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叫“马虎”,可是他非常认真
——与“诚实守信模范”马虎队长面对面
临近年底,作为建筑施工队长,马虎忙着到处讨要工钱。在约了几次后,我们终于确定在一个周六上午见面聊一聊。
这个管理着几千多工人的建筑队长有些急匆匆地来到我面前,不仅穿戴平常至极,眼睛里还透出农民入城时才有的怀疑和探究的神情。在他的身上,绝无所谓知名成功者的范儿,既看不出一丝一毫高高在上的唯我独尊,又看不出任何呼风唤雨的志得意满,更没有一点儿目空一切的故作高深。嗯,这个“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北京市劳动模范”、荣登“中国好人榜”的人起码保持着本色,我的心情迅速变得踏实了。
为了拉近彼此的距离,我先向马虎队长“交底”:我对农民建筑工既熟悉又很有感情,因为我的山东老家有很多人也在北京“干建筑”。他马上高兴地说:“我也是山东人,我的老家是山东枣庄,是父亲落户到了安徽。”嗯,说这样的话,看来他是愿意和我聊天的。可是这个马虎,怎么就不会高调表态,诸如“我的诚信和自己是哪里人无关,我就是我”,或者“不论我是哪里人,都把诚信看成最重要的原则”之类呢?
真是一点儿都不会“装”啊。
随即我们开聊,他首先表示不愿意宣传自己,更不愿意上网传播,原因是自己做得还不够,与别人比还有距离。
我想,有点怪啊,有点怪……嗯,聊聊看,聊聊看。
随着谈话的展开和深入,我逐渐发现,这是一个丝毫没有改变农民朴实性格的成功者,是一个自身经历的真实性没有受到任何扭曲和损害的社会名人;做好事、当好人本身并不是追求,认认真真就是一切。当谈话的最后,马虎向我展示了他洁白而普通的衬衣,说这也是自己做人的一种标准时,这个人在我面前已经非常丰满和有力了。
对于那些在艰难中坚持奋斗的岁月,他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但他没有以炫耀曾经的苦难来突出今天的成功,有的只是对兄弟们的理解、对朋友们的感激。
他有着一个男子汉的自信,提起自己的家庭时自豪而欣慰。父亲是个老革命,但这绝不是他炫耀的资本,而是做人的出发点;母亲的勤劳能干更是他骄傲的榜样;妻子是和自己同甘共苦的人,创业中的很多细节都与她有关;孩子的优秀或许是他可以“得意”的一个方面。
他有一种执著的探求,不是为自己的,而是为整个进城务工农民的。有好几次,他都有意无意地谈到个人要“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并在谈话的最后重复“希望你们这些搞思想的人多给指指路,因为我们农民建筑工还是很迷茫”时,我看到的是真诚,是近乎饥渴的无处不在的寻觅。
是的,通过这番聊天,我终于明白了,即使有个人名与利的诱惑摆在面前,这诱惑哪怕对很多人来说是难以抵挡,马虎队长都似乎没有看到,他不愿意独自“发达”,他不仅要和自己所属的群体在物质上共同富裕,而且要在精神上共同“明白”。
嗯,这是一个不会脱离脚下土地的人,一个努力将个人与自己所属的群体、与时代、与社会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人。
从小工做起的施工大队长
朱蒙:你现在的施工队规模如何?都在哪里干?
马虎:有几千多工人,河北、天津、沈阳、内蒙、甘肃都有工地,在老家还不算。
朱蒙:你认为自己为什么能拉上这么大一个队伍?
马虎:不能说很大,但可以说还是比较稳定的。队伍的壮大也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的,根据工程量来决定,也就是说与社会的需求、跟做事的信誉都有关系。
朱蒙:这么个规模,加上稳定,说明你很有号召力和领导才能啊。当初你在老家做什么?
马虎:在乡电工站工作,但其实那不叫工作,因为我不算电工站里面的编制。20世纪90年代是家乡的发展初期,企业比较少,就业也少。当时政府经常在农村做基础设施建设,像电工站要拉电线。我在家里没有事情干,就跟着跑,给工资不给工资没关系,每天去了以后有饭吃。
朱蒙:没有收入是吗?这样还不如到北京来发展?
马虎:哪有什么收入?没有编制啊,那个时候他们正式的人员才发200来块钱。
因为我们老家早就有一部分人在北京做建筑行业。他们来的时候,最早的时候1978年就来了,更多的是80年代就来了,我是90年代来的。我来的时候,大家基本上发展都已经有规模了。
朱蒙:你到北京来是想跟着他们一块干,还是你自己就有比较明确的创业目标?
马虎:那个时候哪有那么多想法,就是一个目的:先到这儿来看看,有饭吃、有地方住就行。其实乍来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谁都不认识,更不用说有活干。
朱蒙:那么你住的、吃的和工作是什么状况?
马虎:来了以后,认识了老家来的人,跟工人在一起,在工地住大铺。时间也不太长,就加入了油工,刷涂料。
朱蒙:你是不是干得比较好,很快就表现了管理才能?
马虎:当时我自己认为,自己又不傻,又抗累,人家能够做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能做呢?有了这种想法,当时做得还是可以的。队长给我们分了工程量,每天按时完成,完不成,不吃饭也得干完。既然来了,就得想法怎么去把活做好,怎么做出来让人知道自己是做事的。
朱蒙:你什么时间开始当了管理者,有多少工人?
马虎:从干活当班长以后,自己从家乡找了十几个人来做建筑工。那是1997年,自己找了点项目。
朱蒙:是因为老乡关系比较熟,也容易管理?
马虎:对,不熟悉人家不敢跟你来,在老家就靠几个朋友、亲戚。
分外艰难的日子
朱蒙:你的创业道路是否还算顺利?有没有经历特别艰难的时候?甚至,有没有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如果有,又是怎么扛过来的?
马虎:那话就长了,从1997年下半年,到1998年、1999年,因为工程欠了钱,工资发不出去,我在老家借了款没有办法还,三年没有敢回家。
朱蒙:就是说一开始你也没有挣到钱,还搭进去一些,而搭进去的钱是在老家借的,导致你连过年都没有办法见老乡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
马虎:我是接了一个项目,带领家乡的兄弟们去干,干到年底对方没有支付工钱,我们自己也没有钱,工人回不了家,怎么办?当时我们在阴历二十六还没见到钱,工人们得回家。另外,在工地乡村的小卖部和小吃部里全是赊账。到了什么程度呢?后来卖东西都开不了门了,因为凡是店里能够赊的东西,全被赊光了。为什么?因为时间很长,快一年了,工人们没有收入。
朱蒙:那批老乡能够回家过年吗?你说服了跟你要账的人了吗?
马虎:因为当地老百姓不同意,赊了账不能走,堵着大门不让走。工人们一看,刚刚给了二十多万,能够拿着路费回家,叫当地的老百姓堵住了,就有点情绪了。那个时候不像现在,要搁现在,电话早打到劳动局去了,政府就要管了;那时工人还没有这个意识。
后来我就出来跟当地的老百姓说,你们让他们回去;欠的这个钱,我肯定跑不了,项目在这儿呢,我肯定能够拿到钱,不可能不还给我们就走了。人家对咱也不了解,还是说不能走。
当时我只好把小卖部的负责人叫出来了,就我们俩人,我说钱肯定我马虎没有拿走,有很多钱在这儿,工人的工资都没有支付,就给了路费钱先让他们回家过年。因为大过年的,跟着你的这么多工人在这儿,让谁也接受不了。
对于当地的老百姓,我从现在说,我非常感激他们,人家拿了现钱买东西让我们给他们赊光了,结果呢,人家终于让我们的工人回家了。
朱蒙:作为农民工,过年了拿不到工钱,回家与不回家的滋味都不好受吧?
马虎:回家的时候,工人一看这边是要账的,那边又拿不到钱,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是拖家带口,但还比较年轻,二三十岁,某些思想认识和性格上还是不成熟,有哭的,也有掉眼泪的。当时,我就做思想工作,不管怎么说,先想办法回家,后期的工资我来想办法。当时带来的兄弟们对我比较认可:“那行,多少给点,我们先回家吧,出来一年了不能不回家。”这是中国的传统,不管是在外面多长时间,到年了要回家。结果就把工人放回家了。小班长、技术工这一类没有回家,有七八个负责人没有回家,我一人给他们发了300块钱,说:“我陪你们在这儿过年。过了年以后,我再想办法借钱。”
我其实是尽量安慰工人们。年三十晚上,我们留下的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大家喝了点酒,因为心情不好,喝得是一塌糊涂,有吐的,有哭的。当时对我来讲,确实从心里感到对不起人家,都是从老家里带来的,每个人家里面需要他拿着钱回家照顾他的家庭。
朱蒙:连续三年不能回家过年,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刺激吧?所以看起来留给你的印象很深。
马虎:欠的债还不上,怎么回去?我母亲在家,三年过年准备的过年礼都让要账的吃了。
朱蒙:到你家去要账了?哦,如果只是跟你要还好点,还跟老娘要?
马虎:对,过年了,人家会问:“马虎回来没有?我们得要钱。”那个时候家里面还有提留款,要上交农业费,上交教育附加费……家庭里面的人出来的打工的目的不仅是养家糊口,还要上交好多费,而收入的那些粮食只是够吃的。另外,留在工地没有回去的人,家里面妇女都去要钱。
朱蒙:于是老娘除了暗地里替你担心,还得替你好好地招待一下来要钱的人?
马虎:不招待怎么办?咱们也理解人家的心情。
坚持把一件事做好
朱蒙:当时的情况这么难,你是怎么想要坚持下去呢?
马虎:我认为是这样的,不管是做哪件事情,坚持就是胜利。既然想做这个事情,不管是怎么样,就要做到底。
我们那个时候文化程度低,又没有社会关系,老人也没有什么产业,不就得靠自己拼打吗?为什么选中建筑行业要坚持做下去呢?主要是衡量自己的能力和实际情况,搞科技没有文化,只有在这个行业可以做。
朱蒙:你的意思是,只要人活着就得干事,当时不能干别的只能干这个?但你当初做这个行业,肯定不希望年年被讨债、年年不敢回家过年这个状况。那时候你有什么样的向往?
马虎:对。从那个时候的社会环境和面临的事实来说,仅有的想法是把债还清,不能老是背着债去干事。
朱蒙: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你的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怎么坚持下去呢?
马虎:当时我有一点,就是勤劳、诚信。我有认识到这钱可能要不到的时候,所有的债最后都落到我一个人身上,但是我仍然想办法发给工人工资。当时我通过朋友、亲戚借钱,包括银行贷款结了一部分。结果到了第二年过了春,几乎所有的工人,不能说全部,基本上都来了。当时我激动得不得了,原来我想人家肯定不会来干了:一是我干了一年也知道这个项目的状况不是太好,二是我又没有给结清工钱。于是我很感动,给陪我过年的管理人员说,你们把他们安置好,也就是住好,来到也没有钱,施工队也没有钱,还得继续欠。然后跟当地老百姓说,我的兄弟们回来了,生活用品得买,牙刷、牙膏、洗脸这些东西要掏钱去买,有可能还要给你们添麻烦,但首先一条我不会赖帐,第二我拿了工钱肯定先还你们一部分。
老百姓还比较认同我这个想法,感觉我这个人做事比较可靠,于是工地又开始运转了。然后我又返回老家去借钱。
朱蒙:原来是你自己借了钱维持你们施工队工作的啊?我想其中的艰难一般人是难以承受的。
马虎:其中有一次借钱好像是在1999年,由于老借不还,再借很难,也借不来了。老家的朋友了解我,愿意借,但是由于前面借了钱没还,人家也拿不出来了。工地这边是甲方给不了钱,工人逼着问你要工资。由于三年没有回家,我母亲70多了,不回家也不行,我就偷偷回去看看,结果回家以后,四五个债主就堵住我了。我一看,肯定要说欠的这个钱怎么办。我承诺了,也不行,后来我就找亲戚,包括家里面有银行工作的,我请他们过来了,然后坐在一起商量。我说借你们的钱肯定不会赖帐,我有信心,我有能力要还这个账;并且钱肯定要回报,给利息。那天从中午一直说到下午七点多钟。
朱蒙:有受逼迫的味道啊。
马虎:那时候他们是盯住我了,其实大家都是朋友,这也正常,我当时很理解。实际上他们现在也有人在我这儿干,我还是很帮助他们的。
朱蒙:在那种情况下,你对前途仍然是有信心的?
马虎:没有一次灰心。这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个是我把弟兄们带到这里来了,如果说我要灰心,那就不是我一个人,而是面临一个群体、一大帮兄弟都要倒下的情况。当时如果意志不坚定,这些弟兄们怎么办?不用说就业了,他们前面被欠的工钱怎么办?不是坑了一家,是坑了上百家。第二,我们的家庭条件都不太好,本身来的时候条件都不太好,如果说有困难了要倒下来,那么还能做什么?这种困难把你压倒了,你还要做另一个事情,有可能另外一个事情产生的问题和矛盾比这个还要大。所以我就坚定信心,这个事情一定要坚持下来。
赢来了转折期
朱蒙:总得坚持干好一件事儿啊。那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好转的?
马虎:好转的时候就是在1999年,到2001年我把所有的外债全部还清了。我们密云的工地旁边有一个村庄,那里有我最后的债主,她的家庭条件相对来讲好一点。我天天喊她老大姐,“大姐你的晚一点,其他的我先还了”,她说“没事儿,有钱你再还”。老人家一直没有追我说钱必须怎么样还。一直2001年,我把工地欠她的最后一笔钱还了。
朱蒙:1999年的好转是始于一个什么样的机缘?
马虎:那是在 1999年5月24日,因为背后长了一个脂肪瘤,我正在手术台上做手术,BP机响了。那个时候还没有手机,我是借了一个BP机,有点炫耀地挂在腰上。我媳妇就出去找座机替我回了电话,对方说有一个活儿,如果能干就来拿图纸。我媳妇说可以可以。
弄完了以后,早早起床洗洗脸,还是我媳妇跟着去办,我得让她说这个价格是怎么组合的,我说不出来。到那儿一报价,从工程项目部负责人的反应上看,价格还是有点偏低。当时他就答应了:“行,这个项目就给你做吧,明天就组织人开工。”我心里想你总得给我一个时间吧,但我说“行,明天下午开始挖槽”。答应完以后出来就犯愁了,什么都答应了,可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干的,怎么说也是九千八百多平米。怎么办?看好了这是一块好面馍,但是能不能啃动是一个问题。出来后我就杀回工地了,召集小班长开会,我把接活儿的情况一介绍,大家觉得“钱景”很好。几个哥们都说,行,什么时候上人咱就干。我一看大家的劲儿鼓起来了,我说“明天就得上人”。他们说:“明天上就上人呗。”我说:“行不行,你们?”“行。没事儿,只要你干,我们就能够跟着你干。”我说“好”。我又回去了,我说,“人安排好了,你安排住处,我把人调来”。
人家那个工程项目负责人,也是有些惊喜:“这么快就组织来了?”我说,“没问题,你把住宿搞好就行”。
我本来地下室租了一间房子,孩子、媳妇都在这里。我给媳妇说回家你把我的被子给我带来。带来以后25号下午就开始挖槽了,我就住在这里。不到一万平米,两层,包装修,计划是三个月的工期,我们78天就交工了。我在工地整整住了78天,这样超市有了提前12天的时间摆货。
朱蒙:你们的工钱如期到手了?接下来呢?
马虎:不仅这样,因为工期提前了,另外还给了我奖金,也是因为他们看着我媳妇在家看孩子不容易,等于补助。当时我们高兴得不得了,另外拿了奖金,上哪儿想去?
然后我把这个钱,一部分发其他工地的工资,一部分去还债,但是没有还清,只是一部分。因为这个活给他们干得很满意。等我们撤退之前,他们又开了两个超市,于是接着干。并且这个干法又跟原先不一样了,先给我们钱,因为现在的人没有撤,需要再找人去干。
此后小白杨超市的每一个活都是我盯的,像夜里要打混凝土,工地先给我打电话,我说知道了,就马上打车过来。后来的小白杨超市80%都是我做的。
朱蒙:这个项目是谁介绍给你的?当时你有什么预期?
马虎:我在做的上一个项目的负责人给我介绍的,他知道我是做事儿的人。我当时的报价也不能说很低,我认为这回肯定有现钱挣,因为北京市糖业烟酒公司肯定是有钱的。
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有一年到两年,加上另外的资金也比较快,利用这个资金滚动其他的,这样有一个互补,成了我们的一个转折期。
做好人好事本是一种应该
朱蒙:经济状况好转了,你个人在为人处世方面有什么变化吗?
马虎:没有变化,始终要保持一个平衡的心态,不管是从做事儿上面,从做人上面。从那种艰苦的情况下,一直到了2001年把账还清,最后总结,还是一个做人要做好,做事儿要做好,人家才能对你有一个信任,人家才敢跟你打交道。你连人做不好,谁愿意跟你打交道?你连事儿都做不好,谁有事敢让你去做?
朱蒙:人可信了,才有朋友,才能做事,这是你的一个认识。以前有这么清楚的认识吗?
马虎:那个时候只是知道,不管做什么事,咱们不能坑人家。
朱蒙:你不仅守住了自己做人的道德底线,还发展了事业,这其中应该有深刻的感悟。
马虎:现在我认为这个所有好人好事,不是追求,应该说你自身应该要这样做。
朱蒙:你以“诚信”为自己的做人原则,在今天看来,这个原则让你的事业走到相当的高度。你有没有遇到过别人对你不讲诚信的情况?这个时候你自己吃亏,或者被别人坑了,如果遇到过这种情况你怎么面对?
马虎:刚来北京的时候对社会环境不太了解,缺少认识,社会经验也不够,认为人家说什么都是真的,吃过亏。是没有积累经验造成的,如果明白了就不会吃亏。让你吃亏这个人他有目的,你吃亏就是因为你不明白,明白了能够吃了亏吗?有的人吃了亏,不想想为什么吃亏。吃亏我认为有不同的道理,不是谁都能够去吃亏,谁都想让你吃亏。
朱蒙:关键是不要吃第二次亏?
马虎:对,你再吃第二次亏,你就没有发展价值了。你老是吃亏,比如说弟兄们跟你在一起干,今天吃亏,明天吃亏,挣钱还不够吃亏的。
朱蒙:你说老吃亏就没有发展价值了,我这句话觉得挺有意思。
马虎:你老是吃亏,就说明你没有一个发展的思想理念。这些弟兄们就指望你,你干一个吃亏一个,交往一个吃亏一个,最后都吃亏了,大家怎么办?因为您带着一个团队,所以说不能老是吃亏,这是你应有的追求和想法。当然,也不能说我吃个亏就不做了,也不行,不能怕吃亏。关键是你自己把握好。
朱蒙:你从这个角度来看,你现在做事情在讲诚信上、在做事儿的完美和成熟度上都有什么变化吗?
马虎:不能说有变化,还是以事论事儿。不能天天老是防着,不能老是谨慎,老谨慎也是制约你的发展,制约你团队往上的发展水平。
马虎:没有。因为一时忽视可能毁坏了一生的发展。
朱蒙:在你主观上,诚信是一个不可动摇的原则?
马虎:没有能力来承受诚信的时候,你也是不能倒下的。当你确实没有钱给工人,你怎么办?你的诚信在哪里?我就是不能倒下,我没有钱,但是我有精神,我有忍耐,我有力量去做。
朱蒙:我发现你的身上还有更重要的一条是“不能倒下”,这个信念支撑你当时能够挺过来,能够成功。
马虎:就是我刚才说的项目,人家甲方项目部到2001年才给我钱,我不能我到2001年再给工人钱,对不对?
朱蒙:所以你就把自己的钱,甚至搭上了一些社会关系,搭上了一些亲戚朋友。看来你是把整个人都放在这个事情来了。
来自父母的影响
朱蒙:前面你说诚信,把事情做好,这不是追求。你的这种性格和自己的家教有没有关系?
马虎:和家教有关系。我父亲也是1949年以前革命战争年代的老干部,但是一个月才十几块钱,后来涨到三十多块钱,他一个人有时候都够不了。我母亲是农村人,我兄弟姐妹五个,我是老二。我母亲特别能干,我很敬佩我母亲,我母亲很伟大,几乎光靠她一个人在家务农养活我们五个子女。
朱蒙:具体到诚信、做人方面,家庭给你什么影响?
马虎:我父亲是革命军人的那种思想,对我们要求比较高。父亲从部队回来以后,上级让他在学校里面当教师,后来当了校长。我们住在学校里,我母亲养了一头猪,但是它老是跑出去,于是要盖一个猪圈。那时候学校里面买了一点砖,打了一个围墙,我母亲就把多余的砖搬了一部分,搭到猪圈这边来了。我记得我母亲因此挨了父亲狠狠的一顿打,后来让我母亲把所有的砖撤掉,清理干净,再送回原处。
朱蒙:就是你的父亲认为,不应该去拿公家的东西用在个人家庭里。用现在的眼光看,有点不尽人情啊。是不是那个时候跟社会环境有关系?像军人家庭、干部家庭必须管好自己的家属。
马虎:我父亲今年84岁了。我现在都40多岁了,我还有一个哥哥都50多岁了,过年回家,说不好的话马上就挨批评。
朱蒙:那你父亲对你现在的状况应该挺满意的吧?
马虎:我原来在家里面也是最调皮的,我在家挨打比较多。现在我父亲跟我母亲对我们兄弟姊妹几个要求都比较严格。
朱蒙:刚才你说你母亲很伟大,对你影响很大。她在家教方面对你有什么影响?
马虎:我们兄弟姐妹多,我们家里面有十来亩地,全靠我母亲一个人,她还会做衣服。我小时候我们村庄的所有衣服,包括丧婚嫁娶用的,都是我母亲做的。她白天干农活,夜晚做衣服。我在家里不管是上学还是在什么地方,在外面跟人家打架、吵嘴,不管有理没有理,只要人家告状告到家里面,首先第一个我们先挨揍。
另外,我母亲对我们有一个要求是,不管你的衣服再破,必须干净;不管你的衣服补的补丁再多,必须干净。
朱蒙:做人做得干净利落,特别能干。你的哥哥、弟弟和妹妹,他们都是什么样的性格?
马虎:都差不多。我们姊妹几个,做事儿有能力大小,评价不一样,但是做人都是一样的。
个人发展服从社会的发展
朱蒙:这些年来,随着经济上好转,你也给社会献了一些爱心,给他人提供了一些帮助。在这个过程中你有什么样的想法,有没有期待别人感谢你?比如给你写个感谢信之类的。
马虎:没有,从来没有。像给我们家乡修路,我们都是让父亲出面,就说是他捐的。其他的有家庭困难的、上学有困难的,以及残疾人幼儿园、福利院这类的,经济上需要帮助的,我捐钱时从来没有对外说过。我想到的总是孩子比较痛苦,什么样的情况都有,有的父母没有了,有的是生下来就被扔了,别人捡了送到福利院去的。现在我们的条件好了,又有吃的又有喝的,又有事业,不能说能捐助多少,只要在自己承受的范围内,我们还是要伸一把手的。
朱蒙:你这算是低调行善吗?
马虎:当然不管是高调还是低调,总之这个事儿是做了。我认为,陈光标高调助人,不管怎么说,他把自己能够承受的部分捐出去了。他的捐赠可能有点高调,有人对他可能也有其他的看法,但是总而言之,他做了好事。
朱蒙:做好事是关键。你今后对自己的事业,你是怎么设想的?
马虎:谈不上事业,也是根据社会的潮流、社会的发展来带动企业的发展。即使你设想挺好,社会环境、社会发展、社会要求都不一样,也可能与行业发展有关系,也有可能在社会的发展过程中,你的行业上升了。做事业要跟随着社会的要求前进。
朱蒙:你现在已经获得了一些社会荣誉,在这些社会荣誉面前你有什么想法?你认为今后自己比较可靠的发展目标是什么?
马虎:首先感谢党和政府给予了一个机会,给了荣誉,但是我认为荣誉越高,压力就有多大。因为荣誉是社会给的,是社会认可你对社会作的贡献。今后还是要实事求是,根据自身的条件、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而发展。
朱蒙:也许你以前的作为有些自发性,现在面对社会给你的荣誉,是不是有了更多的自觉性?你对社会上不讲诚信的人和现象怎么看?
马虎:虽然因为荣誉而有了作贡献的压力,但是没有荣誉也应该作贡献。我认为诚信有多方面,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跟社会的发展态势、跟发展过程中的变化都有关系。但是我觉得不讲诚信的还是少的。真是说把自己当儿戏,不讲诚信,还是少。关键的问题是怎么样把内心的诚信做成事实,这种情况还是要从某些方面加强社会道德诚信,还是要宣传。
朱蒙:那么你希望出去做报告吗?
马虎:现在也还不到这个条件。除了忙自己的工作,我现在还不到那种成熟的阶段,还处在总结经验的时间。
朱蒙:你的孩子情况怎么样?在他们的教育方面,你有哪些要求和做法?
马虎:两个姑娘,一个上中学,一个上小学,学习都很好,比较懂事,在班里都当班长。外地的孩子在这儿的学校当班长,好多北京的家长都羡慕,我感到自豪。她们入学面试的时候,到了那儿就成功了。
对孩子的要求,主要是靠我媳妇。我在家的时间比较少,有时候和孩子两周见不到一次面。现在对孩子的教育,关键是靠她们自己,不是说我让她们学习就学习,我不让她们学习就不学习了。我们有一个简单的指导思想,要她们跟着社会发展的潮流好好学习。为什么?她们这一代跟我们这一代的发展不同,我们的发展是以闯、拼、诚实守信、做人做事做出来的;她们这一代的发展不仅是诚实守信,更要有自己的专业能力。现在就业最起码是大学生本科,等到她们就业,那得是博士、博士后了。我不说学习要是为了自己的事业,而说怎么面对社会。
朱蒙:你是说孩子这一代有了条件学习了,要懂得好好学习?要能够适应社会的发展?
马虎: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原因在哪里?是因为家庭条件逼迫得没有办法,要早当家。像我十二岁我就会做饭,农村的锅台够不着,底下放一个凳子,站到小凳子上去做饭。
我现在帮助了一个家庭,家里面几乎吃不上饭,穷得不得了,但是两个孩子都是名牌大学。他们交不上学费,我说我们来交。父母都在外面打工,谁来管教他们?有的孩子天天挨打,天天被管着,也不爱学习。有可能是因为家里面有吃的有喝的,条件很好,他认为什么都有了,就忽视了追求了。
朱蒙:我明白你是希望孩子能够自我要求,好好学习。你希望你的孩子成为怎么样的人?
马虎:对孩子学习的要求,家庭环境是一方面,要求是一方面,自觉也是一方面。我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不管是干哪一个行业,首先跟在学校一样,要跟同学、跟周围的人处理好关系,要尊敬老师,孝敬父母。
采访后记:这个农民工队长的质朴、丰富、博大和深厚固然让人感慨和钦佩,他充满时代感的追求更是让人欣喜和感动。我想,这也是当今农民工这个群体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的一个方面。通过这一番对话,我强烈地感受到,讲究诚信的马虎是成功的,但是,他脚下的道路似乎才刚刚开始,前面更有长长的道路,长得让人一眼望不到边。而正是因为这样一条属于未来的道路,让才让我们更有清晰和充分的理由对我们的社会、对我们的民族充满信心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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