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源：正确看待康雍乾之世
原载;山西日报
康雍乾时期，经济发展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图为展示当时苏州半塘桥商业区繁荣景象的《盛世滋生图》又名《姑苏繁华图卷》。
近几年，随着清廷戏的不断热播，不论是戏说还是野史，一直到最近几年，以正史剧面目出现的《康熙皇帝》《雍正皇帝》等，使大家都提升起了对清朝历史和清代皇帝的浓厚兴趣，那么学界是如何认识清朝历史的呢？
英国艺术史专家贡布里希强调，所谓历史，就是我们同历史的事件、人物等等站在今天的角度跟他去挂钩。而周思源先生的《正确看待康雍乾之世》，实际上就是把这个“钩”挂在了康雍乾历史时期，然后周先生从当代性上去评估康雍乾盛世所具有的史学价值、学术价值，以及思想上所带给我们的启迪。周先生提出并且肯定了康雍乾之世的一些征相，比如说固定了疆域版图、增强了民族凝聚力等等，但周先生极力反对把康雍乾说成是盛世的，就是它的禁锢思想。
学术贵在探讨和争鸣。本版刊发《正确看待康雍乾之世》，就是希望能够引起大家的一些思考，并且不局限于这个事情的本身，而是能够在思维方法上给大家提供一些进一步思考的线索。
康雍乾盛世在历史上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以前吧，一般的被称为康乾盛世，中间那个“雍”字大多数人是不提的，为什么呢？它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就是康乾盛世它是两个双音节的词构成的一个词组，比较符合汉语的习惯；第二个原因是雍正皇帝长期以来一直背着一个恶名，就是谋杀父皇、屠杀兄弟、篡诏夺位，因此雍正皇帝的口碑一直不太好。后来中国旅日著名历史学家杨启樵先生得出结论，就是雍正的继位是正确的，雍正是一个很有作为的皇帝。
我并不否定康雍乾三朝的历史功绩，但是，不赞成现在依旧把康雍乾时期说成是“盛世”，尤其不赞成对康雍乾之世做过高的评价。我认为，我们应当从比较历史学的角度，而不是从一般历史学的角度，认真总结康雍乾三朝的得失，尤其是它的“失”，正确认识康雍乾三朝的得失，有助于加快我们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步伐。我讲三个问题。
第一，康雍乾三朝的历史贡献。和汉朝、唐朝比较，这三位皇帝的确都很有作为，做出了一些重大的历史性贡献，其中康熙的贡献最大。康雍乾三朝先后削平三藩，收复台湾，平定了回部、罗卜藏丹津和大小金川土司叛乱，这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有重要历史意义的事件了。康雍乾三朝最大的历史贡献是把汉朝、唐朝、元朝以来中国的版图从此固定了下来，为多民族的现代中国的疆域奠定了牢固的基础，这是它最伟大的历史贡献。
另外，康雍乾三帝对加强少数民族地区的统治采取了许多有利的措施。比如说对新疆、西藏，还有特别是以“改土归流”为代表的这一系列措施，加强了对少数民族地区的直接管理，促进了这些地区少数民族和汉族的经济文化交流，加强了整个中华民族的凝聚力，从这个方面来讲，康雍乾三朝，这三位皇帝确实都做出了伟大的历史贡献。我们研究历史，不仅要纵向比，还要横向比，而且通过表面穿透性地看到它的内在、看到它的实质，我们用比较历史学的方法，透过表面现象来看它的实质，这样的话，我就感到康雍乾三朝的134年，尽管他们做出了伟大的贡献，但是还存在着非常非常严重的不足，所以，它不能被称为是盛世。
在史学界，传统观点认为汉唐是中国古代史上最辉煌的时期。在唐朝开元年间，当时富到什么程度？河北、河南这几个国家级的粮仓里边储备的粮食总共达到了9600万石，也就是说，国家的储备粮就够全国每个人将近两石粮食，这还不算大量的储藏在老百姓手里的粮食。
康雍乾时代和汉唐盛世的主要差距还不仅仅在于经济、不仅仅在于它的强大，而是文化和精神。汉唐之所以一直被公认为盛世，并不仅仅由于它高居世界首位的物质生产水平，更重要的是汉朝和唐朝的精神生产和精神面貌。我们知道，汉朝的皇帝一般都比较注意纳谏，就像刘邦，刘邦没多少文化，脾气也不好，他看不起儒生，但是他能听取意见，而且他的大臣就敢当面顶撞他。唐太宗更不要说了，魏征有时候提意见提得很厉害，有一次把唐太宗气得几乎想杀他。所以在汉唐的时候，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它有一个比较宽松的政治环境，这些大臣们都敢提意见，君主也能够比较虚心地听取大臣的建议，即使比较尖锐，他也能够接纳。
第二个问题，彻底扼杀民族精神，是康雍乾三朝最大的历史性错误。盛世应该具备的条件是国家统一、经济繁荣、政治稳定、国力强大、文化昌盛等。遗憾的是，康雍乾三朝由于重大的政策性失误，使中国倒退了100多年，也就是说，在康雍乾时期，特别是在清朝初年，中国的整体实力在世界上仍然是处于领先地位的，尽管我们在商业革命、科学革命方面，在自然科学这方面已经不如西方了。我认为，其实康雍乾三朝最大的失误就是禁锢思想，以文字狱为代表的严厉的残酷的禁锢思想，为什么呢？因为闭关锁国、重农轻商、轻视科学。重农轻商在中国的历史非常悠久，中国商业繁荣，但是商人没有地位，这都是老问题。闭关锁国也不是从清朝开始的，清朝所特有的，是以严厉的文字狱为代表的禁锢思想。当然了，类似文字狱这样的情况，在历朝历代也有，从秦始皇焚书坑儒开始，历朝情况不一样，明朝有一段时间也很严重，然而历朝历代，有过禁书、有过某些文人由于文字而被杀，但是，像康雍乾三朝，一朝比一朝厉害，文字狱的时间这么长、规定这么苛刻、处置如此残忍，那都是历朝历代所没有的。因此，以文字狱为代表的禁锢思想，是清朝康雍乾三朝的最大的一个失误。
但我要说明的是，中国的落后确实不是从康雍乾开始的，中国的落后这个问题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问题，有的观点认为是从明代中后期开始的，我认为应该更早一点，总而言之不是从康雍乾开始的。但是在康雍乾的时候，我们中国完全还有能力很快地迎头赶上，因为当时中国的实力相当强大，而且在自然科学方面我们跟欧洲的差距并不大，如果说当时能够有一个比较宽松的政治环境，不是在文字狱的压迫下那么严厉地禁锢思想，中国就不至于落后到那个程度。
我觉得有必要指出，康熙、雍正、乾隆这三个人不是一般人，他们是独揽军国大权不受任何制约的皇帝，是当时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超越他们的权利的皇帝，因此，我不能不把他们的个人作用看得很大。中国古代有过许多伟大的发明，李约瑟先生曾经举出1000多项中国古代的伟大发明，这1000多项其中有好多项影响了世界的进程，可是我们想一想，清朝268年，中国有哪一项发明影响了世界？一项都没有，为什么那么聪明的中国人，到那时候变得不聪明了？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深思。
第三个问题，20世纪中国的巨大变化，充分证明了康雍乾三朝的严重失误。康雍乾三朝的政治稳定，我们是用多么沉重的代价、是牺牲了中国的发展换来的政治稳定，这个代价太沉重了。经济的繁荣，实际上当时中国是一种停滞的繁荣，不是发展的繁荣，所以中国的经济在18世纪的时候就远远超过了整个欧洲，一直到1820年的时候，经济总量还超过欧洲，但是我们的经济是一种很落后的经济，而欧洲是突飞猛进。等到了1894年甲午战争之前，中国的经济总量已经只占全世界的6%了，而欧洲占62%，你看看这100年当中我们落后了多少！且不说我们的人口比他们多好多好多倍，国民素质当中，最重要的成分就是精神素质，一个国家只要保持健康向上的民族精神，就能克服前进道路上的一切困难，古今中外的历史，都毫无例外地证明了，社会生产力的任何历史性大发展，都来源于思想解放、思想认识上的大提高。
(李麟整理)
周思源简介北京语言大学汉语言文化系教授。主要著作有：《红楼梦魅力探密》《红楼梦创作方法论》。先后在40余种报刊上发表学术性文章100多篇，主编多部文化类教材。现任《红楼梦学刊》编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鲁迅研究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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