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佑杰同志的四幅作品刀法质朴无华、苍劲有力、生动传神，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艺术感染力，让我们再次领略了优秀作品那净化人心、升华境界、激励斗志的神奇魅力。四幅木刻作品，就像四个以小见大的特写镜头，映射出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中的日日夜夜，志愿军将士浴血奋战的点点滴滴......

英雄赞歌——美机炸弹下诞生的四幅木刻作品

佩剑书生

2015年10月26日写于烟台

　　孙佑杰同志祖籍山东文登，是一个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的老前辈，长期在胶东抗大、华野九纵、第27军和烟台日报社等部队和地方新闻宣传岗位工作，一生笔耕不辍，出版专著10余部。他在胶东抗大期间制作的幻灯片，被官兵们誉为“胶东抗大的土电影”;他在解放战争期间创作的短篇通讯《七斤月饼》，曾被收入小学课本;他以抗美援朝亲身经历为题材撰写的，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长篇纪实作品《鸭绿江告诉你》，列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系的辅助教材，荣获山东省“精品工程”文学奖，并在韩国翻译出版，引起读者强烈反响。

　　读《鸭绿江告诉你》这本书时，给我深刻印象之一的是在美机的炸弹下，冒着轰炸致死的巨大危险，创作了四幅反映志愿军官兵英勇战斗的木刻作品。据回忆，创作作品时为保证良好的光线和创作效果，只能在防空洞口工作，经常要躲避美机的轰炸扫射，完成一幅作品要进出防空洞数次。有一次，他从朝鲜老乡那里借来木凳当桌子，用自己的背包作为凳子，借助露天阳光刻制木板，又遭美机轰炸扫射，因为躲避及时而幸免于难，但洞口被炸出一个大洞，木凳被爆炸的气浪掀出去老远，木刻刀和木板也散落得到处都是，更险的是当凳子使用的背包竟被机枪穿了洞。第五次战役结束向后方转移时，所在部队身陷重围，情况十分危急，在清理随身物品以便轻装突围之际，也没有舍得扔下浸透心血、视同生命的木刻刀具和“手印木刻本”。后来，这些历经战火硝烟的珍贵作品在国内很多报刊上公开发表，用过的创作工具和木刻作品也被第27集团军军史馆收藏，成为更为珍贵的永恒历史见证。

　　这四幅作品刀法质朴无华、苍劲有力、生动传神，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艺术感染力，让我再次领略了优秀作品那净化人心、升华境界、激励斗志的神奇魅力。四幅木刻作品，就像四个以小见大的特写镜头，映射出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中的日日夜夜，志愿军将士浴血奋战的点点滴滴......

　　以身当炮架孔庆三英勇捐躯

　　孔庆三，1926年出生于山东历城王舍人庄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1946年被国民党抓壮丁当兵。1948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4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解放战争中，他先后参加了济南、淮海、渡江等战役，1950年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担任志愿军第27军80师炮兵团5班班长。

　　1950年11月27日，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中，他所在的部队参加了围歼咸镜南道长津郡新兴里之敌的战斗，5班担负掩护突击部队进攻的任务。

　　新兴里是长津湖畔的一个村庄，原来估计只有敌人个把营的兵力在附近据守，而实际上隐藏着美军第7师31团全部，外加32团1个营、师榴炮营和战车一部，比原来估计的敌军兵力增加好几倍，这就给攻击作战增加了相当的难度。当我第80师步兵部队向守敌发起冲锋时，被前方一所独立家屋的火力点所阻。恃险顽抗的敌人发射出猛烈的火力，封锁了我突击部队的前进道路，指挥所接连两次组织爆破均未奏效。如不迅速摧毁敌人的火力点，势必影响整个战局的顺利发展。

　　当时由于敌机轰炸封锁，再加上天寒地冻，机动能力不足，配属第27军作战的炮兵第16团等重装部队还没有到达战区。无奈之下，摧毁敌人火力点的艰巨任务，只好交到第80师92步兵炮连炮5班身上。时值严冬，满山冰雪，气温在零下35摄氏度左右，不要说无法做工事，就是把炮运上去都困难。孔庆三受领任务后，马上带领全班战士，通过凹凸不平的冰雪沟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200多公斤的步兵炮推上了一个射界开阔的小山岭，在距离敌人火力点仅有20多米的地方，迅速架炮准备射击。

　　然而，这个小山岭坑坑洼洼，竟然找不出一小块平地面架炮，坚硬如铁的冰冻地面也无法修整。好不容易选了一个炮位，将火炮右驻锄落到地面上，左助锄却悬在半空中，根本无法开炮。而独立家屋的敌人发现炮口对准了他们，简直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炸了营，轻重机枪子弹一齐吼叫着飞过来，打得步兵炮防盾板当当作响、火星四溅，更给5班的架炮操作增加了困难。我突击部队正在焦急地等待着炮兵，只要炮声一响就要发起冲锋。战局发展间不容发、十分危急。怎么办?在风雪呼啸的酷寒天气下，孔庆三的头上急得直冒热汗。想做工事刨不开冻土，试图找几块大石头垫垫，结果一块石头也动不得。在这分分秒秒都有战友流血牺牲的危急时刻，在一切办法都无济于事的情况下，孔庆三决心用自己的躯体作炮架，以身殉国了。他双眉紧锁，两眼怒视了一下敌方，毅然卧倒在火炮后面，先用铁锹抵住悬空的左助锄，再用肩胛抵住铁锹，决然而镇定地对全班下令：“开炮!”

　　战友们都很清楚，九二步兵炮的最小射程是100米，且不说炮位就在本炮的威力杀伤范围之内，就但是火炮的巨大后坐力也会把血肉之躯击垮，谁能忍心执行班长的命令?!一炮手与班长朝夕相处、感情深厚，他迟疑地望着孔庆三说：“班长，你……”孔庆三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但是，为了减少伤亡、赢得胜利，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再次坚决命令炮手说：“打!打!别管我，完成任务要紧，快!”

　　情急之下，战友们只好忍着心中巨大的悲痛拉火击发。随着炮口火光闪耀和随之一声巨响，刹那间，敌人据守的独立家屋被摧毁了，30多名敌人倒在废墟中。我突击部队趁机冲上去，7名敌人被俘，其余全被打死，战斗很快向攻占新兴里的纵深发展。但是，孔庆三却因受火炮后坐力的巨大撞击，整个人被弹出去好几米远，腹部也被弹片击中，壮烈牺牲。

　　孔庆三的英雄壮举和伟大的献身精神，极大地鼓舞了部队的士气。不几天，新兴里的守敌遭到歼灭性的打击，美军第31团“北极熊团”的团旗被缴获，至今保存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里。第27军创造了完整歼敌一个加强团的光辉战例。这是在整个抗美援朝战争中，中国人民志愿军全歼的唯一一个美国陆军团级单位的建制部队。

　　战后，孔庆三英勇献身的光辉事迹迅速传遍了朝鲜战场。为表彰其英勇献身精神，志愿军领导机关为其记特等功，并授予一级战斗英雄光荣称号。他的英雄事迹载入第27军《抗美援朝战史》中，他的英名被列入第27军军史中“入朝作战全军英模录”第一名，被镌刻在朝鲜长津湖畔志愿军烈士纪念塔上，与世长存。在烈士的家乡，孔庆三的遗像被悬挂在济南东郊大王山革命烈士陵园纪念堂的中央，供后人凭吊、瞻仰。

　　孙佑杰同志当时是第27军《胜利报》报社的一名记者，孔庆三牺牲后他曾经到英雄生前所在部队采访过，并仔细察看了英雄以身殉国的战斗现场。深受大无畏献身精神感动的，为大力宣扬英雄的感人事迹，在1951年2月的一个早晨，拿出随身携带的木刻刀和木板，冒着敌机的猛烈空袭，在防空洞口完成了一幅《人民英雄孔庆三在战斗中》的木刻作品，生动地反映了英雄牺牲时那震撼人心的壮烈场面。

　　舍身炸坦克沈永福壮烈牺牲

　　沈永福是志愿军第80师239团7连的副班长，入朝前从原国民党起义部队中经过半年教育后补入人民解放军。

　　在攻击新兴里的战斗中，他带领一个战斗小组，机动灵活地避开美军密集的火力封锁，向敌人阵地集中投弹射击，借着浓烟的掩护和敌军的混乱，冲进敌人据守的木屋，击毙了剩余的8名美军。在向另一股敌人冲击时，右腿不幸被敌弹重伤，瞬时间沸腾的鲜血染红了冰冷的白雪，他昏迷过去了。很快，一阵激烈的枪炮声和“隆隆”的坦克轰鸣声，把沈永福惊醒了。他隐约看到紧跟在坦克后面的一大批美军士兵，强忍着剧烈的伤痛，操起冲锋枪就是一阵猛扫，打得敌人纷纷倒下，也耗尽了最后一颗子弹。敌人坦克横冲直撞向他压过来，想把他碾成肉酱。由于伤腿失去知觉，躲闪已经来不及了，他掏出最后一颗手榴弹，拼尽全力爬进一个弹坑，等待与敌坦克同归于尽。当钢铁怪兽那庞大沉重的身躯压向他的一刹那，他将拉弦的手榴弹塞进了坦克履带，“轰”地一声巨响，坦克停止了前进，他也停止了呼吸。敌人腐烂变泥土，勇士辉煌化金星。

　　了解抗美援朝历史的人都知道，面对坦克这个现代化的钢铁怪兽，装备技术还十分落后的志愿军战士，很多时候是以血肉相博，类似沈永福舍身炸坦克的英雄决不是一个两个。受英雄视死如归壮烈精神的感召，在抗美援朝紧张的战斗间隙，孙佑杰完成了一幅《舍身炸敌坦克》的战地作品，又在1995年1月完成的抗美援朝战争纪实文学作品《鸭绿江告诉你》中用文字，记录下了人民英雄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幕英雄壮举。

　　坚韧阻逃敌英雄五连化冰雕

　　新兴里所在长津湖地区，是朝鲜东北部盖马高原最为苦寒的地区，海拔1000至2000米之间，林木茂密，道路狭小，人烟稀少，气候寒冷。1950年的冬天来得又特别早，是50年不遇的一个严冬。11月27日，长津湖一带开始普降大雪，夜间气温最低到了摄氏零下40多度。

　　当年参战的志愿军老兵回忆，官兵们向美军后方穿插行军时，寒冷比敌人的子弹、炮弹更可怕。有的战士脚冻肿了，脱了鞋再也穿不上，干脆光着脚在雪地里奔跑;有的战士又冷又饿，只能抓把雪往肚子里咽。当时由于补给有限，志愿军参战部队到战斗打响前，少至2天、多至9天已经没有吃上一顿热饭。在冷得浑身颤抖的同时，还得靠吃冰雪解渴。志愿军携带的迫击炮因为严重受冻出现故障，很多炮弹发射出去却没有爆炸，轻机枪必须时常拨动枪机撞针才能保证随时都能打响，能用的武器只有步枪、冲锋枪、刺刀和手榴弹，手榴弹竟然成了“重武器”。多年后，指挥东线作战的第九兵团司令员宋时轮将军回忆说：“其艰苦程度超过长征!”时任第20军副军长的廖政国将军也证实：“长征挨冻没有这么久，挨饿也没有时间这么长!”

　　11月末，一个哈气成霜滴水成冰的酷寒日子，志愿军第27军81师242团5连的官兵到达新兴里西4公里处一座断桥附近，奉命在美军撤退途中设伏，配合友邻部队围歼逃窜之敌。在这么酷冷的冰天雪地里，根本无法做工事。全连只能在雪坑里布阵，枪口对着前方，随时准备痛击来犯之敌。由于天寒地冻、饥寒交迫，寸步不离阵地，一直蹲守在酷冷的雪坑里，全体官兵冻得神智不清失去了知觉，由冻麻、冻伤直到冻死。战斗打响时，没有人站起来冲锋，但战斗队形依然完整，每人都手握武器保持着准备向敌人射击的姿势。全连100多人除了一名掉队的战士和一名执行任务的通讯员之外，全部化作了一座晶莹的群体冰雕......

　　据战史记载，在惨烈的长津湖战役中，成建制冻死在冰雪战壕里的还有志愿军第20军59师177团6连、60师180团2连。1950年11月28日，长津湖战役打响第二天，为阻击美军陆战第1师南逃。志愿军第20军59师177团6连，奉命攻击柳潭里以南9公里的死鹰岭，全连125名官兵全部冻死在死鹰岭阵地上。几乎是在同一天，第60师180团2连在守卫黄草岭1081高地时，全都冻死在阵地上，许多士兵的手冻结在步枪上无法分开。

　　后来，兄弟部队的战友们在6连上海籍战士宋阿毛身上发现了一首绝笔诗：我爱亲人和祖国，更爱我的荣誉。我是一名光荣的志愿军战士。冰雪啊!我决不屈服于你，哪怕是冻死，我也要高傲地耸立在我的阵地上!当难逃的美军军官里兹伯格向这些“冰雕”致敬时，心中一定非常疑惑，他们为什么如此顽强，为什么具备如此非凡的意志力?为什么宁愿冻死也决不放弃自己的阵地?里兹伯格没有看到、也读不懂宋阿毛身上的绝笔诗，但是他知道这些阵亡的志愿军官兵都是无畏的勇士，是真正的军人。

　　长津湖战役是一个近乎不可能发生的奇迹：一支装备低劣、衣着单薄、缺粮少弹的军队，在险恶的苦寒高原和西伯利亚式的严寒中，歼灭了一支装备精良，补给充足并享有完全制空权的军队。这些赢得胜利的勇士，在惨烈的战斗中表现出的令人难以想象的英勇和顽强，不仅赢得了对手的尊重，也为我们民族赢得了世界的尊重!从此，长津湖战役中的“冰雕连”，成为一座伟大的精神丰碑，一种坚韧的文化符号，被载入人民军队英勇悲壮的光辉史册。

　　孙佑杰同志在书中，详细记述了第27军将士在冰天雪地艰难行军奋勇作战的生动感人场面，那高扬的革命英雄主义和乐观主义精神跃然纸上感人至深。请看下面题为《奋勇杀敌》的木刻，志愿军战士凭险据守、居高临下，截断敌人南下逃跑的道路，把敌人杀得人仰马翻、四处逃窜的场景。他还根据自己和战友史云冰天雪地露营、相拥而卧、抱团取暖的亲身经历，在朝鲜战场上刻写了第一幅木刻作品，题为《露营》。艺术地再现了官兵们艰苦行军和激烈战斗之后，饥寒交迫夜间露营的情景。图中的谷秸堆是朝鲜群众因躲避战乱堆放在野地里的。因为珍惜粮食，两人再冷也不忍心用它铺着睡觉。它无声地表达着人民军队的英勇和忠诚，浓烈地散发着人性的光辉和伟大。画面刻在木板上，但是经历却像用刀刻在心上一样，让每一个亲历者和看到这幅木刻的后来人，都永生难忘。