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化深层哲学底层逻辑上把西方搞懂
——在“《周易》与中华民族现代文明”高峰论坛
暨第34回世界易经大会发言
田辰山
原国际儒学联合会国际联络副主任、现国际儒学联合会荣誉顾问
河南安阳2023年9月21日
各位学者朋友:
感谢北京大学经典与文明研究中心和两个《易经》高端学术会议举办方邀请,很高兴有这个同各位交流的宝贵机会。
我先说几句题外话。我的学术领域是政治学,在领域内是比较政治哲学。我要讲一下我的一个切身体会,我认为十分重要;我想说,对于中国人而言,现在的关键是要把西方搞懂,要在文化深层的哲学底层逻辑上把西方搞懂。这样地搞懂西方,是今天对中国人的起码要求。因为看不到西方在文化深层哲学底层逻辑上是一种“一多二元”结构,中国人今天就不会在文化上真正自信起来。只有知道这么一个结构,才可以有对自己中华文化的自觉,才会有自信,才会自强起来。否则跟西方人再打更多口水仗,也来不到关键地方,也不能真正解决不自信问题。必须把自觉放在这里:看到它的一多二元结构,我们中华文化在内心灵魂上才会变得强大。
可以说,看不透西方自古希腊到后现代都存在一个“一多二元”思湘文化结构,就无法懂得中华文化自古以来始终是一个“一多不分”思湘文化结构;不理解这个根本差别,中国难以在文化心理上强大起来。不懂这个根本差别,中国当今也不会出现顶尖学者和学术。不要觉得我讲得武断了!不懂这个根本差别,甚至我们今天就缺乏治国理政能力;我们就不能成为一个引领中国走向胜利和成功的领导者或人才。今天的领导者,今天的学术成功者,懂得中西两个文化语义域境的不同差别,一个一多不分、一个一多二元,是一个关键!
我提交论文的题目是“《周易》的‘一多不分’数理宇宙观”,是想突出分享这样一个体会:“周易”在与西方“一多二元”思想传统结构对照下,是一个“一多不分”宇宙观,是整个中华文化作为人类生存下去的一种生生哲学,是唯一能继续生存下去的一种活法——想法、做法与说法,否则人类将是死路一条。
我要具体分享一下,我们在中西两大文化语义环境看到的,可以区分出来的,是数学如何在西方与在“周易”的哲学意义中具有根本差别;这也等于说,数学在西方“一多二元”哲学中的意义与在中国传统“易经哲学”中的意义二者存在的差别是根本范畴性与结构性的。
数学在古希腊哲学中的地位,尤其对毕达哥拉斯学派而言,是一种属于假想的数字力量的伟大、万能和完美无瑕。在假设上,它是人类生活的始因与主宰,是它的参与一切;倘若没有数字,一切会是混乱和黑暗。我们需要知道,数字具有这样的哲学意义,是源自印欧传统对数学赋予的“一多二元性”,也即数字的形而上学性、本体绝对性、单子个体性、本质性、确定性和单线单向秩序性。
我在教学中发生的一件事,可以成为一个简单的例子。自古以来的“万物”一词,是中国宇宙观“一多不分”结构衍生的,恐怕几乎所有中国人对这个词汇都不会有什么异议;甚至会说:“这个词”有什么新鲜?几乎不会有人说:“万物是不准确的,怎么能不是‘一万零一物呢’?”但是,我的美国学生就是发问的:如果宇宙之间的“物”不是“一万”而是“一万零一”怎么办?怎么能说宇宙之间是“万物”呢?在坐的各位能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发问吗?这个发文即是来自一多二元的思维,数目意义必须一定是精确性!
但是在汉语或者中华文化这里,数目不仅仅是数目,更是文化意义;或者说数目不是原子式个体性的,而是一种事物变化的情势形态表述。是这种原因,“万物”就其汉语或文化而言,是一个表述再恰当不过的宇宙情势。它是数理,而不是数目!
数目在汉语和文化是如何作为数理而不是数目的,数理即是数字的天文地理情势,是一种自然宇宙观的恰当叙述,这种情形是仅仅作为“数目”所缺乏表述的能力的。是从此点开始,西方数学数字同中华文化总源头的周易“数理”之间是无法比拟、不可同日而语的。数理宇宙观意义的数字,恰恰在于它的非本体绝对性、非形而上学性,也即是在于它的经验性、内在关系性、浑然一体性、一多不分性以及多意象准确性,也是在于它的非单一单向逻辑性(或曰美学性esthetic)。
简而言之,《河图》、《洛书》和《易经》的数理宇宙观的以一至十基本数字,不是取其印欧传统数学数字精确性的哲学意义,而是本身具有精深要义以及象征性、涵盖性极强的数理。十个基本数字的数理功能的表征为:世界观、认知观、思维观、人生观、是非观,其内涵是鲜活的生命生生不已过程的意义,也是生生关系的微妙结合的完美性、祥瑞性以及对其获知的人的志存高远与广博智慧。
《易·系辞》阐释河图中数理综括的“一多不分”宇宙观说:“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它是整个天地大宇宙生命的生生不已,可综括为是55数的千变万化。55数本身不是数学含义绝对单子个体性数值,而是构成生生不已生命过程相对稳定形态与情势的恰合度数字表示。在根本含义上,天地生命过程的“以成变化而行鬼神”,是55数的基本阴阳错配叠加关系妙合的态势,万物之变数皆在55天地之数统摄下化生。
数理宇宙观,除了55数天地之数,还有一个称为“大衍之数”的50数。“衍”即是“推演”;“大衍之数”即是推演出宇宙共有11,520种万物变数的一个可综括天地的用数,即50。这个50数是如何得来的?是太极:太一;两仪:阳1、阴2;四象:太阳1、少阴2、少阴3、太阴4;先天八卦:乾1、兑2、离3、震4、巽5、坎6、艮7、坤8。它们之和正好是50,为大衍之数,以此推演天地万物生生不已变化。
关于“天地之数”与“大衍之数”,《周易系辞上传》有言:“万有一千五百二十,当万物之数也。是故四营而成易,十有八变而成卦。八卦而小成,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好一段论及天地数理宇宙观的综括语言!先秦之前,从未有关于“大衍之数”的争论,只是自秦汉而始,任何对“大衍之数”推想,才不曾有超过一半人认可。
今天进入网络时代,对“大衍之数”说法变得更为众说纷纭。不过,我们站在比较中西哲学文化高度,从一个独具中国特色“一多不分”天地大生命哲学的角度,以数理宇宙观,以生生为本的全息性内在关系态势意义去理解,对天地之数和“大衍之数”作推想,大方向上是不至于出错的。也就是说,这些数字都不是数学含义精确性的数字,而是中国特色哲学文化数理数字,是基于以天地作为大生命过程,指万物化生变化的复杂特殊关系态势相对稳定的参考度数。
数理也是万物万象生生关系态势的稳定度。数理数字是独具中国特色“一多不分”哲学文化的特有词汇,是一批基本数字同天地万事万物的“基本成相”配合在一起,对数字赋予哲学文化的内涵,传达人对生生不已生命过程的天地宇宙认识,如:
太一、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八方)、九宫、十方、十天干;十个数理词汇,指的是同一件事,即天地万物宇宙的生生不已状态和情势;
太一,是中国古代哲学文化将天地宇宙为一个内在相系不分的浑然一体生命大过程;
两仪,即这个生生不已的生命过程状态和情势,是阴阳两种态势的相生相克、此消彼长;
三才,是说天地宇宙大生命的延续不已过程,其构成是三种内在不分关系之“道”——天道、人道和地道;所以演绎天地之卦象,离不开表征三才之道的三爻,三爻六画而成卦;人道在当中,为天地之心的突出位置;
四象,为天地宇宙的四种基本成相和衍生变化的四种基本阴阳相生相克、此消彼长状态和情势,即老阳,少阴,少阳,老阴,呈现春秋冬夏四季的天然气象,也是事物“木火金水”四种相联系情况或四个阶段;又谓日月星辰为天之四象。在“四象”可对应的许多天地自然物象中,极为重要的是以“木火金水”分别对应“东南西北”;土为中央,即“天地”,有天地才有四方。
五行,是万事万物为“木火金水”特征的转化关系形态,加上“土”,综括处于生生不已过程、天地大生命阴阳演变的水(润下)、火(炎上)、金(收敛)、木(伸展)、土(中和)五种基本相生相克、周而复始状态。
河图定下先天八卦的五行之位,为东木西金、南火北水,中间土。五行左旋而相生,中土自转,以表征万物相生之理,即内在联系;土为德位中,寓意五行运动为先天好生之德。
六合,是意指天地或宇宙的更直观词汇,也即上下四方;其出自人类经验的意义同西方单一秩序宇宙概念是为根本不同,尤其体现在“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之语——不虚构、不设想天地宇宙之外有什么超级绝对力量。另外,“六”的极为重要数理观念是“六爻”,是指代天地万事万物的六种基本阴阳相生相合、此消彼长态势相结合成相,画成六十四卦象的基本结构。
七星,也称七曜,即以作为数理宇宙观理解的日、月,火星、水星、木星、金星和土星命名的一星期的七日:日曜日、月曜日、火曜日、水曜日、木曜日、金曜日、土曜日;除此之外有东北西南四方各七、共二十八宿之说。此外“七”为一、三、五、七、九天数之一。而且古人有“天圆地方”观念,以三称圆、四称方;“天三地四”谓天地之数,三加四等于七,故“七”即是天地,可谓一圣数。更有阴阳与五行之和亦为“七”。无论如何,如此而与“七”构成词汇,是为表征数理宇宙意义重要词汇。
八卦和八方,更不必赘言,当然也是表征数理宇宙意义的重要词汇,指代天地万物的八个生生不已状态和情势。而且必须理解为,八卦和八方,与太极、两仪、四象,与六十四卦,均指代的是同一个天地宇宙过程,一个大生命的生生不已、周而复始。八卦是按照自然和社会现象的阴阳变化搭配形成八种组合,以阴阳爻表征它们的深邃哲理意义。
九宫,八卦的八个方位加上中央就是九宫。九宫者,即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八卦的方位与八节的冬至,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对应,日运行方位与北斗七星斗柄临御四正四隅,均是可取证的自然成相。河图、洛书布局即八卦九宫,四时四方五位同八节八方九宫,不过是把一年和方位进行四分与八分。
《楚辞·九辨》序言“九者,阳之数,道之纲纪也”,即“九”表征阳动,为自然宇宙生生不已统摄之本;《管子·五行》说“天道以九制”,《周易》以阳爻为九,皆指“九”是总体宇宙观的一个根本数理性描述。
最后,十方、十天干,首先“十”的数理为齐全、完备、极致之意。《说文》言“易,数生于一,成于十”;《易·系辞》谓“天九地十”,万物天生地成之义,此已是宇宙生态内涵。十天干同十二地支结合,在中国古代用于纪日、纪月、纪年和纪时。这些都充分体现“十”的数理宇宙观功能。
生生不已的的生命过程,必然是阴阳关系的变化,而变化也必须是具有一定关系相对稳定性,有稳定性,才会有周而复始、绵延不断过程性。数理数字起到表征万物万象生生关系态势的稳定度作用;八卦和基于八卦画成六十四卦本身即是天地万物生生关系呈象态势的稳定度。数理宇宙观数字的这种关系情势稳定度功能,尤其突出反映在中国哲学文化总源头河图、洛书的阴阳两仪参考点数以及在表征天地宇宙四正四偶、八方九宫的布局;它标识阴阳两仪变化莫测、妙不可言的密切关系。
此外,宇宙万象生态关系具有数理准确性。以数理表征宇宙万象生态关系表现了引人奇思妙想的准确性。举几个例子:1)天地之数55同五行之数5相加,恰合60甲子五行纳音之数。此种情况被认为是十天干与十二地支按顺序两两相配,从甲子到癸亥,共六十个组合,称六十甲子。又每两组配一纳音五行。阴阳五行与万物相交,同气相求,各发出12种声音。按河图北、东、南、西、中成象五位五行共60纳音。
宇宙之大,现象之错综复杂,而阴阳关系形态和情势无所不有、无所不包,这是超出语言的表述功能的,所以才有八卦和六十四卦的这种抽象性、涵盖性极强的符号语言。人们只有在实在具体特殊的情况之下,对应八卦或六十四卦以符号表征的复杂态势描述,才会从天地宇宙大生命生生不已的范畴意义上理解和阐释这一特殊情况。
基于以上对《周易》‘一多不分’数理宇宙观的简明叙述,作为结论我要提出的有以下几点:
首先,中华制度文明是基于作为文化源头活水周易的数理宇宙观、生生观、一多不分观!
第二,我们要小心对待“文明”这个说法!今天我们常用的“文明”是西语civilization”的汉译。我们必须敏感,汉语“文明”二字的词汇并非与其西语有对等含义。出于《易经》的“文明”,是天人浑然一体之义;而“civilization”是蕴含现代西方城市化、机构组织、科技手段以及物质发达的含义。
第三,数理宇宙观彰显的是中国“一多不分生生哲学”与马克思定义的“科学”的打通。于“一多二元”形而上学的哲学与科学二者关系而言,二者的打不通其实表明二者的皆不是人类经验智慧性的真正哲学与科学;可以说,不打通不是真哲学,不打通不是真科学。哲学与科学只有在“一多不分”结构上才有相互打通的内在联系。
第五,“一多不分”结构的科学不是西方和中国目前流行的作为“技术”、“手段”的科学。科学与哲学是对同一个生命宇宙生生不已过程的从两个角度的表述;科学是辩证唯物论,哲学也是辩证唯物论。西方有马克思放弃哲学而走向科学的说法是不恰当的;其实是马克思拒绝一多二元形而上学哲学,走向非指代技术手段性科学,也即走向世界观、方法论的科学,同时是基于人类经验与实践事实的哲学,二者皆是辩证唯物论。
第六,这是个最有意义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文化相结合的结论:即只有马克思的哲学、科学与周易的数理宇宙观是属于同一个体系的科学和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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