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寻绎
余画洋
说 明
《老子寻绎》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章节初定”给读者提供一个易于诵读的《老子》版本,第二部分“分章释义”解释每一章、每一节里的词句,尽量做到平实、晓畅。
第一部分写定《老子》的文句,并且按照意义相近的原则对《老子》全篇进行了章节划分。我在划分章节时依据的主要版本是历史文献学 家张舜徽 先生的《老子疏证》。 张 先生写这本书的时候,湖北郭店楚简本还没有问世,无法利用更新的研究成果。所以这次我主要根据楚简本,校正了一些文字。在校正时,我也用到了帛书甲、乙本和王弼本。在分章的同时,我重新标点了《老子》全篇。
张 先生精研周秦道论,但可惜他只看到《老子》和《韩非子》、《吕氏春秋》、《淮南鸿烈》等书在道论方面的共同点,还来不及深入研究《老子》本身的思想特色。我在反复细读《老子》全文的基础上,把《老子》分成了66章,即德经33章,道经33章。章以下分为若干节;每一节又往往分出若干小节,都是为了疏通文义,便于理解。
我在分章节和写注解的过程中,发现有几处文句(见26.2节、30章、34.2节和61.12节等)需要调整位置,有几句(见34.1节、49.1节等)应该删去;我斟酌再三,还是这样做了,并且一一写了详细的理由。
在第二部分,《老子》66章文字凡是相对于《老子疏证》有改动的地方都用下划线标识,要删去的句子还用斜体字予以表示。
第二部分先解释每一节或小节里的词句;觉得有必要时,用简短的话阐述这一节或小节表达的思想,有时略作发挥,然后意译全段的内容。之所以采取意译的方式,是因为《老子》里的句式和现代汉语相去甚远,而且《老子》的文学色彩浓厚,实际上是一篇散文诗,直译不容易把道理讲透。
“释义”是我过去六年以来学习《老子》的体会。
我认为,《老子》里的“道”并不玄虚,它就是我们常说的对立统一规律,即事物相反相成的法则;而“德”指的是君主与“道”相合的品格。
从《老子》全文来看,他对礼治深恶痛绝;对于“仁义”,他不赞赏,也不鄙弃。他写书的对象无疑是君主,他心目中理想的君主便是“圣人”。老子站在社会底层人民一边,抨击了社会的黑暗,统治集团的骄奢淫逸。
在西方,马克思主义有三个来源:德国的古典哲学,法国的空想社会主义和英国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在中国,我们完全可以说,《老子》是中华民族古典哲学的最高成就,也是社会主义思想的源头。老子“损有餘而补不足”(见31.2节)的伟大思想也可以说是法家(如桑弘羊)政治经济学的精华。
《老子》还讲了怎样用兵,怎样进行政治斗争,因为军事政治本来就是君主最操心的事情。但《老子》不是一部单纯的兵书。
《老子》也讲了养生的原则,因为整个国家千头万绪都集中 于 君主一身,如果不注意身体,就谈不上治理好国家。但《老子》不是养生书,更不是气功书。
《老子》最常说的“无为”体现了他丰富的人生经验和高超的历史智慧。
各章节的具体解释这里就不介绍了,读者自能鉴之。
余画洋 写于 2008年2月3日 下午
第一部分 章节初定
第一章
1.11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
1.12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
1.13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
1.2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1.31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也。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
1.32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第二章
2.1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其致之,一也。
2.2天无已清,将恐裂;地无已宁,将恐废;神无已灵,将恐歇;谷无已盈,将恐竭;侯王无已贵高,将恐蹶。
2.3故必贵而以贱为本,必高而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穀。此其以贱为本也,非欤?故致数舆无舆。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第三章
3.1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
3.21上德若谷, 大白若辱。
3.22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德若渝。
3.23大方无隅,大器晚成。
第四章
4.11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
4.12反也者,道之动也;弱也者,道之用也。
4.21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4.22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第五章
5.1人之所恶,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自名。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学父。
5.2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出于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能及之矣。
第六章
6.1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6.21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6.22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大赢若绌。
6.3趮胜寒,静胜热,清静可以为天下正。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惨于欲得。故知足之为足,此恒足矣。
第七章
7.1不出于户,以知天下;不窥于牖,以知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
7.2为学者日益,闻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恒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7.3圣人恒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也;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也。圣人之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阂之。
第八章
8.1出生入死。生之途,十有三;死之途,十有三。而民之生,生而动,动皆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8.2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焉。
第九章
9.1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形之而器成之。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道之尊也,德之贵也,夫莫之爵也,而恒自然也。
9.2道,生之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9.3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
第十章
10.1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
10.2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谓袭常。
第十一章
11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餘,是谓盗夸。非道也哉!
第十二章
12.1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绝。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有餘;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邦,其德乃丰;修之天下,其德乃普。
12.2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第十三章
13.1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蜂虿虺蛇弗螫,攫鸟猛兽弗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会而朘怒,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
13.2和曰常,知和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第十四章
14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第十五章
15.1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
15.2吾何以知其然也?夫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民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15.31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15.32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第十六章
16.1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
16.2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也,其日固已久矣。
16.3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第十七章
17.1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以早服;早服是谓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17.2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第十八章
18大邦者,下流也,天下之牝也,天下之交也。牝恒以静胜牡。为其静也,故宜为下也。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则取于大邦。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邦不过欲兼畜人,小邦不过欲入事人。夫皆得其欲,则大者宜为下。
第十九章
19道者,万物之注也;善人之宝也,不善人之所保也。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故为天下贵。
第二十章
20.1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
20.21大小多少,报怨以德。
20.22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于无难。
20.23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
20.24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成之台,起于累土;百仞之高,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
20.25民之从事,恒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20.3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是以能辅万物之自然,而弗敢为。
第二十一章
21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多智。故以智治邦,邦之贼也;以不智治邦,邦之德也。恒知此两者,亦稽式也。恒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
第二十二章
22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第二十三章
23小邦寡民,使有十百人之器而勿用,使民重死而远徙。有舟车,无所乘之;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第二十四章
24.1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善者不多,多者不善。
24.2圣人无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故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第二十五章
25.1天下皆谓我大,大而不肖。夫唯不肖,故能大。若肖,久矣其细也夫!
25.2我恒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事长。今舍其慈,且勇;舍其俭,且广;舍其后,且先,则死矣。
25.31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建之,以慈垣之。故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配天,古之极也。
25.32用兵有言曰:“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执无兵,扔无敌。
25.33祸莫大于无敌,无敌近亡吾宝。故称兵相若,则哀者胜矣。
第二十六章
26.1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贵矣。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
26.2知而不知,尚矣;不知而知,病矣。圣人之不病也,以其病病也,是以不病。是以圣人自知而不自见也,自爱而不自贵也,故去彼而取此。
第二十七章
27.11民不畏威,则大威至矣。无狭其所居,无压其所生。夫唯弗压,是以不厌。
27.12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
27.2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第二十八章
28.1若民恒且不畏死,奈何以杀惧之也?
28.2使民恒且畏死,而为奇者吾将得而杀之,夫孰敢矣!
28.3若民恒且必畏死,则恒有司杀者。夫代司杀者杀,是代大匠斫也。夫代大匠斫,则希不伤其手矣。
第二十九章
29人之饥也,以其取食遂之多也,是以饥。百姓之不治也,以其上有以为也,是以不治。民之轻死也,以其求生之厚也,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
第三十章
30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途,柔弱者生之途。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若此其不欲见贤也。
第三十一章
31.1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餘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31.2天之道,损有餘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第三十二章
32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者莫之能先,以其无以易之也。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之不祥,是谓天下王。”正言若反。
第三十三章
33和大怨,必有餘怨,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以责于人。故有德司契,无德司辙。夫天道无亲,恒与善人。
德经完
第三十四章
34.1道,可道也,非恒道也。无名,万物之始也,万物之母也。
34.2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
第三十五章
35.1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35.2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第三十六章
36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第三十七章
37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渊兮!似万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第三十八章
38.1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38.2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闻数穷,不如守中。
第三十九章
39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第四十章
40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第四十一章
41.1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41.2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第四十二章
42殖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
第四十三章
43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为乎?天门开阖,能为雌乎?明白四达,能无知乎?
第四十四章
44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第四十五章
45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第四十六章
46“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第四十七章
47.11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
47.12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
47.2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第四十八章
48.1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曰: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其若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
48.2浊而静之,徐清;安以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弊而新成。
第四十九章
49.1致虚,恒也;守中,笃也。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常也。
49.2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第五十章
50.1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之誉之;其次,畏之;其下,侮之。
50.2信不足,焉有不信。犹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第五十一章
51.1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51.2绝智弃辩,民利百倍;绝巧弃利,盗贼无有;绝伪弃虑,民复季子。此三言也,以为文未足,故令之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
第五十二章
52.1唯之与呵,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
52.21恍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
52.22儽儽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餘,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
52.23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52.24忽兮其若海,漂兮若无所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第五十三章
53.1孔德之容,惟道是从。
53.2道之为物,唯恍唯惚。惚兮恍兮,中有象兮!恍兮惚兮,中有物兮!窈兮冥兮,中有精兮!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顺众父。吾何以知众父之然?以此。
第五十四章
54.11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也曰餘食赘形,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54.12曲则全,枉则正;窪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
54.21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54.22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第五十五章
55.1希言自然。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55.2故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
第五十六章
56.1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可以为天下母。未知其名也,字之曰道;吾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56.2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第五十七章
57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君子终日行不远其辎重。虽有荣馆,燕处则超然。若何万乘之王,而以身轻于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第五十八章
58.1善行者无辙迹,善言者无瑕谪,善数者不用筹策。善闭者无关籥,而不可启也;善结者无纆约,而不可解也。
58.2是以圣人恒善救人,而无弃人;恒善救物,而无弃物,是谓袭明。
58.3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大迷,是谓要妙。
第五十九章
59.11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为天下谿,恒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59.12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恒德乃足,复归于朴。
59.2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夫大制无割。
第六十章
60.1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弗得已。夫天下,神器也,非可为者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
60.2物或行或随,或嘘或吹;或强或羸,或培或堕。是以圣人去甚,去太,去奢。
第六十一章
61.11以道佐人主者,不欲以兵强于天下。善者果而已,不以取强。果而弗伐,果而弗骄,果而弗矜,是谓果而不强。
61.12夫兵者,不祥之器也;其事好还。是以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故曰兵者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61.21铦袭为上,弗美也。美之,是乐杀人。夫乐杀人,不可以得志于天下。
61.22吉事尚左,丧事尚右。是以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居之也。故杀人众,则以哀悲莅之;战胜,则以丧礼居之。
第六十二章
62.1道恒无名、朴,虽细,天地弗敢臣。侯王如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也,以雨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
62.2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也,犹小谷之与江海。
第六十三章
63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忘者寿。
第六十四章
64.1大道泛兮,其可左右。成功遂事而不名有,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则恒无欲也,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于大。是以圣人之能成大也,以其不为大也,故能成大。
64.2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
64.3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言也,淡兮其无味也,视之不足见也,听之不足闻也,用之不可既也。
第六十五章
65.1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
65.2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第六十六章
66道恒无名,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镇之以无名之朴,夫亦将知足。知足以静,天下将自定。
道经完
第二部分 分章释义
第一章
1.11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
上德、下德:上等的德,下等的德。后面有“上德若谷”,又有“上善若水”,还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所以这里“德”可释为“美善”,是对君主品质的高要求,是当时政治人物共同标举的修身的目标。老子认为“德”分“上德”和“下德”,当时普遍追求、标榜的只是“下德”,而不是“上德”。老子所谓“上德”,是指符合于“道”的“德”。道即根本规律,按照根本规律去做,就应该“不德”。这一小节就是“失道而后德”的意思。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 第二个“为”字读第四声。张舜徽据《韩非子》改为“上德无为而无不为”,这里改回。“无为”在这里有“不德”的意思,即不自以为有德。“无以为”是说不为自己。
此节请参考35.1节和35.2节。35.1节解释了“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而35.2节解释了“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万物作焉而不辞,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即是“无以为”之意。
意译
上等的德不自以为美善,所以才有德;下等的德时刻不忘突出自己美善,所以就无德。上等的德不表现自己,做事也不是为了自己。
1.12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
1.13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
上仁、上义、上礼:上等的仁,上等的义,上等的礼。上文分出了“上德”和“下德”,又讲“上德无为,而无以为”,这里为求形式上整齐,就说“上仁”、“上义”、“上礼”。“下德”的情况已用“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讲明,所以不再说“下德”,也就不说“下仁”、“下义”、“下礼”。
无以为、有以为:没有明确的目的性,有明确的目的性。
攘臂而扔之:攘,音壤,捋的意思。扔,用力牵引。
意译
上仁之君做不到清静无事,他勤勤恳恳,仁爱待人,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上义之君不能清静无为,他兢兢业业,秉持正义,是为了社会有一个合理的秩序。上礼之君做不到清静无事,他奉行礼制,等级森严,如果有人不肯听从,那就命人扭住他的胳膊,把他摔倒在地。
1.2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这段话归纳了道德仁义礼之间的关系。这是在《老子》全文中第一次出现“道”字,就是根本规律的意思。这里的“德”是那时社会一般意义上的“德”,即“美善”的意思,老子在这一章开宗明义指出,究其实这不过是下等的德而已,已经违反了“道”,不是上等的德了。这一句进一步把前面“上德”的概念深化,引入了“道”的概念。“失德而后仁”是说上仁之君尽管勤恳、仁爱,不存私心,但是不谙治道,也就不可能达到美善的境地。“失仁而后义”是说上义之君为了维护正义,就会持政苛酷,刻薄寡恩,有失仁爱。“失义而后礼”是说在上礼之君一意推行的礼制即等级制下,社会的公平、正义就不可能实现了。
意译
所以君主只有失去了道才崇尚德,只有失去了德才崇尚仁,只有失去了仁才崇尚义,只有失去了义才崇尚礼。
1.31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也。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
夫礼者,忠信之薄也:忠信,忠实、诚信。薄,稀薄,稀少。“失义而后礼”,社会没有了公平、正义,那就会充满欺诈,忠实、诚信反而成为稀罕事了。
前识者,道之华也:前识,先见之明。下德之君大概以为自己的先见之明也属于美善一类,好像掌握了道,其实只不过华而不实,虚有其表。
意译
礼治啊,忠实、诚信再也难以寻见;这是人间最大的祸害。先见之明啊,下德之德,虚有其表;这是最愚蠢的做法。
1.32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厚,即“忠信”。薄,即“礼”。实,即“道”。华,即“前识”。
去彼取此:彼,“礼”与“前识”;此,“忠信”与“道”。
意译
所以有志 向的 君主怀抱忠信的原则,不搞礼治;持守根本的规律,不炫耀华而不实的先见之明。因此就摒弃后者,实行前者。
第二章
2.1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其致之,一也。
昔之得一者:一,即道,事物的根本规律。因为道独一无二,不同于万物,所以也称为一。
谷得一以盈:谷,河谷。盈,河水丰盈。
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侯王,即王侯。在唐代以前,名词排列大都按从小到大的顺序,唐以后则反之。如“圣贤” 原称为“贤圣”。后文的“贵高”就是“高贵”,“慧智”就是“智慧”。天下,《老子》时代人们眼中的世界,即全中国。正,指君主。
其致之,一也:致,达到。
意译
曾经得到过“一”的有哪些呢?天得到“一”就清平,地得到“一”就宁静,神得到“一”就灵验,河谷得到“一”就水量丰足,王侯得到“一”就可以做普天下的君主。正是因为有了“一”,才能够做到这些。
2.2天无已清,将恐裂;地无已宁,将恐废;神无已灵,将恐歇;谷无已盈,将恐竭;侯王无已贵高,将恐蹶。
天无已清,地无已宁,神无已灵,谷无已盈,侯王无已贵高:已,停止。
裂、废、歇、竭、蹶:裂,裂开,崩裂。废,废坠,塌陷。歇,停歇,衰歇。竭,穷竭,枯竭。蹶,跌倒,失败。如果天、地、神、谷、王侯总是清、宁、灵、盈、高贵,那就要走向反面了。
这一段是物极必反之意。所以“一”或“道”应该就是对立统一规律。
意译
如果天总是清平,天恐怕就要崩裂了。如果地总是宁静,地恐怕就要塌陷了。如果神总是灵验,恐怕就要不起作用了。如果河谷总是水量丰足,恐怕就要枯竭了。如果王侯总是自恃高贵,恐怕就要倒台了。
2.3故必贵而以贱为本,必高而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穀。此其以贱为本也,非欤?故致数舆无舆。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侯王自称孤、寡、不穀:孤、寡、不穀,都是自谦的称呼。不穀,就是“仆”,臣仆的意思。穀,音古。
数舆无舆:数,这里念第三声。舆,即车。车子的发明,表明人类文明进入较高级的阶段。因为车子已经是复杂的器具,由多个部件组成。车子的作用,在各部分相互配合下完成。所以在说到车子的时候,如果单只举出车子本身,不说它的各个部分,那车子的作用怎样得以发挥呢?
琭琭如玉、珞珞如石:琭琭,精美的样子。琭,音路。珞珞,坚利的样子。珞,音落。
这一段是说,认识了相反相成的规律,就要在实践中照着去做。怎样做呢?就是要在懂得“一分为二”以后还要懂得“合二为一”,要懂得“设置对立面”的道理。那么,处在高贵的地位上,就要谦卑、柔和,不可骄傲自大、予智予雄。
意译
所以一定要把卑贱当成高贵的基础。因此王侯自称孤家、寡人或者臣仆。这是把低贱作为根本啊,不是吗?所以光是举出车子,车子就不可能发挥作用。不要像玉一样的精美,也不要像石头一样坚利。
第三章
3.1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
上士、中士、下士:上等、中等和下等的士。士阶层是为君主管理国家服务的。这里按照他们对于道的不同态度来划分等次。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明道,明白的道。进道,进取的道。夷道,平易的道。昧,暗昧。退,退让。颣,纠结,音类。
意译
上等的士听说了道,就努力遵行。中等的士听说了道,有时照着做,有时就忘了。下等的士听说了道,却大笑不止。不被他们取笑,道就不足以为道了。所以《建言》书里说:“道是很明白的,看起来却很暗昧;道是进取的,看起来却像是教人退让;道是平实的,看起来却仿佛纠结缠绕。”
3.21上德若谷, 大白若辱。
上德若谷:谷,河谷。在农业文明初起时,河谷地带由于有丰富的水源和广阔的平原,特别适合农牧业。这里用河谷来比 喻 君主有度量,善于团结人。
大白若辱:白,洁白、洁净。辱,垢辱、垢污。这里是说君主有胸怀,他不嫌弃有缺点错误的人。
意译
上等的德好比河谷,最洁净的却仿佛沾染了垢污。
3.22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德若渝。
广,广大。建,有作为。偷,苟且偷安。质,质直,质朴。渝,流质善变。
这一段仿《建言》引语,澄清“德”的真实含义。这里的“德”,是得道之德,即合于道的德,就是“上德”。《老子》全文在这里第一次出现德字的这个意义。所以虽然《老子》原文是德经在前,道经在后,仍然应当称之为《道德经》,而不当称之为《德道经》。德,其实质便是设置对立面。
意译
德是广大的,看起来却似乎有所不足;德是大有作为的,看起来却仿佛苟且偷安;德是质朴的,看起来却好像变化无常。
3.23大方无隅,大器晚成。
大方无隅:方,方正。隅,棱角。
这一段是说正直的人要磨练自己,只有经受了锻炼,懂得了社会的复杂,学会了因应的方法,领悟了道,才能成大器。
意译
最方正的却没有棱角,最好的器具不可能一夕制成。
第四章
4.11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音,最好的声音。大象,最好的形象。
意译
它是最好的声音啊,却听不见声响;它是最好的形象啊,却看不见踪迹。道总是幽隐而无名。可是也只有道,它善于开始,而且善于成功。
4.12反也者,道之动也;弱也者,道之用也。
反:对立面。弱:强的反面。君主处于强势地位。
这段话再次点明道就是对立统一规律,重申守柔是君主用道之方。
意译
道的运行啊,总是朝向事物的对立面。因此柔弱处事啊, 那就是 君主运用道的一般原则。
4.21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有”在这里是萌生的意思。女子怀孕的时候就说“有了”。事物都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发展起来的。任何事物的发展都要遵循一定的规律。万物发展的共同规律或者根本规律就是道。道就是一。二就是事物的两个对立面,即“一分为二”。三就是两个对立方面的统一,即“合二为一”。对万物自身的发展来说,统一是主要的,斗争是次要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就是说道的运化产生了万物,道是万物发生发展依从的根本规律。
“一生二,二生三”这两句是具体解释道的。或许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二是阳爻和阴爻这二者,代表事物的两个对立面。三则是阳爻和阴爻的稍为繁复的排列了(试联想八卦),代表事物两个对立面的耦合。更加复杂的排列(如六十四卦)也还只是排列罢了,在哲学上说明不了更多东西,所以说“三生万物”。
从《周易》进到《老子》,意味着哲学从天才的猜想进到了成熟的智慧。马克思说,“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反过来说,低等动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动物的征兆,只有在高等动物本身已被认识之后才能理解。”《老子》是人体,而《周易》则是猴体。虽然六十四卦比之八卦并没有更多的哲学意义,但编排者的用意可能是要以六十四卦来刻画人的生命历程,因为三十二卦或一百二十八卦都难以比附大多数人的年岁。由此可见,《周易》当以乾卦为首,而不以坤卦为首,因为年轻时代应该奋发有为、自强不息。
意译
世界上万物的生长都要先从萌芽开始,萌芽以前则并无此物。道是独一无二的,它不但表现为两个对立的方面,而且表现为这两个对立面的统一。正是道即对立统一的规律孕育、滋养了万物。
4.22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万物负阴而抱阳:万物,群生,各种生物。阴,阴面。阳,阳面。这句的意思是“万物生长靠太阳”,即民众拥戴有道的君王。
冲气以为和:气,精神状态。冲,谦冲自牧。和,和柔的精神状态。
《老子》每次在讲了道的性质和作用之后,总要紧接着讲君主应该怎样做,以与道相符。所以学以致用的精神贯穿了整部《老子》。老子哲学不是空洞、抽象的教条,它是为君主治国服务的。
意译
君主按照道来领导国家,那么民众就会衷心拥戴他,就像万物生长依靠太阳一样。虽然万民仰戴,君主还是谦和地对待民众。
第五章
5.1人之所恶,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自名。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学父。
强梁者不得其死:强梁,逞强、恃强。
学父:关键的学习内容。
意译
人们所厌恶的,也就是孤家、寡人、臣仆的称谓,可是王公反而用来称呼自己。所以事物看起来是受了损失的,实际上往往得到了收益;看起来是得了益处的,实际上往往受到了损害。有句话前人教过的,我也拿来教人:“逞强的人得不到好下场。”我要把它作为学习的关键。
5.2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出于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能及之矣。
老子继续用水的特性来开导君主不要逞强。“强梁者不得其死”和“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从相反的两个方面来说明问题。一是恃强者必败,一是柔弱胜刚强。水虽然是至柔的东西,可是发洪水的时候不论多么坚硬的东西都抵挡不住它。这里“无为”的意思是不要妄为,“不言”的意思是不要乱下命令。“出于无有”,这只是观察洪水时候的心理感受,并不是说水是从“无有”中来。无有,就是无的意思。无间,是说没有缝隙。
意译
水是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可是它能淹没、席卷、摧垮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当水势浩大的时候,它仿佛突然产生、一无凭借而来;无论多么细小的缝隙,它都能钻进去,它竟然无坚不摧。由此我就懂得了无为的益处。轻举妄动究竟有什么好处呢?不要躁动妄为,不要乱下命令,这两者的教益,世界上没有多少人能够领会啊。
第六章
6.1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身与货孰多:货,财物。多,宝贵。
得与亡孰病:亡,亡失。病,患害。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甚,过度。厚,大量。
知止不殆:殆,音代,危险的意思。
意译
声名和身体哪一个更可亲?身体和财富哪一个更可贵?得与失哪一个更可惜?过度的追求声名必定会极度损耗人的精神,过多的积累财富必定会招致巨大的损失。所以君主只有知足才不会遭受屈辱,只有懂得了适可而止才不会有危险,就只有这样做才能长久。
6.21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成,完善,完美。缺,缺失,缺憾。弊,弊坏,破败。
大盈若冲,其用不穷:盈,盈满,圆满,和“成”字同义。冲,空,什么也没有。穷,穷尽,陷入绝境、一无所有。
这一小节上承“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继续启发君主不要贪求盈满,而要凡事适可而止、能放能收。“若缺”、“若冲”就是“知足”、“ 知止”,“其用不弊”、“其用不穷”就是“不辱”、“不殆”,就是“可以长久”。“缺”是“成”的对立面,“冲”是“盈”的对立面,而正是“若缺”带来了“大成”,“若冲”带来了“大盈”。后面道经也有“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弊而新成。”(48.2)
意译
最完美的结果看起来却似乎还有缺憾,照这样做事就不会衰败。最圆满的结果看起来却仿佛毫无收获,照这样做事就不会水尽山穷。
6.22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大赢若绌。
屈,即“曲”,圆滑。拙,笨拙。讷,木讷。绌,音触,受挫。
“屈”是“直”的对立面,“拙”是“巧”的对立面,“讷”是“辩”的对立面,“绌”是“赢”的对立面,而正是“若屈”、“若拙”、“若讷”、“若绌”促成了“大直”、“大巧”、“大辩”、“大赢”。这一小节进一步举例说明相反相成的道理,启发君主要把握限度、能放能收。“直”、“巧”、“辩”、“赢”就是放开,“屈”、“拙”、“讷”、“绌”就是收拢。
意译
最正直的却仿佛很圆滑,最灵巧的却似乎很笨拙,最有口才的却好像很木讷,最完全的胜利却似乎是遭到了挫败。
6.3趮胜寒,静胜热,清静可以为天下正。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惨于欲得。故知足之为足,此恒足矣。
趮胜寒,静胜热,清静可以为天下正:趮,音躁,疾走,急走。静胜热,“心静自然凉”的意思。正,君主,前文有“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2.1)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却,拦回。走,跑动。走马:四处跑动的马,就是战马。粪,粪田,用粪来肥田。戎马,也是战马。生,出现。郊,城郊。
咎莫惨于欲得:咎,过错。惨,惨痛。欲得,想要得到。同句“可欲”的意思是足以引起欲望。
故知足之为足,此恒足矣:张舜徽校定为“故知足之足恒足矣”,楚简甲本则为“知足之为足,此恒足矣”,意思更显豁,所以采用楚简本,但保留“故”字以表示与上文的关联。这句是说,明白了已经有的东西足够了,已经是足够多了,不再过多贪求,这才能保持长久的丰足。
意译
快走能胜过严寒,宁静能胜过炎热,清静无欲的君主能领导全天下。假如天下有道,就拦回四处驰骋的战马,用马粪来肥田。假如天下无道,战马就会出现在城市的郊野。有足以勾起人欲望的东西,这就是最大的罪过;不知足是最大的祸患;想要得到这,得到那,这就是最惨痛的过错。所以明白了已经有的已经足够多了,这才能做到长久的丰裕。
第七章
7.1不出于户,以知天下;不窥于牖,以知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
不窥于牖,以知天道:窥,望。牖,窗。天道:自然变化的规律。圣人,有道的君主,这是《老子》一书中第一次出现这个词。
这一 段是说 君主善于用人,自己不动,自己不看,自己不做,就能掌握社会变化和自然变化。君主日理万机,如果事无巨细都自己来做,必定苦身劳形,而事情也不可能办好。“不行”、“不见”、“不为”是极而言之,君主不可能自己什么也不做。
意译
不出门,就知道全天下的事情;不往窗外望,就知道自然变化的规律。出门走得越远,知道的反而越少。所以圣人不亲自出行就能了解情况,不亲眼看就能明了事物的来龙去脉,不亲自做就能把事情办好。
7.2为学者日益,闻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恒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为学者日益,闻道者日损:益,增益,增多。损,减损,减少。
取天下恒以无事:取,获取、夺取。后文有“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则取于大邦。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
这一段是启发君主“秉要执本”,做事把握住关键。
意译
治学的人一天比一天增多知识,听到道的人一天比一天减少劳碌。不断地减少亲自处理的事务,直到能够清静无为,虽然无为却没有什么做不成。君主夺取天下自己总是无事。如果事务缠身,就不足以夺取天下。
7.3圣人恒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也;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也。圣人之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阂之。
圣人恒无心,以百姓心为心:无心,不思,不费神。心,这里是思虑的意思。百姓,百官。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也;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也:德,得。德善,得到了善良的官员;德信,得到了可信的官员。百官之善与不善,可信与不可信,难以鉴别。如果轻易下结论,很可能会挫伤那些真正善良可信的官员的积极性。只有都当他们是善良的和可信的,百官才敢充分发挥才智,君主才能得到那些真正善良和忠实的官员的服务。
圣人之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心:歙歙,收敛,含藏。浑心,浑沌其心,减损思虑,“收卷精神作愚鲁”。
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阂之:注其耳目,用耳朵去听,用眼睛去看。阂之,闭塞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之,指君主的耳朵和眼睛。
意译
圣人总是自己不费神,把百官的思考作为自己的思考。善良的官员我善待他,不善良的官员我也善待他,这就能得到真正善良的官员;可信的官员我相信他,不可信的官员我也相信他,这就能得到真正可信的官员。圣人在这个世界上啊,他收敛自己的智慧,为了全天下而减损思虑,保全精神。百官都竭尽他们的才智去看去听,而圣人则全然不看不听。
第八章
8.1出生入死。生之途,十有三;死之途,十有三。而民之生,生而动,动皆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出生入死:出生,从娘肚子里生出来。入死,死后埋入土中。
生之途,十有三;死之途,十有三:途,道途,道路。生之途,向着生的道路,等于说出生的时候。死之途,向着死的道路,等于说死去的时候。有,通又。十有三,指九窍四肢这十三件东西。九窍,眼睛、耳朵、鼻子各两窍,口一窍,小便、大便各一窍,共有九窍。
民之生,生而动,动皆之死地:民之生,人们的生活。生而动,为了生活而采取一定的举动。动皆之死地,各种举动都朝着向死的处境趋进。
生生之厚:生活的欲望过高,人生的奉养过度。生生,营谋、经营生活。
这一节说明过度的欲望是十分有害的。
意译
人总是从娘肚子里生出来,死了以后总是埋进土里。出生的时候啊,就是九窍四肢这十三件东西;死去的时候啊,也是这十三件东西。而人们在社会上生活,为了生活而这样做、那样做,种种做法都向着死亡奔竞,也还是这十三件东西。这是什么缘故啊?因为他们生活的欲望超过了必要的限度。
8.2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焉。
盖闻善摄生者:盖,大概,隐约之辞。摄生,护持自己的生命。
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音四,犀牛。被,遭受。甲兵,甲衣和兵器,这里偏指兵器。
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投,用力抵。措,用力抓。容,容受,指兵刃刺入人的身体。
这一节是说善于护持生命的人处事为人远离向死的处境,那么猛兽也好,兵器也好,都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意译
我听说那些善于护持自己生命的人,在陆地上行走不会遇到犀牛和老虎之类的猛兽,身处乱军之中也不会遭到武器的袭击。犀牛没有地方来抵它的角,老虎没有地方来用爪抓,武器也没有地方来容受锋刃。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他们远离了向死的处境。
第九章
9.1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形之而器成之。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道之尊也,德之贵也,夫莫之爵也,而恒自然也。
道生之而德畜之:德,得于道,这里就是道的意思。畜,音义同蓄,畜养的意思。
物形之而器成之:物,自然之物。器,人为之器。这句是说两者的形成都是因为有了道的作用。
夫莫之爵也,而恒自然也:爵,加官进爵,指人为的尊敬、看重。自然,本来就是如此。
意译
正是因为有了道的生养,才形成了各种自然之物和人为之器。所以对万物来说,道是至为尊贵的。道的尊贵啊,它不依赖于来自外物的荣宠,它本来就是这样尊贵的。
9.2道,生之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生之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长,滋长,成长。亭,定;毒,安。覆,遮蔽,荫庇。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有,据有,占有。宰,宰割,戕害。种树的人等树长大了,就会砍伐它;养猪的人等猪长壮了,就会宰割它。玄德,幽远的德;即是说,德是幽远的。玄德在这里相当于玄道。道经首章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34.3)
这一节用拟人化的手法来赞颂道。
意译
道生育万物,滋养万物,安定万物,庇护万物。它生养而不占有,付出而不居功,使万物发荣滋长而不斫伤它们来取利,这就叫幽远的德啊。
9.3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
始、母:指道,事物的根本规律。道经首章“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34.1)所以“子”就是万物。
没身不殆:没身,死后埋入土中。殆,疲困,疲惫。
意译
世界有它的开端,这就是万物的母亲。既然明白了道,就能够理解万物了。已经理解了万物,还应该继续持守道,这样到死都不会疲惫不堪。
第十章
10.1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
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兑,口。门,耳、目。“兑”也可以指耳目,“门”也可以指口。勤,勤苦,劳顿。终身,到生命结束。“终身不勤”与“没身不殆”(9.3)同义。
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兑,此处承前句,兼指口与耳目。济,助益,促进。救,救治,解脱。
这一节告诫君主不要什么事都自己做,否则就会苦身焦思,无法解脱。
意译
闭口不言,自己不听不看,这样到死都不会劳苦。开口说话,亲自去看去听,想把事情办好,这样到死都不得解脱。
10.2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谓袭常。
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谓袭常:光,比喻观察的智慧。复归,收卷,不向外显露。“用其光”就是“见小”,“复归其明”就是“守柔”。遗,音卫,带来。殃,灾殃,灾祸。袭,袭用。常,法则,原则。
这一节是对上一节的补充。君主要善于观察细节,但是还要注意限度,不能流于苛察。苛察可能会招来祸患。
意译
注意细节叫做有智慧,持守和柔叫做有力量。既然已经观察了外物,就把精神收回来,不要一味地苛察,这样就不会带来灾祸,这就叫掌握了管理的原则。
第十一章
11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餘,是谓盗夸。非道也哉!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介然,辨别清楚的样子。施,音移,通“迆”字,邪的意思。
大道甚夷,而民好径:大道,大路。夷,平坦。径,邪路。
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朝,朝堂,殿宇。除,整饬,洁净。
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餘:文采,华丽的服饰。厌,餍足,腻味。
盗夸:夸,奢侈。
这一章痛斥剥削阶级的穷奢极欲,说他们的富贵生活是盗窃来的。老子不欲明指,但这里的“民”实际上就是腐朽的统治阶层。老子认为他们没有见识,走的是一条邪路。
意译
假使我有见识,能够分清楚,我就一定走大路,努力避免邪路。大路很平坦,可是人们却喜欢走邪径。他们征发民力,建起了堂皇整洁的宫殿,却误了农时,田地荒芜了,粮仓也空了。他们穿着华丽的衣服,带着利剑作装饰,山珍海味都吃腻了,他们的财富多得用不完,可以说是盗窃而来的奢侈生活。这是彻底违反了道啊!
第十二章
12.1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绝。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有餘;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邦,其德乃丰;修之天下,其德乃普。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建,建立,树立。拔,拔起,撼动。抱,抱持,把握。脱,滑脱,挣脱。
子孙以祭祀不绝:指后代通过祭祀方式的怀念不会中断。以,因此。
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修学,修学的对象是道。德,得于道。
意译
善于建立的就不会被撼动,善于抱持的就不会被挣脱。循道以建功立业,就能赢得人们的永久怀念,因此子孙的祭祀就不会断绝。自身来修学,德就真实不虚;家族来修学,德就总是有余裕;乡社来修学,德就绵长不衰;国家来修学,德就丰沛充盈;全天下来修学,德就深广博大。
12.2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根据自身、家族、乡社、国家、全天下的实际情况来认识自身、家族、乡社、国家、全天下,体察自身、家族、乡社、国家、全天下的现实是否符合于道,是否做到了“真”、“有餘”、“长”、“丰”、“普”。
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然,这样,实际情况,可能指前面感叹的种种“非道也哉”的现象(11)。后面道经有“吾何以知众父之然?以此。”(53)句式是一样的。
这一节告诉我们要由近及远、实事求是地逐步了解事物的本来面貌。
意译
所以按照自身的实际情况来认识自身,按照家族的实际情况来认识家族,按照乡社的实际情况来认识乡社,按照国家的实际情况来认识国家,按照全天下的实际情况来认识全天下。我是怎么理解现在全天下正在发生的事情的?靠的就是这个法子。
第十三章
13.1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蜂虿虺蛇弗螫,攫鸟猛兽弗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会而朘怒,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
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比,比拟。赤子,婴儿。
蜂虿虺蛇弗螫,攫鸟猛兽弗搏:虿,音近“拆”字,读第四声;毒虫。虺,音毁,毒蛇。螫,音事,毒虫或毒蛇咬刺。攫鸟,用利爪抓食的猛禽。搏,捕捉。毒虫和毒蛇不来咬刺,猛禽和猛兽也不来捕食。这句话赞美婴儿含德浑厚、不受侵袭,接近于神话,不是真有其事。
未知牝牡之会而朘怒,精之至也:牝,雌性动物。牡,雄性动物。会,交合。朘,音雀,男性生殖器。怒,勃起。精,精神专一。至,到极点。
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号,号哭。嗄,音义同“哑”字。
这一节用婴儿的特点来比拟君主应有的心态。
意译
含德深厚的君主,就像婴儿一样。毒虫和毒蛇不来咬刺,猛禽和猛兽也不来捕食。他筋骨柔弱,可是握东西却握得很紧。他不懂男女交合之事,小雀雀却时时有力地翘起,那是因为他精神内守、不散逸。他即便整天号哭,也不会嗓子哑,那是因为他精神和柔、无所用心。
13.2和曰常,知和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和曰常,知和曰明:常,法则。明,智慧。这一句根据楚简甲本和帛书甲本订正。王弼本为“知和曰常,知常曰明”,可能是因为后人抄写的时候先把“和曰常”错抄成“知和曰常”,然后看到“知和”出现了两次,于是就把后面的“知和”改为“知常”。正好49.2节有“知常容”一语,更增加了改动的信心。其实“知和曰明”是说懂得了和柔就叫智慧,“知常容”是说理解了常道就能包容。一个是在解释,一个是在发挥。而且在《老子》中,“常”与“明”是并列的重要概念,观“袭常”(10.2)、“袭明”(58.2)二语可知。所以原文当为“和曰常,知和曰明”。
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益,增益。益生,过度地扩张生活的欲望。祥,不祥,灾祸。心,心思。气,精神气力。心使气,心思躁动,驱使精神气力。强,逞强,妄动。
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壮,强壮,强盛。已,衰竭,衰亡。楚简甲本在“心使气曰强”下有“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两句,缺“不道早已”一句;王弼本在“果而勿强”(61.11)下正好有这三句。
这一节警告君主不可自恃强大,如果恣意妄为,就会自取灭亡。
意译
精神和柔就叫做常道,懂得和柔的道理就叫做智慧。生活的欲望过度,就叫做灾殃,随意驱使精神气力,就叫做逞强。事物过于强壮就会败落,这时就不符合于常道,不符合常道就会过早衰亡。
第十四章
14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知,此处通“智”字。
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挫,磨掉。锐,锋芒,比喻锐利的才智。解其纷,理顺关系。解,解开。纷,纷乱的丝线,比喻有矛盾。光,比喻智慧才华。尘,比喻寻常平庸的人。“挫其锐”就是“和其光”;“解其纷”就是“同其尘”。玄同,外表相同,而实质不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相同。虽然与物混同,仍然保持距离。玄,幽远。
意译
有智慧的人不随便讲话,随便讲话的人没有智慧。闭口不言,不听也不看。磨掉那刺人的锋芒,解开那纷乱的丝线。收回耀眼的光华,混同于平凡的尘土,这是意味深长的混同。所以无法亲近,也无法疏远;不会得利,也不会受害;不在乎荣宠,也不在乎卑贱。所以就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
第十五章
15.1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
正,正面的教导。奇,奇诡的计策。无事,清静无为,这里是“无欲”的意思。前面说过“取天下恒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7.2)那里的意思是使用群臣的才智。下一节就“以无事取天下”一句展开。
意译
用正面的教导治理国家,用奇诡的计策对外用兵,君主靠着清静无为的法子便可以夺取天下。
15.2吾何以知其然也?夫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民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吾何以知其然也:张舜徽用帛书乙本写定为“吾何以知其然也哉”,“哉”字是多余的,这里根据楚简甲本写正。
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忌讳,禁令,限制,束缚人的规定。利器,锋利的东西,比喻诈术,谋取私利的手法。
民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奇物,光怪陆离的东西。滋彰,更多,更细。“技巧”也是“利器”,“法令”也是“忌讳”。
这一节揭露当时社会的乱象。多少年来,大家不是也常说“法律越来越多,犯法的人也越来越多”么?所以光靠法律解决不了社会问题。
意译
我怎么知道要这样做呢?这个世界太多禁令,人民就更穷困了;人们学会了欺诈,国家就更黑暗了;人们掌握了各种技巧,光怪陆离的东西就大量涌现了;法律越来越多,越来越细,盗贼也就到处都是。
15.31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化,改变,走上正确的轨道。正,安定。
意译
所以圣人说过:“我无为,人民自然就走上正道;我好静,人民自然就安定下来;我无事,人民自然就富裕;我无欲,人民自然就朴实。”
15.32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闷闷,粗陋。淳淳,纯朴。察察,苛细。缺缺,浅露、浮躁、凉薄、精明。
意译
如果君主为政粗陋,人民就纯朴;如果君主为政苛细,人民就浮薄。
这一章把社会黑暗、人心混乱的责任归结于最高统治者的多欲。因为多欲,就制定禁令;因为多欲,就以察察为明。上行下效,层层压榨;民不聊生,人欲横流。老子寄希望 于 君主的改弦易辙。
第十六章
16.1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祸患啊,那是福运的倚靠;福运啊,那是祸患的伏机。福运可能紧邻着祸患而来,祸患也可能潜藏在福运之中。指祸福相互转化,相互依存。
孰知其极:极,终竟,终究,最终的结果。
其无正也:正,定准,定数。
16.2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也,其日固已久矣。
正复为奇,善复为妖:正,端正。注意这里“正”字的意思与在上节里的意思不同。奇,诡诈。善,善良。妖,邪恶。
16.3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方而不割,廉而不刿:方,方正。割,可能就是“硌”字的意思。廉,廉直。刿,音贵,刺伤、割伤。
圣人懂得祸福转化的道理,一方面坚持原则,另一方面凡事留有余地,这样就不会造成被动,在事物的纷繁变化面前不至于进退失据。老子感慨祸福相循,但他并不消极,而是积极地探求无常中的有常,清醒冷静,时刻把握主动权。
意译
祸患啊,那是福运的倚靠;福运啊,那是祸患的伏机。谁知道终究会怎么样?没有个定数啊。端正的又变成诡诈,善良的又变成邪恶。人们执迷不悟已经很久了。所以圣人方正而不硌人,廉直而不伤人,耿介而不恣肆,有光彩而不显耀。
第十七章
17.1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以早服;早服是谓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治人事天莫若啬:治,管理。事,事奉。天,上天。啬,爱惜精神。
夫唯啬,是以早服;早服是谓重积德:早服,早自服膺于道。“服”字含义近于“袭”字,“早服”也就是“早袭”。“袭”有“袭常”、“袭明”,这里既然说“有国之母”,母即道,则早袭的对象无疑就是道了。重,音仲,重视,看重。德,得于道。
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极,终极,终竟,极限。“莫知其极”即后面“深不可识”之意。有,据有,控制。
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母,比喻道,即根本规律。柢,音底,树根。深根固柢,基础牢固,近于“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的意思。生,生活,生存。长生,长寿。视,视事,指管理国家。君主追求的目标,无非“长生”和“久视”这两条。“深根固柢”是修饰“长生久视之道”的,是说有德之君一定能达到长生久视的目标。道,方法。
意译
管理人民、事奉上天没有比爱惜精神更好的了。做到了爱惜精神,就能早早循道而行。早早循道而行,就是重视积累德了。重视积累德,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没有做不成的事,就没有人能窥破他的极限。没有人能窥破他的极限,就能掌握整个国家。掌握了治国的根本规律,就可以长久,这就是根底深厚的达到长生久视的方法。
17.2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治大国若烹小鲜:烹,烹制。小鲜,小鱼。烹制小鱼的时候,如果反复翻动,就会破碎零散。治理一个大国,如果朝令夕改,就会人心离散。
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莅,莅临,临驭。神,有灵。其神,亡灵。政治清明,身心和静,亡魂就不会搅扰人们的生活。
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两,指圣人和亡灵。交归,交汇,汇聚。
意译
治理大国就像烹制小鱼一样,不能随意挠动、朝令夕改。以道来临驭天下,亡魂就不会显灵;不是亡魂不显灵,是亡灵不伤害人;不是亡灵不伤害人,而是圣人也不伤害人。两者都不伤害人,那么德就会交汇于圣人之身。
第十八章
18大邦者,下流也,天下之牝也,天下之交也。牝恒以静胜牡。为其静也,故宜为下也。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则取于大邦。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邦不过欲兼畜人,小邦不过欲入事人。夫皆得其欲,则大者宜为下。
大邦者,下流也,天下之牝也,天下之交也:大邦,大国。下流,下游,指江海处于百川的下游。牝,音聘,牝,雌性动物。指大国采取谦下的态度。交,交汇,汇聚。
牝恒以静胜牡。为其静也,故宜为下也。静,静顺,柔顺。牡,雄性动物。雌性动物靠着静顺的做法降伏了雄性动物。大国宜效法雌性动物。下,谦下。
大邦不过欲兼畜人,小邦不过欲入事人:畜,音义同蓄,畜养。事,服侍。
意译
大国啊,自居于下游的地位,在国际上像雌性动物那样柔和,全天下的人民就都会来归依。雌性动物总是靠着安静柔顺降伏了雄性动物。因为它们靠的是安静柔顺,所以大国应当采取谦下的态度。大国以谦下对待小国,就会获得小国的拥护;小国以谦下对待大国,就会从大国那里得到收获。所以有的由于谦下而获得,有的由于谦下而得到收获。大国不过是想更多地拥有人民,小国不过是想在国际上有所依靠。如果都想满足各自的要求,那么大国首先应当采取谦下的态度。
第十九章
19道者,万物之注也;善人之宝也,不善人之所保也。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故为天下贵。
道者,万物之注也;善人之宝也,不善人之所保也:注,汇聚,归向。宝,宝物,宝贝。保,保全。
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市,赢得。加,重。加人,见重于人,被人看重。
故立天子,置三公,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立,拥立。置,设置。三公,分掌行政、军事和监察三个方面的大臣。拱璧,须用双手拱抱的巨大玉璧。驷马,用四匹马驾的车。拱璧以先驷马,乘坐四匹马驾的车,前面是巨大的玉璧,这是君主登基和大臣就职时的礼仪。坐进,安坐着进奉。
意译
道啊,万物都来归向它。它是善人的珍宝,不善的人也靠它得到保全。美好的言语可以赢得尊重,美好的行为可以获得崇敬。那些不善的人,何必抛弃他们呢?所以在君主登基和三公就职的时候,即使乘坐四匹马驾的车,前面有巨大的玉璧这样极尽恭敬的礼仪,也比不上安坐着进奉我所说的道啊。古时候看重这个道的原因是什么呢?难道不是因为“有期求就能收获,有过错时能避免严重后果”吗?所以是天下最珍贵的东西。
第二十章
20.1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
事,从事。事无事,就是“为无为”。味,体会。味无味,体会那没有味道的东西,是指体会道。道经有“道之出言也,淡兮其无味也”(64.2)的句子。下面“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也是这个意思。
第三节更具体地复述了这一节的内容。
意译
按照无为的原则来做事,总是清静无事,体会那似乎无味的道。
20.21大小多少,报怨以德。
大小,把大事分解成小事,一步一步来做。多少,把繁杂的事拆成简单的事,一件一件来解决。报怨以德,受到伤害,本该产生怨恨,却用宽容来作为回报。
这两句可能是引用的话。
意译
把大事转化为小事,把繁杂的事转化为简单的事。用宽容来对待那些本来会引起怨恨的伤害。
20.22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于无难。
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图,筹划。细,细小。
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作,起始。
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于无难:犹,犹豫。
意译
从容易的事着手,来筹划难事;从细小的事着手,来做大事。世上的难事必定从容易的事起步,世上的大事必定从细小的事起步。因此圣人自始至终不做什么大事,所以才能成就大事。轻易许诺的一定很少守信,常常把事情看得太容易的一定常常陷入困境。因此圣人犹豫再三、不轻易许诺,从不轻视问题,所以最终没有什么难事。
20.23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
持,把握,掌控。未兆,还没有出现端倪。泮,音判,剖开,折断。
意译
安定的时候容易掌控,没有出现征兆的时候容易谋划,脆薄、不坚固的时候容易折断,微细、没有聚拢的时候容易分散。在还没有萌生的时候就着手,在还没有变乱的时候就采取措施。
20.24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成之台,起于累土;百仞之高,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
毫末,毫毛的末端。毫末尖细,比喻极细微的东西。成,重(音崇)。九成就是九重。累,通蔂,音雷,装土的筐子。仞,音认,长度单位。执,执持,占据,控制。
意译
双手合拢才能抱住的大树,从极微小的时候开始。九重的高台,一筐土一筐土才能垒起来。百仞的高处,一步一步才能登上去。强要去做的就会失败,强要去控制的就会丧失。因此圣人不勉强去做,这就不会失败;不勉强去控制,这就不会丧失。
20.25民之从事,恒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从事,做事情。几成,将要成功。
意译
人们做事情,总是在快要办成的时候却失败了。在结束的时候如同在开始的时候一样谨慎,这样办事情就不会失败。
20.3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是以能辅万物之自然,而弗敢为。
不欲,人们不想要的东西。不学,人们不学习的东西。两者指的都是道。复,回过来。过,经过而不顾,忽略。辅,辅助,顺应。自然,本性,自身的规律。
末句根据楚简丙本,在句首补上“是以”二字,以使文气更加顺畅。
意译
所以圣人想要的,正是人们不想要的,他不看重那些难以得到的货品。圣人学习的,正是人们不学习的,他把人们忽视的东西捡起来。所以他能够顺应万物自身的规律,而决不轻易去扰动。
第二十一章
21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多智。故以智治邦,邦之贼也;以不智治邦,邦之德也。恒知此两者,亦稽式也。恒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
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明民,明于民,在人民面前显示自己。道经有“以道佐人主,不以兵强于天下。”(61.11)“不以兵强于天下”,王弼本为“不以兵强天下”,和“非以明民”相类似。还有一句“若何万乘之王,而以身轻于天下”(57),王弼本作“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情况也是相似的。愚之,自愚,自守愚拙。
民之难治,以其多智:其,指的是君主。
以智治邦,邦之贼也;以不智治邦,邦之德也:贼,贼害,灾祸。不智,愚拙。德,得,福气。
恒知稽式,是谓玄德:稽式,楷式,法则,规律。玄,幽远,幽妙。德,得于道。在《老子》中,这是第二次出现“玄德”一词,第一次是在9.2节,意思与这里不同。那里是说道本身就是玄德,这里是说掌握了道叫做玄德。
然后乃至大顺:大顺,大治。
这一章更为明确地指出,德的实质是设置对立面。
意译
古时候善于遵循道来行事的君主,他不在人民面前显耀,反而自居愚鲁。人民难以治理,正是因为君主太多智慧了啊。所以用智慧来治国,是国家的灾祸;用愚拙来治国,是国家的福气。总是明白这两点,也算是掌握了规律吧。总是明白规律,这就叫幽妙的德。幽妙的德深而又远,与寻常做法相反,就这样能够达到大治的境界。
第二十二章
22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谷,川谷,小河,溪流。道经“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59.11)中的“谿”字就是这里“谷”字的意思。王,君王,是说百川流注大海,犹如群臣归 向 君王。下,江海处于百川的下游。
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重,重负,重压。害,患害,忧虑。
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推,推选,推举。厌,厌恶,厌烦。
意译
江海之所以能够成为百川的君王,是因为江海善处下游,所以能够成为百川的君王。因此想要在人民之上,就一定要言语谦下;想要在人民之前,就一定要把自己摆在人民后头。所以圣人处于人民之上,人民不感到有重压;处于人民之前,人民不感到忧虑。所以全天下都乐于推举他而不感到厌烦。因为他不争,所以全天下都不能跟他争。
第二十三章
23小邦寡民,使有十百人之器而勿用,使民重死而远徙。有舟车,无所乘之;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十百人之器,敌得过十人百人的器物,即兵器。重死而远徙,把去世这件事看得很重,希望能安详地死去,所以尽量避免迁徙。甲兵,甲衣和兵器,即武装。陈,列阵。“有舟车,无所乘之”就是“使民重死而远徙”的意思,“有甲兵,无所陈之”就是“使有十百人之器而勿用”的意思。结绳而用之,原始人用在绳子上打结的方法来记事、传递信息。
这一章写老子对桃花源式生活的向往,抒发了遭逢乱世的人们对于和平宁静生活的希望。
意译
在一个小国家里,人民很少,有敌得过十人百人的兵器而不用,使人民珍视生命,不轻易离开家乡。尽管有车船,不去乘坐;尽管有武装,不去列阵打仗。使人民回到结绳记事的简朴年代。觉得食物很香甜,觉得衣服很美观,觉得风俗乐陶陶,觉得居处很安宁。邻近国家的人民彼此望得见,鸡犬的叫声彼此听得见,但是人民到老死也不相互往来。
第二十四章
24.1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善者不多,多者不善。
信,实在。美,好听。知,通“智”字。博,炫耀博学。善,善良。多,富足,财富过多。
意译
实在的话不好听,好听的话不实在。有智慧的人不炫耀博学,炫耀博学的人没有智慧。善良的人不聚敛财富,聚敛财富的人不善良。
24.2圣人无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故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圣人无积,即“善者不多”。积,积累,聚敛。以,通“已”字,已经。有,富有,指精神上的充实愉快。多,富足,指的是精神上的富足。道,做法。
意译
圣人不聚敛私人财产。他为了人们做事,自己就更充实了;他把财富分给人们,自己就更富足了。所以上天的做法是使人们受益,不使他们受害;圣人的做法是只管做事,不争名利。
第二十五章
25.1天下皆谓我大,大而不肖。夫唯不肖,故能大。若肖,久矣其细也夫!
我,有道的君主。大,了不起。不肖,不像,指的是不像世俗的做法。细,小,不值一提。
意译
全天下都说我了不起;了不起啊,不像那世俗的做法。正因为不像,所以才了不起。假如相像的话,早就不值一提了!
25.2我恒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事长。今舍其慈,且勇;舍其俭,且广;舍其后,且先,则死矣。
持,执持。保,保有。慈,慈柔,就是下一小节说的“不争”。俭,节俭,节约。不敢为天下先,不敢自恃地位高,谦退,就是22章说的“欲先民,必以身后之”。勇,克敌制胜。广,不虞匮乏。成事长,成事之长(音涨),指君主。
意译
我有三样好东西,总是牢牢地保持住。一是慈柔,二是节俭,三是不敢自恃地位高。因为慈柔,就能克敌制胜;因为节俭,就能不虞匮乏;因为不敢自恃地位高,就能坐上君主的位子。假如现在舍弃慈柔,一心恃勇;舍弃节俭,一味消耗;舍弃谦退,一意争先,就必定要自取灭亡。
25.31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建之,以慈垣之。故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配天,古之极也。
天将建之,以慈垣之:建,建立,成就。垣,音原,围护,守卫。
善胜敌者不与:与,接触,交兵。
是谓用人配天,古之极也:用人,以人。配,配合,耦合,契合。极,极则,最高准则。
“慈”就是“不争之德”,就是“用人配天”、“古之极”。
意译
慈柔,用来作战就能战胜,用来防守就守得稳固。上天将要成全他,就用慈柔来围护。所以高明的武士不轻易动武,善于作战的不轻易发怒,善于战胜敌人的不和敌人接触,善于用人的君主保持谦下的态度,这就叫不争的品格。这就叫以人来契合上天,是从古到今的最高准则。
25.32用兵有言曰:“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执无兵,扔无敌。
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为主,进攻。为客,防御。诱敌深入、后发制人的战略方针。
行无行,攘无臂;执无兵,扔无敌:行无行,行军时不排成行(音航)阵。攘无臂,不去抓敌兵的胳膊。执无兵,不携带太多的兵器,轻装便于行军。扔无敌,不去和敌人肉搏。“行无行”、“执无兵”是说己方,“攘无臂”、“扔无敌”是说对敌。
这里讲的是游击战、运动战的打法,跟敌人兜圈子,在运动中寻隙歼击敌人。更具体地说明上一小节里的“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
意译
军事上有句话叫做:“我不敢主动进攻,而是谨慎防御;不敢轻易前进,而是大踏步地后退。”也就是说,行军的时候让队伍散开,不排成行阵;不去抓敌兵的胳膊;让部队轻装,不要携带太多的兵器;不去和敌人近身肉搏。
25.33祸莫大于无敌,无敌近亡吾宝。故称兵相若,则哀者胜矣。
无敌,即“勇”,这里是轻敌的意思。吾宝,即“慈”。亡,丧失。“亡吾宝”就是“舍其慈”。称兵,举兵。相若,实力相近。哀者,哀痛的一方。心中哀痛,就会重视敌人,作好准备,力求必胜,而不会贸然轻敌。
意译
祸患没有比轻敌更大的了,轻敌就会丧失慈柔这个好东西。所以两军鏖(音熬)战,如果实力相近,那么哀痛、慎重、不轻敌的一方就会取胜。
第三节专门讲“慈”在军事上的运用,启发君主不但要敢于斗争,更要善于斗争。目的是取胜,方法是“不争”,然而是特殊意义的“不争”。
第二十六章
26.1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贵矣。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
言有宗,事有君:宗,宗主。君,君长。都是纲领的意思。言语的宗主就是不言,事务的君王就是无事或无为。“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能及之矣。”(5.2)相当于这里说的“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圣人被褐而怀玉:被,通披。褐,音贺,粗布衣服,穷苦、卑贱者的服装。
意译
我的话很容易明白,很容易实行。世上没人能明白,没人能实行。言语有宗主,事务有君长。因为人们无知,所以才不理解我。理解我的人太少,我的话才显得宝贵。所以圣人仿佛披着粗布衣服一样被人鄙视,内心却怀藏着不言、无为的宝玉。
26.2知而不知,尚矣;不知而知,病矣。圣人之不病也,以其病病也,是以不病。是以圣人自知而不自见也,自爱而不自贵也,故去彼而取此。
知而不知,尚矣;不知而知,病矣:尚,上,上等。病,病患,错误。
圣人之不病也,以其病病也:其,指圣人自己。病病,把病患当成病患来认真看待。张舜徽本在句首有“是以”二字,这里删去。王弼本无“是以”二字。
这里讲的和前面的一句话“知者不言,言者不知”(14)相似。圣人谨守“不言”的做法,就能少犯错误。
是以圣人自知而不自见也,自爱而不自贵也,故去彼而取此:这一段原在27.1节之下,根据文义移到这里。见,通现,显露,表现。
意译
知道了但是不自以为知道,这样做是好的;不知道却自以为知道了,这样做就是犯错误。圣人注意不言、无为,不犯错误,是因为他把错误真正当成错误来认真对待,所以他才不犯错误。所以圣人了解自己,不自我表现;爱惜自己,不自以为高贵。因此就摒弃后者而选择前者。
第二十七章
27.11民不畏威,则大威至矣。无狭其所居,无压其所生。夫唯弗压,是以不厌。
大威,造反。狭,逼仄,逼迫。压,压迫,压榨。厌,厌弃。
意译
如果人民不畏惧君主的威势,那么真正可畏的事情就要来了。不要逼迫得人民不能安静居处,不要压榨得人民无法正常生活。因为君主不压榨人民,所以人民就不厌弃他。
27.12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
杀,灭亡,败亡。活,生存,保全。恶,厌恶。故,缘故。
“勇于不敢则活”在第一小节的解释是“无狭其所居,无压其所生。夫唯弗压,是以不厌。”
意译
敢于逞强就会败亡,不敢逞强才能保全。这两者一个有利,一个有害,上天就是厌恶逞强的君主,谁知道这其中的缘故。
27.2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道,法则。繟,音阐,宽绰,宽余。恢恢,宽广,广大。疏,宽疏,粗疏。
老子用了拟人化的手法来盛赞“天”。圣人治国,不仅是消极地认识到“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而且是积极地仿效“天之道”,做到“天网恢恢,疏而不失”,无为而无不为。
意译
上天的法则是:不争却善于取胜,不言却善于应对,不呼召却该来的自然会来,从容有余裕却善于谋划。上天的网罗广大无边,尽管粗疏,却不会有失误。
第二十八章
28.1若民恒且不畏死,奈何以杀惧之也?
这一节是说滥杀无辜,只会激起民愤,在不怕死的人民面前,刑罚再也不起作用了。
28.2使民恒且畏死,而为奇者吾将得而杀之,夫孰敢矣!
为奇者,奇诡不正、为非作歹的人。
这一节是说,对于那些横行不法的人,还是要严厉制裁,以收震慑之效。
28.3若民恒且必畏死,则恒有司杀者。夫代司杀者杀,是代大匠斫也。夫代大匠斫,则希不伤其手矣。
司杀者,熟悉刑律、专管刑罚的人。大匠,手艺高超的木匠。斫,砍、劈。
这一节是说,君主不要专断刑罚,假如刑罚有失公正,祸乱必及于自身。
意译
假如人们总是不怕死的,又何必用刑罚来吓唬他们呢?假使人们总是怕死的,那么我就把那些坏事做尽的人绳之以法,处决他们,看谁还敢为非作歹!如果人们从来都是很怕死的,那么总有管司法的官员来实施刑罚。代替司法机关来专断刑罚,就好比代替手艺高超的木匠来砍削木材。代替好木匠来砍削,很少有不伤到自己手的。
第二十九章
29人之饥也,以其取食遂之多也,是以饥。百姓之不治也,以其上有以为也,是以不治。民之轻死也,以其求生之厚也,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
人之饥也,以其取食遂之多也:其,指君主。取食,收取租税,牟取私利。遂,途径。人们缺衣少食的原因是以君主为代表的统治集团挖空心思,巧立名目,榨取民财。
百姓之不治也,以其上有以为也:百姓,百官。上,君主。为,音位,为了私利。如果君主为了私利,则百官莫不为了私利,整个统治集团就乌烟瘴气,不可收拾。
民之轻死也,以其求生之厚也:民,实际上指的是统治集团。普通人民终年勤苦劳作,仅苟免于饥寒,不可能去“求生之厚”。轻死,轻易地蹈于死地、走向死亡。求生之厚,追求生活的富厚。这一句可参考前面说的“民之生,生而动,动皆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8.1)
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为,音位,为了。贤,好。贵生,重视生活,即“求生之厚”。
意译
人民吃不饱饭,是因为君主想尽办法来搜刮民财,所以才吃不饱饭。百官腐败丛生,是因为君主为了一己的私利,所以才腐败丛生。人们轻易蹈于死地,是因为他们贪求生活的富裕丰厚,所以才轻易蹈于死地。那些不追求生活享受的人,比生活过度讲究的人结果要好得多啊。
第三十章
30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途,柔弱者生之途。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若此其不欲见贤也。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柔弱,柔软。坚强,僵硬,无弹性。
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柔脆,柔嫩。“脆”有“嫩”义,如人们常用“脆生生的”来形容少女的脸。枯槁(音稿),干枯,枯萎。
坚强者死之途,柔弱者生之途:死之途,走在向死的路途上。生之途,走在向生的路途上。
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兵强,指武力强大煊赫。木强,指树木干枯僵直。
强大处下,柔弱处上:下,下等。上,上等。
划线部分从31.2节移来。因为31.2节末尾“唯有道者”一句语气已经完足,不必再添枝加叶。这一句是说圣人领悟了“强大处下,柔弱处上”的道理,所以在功绩面前保持谦虚谨慎,不居功自傲。见,通现。贤,能。
意译
人出生的时候身体柔软,死去的时候身体僵硬。万物新生的时候柔嫩,草木失去生命的时候枯干。所以坚强的事物是走在向死的路途上,柔弱的事物是走在向生的路途上。因此武力强大煊赫的就要灭亡,树木干枯僵直的就要折断。强大的事物无足珍贵,柔弱的事物才有勃勃的生机。所以圣人为人民做事,不自认为做了什么;做成了事业,也不居功自傲,就是这样不愿意突出自己的贤能。
第三十一章
31.1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餘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道,法则。张弓,开弓射箭。如果拉弓不够用力,箭就射不出去;如果用力过大,弓弦就会拉断。所以开弓射箭的时候用力必须适中,比喻治理国家必须把握平衡。
高者抑之,下者举之:高、下,指地位。抑,抑低,压低。举,举高,抬高。
有餘者损之,不足者补之:有餘、不足,指财富。损,减损,减少。补,补足,补充。
意译
上天的法则,就好比张弓射箭啊。地位高的就压低,地位低的就抬高。财富有餘的就要削减,收入不足的就要增加。
31.2天之道,损有餘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奉,奉养,进奉,奉献。
老子看到社会上有太多不公平的现象(“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餘”),呼吁君主把握平衡,调节社会矛盾。老子是站在卑贱、穷苦人民(“下者”、“不足者”)一边的。
意译
上天的法则,是减少有餘者的财富以补充不足者的收入。世人的法则却不是这样,他们减少不足者的收入以奉养那些财富有餘的人。谁能够把有餘的财富拿来奉献给全天下?那一定是有道的君王。
第三十二章
32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者莫之能先,以其无以易之也。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之不祥,是谓天下王。”正言若反。
攻,攻击,攻打。坚,坚硬,坚实。先,领先,占先。易,替换,代替。垢,垢污,垢辱。社稷,国家。
一般人只知道君主的威势,不知道君主要懂得忍耐,学会以柔克刚。
意译
天下没有什么东西比水更柔弱,可是攻击坚硬东西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水更占优势,因为无论什么都代替不了它。弱战胜强,柔战胜刚,天下没有人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没有人做得到。所以圣人说过:“忍受国家的垢辱,这就叫国家的君主;忍受国家的不祥,这就叫天下的君王。”正话听起来却像是反话。
第三十三章
33和大怨,必有餘怨,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以责于人。故有德司契,无德司辙。夫天道无亲,恒与善人。
这一章综合帛书甲、乙本校定文字。
和,调和,缓和。怨,怨恨,仇怨。契,凭信,分为左右两半,右半边更加重要。必须左契、右契对齐无误,完成合验的手续,才能行使相应的权力。君主手中总是留下右契以代表尊位,这里说“执左契”,是比 喻 君主谦虚柔和,不肆意依仗权势责罚人,也就避免了仇怨。司契,“执左契”的做法,不强迫人,使人享有充分的自主权。辙,轨辙,轨道。司辙,使所有的人都走同样的道路,强迫的意思。天道,上天的法则。亲,亲近,偏爱。与,许可,帮助。
夫天道无亲,恒与善人:这是帛书甲本里的句子。王弼本为“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张舜徽写定本未作更动。为了避汉高祖刘邦的讳,王弼本《老子》中的“邦”字都被改成了“国”字;为了避汉文帝刘恒的讳,“恒”字都被改成了“常”字。在现代汉语里,“恒”字和“常”字意思相差较大,所以《老子》原文作“恒”字的地方,应该一律改回。“邦”字和“国”字是同义词,张舜徽没有改回的,《老子寻绎》也不作更动。帛书甲本在句首有“夫”字,读起来语气突然加重,有强调的意味,比王弼本好。所以这里采用帛书甲本里的句子。
此章即首章“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之意。
意译
过深的怨恨,即使尽力调解,还是一定会有难消的餘怨。如果还有餘怨,怎么能算是为善呢?所以圣人拿着代表较低地位的左契,不利用自己的强势地位来责罚人。所以有德的君主让人拥有自主的权利,无德的君主则强迫人必须听他的话。那上天的法则并不偏爱谁,不过它最终总是帮了那些为善的人。
(德经完)
第三十四章
34.1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第一个“道”和第三个“道”都是根本规律的意思,中间的“道”字的意思是述说。
名,可名也,非恒名也:第一个“名”和第三个“名”都是名字的意思,中间的“名”字的意思是命名。这里是特指“道”的名字而言。
意译
道,如果容易说清楚的话,那就不是永恒的道了;道的名字,如果容易命名的话,那就不是永恒的名字了。道本来没有名字,它是万物的发端;如果它有名字,就该称之为万物的母亲吧。
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所竅。
无欲、有欲:指人心。
其妙、其所竅:万物的奇妙,万物的趋向。其,承上段,指万物。
“恒无欲也,以观其妙”在后文中有“至虚,恒也;守中,笃也。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49)可与之相参照。“恒有欲也,以观其所竅”也可以通过“物或行或随,或嘘或吹,或强或羸,或培或堕。是以圣人去甚,去太,去奢”(60.2)来理解。“至虚,恒也;守中,笃也”就是无欲,“甚”、“太”、“奢”就是有欲,“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就是“观其妙”,“或行或随,或嘘或吹,或强或羸,或培或堕”就是“其所竅”。
意译
总是在无欲的时候,平心静气,来观察万物的奇妙;总是在有欲的时候,来观察万物的趋向,而意气自平。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此两者,指“其妙”、“其所竅”。同出,同出于道。异名,名称、说法不同。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赞道之辞。众妙,就是万物之妙;道既为“众妙之门”,则万物之妙出于道。这说明“其妙”的“其”字确实是指万物。
意译
万物的奇妙和万物的趋向这两者都出于道,只是说法不同罢了,都可以说是不可思议的。幽远而又幽远啊,道是万千妙境之门。
以上解释勉强讲得通,但仍然不免失之牵强。疑此章第一节原文为“道,可道也,非恒道也。无名,万物之始也,万物之母也。”
后人看到62.1节讲了“道恒无名、朴”,也有“无名”二字;62.2节又说“始制有名”,于是在“万物之母也”前加上“有名”二字,以与“无名”成对,不悟“始制有名”是指君主而言。既然有“无名”、“有名”,而64.1节说过“则恒无欲也,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于大”,于是又在前面加上“名,可名也,非恒名也”,以与“道,可道也,非恒道也”相对称,不知“可名于小”、“可名于大”说的也是君主。“恒名”承“恒道”而来,也许还受了“自今及古,其名不去”(53.2)的影响。因为64.1节还有“恒无欲也”一句,就加上“恒无欲也,以观其妙”;为了对称,又加上“恒有欲也,以观其所竅”,但既然“有欲”“非道也哉”(11),怎么会说什么“恒有欲也”?由于不懂此章“名”是指“道”而言,就说“两者”(“其妙”、“其所竅”)“异名”;因为两者都隐含规律的意思,所以说“同谓”、“同出”。因为有“玄之又玄”一句,为了前后衔接更自然,就又把“两者同出,异名同谓”(帛书甲、乙本)润色成“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又因为39章有“玄牝之门”一语,后人就在34章增加“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一句,不懂得“门”字在39章并无意义,只是为了协韵罢了。
道经最初也许只是德经的讲义,其中有老子的语录精华和一些古代的格言。道经里不少文句被后人修改过,有的可能还是后人乱加的。此章之所以历来解释歧异很大,其原因恐怕就在这里吧。
如果以上推断成立的话,此章第一节原文就应该是:
34.1道,可道也,非恒道也。无名,万物之始也,万物之母也。
“万物之始”即“先天地生”(56.1),“万物之母”即“可以为天下母”(56.1);德经还说过“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9.3)。
意译
道啊,如果容易说清楚的话,它就不是永恒的道了。它没有名字,远在万物出现以前就已经存在了;它是万物的母亲呀。
34.2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
生,生成,转化。从无到有,从有到无。成,成全,呈现。有易才有难,有难才有易。形,对比,映衬。有短才显出长,有长才显出短。下,低。盈,满足,促成。有低才有高,有高才有低。音,丰富的声音。声,单调的声音。和,应和。声和着音,音和着声。随,跟随。后随着前,前随着后。
各本此节都在35.1节之下,这里把它挪到34.1节之后。这一节穷举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现象以阐明对立统一规律,正好解释了什么是“恒道”,最后二字“恒也”有照应本章开头的作用。
意译
有和无相互转化,难和易相互呈现,长和短相互映衬,高和低相互促成,音和声相互应和,前和后相互跟随,事物总是这样相反相成的啊。
第三十五章
35.1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天下皆知,全天下都知道。“天下皆知”的对象正是君主。美,美好。善,贤能。有为的君主尽管德才兼备,却不愿表现,不愿宣扬。如果君主表现自己,宣扬自己,他的品格和才能就会成为他的包袱,就会走向反面。
既然事物普遍依从对立统一的规律,君主为政当然也不能例外。35.1节必须在34.2节之后,意思才显豁。
意译
如果全天下都知道君主言行美好,那就坏了;如果全天下都知道君主贤能,那就不好了。
35.2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教,教导,训诫,命令。万物,万人。作,兴作,兴起,变化。辞,违逆,逆止,阻止。去,离开。
圣人虽然有美善之德,但是不能随心所欲,不能轻易地推行政策、发布命令。
意译
所以圣人以无为的原则来处理事情,以不言的原则来发布命令。任凭万物兴作变化,不轻易去阻止、干涉。做了事,不自以为做了什么;有了成绩,不自以为有多大的功劳。正因为他不居功,所以人们才总是归功于他。
第三十六章
36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不尚贤,使民不争:尚,尊尚,尊重,重视。贤,贤才,能人,精英。“不尚贤”就是不过高评价社会精英的作用,不过度抬高社会精英的地位。如果过于强调个人的作用,过于肯定个人的地位,人们就势必会为了名利而争斗不息。德经说“高者抑之,下者举之”(31.1),老子所谓“不尚贤”就是“高者抑之”,法家所谓“尚贤”就是“下者举之”。
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贵,认为贵重,看重。难得之货,稀罕的、难以得到的货品。金珠宝贝、人参燕窝、绫罗绸缎等贵重的东西,对人并没有多大的好处,不必费力去营求。如果君主看重这些所谓的稀罕物,上行下效,社会上形成风气,很多人就会为了得到这些东西,铤而走险。
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见,看,亲近的意思。可欲,引起人欲望的东西。歌舞、美女、奇花等吸引人的东西,对生产生活没有太大帮助,不要过于贪恋。如果君主沉湎其中,群臣竞相效仿,就会扰乱人心,耽误工作。
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虚其心,去除自己心中的欲望。实其腹,善于学习,充实自己,使自己肚子里有货。弱其志,抑制自己的野心。强其骨,磨练自己的意志,做有骨气的大丈夫。“虚其心”和“弱其志”意思相近,“实其腹”和“强其骨”相互补充。
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智者不敢为也:无知,这里就是无欲的意思。智者,聪明人,指多知多欲的人。为,轻举妄动。既然人民无知无欲,那些所谓的聪明人也就无空子可钻,无法通过煽动人们的欲望来达到自己的私利。
为无为,则无不治:这一章讲了“不尚贤”、“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所以“无为”在这里的意思是不为、毋为。
意译
不推重精英阶层,使人民不争名逐利;不在乎难以得到的货品,使人民不铤而走险;不接近勾起人欲望的东西,使人民心思不受扰乱。所以圣人治理国家,去除私欲,充实知识,抑制野心,增强意志。他总是使人民无知无欲,使那些所谓的智者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做到了无为,就会国家大治。
第三十七章
37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冲,虚,空。盈,满,完。注意德经“大盈若冲,其用不穷”(6.21)跟这里意义不同。渊,幽深。宗,宗主。
斜体字部分已出现于第14章。这段话放在这里很突兀,与前后无关联,所以删去。
湛,深沉。帝,太阳。如果把“帝”字解释成上帝,上帝既然是宇宙的最高主宰,就不可能存在上帝之前的事物,所以这种解释是不通的。而且在《老子》中,宇宙的主宰称为“天”,不称为“帝”。而后文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56.1),则道在天地出现之前就已存在;天地是人们熟悉的自然物,太阳也是人们熟悉的自然物,既然能说“先天地生”,也就能说在有太阳以前就生出了道。“帝”字的本义就是太阳。
意译
道没有形体,它是空的,可是用起来却始终用不完。渊深啊,似乎是万物的宗主;深沉啊,仿佛时隐时现。我不知道它生于何时,大概在有太阳以前就已经存在了。
第三十八章
38.1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仁,没有特别的眷顾。刍(音除)狗,草扎的狗。古代祭祀的时候,要用到草扎的狗。当祭祀之时,把刍狗当成宝物一样,小心翼翼,唯恐损坏了;祭祀完以后,就随便丢弃,不置一顾。万物在天地之间生长繁育,都一度各尽其美,天地何曾喜悦,等到万物衰残凋零,天地又何曾在意?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不仁,没有特别的偏私。百姓,指百官。圣人治国的目的是使人民生活安宁。他清醒地认识到,官僚集团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只是完成这个历史使命的工具罢了。官员必须具有一定的名声地位权力才能推动事业前进,但名声地位权力不应该是个人私有的东西,等到大功告成,圣人“功遂身退”(42),他不在乎自己的得失,那么他也不会在意某个官员的权位和利益。
意译
天地没有特别的眷顾,把万物当作草扎的狗;圣人没有特别的偏私,把百官当作草扎的狗。
38.2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闻数穷,不如守中。
橐籥,音驮越,风箱。虚,空。屈,屈竭,穷竭。出,出现。数,通术,做法。穷,穷屈,穷竭。中,空,即“无心”(7.3)之意。“多闻”和“守中”是对立统一的;相对于“多闻”来说,“守中”就是设置对立面。
意译
天地之间,就好像风箱一样啊!天地之间是虚空的,可是万象纷纭,从不凝滞,变化万千,层出不穷。君主过多地摄取信息、处理事务,就会身心疲惫,事倍功半,不如持守无心为好。
第三十九章
39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谷神,河谷的精神。玄牝,幽远的母性,比喻道。门,也比喻道。天地根,天地的根源。34章“万物之始”、“万物之母”就是“天地根”的意思。为了和“天地根”押韵,才有“玄牝之门”的说法。“玄牝之门”,相当于“玄牝这门”,并不是“玄牝的门”的意思。绵绵,绵长不断。勤,勤苦,辛劳。
这一章的精华是“谷神”这两个字,教君主学习河谷的精神。59章有“为天下谿,恒德不离”、“为天下谷,恒德乃足”的句子。“谿”就是“谷”。所以学习了河谷的精神,就能合道。掌握了道,就能执简御繁,不致过于劳苦。
意译
河谷的精神永在,可以说就是那幽远的母性了。那幽远的母性之门啊,可以说就是那天地的根源。它绵绵不绝,似有似无,可是君主用起来就不会过于劳苦。
第四十章
40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自生,自求生活的富厚。德经有“生生之厚”(8.1)、“求生之厚”(29)两句,就是这个意思。退其身而身先,德经说“欲先民,必以身后之”(22)。外其身,不追求身体的奉养,和“不自生”意思相同。成其私,成全了私心。
世俗之人总想吃好穿好,追求声色犬马之娱,贪图生活享受,往往损害了身体健康。真有见识的人则生活朴素,这样做才是身体健康的保障。
意译
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够长久,是因为不营求生活的富厚,所以天地才能长生。因此圣人使自己退到人们的后面,反而地位更高了;不追求身体的奉养,反而身体得到了保全。不正是因为他没有私心吗?所以才能成全他。
第四十一章
41.1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上,上等。善,贤能。利,造福。恶,厌恶。几,接近。
意译
上等的贤能就要像水那样。水善于滋润万物,却不与物争,处于众人不喜欢的低窪地方,所以就和道接近了。
41.2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地,地势,地位。居善地,圣人善处下。“居善地”即“处众人之所恶”。渊,静渊。心善渊,心里宁静,不起波澜。仁,尽己为人,不求回报。与善仁,与人交往,一心为人。信,信实,实在。政,原为“正”字,这里据文义以改。治,有条理。能,能干。动,举动。时,把握时机。尤,怨尤。
这一节承“上善若水”而来,讲君主应该怎样向水学习。这里的七善不必一一与水的特点相联系,勉强对应反而会失之穿凿。
意译
圣人善于处下。他心里宁静,不起波澜。他与人相处,总是一心为人。他说话实事求是,为政井井有条,办事得心应手,善于选择时机。因为他不与人争,所以就没有怨尤。
第四十二章
42殖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
殖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殖,积累财富。盈,满。已,停止。揣,捶击。刀剑已经很锋利了,如果继续捶击,就容易折断了。比喻荣华富贵已经是人人羡慕,如果还不知足,还要作威作福,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金玉满堂”即“殖而盈之”,“富贵而骄”即“揣而锐之”。 遗,音位,加给。咎,灾祸。自遗其咎,自己给自己招来灾祸。
功遂身退天之道:遂,完成。退,谦退,不归功于自己,不一定指辞职、下野、退位。天之道,上天的法则。
意译
积累财富到多得不能再多,还不如止歇了吧。捶击刀剑想使它更锋利,刀剑恐怕要损坏了吧。满屋的金玉,光彩夺目,哪里守得住?富贵奢华的生活,还不满足,还要盛气凌人,这是给自己招祸啊。已经成就了一番事业,就应该谦虚戒骄,不要显示自己的地位,这样做才符合上天的法则。
第四十三章
43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为乎?天门开阖,能为雌乎?明白四达,能无知乎?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载,音再,承载。这里把人的身体比喻成车子,所以说承载。营魄,血气。《老子》说“营魄”,《论语》说“血气”(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见《论语》“季氏第十六”篇),反映了时代的变化。所以老子生活的年代无疑要早于孔丘。营,营养,滋养。血有滋养身体各部分的功能,故称为“营”。魄,居于肺脏之中。肺主气,司呼吸。可见“魄”与气有紧密的关联,“气魄”一词也能证明这一点。故用“魄”来代表气,但意义偏重于精神方面。抱,怀抱,拥抱。一,指道。载营魄抱一,是说承载着血和气来拥抱道;血和气都是流经全身各处的,等于说用整个身体和精神来拥抱道,也就是全身心地来拥抱道。无,不。离,分离,离开。
专气致柔,能婴儿乎:专,专意。气,指呼吸之气,也指精神之气,不必硬译。致,达到。专气致柔,是说专意于气,来使身心柔和舒畅。
涤除玄览,能无疵乎:涤除,涤荡,清除。玄,幽远。览,观览,察看。玄览,察及幽远,观察到事物幽隐深微的地方。疵,疵累,过失。事情看得太分明,往往会带来不好的结果。
天门开阖,能为雌乎:天,天生的。天门,指耳、目、口。阖,闭上。天门开阖,指待人接物。为雌,柔顺的样子。
明白四达,能无知乎:四达,四面通达,通晓各种事物。无知,不自以为有知识,保持谦虚冷静。
斜体字部分已出现于9.2节,这段话是赞叹根本规律的,不当用在这里,所以删去。
意译
用整个身心来拥抱道,能从不分离吗?专意于气,使身心柔和舒畅,能像婴儿一样吗?除掉什么都想看分明的习惯,能够避免意料之外的过失吗?爱民治国,能做到无为吗?待人接物的时候,能保持和颜悦色吗?世间万事无不通晓,能做到不骄傲吗?
第四十四章
44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辐,车上的辐条。毂,音古,在车轮中央,周围与辐条相接,有洞,可以插轴。无,中空。车轴插在毂上中空的地方,车轮才能转动,车子才能行驶。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埏埴,音山执,抟(音团)土,和土。器,这里指陶器。器物有中空的部分,才能用来装东西。
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凿,凿开。户牖,门窗。房子是空的,才能住人。
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有,这里指各种发明,如车子、陶器、房子,为了和“无”字相对照,所以用“有”字来表达。利,便利。无,中空的部分。用,发挥作用。正是因为有了中空的部分,各种发明才能够发挥它们的作用。
这一章举车子、陶器和房子为例,说明“无”或“空”的价值,启发君主内守无心,外守无为。
意译
三十根辐条都连接在车毂上,车毂中空的地方可以插轴,车子这才能够发挥作用。抟土烧结了制成陶器,陶器中空的地方可以盛东西,陶器这才能够发挥作用。凿开门,凿开窗,房子做好了,房子是空的,可以住人,房子这才能够发挥作用。所以便利人们生活的各种发明都要靠各自中空的地方来起作用。
第四十五章
45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五色,繁富的色彩。五音,繁乱的声音。五味,繁杂的滋味。口爽,吃伤了,坏了胃口。
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田,通畋。田猎,畋猎,打猎。骑马打猎,心不静定,难以收束。
难得之货,令人行妨:行妨,品行受到妨害。在贪心驱使下,就会采取各种不正常的手段来攫取那些难以得到的东西。
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为腹,吃进来,比喻注重知识学习,前面有“实其腹”(36)的辞句。为目,往外看,比喻寻求欲望的满足。
意译
繁富的色彩使人眼睛瞎,繁乱的声音使人耳朵聋,繁杂的滋味使人吃腻了。驰骋游猎,不知节制,使人心里发狂。难以得到的货品,使人的品行受妨害。所以圣人向内积累知识,而不向外放纵欲望。因此就摒弃后者而选择前者。
第四十六章
46“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宠辱若惊:宠,荣宠。辱,卑贱。若,像。惊,惊扰。荣宠是卑贱的东西,对人来说只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惊扰。
贵大患若身:贵,看得很宝贵,重视。若,像。大患,大祸患。重视天下可能发生的大祸患就像重视身体可能出现的大病患一样。“贵大患若身”就是“贵天下大患若身之大患”的意思。
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宠,荣宠。为下,是卑下的。若,像。荣宠得来的时候像是一场惊喜,荣宠失去的时候像是一场惊恐。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大患,大病。为,因为。即,假如。有了身体,就有了病患的担忧,没有了身体,才没有了病患的担忧。意思是说,对病患的担忧是必然的,所以要小心谨慎,保护好身体健康。
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贵,看得很宝贵。爱,爱护。贵以身为天下,把身体看得很宝贵,也就把天下看得很宝贵。爱以身为天下,爱护身体,也就爱护天下。若,像。寄,托付。托,交托。
这一章历来注解分歧很大,所以这里解释不厌其烦。这章讲的是,君主的重任不但是一种光荣,更是一种负累和考验;治理天下要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心理准备,千万不可轻忽大意。
意译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什么叫“宠辱若惊”?荣宠是低下的,得来的时候像是一场惊喜,失去的时候像是一场惊恐。这就叫“宠辱若惊”。什么叫“贵大患若身”?我之所以有生大病的忧虑,是因为我有这个身体,假如我没有这个身体,我哪里会有什么病患啊。因此像重视身体一样来重视天下的政治得失,大概就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了;像爱护身体一样来爱护天下的人民,大概就可以把天下交托给他了。
第四十七章
47.11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
夷,可能就是“咦”字的意思,表示惊异。希,无声,如“大音希声”(4.11)。搏,拍打。微,微小。此三者,指“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诘,音截,追问。致,极致。致诘,穷究。
意译
看也看不见,这真令人惊异;听也听不见,它无声无息;拍打它也触不到形迹,它是那么的微细。这三样无法穷究下去,只好混而为一。
47.12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皦,音饺,明亮,明净。昧,昏暗。晴空明净,而潭底昏暗。它的上面不能用晴空的明净来形容,它的下面不能用潭底的昏暗来形容。意思是说,道充塞于宇宙之间,以天之高、渊之深,都还不能穷极道的范围,所以才说它“绳绳不可名”。这两句是从纵向来看。
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绳绳,接连不断的样子。不可名,不知道怎样称呼它才恰当。无物,什么也没有。
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无状之状,没有形状的形状。无物之象,什么也没有的形象。惚恍,若有若无,难以捉摸。
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首,前面。后,后面。迎着它,却见不到它的前头,尾随它却见不到它的后头。这两句是从横向来看。也是连绵不断的样子。
意译
它的上面不像晴空那样明净,它的下面不像潭底那样昏暗;以天渊之间的广大,都不能囊括它。它连绵不断,不知道该怎样来称呼它才恰当。它终究是什么物象也没有吧,这就叫没有形状的形状,没有物象的物象,可以说是不可捉摸的呀。迎着它,却见不到它的前面;跟着它,却见不到它的后面。
47.2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执,执握,掌握。御,控御,统率。有,万有,万物。古始,道为“万物之始”(34.1)。道纪,以道为纲纪,等于说以道为“万物之母”(34.1)。
意译
手握着古时候的大道,来统率今天世间的万有。能够懂得道在远古万物之初即已存在,这就叫以道作为万物的纲纪。
第四十八章
48.1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曰: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其若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微,微细。妙,幽妙。玄,神秘。通,通达,悟透。深,深远,深沉。识,辨识,认识。
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强,勉强。容,形容。
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豫,迟疑。涉川,渡河。冬天河面结冰,路滑不好走,还怕掉进冰窟窿里。趟过河的时候,举步迟疑缓慢,担心有危险。犹,谨慎。四邻,周围的邻居。在城市里居住,不高声说话,东西轻拿轻放,生怕吵扰了街坊四邻。这两句是说有道的君主不草率行事,总是三思而后行。
俨兮其若客,涣兮其若释:俨,严肃。客,做客。在别人家里做客,不能像在自己家里那样随便,多少总有些拘束。涣,轻松自如。释,放下担子,释然,放松。这两句是说有道的君主既庄重,又洒脱。
“涣兮其若释”,王弼本为“涣兮若冰之将释”,不如楚简本“涣兮其若释”亲切自然。“若冰之将释”,是说人的表情像寒冰快要融化的样子,不好理解。
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敦,敦厚。朴,原木,未加工的木材,比喻朴实。旷,广阔,比喻心胸开阔。谷,河谷平原。混,读第二声,浑浊的意思。浊,浊水。这三句是说有道的君主朴实自然,有胸怀,能容物。后文有“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恒德乃足,复归于朴”(59.12),意思是相似的。
意译
古时候善于守道的君主,他幽微玄妙,悟透了世间的道理,他深沉博大,不容易被认识。因为他不容易被认识,所以就这样勉强来形容他:缓慢迟疑啊,像冬天趟过结冰的河面;谨慎小心啊,像害怕会吵扰了四围的邻居。庄重恭敬啊,像在别人家里做客;轻松自在啊,像完全放下了身上的担子。敦厚啊,他是那么的朴实;心胸开阔啊,就像空旷的原野;与世俗混同啊,就像那浑浊的水流。
48.2浊而静之,徐清;安以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弊而新成。
浊而静之,徐清;安以动之,徐生:浊,比喻政治浊乱。注意这里“浊”字的意思与在上节里的意思不同。静,清静无欲,即“清静可以为天下正”(6.3)之意。徐,缓缓地。清,比喻政治清明。安,表面安定,却危机四伏。动,革新政治,但要动之万全。生,走向新生,万象更新。这两句讲怎样革故鼎新,澄清污浊的政治。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弊而新成:盈,盈满,圆满。弊,帛书乙本作“敝”字,衣服破旧之义,比喻政治弊坏,就是“浊”字的意思。新成,新的成功,就是“生”字的意思。这两句讲的是“大成若缺”、“大盈若冲”(6.21)的道理。
“弊而新成”,张舜徽本为“弊而不新成”,多了“不”字,“不”和“而”形近而误。按老子原意,“不盈”是方法,“新成”是目标。如果改为“弊而不新成”,意思就完全变了,似乎老子叫人苟安于现状、无所作为。
意译
浊乱的政治局面,就用清静无欲来改变。一步一步,不操之过急,政治终必得以澄清。社会表面的安定,掩盖不了暗流汹涌;必须大刀阔斧,才能革故鼎新。但要动之万全,一步一步,不躐(音猎)等躁进,社会终必喜获新生。保有此道的君主不贪图圆满,知道不可能一次功成。因为他从来不贪图圆满,所以才能够洗刷弊政,赢得一次次新的成功。
第四十九章
49.1致虚,恒也;守中,笃也。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常也。
知常,明也;不知常,妄作,凶。
致虚,恒也;守中,笃也:这句王弼本为“致虚极,守静笃。”这里采用楚简甲本里的句子。致,达到。虚,空。恒,恒久。中,虚,空。笃,诚笃。前文有“多闻数穷,不如守中”(38.2)之句。
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并,一齐。作,兴作。复,复归,返回。
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常也:芸芸,纷纭,变幻。归,回到。根,根源。命,本性。常,常道,规律。
知常,明也;不知常,妄作,凶:妄作,乱动。凶,凶险。德经13.2节“知和曰明”一句被后人改成“知常曰明”,这里这两句话可能是受此影响而乱加的。先加了“知常,明也”,因为下面有“知常容”,两句紧邻,有些拗口,于是又加上“不知常,妄作,凶”以舒缓语气。所谓“不知常,妄作,凶”,类乎卦辞,不像是老子的话。所以删去这两句。
意译
要做到无心,持之以恒;要守住无心,专心致志。宇宙间万物一齐兴作,我静静观察它们的循环往复。万物纷纭啊,变幻无穷,可是终究都要回到最初的根源。回到根源就静下来了,也就是复归了本性。复归于本性,这就是世间的常道。
49.2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容,包容。知常容,懂得了常道,保持宁静无欲,就能包容万物。后文说“恒无欲也,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于大”(64.11),又说“人之不善,何弃之有”(19)。乃,就。公,大公无私。公乃王,大公无私,就 能成为 君王。
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王乃天,君王的品格上与天齐;极言君王之伟大。天乃道,天合于道。道乃久,合于道就能长久,可参考德经“有国之母,可以长久”一句(17.1)。
没身不殆:这句话已出现于9.3节(“复守其母,没身不殆”)。
意译
懂得了常道,保持宁静无欲,就能包容万物;包容万物,就能大公无私;大公无私,就能成为世间的君王。君王与天同其伟大,天与道相合,合于道就能长久,到死都不会疲惫不堪。
第五十章
50.1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之誉之;其次,畏之;其下,侮之。
太上,最高,最好。亲,亲近。誉,赞誉。其下,最差。侮,侮慢。
这一节是说,最 高明的 君主给人以充分的自主权。
意译
最好的君主,底下的人自由自在,只是知道有他这个人而已;差一些的君主,大家亲近他,赞扬他;再差一些的君主,大家畏惧他,厌恶他;最低下的君主,大家反对他,侮弄他。
50.2信不足,焉有不信。犹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信不足,诚信不足。焉,于是。犹,犹豫,迟疑。贵,看重。贵言,不随便讲话。百姓,群臣。我自然,我自己做到这样的。
这一节刻画了谦虚谨 慎的 君主形象。
意译
如果诚信不足,那就难以取信于人了。君主不能随便讲话,一定要反复斟酌啊。事情办好了,功业完成了,君主却不居功,群臣都说“是我自己做到的”。
第五十一章
51.1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废,废弛,失落。慧智,即智慧,这里指小聪明。伪,虚伪,欺诈。六亲,古代指父、母、兄、弟、妻、子,即家庭关系。昏乱,黑暗,混乱。
在这一节里,老子深深慨叹大道的废弛和国家的混乱。他看不起所谓的“慧智”即小聪明,但是他何尝否定“仁义”、“孝慈”和“忠臣”。有人认为“慧智出,有大伪”一句使“仁义”、“孝慈”、“忠臣”有了负面的含义,这种看法值得商榷。如果说有贬义,“大道废”、“六亲不和”、“国家昏乱”难道没有强烈的贬义?即使“慧智出,有大伪”为后人所加,也是为了使句式整齐、行文流畅,并不曾损害老子的原意。
意译
大道失落了,仁义才盛行;小聪明出来了,就有了偷天卖日的行径;家庭不和睦,慈父孝子才显得可贵;国家黑暗混乱,才需要忠臣来支撑。
51.2绝智弃辩,民利百倍;绝巧弃利,盗贼无有;绝伪弃虑,民复季子。此三言也,以为文未足,故令之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
划横线的部分用的是楚简甲本里的句子,王弼本则为“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老子抨击的只是礼治,不是仁义,不可能说“绝仁弃义”。而且“仁义”和“孝慈”在上一节中分属“大道废,有仁义”和“六亲不和,有孝慈”两句,如果说是“绝仁弃义,民复孝慈”,则与上文有何联系?况且“绝仁弃义”如何能做到“民复孝慈”?所以此处的窜改是很拙劣的。至于“绝圣弃智”一语,《老子》全书推崇圣人不遗余力,怎么可能在这里突然改口攻击圣人?对于“民复季子”这句话,有人释为“民复孝慈”,这还是因为受了“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的影响。“绝伪弃虑”的直接结果并不是“民复孝慈”,不必以繁易简,迂回为辞。
绝智弃辩,民利百倍:绝,排除。弃,摒弃。辩,争辩。利,收益。“弃辩”比“绝智”更进了一层。
绝巧弃利,盗贼无有:巧,奇巧,即引起人欲望的“奇物”(15.2)。利,利欲。“弃利”比“绝巧”更进了一层。因为“奇物滋起”的根本原因是为了追逐私利。
绝伪弃虑,民复季子:伪,虚伪,哄骗。虑,思虑,盘算。“弃虑”比“绝伪”更进了一层。有人释为“绝伪弃诈”,是错误的。“诈”字比“伪”字意思更重,远不如“虑”字用在这里得当。复,复归,回复。季子,就是稚子,幼小的孩子。小孩子还没有学会虚伪,还不懂得思虑营谋。
此三言也,以为文未足,故令之有所属:以为,作为。文,守则,规范。“文”字,有人根据楚简甲本释为“辨”字,错。既然已经说了以上“三言”,不必再作分辨,“辨”字用在这里不恰切。未足,不足。“三言”是“破”,不足以作为立身的准则;还要明确地“立”,人民才能有所依约。令,使。之,指人民。属,归属,归依。有所属,有所遵循,有了处世为人的规范。
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见素抱朴,亲近朴素的事物;请对比“绝智弃辩,民利百倍”。抱,拥抱,比“见”字更进了一层。少私寡欲,减少私心和贪欲;请对比“绝巧弃利,盗贼无有”。绝学,不学伪饰和私虑;请对比“绝伪弃虑,民复季子”。无忧,小孩子是没有忧愁的。
意译
去除聪明,摒弃争辩,人民将得到百倍的益处;去除技巧,摒弃利益,盗贼就会绝迹;去除虚伪,摒弃思虑,人民就会恢复孩子的天真。这三句话,拿来作为人们立身的准则还是不够的,所以要使人们有所依循,就这样来教导他们:亲近朴素的东西;减少私心和贪欲;不学伪饰和私虑就不会有忧愁。
第五十二章
52.1唯之与呵,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
唯,唯唯诺诺,顺服的样子。呵,音喝,呵斥,叱责。去,距离,差别。美,美好。恶,丑恶。
这一节是说君主不能因为自己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就为所欲为。
意译
顺服和叱责,相去有多远?美好和丑恶,相差有多大?人们畏惧的君主,也不能不畏惧人啊。
52.21恍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
恍,浑浑噩噩的样子。央,尽。未央,没有终竟。熙熙,暖融融,欢喜的样子。享,享用。太牢,古代帝王祭祀社稷的时候用牛、羊、猪作为祭品,称为“太牢”。祭礼完毕后,祭品供众人分享。泊,淡泊宁静的样子。未兆,不显露,不忘形。孩,小儿笑。
意译
他们要浑浑噩噩到什么时候啊!众人都沉醉在锦绣富贵里,好像在享用丰盛的太牢,又好像春天登上高台远望。只有我淡泊宁静,不得意忘形,好像婴儿还不会笑的时候那样淳朴。
52.22儽儽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餘,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
儽儽,音垒垒,疲困的样子。归,归趋,趋向。无所归,不知要到哪里去。遗,遗落,不完全,有所不足。愚人,愚蠢的人,这里是反讽的话。
意译
他们纵情使性,已经疲困不堪了,却还是不肯回头!众人样样都胜人一筹,只有我还有欠缺不足。我是蠢人的心思吧!
52.23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沌沌兮:沌,音赚。武汉有一处地方叫沌口,即古沌水入长江之口。沌沌,犹如说混混(第二声),浑浊、同流合污的意思。
“沌沌兮”,帛书乙本作“湷湷呵”,可见“沌”、“湷”音义相近。前文“混兮其若浊”(48.1),帛书乙本作“湷呵其若浊”;楚简甲本为“坉乎其若浊”,而“坉”通于“沌”,可见“混”、“沌”至少义近。所以“沌沌”一词的意义近于“混混”。
又“敦兮其若朴”(48.1)在帛书乙本中为“沌呵其若朴”,此句紧邻“湷呵其若浊”。既然两句前后相邻,又用不同的字,此处“湷”、“沌”或“敦”读音必定迥异。而“湷湷”、“沌沌”读音相近,可证“沌沌兮”中的“沌”字的音义与“敦”字相去较远,不读“顿”字的音。
“沌沌兮”在这里是贬义,应该和“我愚人之心也哉”分属上下两小节。上一小节意义已经很完全,不必再有“沌沌兮”三字画蛇添足。而且“哉”字和52.21小节末尾的“孩”字押韵,如果硬加上“沌沌兮”,读起来反而不顺畅了。
俗人昭昭,我独昏昏:昭昭,精明的样子。昏昏,糊涂的样子。
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察察,清楚的样子。闷闷:愚笨的样子。德经说过“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15.32)
意译
他们同流合污啊,是那样污浊!这些俗人似乎很精明,只有我蒙在鼓里;这些俗人似乎很清楚,只有我糊里糊涂。
52.24忽兮其若海,漂兮若无所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忽兮其若海,漂兮若无所止:忽,飘忽。漂,漂荡。止,止处,定止。
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以,理由,借口。顽,顽固。鄙,鄙陋。
我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异,不同。食,比喻汲取。母,比喻道。
“恍兮其未央哉”、“儽儽兮若无所归”和“忽兮其若海,漂兮若无所止”的意思是相近的,都是用来形容众人无操守、无定止的样子。
意译
飘忽啊,就像大海的潮头;四处游荡啊,就像失去了方向的小舟!众人都有一套借口,只有我顽固不化,甘守鄙陋。我就是想跟他们不同,独自一人默默依从大道母亲。
第五十三章
53.1孔德之容,惟道是从。
孔德,大德。容,容止;仪容,举止。从,依循。
意译
大德之君的一言一动,都遵循着大道。
53.2道之为物,唯恍唯惚。惚兮恍兮,中有象兮!恍兮惚兮,中有物兮!窈兮冥兮,中有精兮!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顺众父。吾何以知众父之然?以此。
象,形象。物,东西。窈,音舀,深远。冥,音明,幽深。精,精微之物。“象”、“物”、“精”,越来越细小。信,信实,确实。顺,依顺,随顺。众父,比喻各方面的具体规律。道是根本规律、一般规律,而事物还有各个方面的具体规律、特殊规律。根本规律随顺具体规律,也就是说具体规律和根本规律是不相违逆、不相抵触的。所以掌握了根本规律,也就容易理解各方面的具体规律。然,这样。此,指道。
意译
道这个东西,总是模模糊糊。恍恍惚惚啊,其中似乎有个形象;模模糊糊啊,其中似乎有个东西;幽深奇妙啊,其中似乎有精微之物。这精微之物很真实,它确切无疑地存在。从今天上溯到远古,它的名字都被人传颂。它随顺各方面的具体规律。我怎样知道具体规律的情况?就是因为掌握了大道。
第五十四章
54.11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也曰餘食赘形,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企,踮起后脚跟。自见,自己来看。自是,认为自己是对的,自以为是。彰,明显。自伐,夸耀自己。自矜,自恃,自大。餘食,吃剩的食物。赘形,身上的赘肉。各本都作“赘行”,这里据文义校改。物,指人。恶,厌恶。
意译
踮起脚跟站立就站不长久,跨开步子走路就走不稳便。光靠自己去看就看不分明,自以为是就无法了解实情;夸耀自己的人还有什么功劳,自高自大的人长久不了。以道的观点来看,这些做法可以说是剩饭和赘肉,惹人反感,所以有道的人从不这样。
54.12曲则全,枉则正;窪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
曲则全,枉则正:曲,弯曲,退缩。全,保全。枉,弯曲,迂回。正,达到目标。“枉”和“曲”同义,“正”比“全”意思更进了一层。
窪则盈,敝则新:窪,地势低窪。盈,充满。低窪的地方能积水。敝,衣服破旧。衣服破了,不能穿了,才会换新的。
少则得,多则惑:得,收获。惑,迷惑。简要不烦,才有收获;多端寡要,就迷惑不解。
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一,指道。牧,牧人。把道作为牧人,就是说用道来治理天下。
意译
退缩才能得到保全,迂回才能达到目标。地势低窪才能积水,衣服破旧了才会换新的。简要不烦,才能有收获;多端寡要,则无从下手。所以圣人手握那唯一的大道,用它来治理全天下。
54.21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不自见,故明:德经7.1节说过“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
意译
不光靠自己去看,才能看分明;不自以为是,才能了解实情。不夸耀自己,才有功劳可言;不自高自大,才能地位长久。正因为他不争,所以天下没有人能跟他争。
54.22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虚言,说空话。诚,的确。归,回家。
意译
古代流传下来的“曲则全”的道理,哪里是说空话呢?的确是能全身以归。
第五十五章
55.1希言自然。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希言,少说话,不轻易发布命令。是说君主宜不言、无为。参见5.2节、35.3节。飘风,狂风。飘风、暴雨,比喻为政急骤,即“不言”、“无为”的反面。朝,早晨。
意译
不轻易发布命令,这才合乎自然。狂风持续不了一早晨,暴雨持续不了一整天。是谁兴起了风雨?是天地。天地尚且做不到持久,何况是人呢?
55.2故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
德,就是道。失,失去了道。
意译
所以遵循道的就合于道,遵循德的就合于德,失去道德的就合于失。合于道的,道也乐于得到他;合于德的,德也乐于得到他;合于失的,失也乐于得到他。
第五十六章
56.1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未知其名也,字之曰道;吾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混成,即混沌。寂,寂静。寥,寥落。独立,单独存在。改,改变。
周行而不殆:周,周普,周遍,普遍。周行,通行。殆,困乏,疲惫。这一节并没有讲道的运行特点,“周行而不殆”也不能成为“可以为天下母”的原因。帛书甲、乙本和楚简甲本都无此句,当为后人所增。今删去。
可以为天下母:张舜徽根据帛书甲、乙本改为“可以为天地母”。对比楚简甲本和王弼本,可知帛书有误,这里改回。另见德经9.3节:“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道为“万物之母”,不仅仅是“天地母”。
未知其名也,字之曰道;吾强为之名曰大:张舜徽定为“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今综合楚简甲本和帛书乙本改之。人们都“未知其名”,并不只有“吾”是这样。道,导出,有万物根源的意思,所以人们用“道”字来称呼“天下母”。
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曰,而。逝,去,往。反,通返,返回。这句是说,“道”虽大却难以捉摸。并不是讲道的运行特点。
意译
有一个东西混混沌沌,生于天地之先。寂静啊寥落,它独自存在,永不改变,可以当它是天下万物的母亲。人们都不知道它的名字,就用“道”字来称呼它,我勉强把它叫做“大”。它如此广大,近在眼前,却倏然行去,远到天边,又返回原处。
56.2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王弼本作“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张舜徽未改。这里根据楚简甲本写定。后文还说“道恒无名、朴。虽小,天地弗敢臣。”(62.1)所以按老子原意,道比天地更加尊贵。而君王与道一样伟大,所以“王亦大”紧接着“道大”。王弼本里这四者的次序是错的。
域,疆域,疆界。人法地,人效法地的厚重。地法天,地效法天的宁静。天法道,天效法道的虚空。道法自然,道效法自然而然;最后一章说“道恒无为也”,也就是这个意思。有人解释成道效法它自己,是错误的。如果那样的话,文句应该是“道法其自然”,而不是“道法自然”。
意译
天大,地大,道大,王也大。疆界之内有四大,而君王就是其中一大。人效法地的厚重,地效法天的宁静,天效法道的虚空,而道效法的则是自然而然。
第五十七章
57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君子终日行不远其辎重。虽有荣馆,燕处则超然。若何万乘之王,而以身轻于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根,根本。君,君王。大地厚重而宁静,这两句可能就是“人法地”之意。
划线部分根据帛书乙本校正。张舜徽未改。
君子终日行不远其辎重:君子,身居高位的人,这里实际上是指君主。行,巡行。辎重,音资众,辎车,古代一种有帷盖的大车,物资齐备,能在里面休息,便于随时应付紧急事件。犹如今天的专机、专列。
虽有荣馆,燕处则超然:荣,殿宇辉煌。馆,王宫。燕,比喻美女。超然,超脱、浑不在意的样子。
若何万乘之王,而以身轻于天下:若何,为什么。乘,音剩,兵车。轻,不慎重。轻于天下,在天下人面前不慎重。这句意思是身为万乘之主,一举一动都必须慎重,以免发生危险,遭到天下人耻笑。
意译
重是轻的根本,静是躁的君王。所以君子出巡的时候,整天不远离辎车,准备随时应付紧急情况。虽然有辉煌的宫殿,周围美女环绕,也处之超然,不敢轻躁。为什么拥有万乘的君王,却不知自重,不怕天下人耻笑?轻浮就会失掉根本,狂躁就会失去君位。
第五十八章
58.1善行者无辙迹,善言者无瑕谪,善数者不用筹策。善闭者无关籥,而不可启也;善结者无纆约,而不可解也。
辙迹,车子驶过留下的印迹。瑕谪,缺点,毛病。筹策,竹子制成的小棒或小片,用于计数。闭,关门。关籥,门上横木,用来闩门。启,开。结,用绳索系。纆,音默,绳索。约,也是绳索。
君主善于用人,自己不行、不言、不数、不闭、不结,却能做到善行、善言、善数、善闭、善结。
意译
善于巡行的没有车印,善于讲话的挑不出毛病,善于计数的用不着小竹棒。善于关门的不用门闩,门却开启不了;善于系牢的不用绳索,打的结却解不开。
58.2是以圣人恒善救人,而无弃人;恒善救物,而无弃物,是谓袭明。
“恒”字,王弼本为“常”字,张舜徽写定本仍沿用“常”字,这里根据帛书甲、乙本改之。救,救助,使用。袭,承袭,沿袭,因袭,袭用,运用。明,智慧。
这一节是说,无论好人坏人,人尽其才;无论良器恶物,物尽其用,圣人不拘一格用人才。
意译
所以圣人总是善于救度人,于是就没有遗弃的人了;总是善于使用器物,于是就没有遗弃的器物了,这就叫运用了智慧。
58.3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大迷,是谓要妙。
资,借助,凭借;可资使用、驱遣。要妙,要言妙道,精微的道理。
意译
因此善人是不善的人学习的榜样,不善的人是善人成事的凭借。不尊重学习的榜样,不怜惜成事的凭借,即使有才智,也会在杂务面前手足无措,这就是精微的至理。
第五十九章
59.11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为天下谿,恒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雄,比 喻 君主位高权重。雌,比喻柔和谦虚。谿,谷,川;河谷的水流。恒德,符合恒道,就称为恒德。婴儿,比喻无心之态。
意译
知道自己位高权重,于是就持守柔和谦虚,来做滋润万物的江河;像滋润万物的江河一样啊,恒德就不会离去,然后复归于无心自然。
59.12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恒德乃足,复归于朴。
此处张舜徽校定为“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恒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恒德乃足,复归于朴。”但是“知其白,守其黑”、“不忒”、“无极”等语意牵强,不可取。“恒德不离”和“恒德乃足”正好前后对应,中间插入“恒德不忒”,十分突兀。“复归于婴儿”和“复归于朴”都属于形象思维,中间多出“复归于无极”,非常生硬。又上一小节实际上也是在教君主“为天下谷”,只不过为了避免重复,就把“谷”字的两个意思分离了开来,在上一小节里用“谿”字代替了“谷”字。而且德经已有“上德若谷, 大白若辱”两句(3.21),跟这里对照来看,划线部分的意思已经完整,不必再加无关辞句。
白,洁白,比 喻 君主品格高尚。辱,污浊,比喻善于容人。谷,河谷平原。足,足够,充足,完全。朴,原木,砍伐下来以后还没有经过加工的木材,比喻朴实。
意译
知道自己内心洁白,可是也不嫌弃外物的污浊,来做养育万物的原野。像养育万物的原野一样啊,恒德才算完全,然后复归于朴实自然。
59.2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夫大制无割。
散,劈开。朴散则为器,把木材劈开、加工以后制成各种器具。器,比喻精通某一方面的人才。官长,官员。制,制器,制成器具。大制,大器,最好的器具。割,割裂,把木头劈开。大制无割,最好的器具没有经过加工,即君主不是专门人才,有“外行领导内行”的意思。
意译
把木头劈开、加工以后就制成了各种器具。每种器具都给生活带来了某一方面的便利,就像在某一方面精通的专门人才。圣人使用专门人才,让他们来分管某一方面的事务。而最好的器具啊,并不需要加工,那就是圣人自己。
第六十章
60.1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弗得已。夫天下,神器也,非可为者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
吾见其弗得已:此句综合帛书甲、乙本订正。已,矣。“不得已”有歧义,不如“弗得已”。
夫天下,神器也,非可为者也:此句依据帛书乙本校正。神器,犹如说神物,难以把握的东西。
意译
想要夺取天下却一意逞强,我看他一定达不到目的。天下啊,那是难以把握的东西,不是可以轻易得到的。强要有为的就一定要败落,强要把持的就一定要失去。
60.2物或行或随,或嘘或吹;或强或羸,或培或堕。是以圣人去甚,去太,去奢。
第一句句首据帛书甲本删去“故”字。第二句据帛书甲、乙本订正。
或行或随,或嘘或吹:嘘,叹息。吹,说大话。前面的行,后面的随。走在前面的地位高,走在后面的地位低。地位高的说大话,地位低的抑郁叹息。
或强或羸,或培或堕:强,强大。羸,音雷,瘦弱,比喻贫弱。培,培土,比喻帮助成长。堕,跌落,比喻衰落。强大的衰落,贫弱的起来。
以上四句写人间种种情态,对比之鲜明,转变之急遽,局中之人不知,唯旁观者清。
去甚,去太,去奢:甚,过分。太,极度。奢,奢侈。“甚”、“太”、“奢”三者,都是“不知足”(6.3)的表现。
意译
人们地位高的走在前面,地位低的跟在后头。地位高的趾高气扬,地位低的空自叹息。强大的不可一世,贫弱的困顿屈辱。不可一世的转眼倒台,困顿屈辱的锻炼成才。圣人有鉴于此,所以就去掉过分的欲望,摒却太高的野心,弃绝奢华的生活。
第六十一章
61.11以道佐人主者,不欲以兵强于天下。善者果而已,不以取强。果而弗伐,果而弗骄,果而弗矜,是谓果而不强。
此段采用楚简甲本。
后人在“果而不强”后羼入“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这段话已见于13.2节,这里宜删去。但既然后人用此段作注,就说明这一小节意义已经完整了。
善者,善于用兵的人。果,取胜。取强,致强,逞强。已,停止,结束。伐、矜,都是骄傲的意思。“弗伐”、“弗骄”、“弗矜”,语气越来越谦虚。
意译
以道辅佐君主的人,不愿以强大的武力威临天下。善于用兵的人达到取胜的目标就好了,他绝不借机耀武扬威、恃强凌弱。取胜了不要自大,取胜了不要自满,取胜了不要自得,这就叫取胜了不自以为强大。
61.12夫兵者,不祥之器也;其事好还。是以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故曰兵者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夫兵者,不祥之器也”这句采用帛书乙本。各本“其事好还”在“不欲以兵强于天下”之后;只有楚简甲本在“是谓果而不强”后面,但缺了“还”字。楚简“其事好还”前缺脱了文字,致使意义转折显得突然。“夫兵者,不祥之器也”句首有“夫”字领起全句,表示意义转折;如果把“其事好还”放在这句之后,“其事”当指用兵之事无疑,而“好还”正表明“不祥”之意。
后人在“夫兵者,不祥之器也”之后加上“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此段已出现于54.11节,宜删去。
各本“其事好还”既在“不欲以兵强于天下”之后,又妄加“师之所处,荆棘生焉”云云,其实这段话的语意比起“其事好还”大为减弱;师旅踏坏农田,战争过后,劳动力大量减少,使“荆棘生焉”,这与“不祥”之事毕竟有所不同。
“是以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这句根据帛书乙本在句首加“是以”二字。因为用兵“不祥”,所以才“贵右”。
第三句根据楚简丙本在“故”字之后加“曰”字。后人在“兵者非君子之器”后面增添“兵者,不祥之器也”一句,纯属蛇足,当删去。
其事好还,这种事很快就会得到报应。好,读第三声,容易。还,还报,报应。
意译
用兵啊,是不祥的东西。这种事很快就会得到报应。因此君子平常居处的时候以左边为尊,用兵的时候则以右边为尊。所以说用兵不是君子所应做的事,只有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会这样做。
61.21铦袭为上,弗美也。美之,是乐杀人。夫乐杀人,不可以得志于天下。
此段采用楚简丙本。
铦,音先,锋利。铦袭,迅速勇猛地攻击,即战术上的速决战。上,善,好。美,得意。“弗美也”就是“善者果而已,不以取强”的意思。
意译
打仗的时候,以迅速勇猛地发动攻击为好,但是取胜了以后不要得意。如果得意洋洋,就等于以杀人为乐。如果以杀人为乐,就决不可能得志于天下。
61.22吉事尚左,丧事尚右。是以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居之也。故杀人众,则以哀悲莅之;战胜,则以丧礼居之。
此段采用楚简丙本,但根据王弼本删去段首“故”字。“丧事”一词,王弼本为“凶事”,帛书甲本和楚简丙本都作“丧事”,应该改为“丧事”。“哀悲”一词,各本都作“悲哀”;整段末尾“以丧礼居之”,各本都作“处之”。“哀悲”和“居之”语气凝重,比“悲哀”和“处之”要好。
尚左、尚右,相当于前面的“贵左”、“贵右”。偏将军、上将军,偏将军地位低,上将军地位高。“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即用兵贵右之意。莅,莅临,对待。
意译
吉利的事以左为尊,而丧事则以右为尊。所以偏将军位于左边,上将军位于右边,就是说采取丧礼的做法。因此如果杀人太多,就用悲戚的态度来对待;战胜了,就以丧礼来对待。
第六十二章
62.1道恒无名、朴,虽细,天地弗敢臣。侯王如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也,以雨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
此段根据楚简甲本和帛书乙本订正。
朴,原木,比喻浑沌、浑朴。细,小。臣,使臣服。宾,宾服,归服。合,会合。天地相合,快要下雨的时候,铅云低垂,阴沉沉的,仿佛天地之间距离缩短了。雨,音遇,下雨。甘露,甘霖,就是雨。令,命令,吩咐。莫之令,即莫令之。均,均平,到处都有雨。
这一节把有道的君主比喻成天上下的及时雨,到处都能得到雨水的润泽。
意译
道总是浑朴无名,似乎微不足道,可是连天地也不敢使它臣服。王侯如果能守住道,万物自然就会来归附。当铅云低垂、天地接近的时候啊,甘霖普降,人们不下指令却自然四处雨水均平。
62.2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也,犹小谷之与江海。
始制有名:制,裁制,控驭。始制,登基,即位。有名,有了名位。知止,知足,适可而止。殆,危殆,危险。譬,譬如。小谷,小河。这里把道比作江海,把天下万物比作小河。22章说过“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可以参考。
末句根据楚简甲本订正。
这一节再次叮嘱君主要知足,要谦虚,这样才会万民归心。
意译
君主登基,就有了名声地位。既然有了名声地位,也就该知足了吧。知足才能避免危险。道和天下万物的关系啊,就好像一条条小河汇入江海。
第六十三章
63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忘者寿。
强行者有志:强,顽强,坚决,毅然。
不失其所者久:所,地方,寄托,志向。
意译
了解别人的人聪明,了解自己的人才真正有智慧;胜过别人的人有力量,战胜自己的人才真正强大。知足的君主才真正富贵,坚决沿着大道前进的才真正有志向,永不改变自己志向的才真正长久,离开人世后人民不会忘记的才是真正的长寿。
第六十四章
64.1大道泛兮,其可左右。成功遂事而不名有,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则恒无欲也,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于大。是以圣人之能成大也,以其不为大也,故能成大。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泛,大水漫流,比喻通行天下。可左右,可左亦可右,无所不在之意。
成功遂事而不名有:名,称说。有,有功劳,有成绩。
意译
大道通行天下,就像河水漫流。君主成就了功业,作出了成绩,却不自以为有功劳,有成绩;万物都归向他,他却不自居领袖。所以君主总是无欲啊,可以说很平凡;万物都归向他,他却不自居领袖,可以说很伟大。因此圣人之所以能够那样伟大,正是因为他不自居于伟大,所以才伟大。
64.2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
大象,即道。安、平、泰,都是安定的意思。
意译
他手握大道,全天下的人民就都来归往他。人民都来归往,圣人决不侵害他们,于是普天下的人民都安定、平静、舒泰了。
64.3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言也,淡兮其无味也,视之不足见也,听之不足闻也,用之不可既也。
乐,音乐。饵,食物。止,停歇。足,值得。既,尽。
意译
音乐和食品能使过客止步。而道说出口的时候,却是那样的朴素,它尝起来淡而无味,看起来没什么值得看的,听起来没什么值得听的,可是用起来却从来都用不完。
第六十五章
65.1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
翕,合拢,比喻顺服。固,通故,姑且,暂时。张,张开,比喻张大、增强。微明,微妙的智慧。
《老子》全篇都谆谆教诲君主为善,所以对付坏人的权谋当然应该留在文章最后面才写出来。这也证明了道经本来就是在德经后面的。
意译
想要叫他顺服,就一定先要把他抬高。想要使他削弱,就一定先要使他增强。想要使他覆灭,就一定先要使他兴盛。想要从他手中夺取,就一定先要给他东西。这就叫微妙的智慧。
65.2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柔弱胜刚强,这句话用来总结上一节的内容。脱,脱出,离开。渊,深潭,比喻潜藏、不显露。利器,锐利的东西,比喻智谋,指上节的“微明”。
意译
柔弱胜过刚强。鱼不能离开幽深的潭水,治国的谋略不能告诉别人。
第六十六章
66道恒无名,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镇之以无名之朴,夫亦将知足。知足以静,天下将自定。
“道恒无名”是根据帛书甲、乙本订正的。王弼本作“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张舜徽只把“常”字改为“恒”字;楚简甲本为“道恒无为也”。
楚简66章夹杂在20章两段文字之间;这两段文字中也都有“无为”一语,楚简66章可能因此而混入其间。或许《老子》在流传中,一部分人很早就将道经置于德经之前,因为德经首章有“上德无为”之句,就将道经末章的“道恒无名”改成了“道恒无为也”;当“上德无为,而无以为”变为“上德无为,而无不为”之后,“道恒无为也”就随之变为“道恒无为而无不为”了。韩非《解老》、《喻老》和帛书甲、乙本都是德经在前,道经在后,属于重视德经的系统;而楚简可能传承自道经在前、重视道经的系统。
15.31节说“我无为而民自化”,“无为”是君主的做法,不能用来形容“道”;而且道经首章说“无名,万物之始也,万物之母也”,如果要使首尾呼应,末章就应该用“无名”,而不用“无为”。又从62.1节可知,王侯守的对象是“道”而不是“无名”、“朴”,不存在有人所说的“无名”如何守的问题。“无名”的道能够使万物“自化”,可见它的作用之大。所以写定为“道恒无名”。
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作,作乱。吾,指王侯自己。镇,镇服,使安定。可能是用65.1节里的“微明”来镇服。无名之朴,指道。
夫亦将知足。知足以静:根据楚简甲本写定。知足,帛书甲、乙本为“不辱”,可能是受了“知足不辱”(6.1)的影响;后人因音近而改为“不欲”,又有人继续将“不欲”改为“无欲”。“夫亦将知止”(62.2)和“夫亦将知足”是很相近的。知足,即“大成若缺”、“大盈若冲”(6.21)之意;就用兵而言,也就是“果而不强”(61.11)之意。
老子在篇末画龙点睛,指明“道”是治国的最高原则,“万物”“自化”、“天下”“自定”是他的政治理想。
意译
道总是无名啊,君主如果能守住它,万物就将自然归化。归化了却又有人蠢蠢欲动,我就用这浑朴无名的大道来镇服他们。已经用浑朴无名的大道镇服他们了,我也就达到目的了,不必仍不知足。君主知足而平静,天下自然就安定了。
(道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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