泰州
第二章 纷纭局面,有一种势力叫中间
第三章 翻脸一战,十三个团十路进攻
第四章 助陈抑韩,酝酿二对一的态势
第五章 波峰浪谷,堂堂之阵败于骄狂
第六章 易帜分道,不仅是智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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