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有关真理标准两句话的真伪问题
在某网站看到一篇《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问题》的帖子，为了说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一命题的实质是混淆了真理与认识或理论的界限”这个观点，引用了革命导师列宁和毛主席的一些语录，并谈了自己对这些论述的理解。
这里，暂且不论该网友对列宁和毛主席的话的理解是否恰当，也不谈他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一命题的看法是否正确，只想先指出，他引用的列宁的话中有两句，一句不是列宁本人的话，一句是被篡改过的话。
请看帖子的这一段：
【列宁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这部著作中说：“实用主义既嘲弄唯物主义的形而上学，也嘲弄唯心主义的形而上学，它宣扬经验，而且仅仅宣扬经验，认为实践是唯一标准。”列宁认为实践是唯一标准是实用主义、经验主义。列宁还说：“只是在实践上证明，不可能，没有辩证地提出理论与实践的关系。”】
其中，前一句并不是列宁本人的话，而是他转述的其他的话。列宁在《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第六章的正文中谈到“从哲学的党派观点来看一看马赫、阿芬那留斯以及他们的学派”时，指出“约·狄慈根所谓的‘信仰主义的有学位的奴仆’这一说法，正是击中了马赫、阿芬那留斯以及他们的整个学派的要害”，并在后面加了一个脚注①。(见下图)
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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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脚注的具体内容是：
① 还可以举出一个例子来说明马赫主义事实上正在为那些广泛流行的反动资产阶级哲学流派所利用。在最新的美国哲学中，“最时髦的东西”可以说是“实用主义”了(“实用主义”来自希腊文pragma——行为、行动，即行动哲学)。在哲学杂志上谈论得最多的恐怕也要算是实用主义了。实用主义既嘲笑唯物主义的形而上学，也嘲笑唯心主义的形而上学;它宣扬经验而且仅仅宣扬经验：认为实践是唯一的标准;依靠一般实证论思潮，特别是依靠奥斯特瓦尔德、马赫、毕尔生、彭加勒、杜恒，依靠科学不是“实在的绝对复写”的说法;并且……极其顺利地从这一切中推演出上帝，这是为了实践的目的，而且仅仅为了实践，这里没有任何形而上学，也没有丝毫超越经验界限(参看威廉·詹姆斯《实用主义。某些旧思想方法的新名称》1907年纽约和伦敦版，特别是第57和第106页)。从唯物主义的观点看来，马赫主义和实用主义之间的差别，就象经验批判主义和经验一元论之间的差别一样，是微不足道的和极不重要的。请比较一下波格丹诺夫的真理定义和实用主义者的真理定义：“在实用主义者看来，真理就是经验中的各种特定作业价值(working-values)的类概念。”(同上，第68页)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18卷第358页
很明显，该网友引用的“实用主义既嘲笑唯物主义的形而上学，也嘲笑唯心主义的形而上学;它宣扬经验而且仅仅宣扬经验：认为实践是唯一的标准”这句话，包括一直到“也没有丝毫超越经验界限”，中间只用分号、不用句号的这一大段话(标为蓝色的)，是列宁转述的威廉·詹姆斯在哲学杂志上介绍实用主义观点的话，而不是列宁本人的意思，所以列宁在后面特地说明：“参看威廉·詹姆斯《实用主义。某些旧思想方法的新名称》”。当然，列宁认为威廉·詹姆斯的这个介绍在一定程度上是反映了实用主义的观点的。
但是必须指出，实用主义所使用的“实践”、“经验”、“真理”等概念，尽管在字面上与马克思主义的这些概念相同，但在实际内涵上是完全不同的。
比如，马克思主义认为，实践是人们改造世界的活动，是主观见之于客观的行动;而在实用主义看来，实践只是个人的体验、个人的主观经验，所以他们所谓的“实践是唯一的标准”，也就是个人经验是“唯一的标准”。又比如，马克思主义认为，真理是人们通过实践得到的对客观事物的正确认识;而在实用主义看来，对个人有用的就是真理，用实用主义在中国的信徒胡适的话说，就是“真理原来是人造的，是为了人造的，是人造出来供人用的，是因为他们大有用处，所以才给它们‘真理’的美名的”。
这些都是哲学史上的常识，任何一本介绍实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读物上，都有这样的说明。不了解实用主义的“实践”、“真理”等概念同马克思主义的根本区别，就很容易把它们混为一谈。
所以，不能把这个脚注中威廉·詹姆斯介绍实用主义的这句话，当作列宁的话来引用，更不能下什么“列宁在《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中，非常明确的指出”之类的断言，说什么“列宁认为实践是唯一标准是实用主义、经验主义”。
实际上，列宁倒是曾经在转述恩格斯反驳杜林的话时，非常明确的指出：“马克思认为理论符合于现实是理论的唯一标准。”(《什么是“人民之友”以及他们如何攻击社会民主主义者?》，《列宁选集》第1卷第30页)这句话的含义，同毛主席说的“社会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完全一致的。
该网友所引用的列宁的后一句话，即“只是在实践上证明，不可能，没有辩证地提出理论与实践的关系”，则是一句被篡改过的话。实际上，这句话是人民出版社1958年出版的单行本《对布哈林过渡时期的经济一书的评论》中，列宁的一个批语。(见下图)
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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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列宁在这里的原话是：【只是在实践上证明“不可能”。没有辩证地提出理论与实践的关系。】而该网友的引用则把它改成了：“只是在实践上证明，不可能，没有辩证地提出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一共有三处改动：一，在“证明”二字后面加了个逗号;二，去掉了“不可能”三字的引号;三，又把“不可能”后面的句号改成了逗号。
这样一来，这句话就变成了列宁认为，对于人的认识的真理性，只是在实践上证明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列宁也是不同意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因为这是“没有辩证地提出理论与实践的关系”。
但是，从《对布哈林过渡时期的经济一书的评论》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列宁的批语是针对布哈林说的“既然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瓦解是真实的，从理论上又证明它们的恢复是不可能的”而写的。列宁批语中的“不可能”，就是指的布哈林的“它们的恢复是不可能的”，列宁还特地给此句加了下划线。
那么，列宁为什么要说“只是在实践上证明‘不可能’”呢?看上去似乎列宁认为，“只是在实践上证明‘不可能’”是不够的，还需要在理论上再加以证明。但是，布哈林不是明明说了，已经“从理论上证明它们的恢复是不可能的”吗?是不是列宁没有正确理解布哈林的意思呢?
可是，直接查阅一下人民出版社1990年出版的《列宁全集》第2版第60卷中的《在尼·布哈林<过渡时期的经济学>一书上作的批注和评论》，就可以明白，1958年单行本的译文是有问题的!
根据《列宁全集》，上述那句话翻译成中文应该是这样的：【只能是在实践上证明“不可能”。没有辩证地提出理论与实践的关系。】(见下图)
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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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原单行本的译文“只是”，改成了“只能是”，“只是在实践上证明‘不可能’”，被纠正为“只能是在实践上证明‘不可能’”。这就是说，按照列宁的原意，他认为，布哈林仅仅从“理论上”证明“不可能”，是完全不行的。这种“不可能”，只能是在“实践上”证明，或者说，只能是由实践来证明，才能得到正确的认识、真理性的认识。所以，列宁指出，“(布哈林)没有辩证地提出理论与实践的关系”。这样，列宁的整个批语就顺理成章了。
这就是列宁一贯主张的辩证唯物论的认识论的观点：“人以自己的实践证明自己的观念、概念、知识、科学的客观正确性。”(《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第123-124页)这种正确性，光从“理论上”是不可能得到证明的。布哈林的错误也就正在这个地方!
这再一次说明，在列宁看来，只有实践，人们的社会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而且是唯一的标准!
顺便说一下，以上两段所谓列宁有关真理标准的话，都是北京大学哲学教授易杰雄，在他的文章里搬出来的，并一口咬定是列宁说的。这成了他“批判”马克思主义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一命题的两颗“重磅炮弹”，可惜，都是“银样镴枪头”，不经一驳。
有的网友可能就是看了易杰雄的文章，把这两句所谓“列宁的话”，引用到自己的帖子里的。可是，别看易杰雄是北京大学的，又是什么哲学教授，就信以为真了，要援引革命导师的语录，还是要查对一下原著啊!正如恩格斯所说的：“有用的材料，如不与原出处认真核对，也完全不能用。”
讲到这儿，有网友也许会问：你自己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一命题怎么看呢?是赞同，还是反对?这里，就引录一段前几年本人帖子中的文字，权作答复吧：
【经常见到一些网友在讨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问题，主要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这是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一条基本原理，必须正确理解和坚持；另一种则认为这个命题是某些人倒行逆施的舆论工具，本身就是完全错误的。 后一种看法之所以会产生，主要是因为三十余年前，出现了一篇题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文章，造成了极其严重的恶劣后果，是修正主义路线恶性发展的理论根源。于是，一些人由此而迁怒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马克思主义哲学命题本身，非否定了它不可。 这种看法在感情上是可以理解的，但从理论上说则是有问题的，甚至会损害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根基，损害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 大家知道，中外修正主义反对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最主要的手法，是“打着红旗反红旗”，就是口头上也挂着马克思主义的词句，却歪曲、修正和篡改它们的灵魂，以此来攻击马克思主义最根本的东西。这是修正主义者的惯用伎俩，否则，也就不成其为修正主义了。 那么，我们在批判修正主义的时候，能不能把“红旗”本身也否定了，甚至认为这“红旗”就是一面“黑旗”呢？当然不能。但遗憾的是，一些网友恰恰是这样做的，他们批判《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篇文章，以及资改派通过所谓“真理标准大讨论”推行复辟资本主义的罪行，却把这篇文章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一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命题混为一谈，也一起怀疑了、批判了、否定了，这是不足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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