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读解又一篇
【原章句】
曾子曰:“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第八》)
【注】
《朱注》:
弘,宽广也。毅,强忍也。···程子曰,弘而不毅,则无规矩难立,毅而不弘,则隘陋而无以居之。
【释义】
曾子说:“士(知识分子)不可以不(志向)弘大而(意志)坚毅,(因为)他责任重大而路途遥远。(如若)把(实现、实行)仁作为自己的责任,不也(算得上)责任重大吗?(如若)(直到)死而然后停止,不也(算得上)路途遥远吗?”
【学习心得】
小序:说起《论语》、孔夫子、儒家,每每首先在脑海里浮现这一章句。此刻细想起来,主要因为这话里语重心长地论证了士人应具备的理想人格,也可以说,情深意切地表述了士人愿皈依的献身精神。上世纪80年代鄙人“遭逢”思维科学以来,所谓“辛苦遭逢起一经”者,对逻辑、论证、思维、智慧的苦心萦绕,又凭添了对这个章句的内在的关切。但长期以来,众所周知的原因,不曾再深长思之。今日且信马由缰,情思驰骋,作一放谈。
一,先说说“士”。我国上古,两三千年前,有种类似现在的兵役制度的选士制度(也关涉政治制度、社会制度)。每十名青年中,推选一人出来为公家服务,就称之为“士”。所以,“士”字是十字下面加一横。士出来做官,“当公务员”,这就叫“出仕”。贵族家的青年也必须在官府办的庠、序、校(夏、商、周三个时代对学校的不同称呼)学习,尔后有受推荐选拔的资格。并不是普普通通的一个读书的青年就可以称为士。所以古代(商、周、春秋)的士,实为贵族的最低等级。王-公-卿-大夫-士,构成差等。而所谓礼乐就是体现这个等级制度的规范的礼仪与音乐的载体,在谦让的礼节之中,在悠扬的音乐之中,消弭躐等、僭越的现象。官学以吏为师,孔夫子开始办私学,平民也有了受教育的可能,孔夫子“有教无类”,只要“束馐”而上。曾子这里讲的“士”,就已经成为读书人、知识分子(亦即所谓君子)的通称,这已是西周末年。(参考南怀瑾)汉代古籍《白虎通·爵》:“士者,事也。任事之称。”有“疏”以上章句曰:“士,通谓丈夫也。”用现在的说法,就是通常如此称呼那些会做事能担当的“好男儿”。
二,再说说“弘”和“毅”。1,弘者,大也。《易·坤》有“含弘光大”之说,乃“互文”,“弘”与“大”可互训。如:弘愿,弘图。2,毅,本义:残忍,残酷。如:“···断手之罚重,古人何太毅也。”引伸为:坚强、果决。有云:“扰而毅”,面对纷乱态度坚决;又云;“致果为毅”,有非达目的不可的毅力。都必须强己意而忍之者也,故朱注“强忍”有理。注“弘”为“宽广”则似不甚切。3,“不可不”是用双重否定强调肯定。我们又看到“如果不···就不···”、“只有···才···”这个表示必要条件的语句形式。4,总而言之,曾子是强调,一位“士”(知识分子)必须具备两个必要条件:一曰“弘”,二曰“毅”。再适当联系下文,弘,就是“志向远大”;毅,就是意志坚韧。志向、意志,都是关涉人的心理素质,性格特征。或随前苏联心理学称为个体意识倾向,或随英美心理学概念释为个性、人格。不过,我们的习惯,人格始终与道德评价密不可分的。人称“弘毅”的人格为伟大高尚的。
当今,一夜成名的好男儿:英俊少年酷男,有之;异国情调俊男,有之;阴胜阳衰弱男,有之;甚或缺陷美男,亦有之···然而,与传统意义的好男儿“会做事能担当”,更必备“弘毅”的人格······?
三,进一步说说对这个论点的论证。此处的论证更能吸引思维科学工的眼球。短短的一段话,竟有三重论证过程。
1,士之所以必须“弘”和“毅”,是因为“任重而道远”;
2,而为什么“任重而道远”呢?因为:士是以“仁”为己任的;
3,第三重还分叉:
a,仁,天下归仁,此乃治国平天下之大志,“不亦重夫?”
b,仁,死而后已,此乃奋斗终身之远志,“不亦远乎?”
再一次看到,孔夫子们的逻辑思维水平之高强。《墨经》作出了中国的逻辑理论的总结:
“以说出故。(《小取》)
说,所以明也。(《经上》)
服,执说也。(《经上》)”
沈有鼎先生也曾引用这段经文对墨家逻辑作了现代逻辑学的剖解以显它的普世价值。我结合曾子这一段作引用:“单用一个语句、一个论题把我们对于一事物的判断(注:如士必须弘毅)表达出来还不够,充足理由律还有求我们把达到这样一个结论所根据的理由说出来,这样容易避免主观的武断。‘故’是根据的理由(注:如任重而道远,是理由;仁为己任、死而后已,是理由的理由。)。‘说’就是把一个‘辞'(注:如,士不可不弘毅)所以能成立的理由、论据阐述出来的论证(注:此处有三次论证,极其充分,环环相扣逻辑力极强。)。有了论证,才能说服别人。”
儒家知识分子的“弘毅”人格抉择,不是一时冲动,不是主观武断,而是经过充分论证的结论,是理性的认识,是先说服了自己尔后再去说服弟子、后学的。
四,当然,这也是情感的归依。李泽厚先生曾称赞“充满感情的不朽语言”“这种人格精神具有宗教性质和宗教情感···值得提倡和发扬”。《<礼记>表记篇》有云:子曰:“仁之为器重,其为道远。”参照着看,可以想见夫子平日里多有类似教导。曾子“举一隅以三隅反”,发挥出至关重要的人格观念,同时激情地作出强有力的证明。连连反问之中,读者不难感触充沛的情感和坚定的信念。儒家夫子同样是感动了自己尔后去感动学生、后学的。正是睿智的理性与丰富的情感的结合升华出高尚的情操。正是这种情操支拄着历代优秀知识分子勇毅地担当国家、民族的重大使命。“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利害趋避之。”“当仁不让”的宏大气魄与坚毅精神,绵延数千年,在近代中国、当代中国的重大历史关头也时时回响,荡气回肠,激人奋进。又要说到“好男儿”。耳边回响不知道什么时候留存的赞颂“好男儿”的歌词:男儿当自强,卫国保家乡···。电视上的“好男儿”又跳又唱,却本来不怎么会跳也不怎么会唱;偶尔还要用老上海人说的互相“打挷”(开玩笑、戏谑)以救技穷,以悦小“粉丝”(稚气未脱的少年),却以创意自矜。访谈录中,大谈从小就想出名,尔后千方百计出名,而终于出名。发掘传统文化的资源,本是正途;但如此这般用中国人内心埋藏的“好男儿?形象,将演出一幕幕的“歧路亡羊”,至少,“粉丝少年”将心无所适。
五,最后,探讨这种精神是如何培养出来的。《论语》开首几句语录,就有曾子的“吾日三省乎己”。每日多次反省自己。李泽厚作过分析:“宗教性的学派一方面强调严格要求、恪守小节,同时也要求在从小做起的各种礼仪制度中,树立起刚强不屈的伟大人格。这伟大人格的建树以及各种道德行为的可能,并不是凭一时的勇敢、情绪、意气,而是从小处做起的长期锤炼的结果。”就拿曾子本人说,他重病弥留之际,书僮发现所铺席子太华美不合礼制,不由自主地小声嘀咕了。曾子察觉后,坚决要求调换。“举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没”。(据杨树达《<论语>疏证》)再说子路,做家臣,遇动乱,奋力制止,遭乱臣贼子屠戮之际,还不忘正缨。可见“恪守小节”以至养成临死、临难一丝不苟且。何等地勇毅!拘小节乃为涵养人格。正如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到文天祥《正气歌》唱道:这天地宇宙间的正气“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按照儒家教化涵育出来的正气发而为那种死囚三年终不为屈的视死如归。难怪对曾子多有指责的康有为也称赞这一章句体现的是“真孔子之学也”。那么,真正中国人心目中的“好男儿”是能包装出来的吗?经纪人面对群众的舆论,带着好男儿参加社会活动,举行义演、捐款等等,接受意见的态度可以肯定,但是恐怕无济于事。类似这些经纪人的行为的,恐怕还有,以商业眼光作所谓发掘传统文化活动者戒!
旧稿重发,读论语之又一篇
文章引用自: 思维科学之友的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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